第2节:在劫难逃(2) 以上就是我的症状。我无法给它下一个定义。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我完全 是自讨苦吃,但我又无法控制自己。我突然记起了我的母亲,母亲的一生基本上 以操心为唯一的内容,当生活条件改善,无心可操的时候,她反而总是没有安全 感,总感到不自在:不对吧,一个人不操心,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肯定是什么 地方不对劲了。为了找到继续操心的理由,她真是殚精竭虑,而当这个理由终于 被找到、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操心的时候,她才又觉得自己活得天经地义, 活得无可挑剔了,有时,她干脆就说:不让我操心,让我干什么?心里闲着,还 不如死了的好。我现在终于有了和母亲一样的感受:如果不是每天都感到恐惧, 又有什么能证明我之成为我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正在逐渐成为我的母亲。 二 翻开最近的日记,我看到了一段话:太阳照常升起,幻影纷至沓来,我的生 活因果混乱,失去了准确的向度。推开窗户,鸟唱如歌,然后是热得要死。惨烈 的阳光把大戈壁滩上这座村庄般的城市晒成了柴达木盆地,把满地淡灰色的鹅卵 石晒成白花花的干盐。在一棵变形叶树下站了一会儿,我面目黎黑,回到宿舍朝 镜中望去,里面有一个马丁路德金。变形叶呈针型,但不是松叶。这种树叶异常 坚硬,风吹起一只破皮鞋,在无风的天气里,可以在树叶上挂一年。抓起一只杯 子,一口气灌下去,满嘴的泥沙透着一股霉馊味,这才发现这杯水放在桌上已经 有三个多月了。突然间,我又意识到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仍然过着单身。我还是 一个男人,想追求一些与性智趣有关的生活内容,具体的说,我现在需要一个女 人。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满大街的女人鱼贯而过,杜甫有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 长安水边多丽人。我渴望那些丽人中能有一位做我的妻子,又担心她们不爱我; 我最怕那些相貌丑陋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但又担心她们会爱上我。 翻开另一页,又看见这样的文字:朋友纷纷离我而去,宽阔的落叶飘在空荡 荡的大街上,影子飘在记忆中,我的周围一片真空。然后是热得要死。我的脑子 里装满了晒化的沥青。赫拉克利特在提出世界是由火构成的这一命题时。我怀疑 他的脑子里灌满了晒化的沥青。在《西方的智慧》一书中,我读到了这一哲学命 题,从而接受了万物流变的观点。现在,《西方的智慧》一书就放在我的手头, 纸张很硬,书体凹凸不平,这使我很是不悦,又一次感到吃亏上当,买了盗版书。 打开书,扉页上写着:盗版贼,该杀千刀,使人扫兴之至,但买不到正版,只好 退而求其次。这证明着我的神经确实有点问题,容易跟人拼命。 整理好了日记,点上一支烟,我开始思考" 朋友纷纷离我而去" 以及" 容易 跟人拼命" 的原因。白色的烟雾飘在空气中,就像藻类植物飘在水中,清晰而缠 绵。我想:我本善良,珍视友谊;对任何人都很谦和。认真检讨我最近一段时间 的行为,我觉得自己没有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而朋友更不会对不起我;对朋友之 外的其他人,我也没有随便就跟人拼命,就是发现《西方的智慧》一书是盗版时, 我也没有找书店的主人,只是将书狠狠地摔在地上,但后来又捡起来了,且用毛 巾拭掉了上面的泥水。如果说有什么人使我曾经动过跟他拼命的念头,这个人倒 是有的,就是同宿舍那个姓吕的家伙——我经常称他为" 姓驴的家伙" 。他经常 在别人面前炫耀他的生殖器,并不厌其烦地描述它如何让婊子快活。客观的说, 他那玩意确实大,他因此而在熟人中获得了" 驴" 的绰号,他不但不生气,反而 得意非凡。" 驴" 的性器使许多人自愧弗如,当然,我也不例外。不知别人怎么 想,我在恶心的同时,因自己的比他小而对他产生了敌意。按常理讲,我本不应 该对他有敌意——人跟驴有什么好比的,换言之,人的东西再小也是人,驴的东 西再大还是驴,怎能将人的高贵与驴的龌龊相提并论呢?但我的没出息恰恰在于 明知根本不值一比的事情却偏偏要比一番,结果是老把自己比得一无是处。就是 在诸如此类的无聊比较之下,我渐渐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人。我也因此而开 始厌恶自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可就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仍然没有真的跟驴 拼命没有在他面前老羞成怒,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