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在劫难逃(63) 第二天,我们换了一个地方。炊烟升起,大地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青雾中,一 股十分亲切的早晨的味道迎面扑来,这股味道搀杂着油泼辣子、葱花以及阳光的 气息,使我想起了一句名诗:你的笑容就象五月的麦田。一种巨大的诱惑浮出心 底,那个笑容在我的想象中渐渐清晰起来:有一座院落,朴素干净,就象中南海, 院子中央,一家人正在围着一个圆桌吃早饭,看见我们,一位女主人端了一碗饭, 朝我们走来,她的笑容慈祥得使我想起我的妈妈,她说:你吃吧。从碗中冒出的 热气简直使我心花怒放。我和哥哥迈开脚步走向炊烟,走向村庄,走向美丽的幻 想,就象跑步进入美好的共产主义。但是,迎接我们的并不是笑容如花的女主人, 更不是冒着热气的饭碗,而是一条大狗,大得象一匹马。这时候,我和哥哥的智 力活动以下子就停止了,唯一的意识是:经过这匹狗的喉咙再到它的胃里,大概 不太费事,因为它的喉咙肯定很宽阔。那匹狗并没有动,非但不动,连眼皮都没 动一下,它那蔑视一切的神气使我想到英国的绅士,中国的高人,那种君临天下 的高贵,是我至今在人类的眼神中都难以见到的。我们的形象映在它的视网膜上, 显得渺小而单薄,但不知怎的,这种感觉反而使我觉得很安全。我看过一部电影 叫《最长的一天》,电影中有一个英国士兵,给他的狗起名为" 温斯顿" ,那条 狗长相方面确实很象丘吉尔,雍容富态。一切善意都会使人产生好感。假如我是 一名狗语者,我肯定能读懂狗的幽默:把人类中某位领袖称作大狗或二狗。中国 历史上有个少数民族,被称作" 犬戎" ,灭了周朝,幽默一点想,假如犬戎跟狗 有关系,他们的胜利就是狗对人的胜利。如此说来,美女褒姒应该是条漂亮的母 狗而不是一只狐狸,看来狗类也深知人类男性的弱点:见到美女就丧失了思考能 力,并且很出色地利用了它。现在,我怀着善意用尽智力理解眼前这匹马一样高 大的狗,在它的高深莫测的眼神中,我越发觉得自己的紧张是多么可笑。但就在 这时,那匹大狗蓦然跳起,似乎高过我们许多头,它径直奔我们而来,似乎要把 我们拍碎,而不是吞噬,我心想,完了。但走到我们面前时,它并没有撞过来, 而是掉转方向,从我们身边绕过去,显得修养非凡。相比之下,我们是多么的没 有礼貌。我从来没有仇视过人类,包括任何一个民族;但我有时候却不禁要这样 想:如果某些人具备好狗的品质,是很不错的,也很有必要。 哥哥说,看来并没有危险,我们进去吧。于是我们从一座敞开的大门中进去 了。有一个人正在院子里的圆桌前吃饭,他的身体向圆桌前斜着。我们向他走去。 他其实已经知道有人近来并且正向他走来,他知道来人是干什么的,但他并没有 抬头,也没有转身,只是一心在吃他的饭,他吃的是一碗长面,从筷子捞起时的 长度和粗细的均匀程度来看,这种面是是位擀面能手的杰作。那人继续吃着饭, 准确地说,是在咽,因为面太长,而他似乎又不想咬断,所以看上去一口面好象 总也咽不完。长面被吸入口的声响清脆悦耳,就象马夫甩鞭子;被赶下食道时的 响声又显得塌实而沉闷,就象火车过洞。他的全身在律动,这种律动是有当一个 人全身心投入他所钟爱的倾注了他的生命欢乐的伟大事业中时才会在他身上出现。 这种立体化的视觉、嗅觉、听觉效果,将面的好吃渲染得无以复加,简直是一场 有关饮食文化的艺术表演,我们简直惊呆了——尽管口水汹涌。后来,我们才看 到,这碗面浇了丰富的油泼辣子,上面还漂着葱花。我和哥哥互相递了个眼色, 那意思心照不宣:赶快撤吧。我们只好另作打算。但当我们的脚步刚想挪动时, 从半空跳下来一只狗,一下子扑到我们身上,给我的小腿就是一口,动作简洁明 快,就象一个杀手。我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暗自庆幸:总算完了。好在它没有咬 第二口。但就在这时,我听见哥哥" 爱呦" 一声,就见那狗咬住了他的脚脖子。 这一口咬得非常紧,我和哥哥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让它松口,最后,是我灵 机一动,从口袋里抓了一大块饼子给了它,它才松了口。在这个过程中,狗的主 人吃完了那碗饭。从另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系着围裙,问他 "你还想吃不? 我给你再盛一碗" ,男人说" 少捞些饭,多盛些汤" 。据哥哥后来回忆说,在这 两个人对话的时候,狗怕格了它的牙,把咬到骨头上的门牙松开,又从肉里穿过, 直到与另一颗门牙咬在了一起。我曾经请求过那个吃饭的人,让他管管他的狗, 那时,第二碗饭也吃完了,他正在喝汤,他喝汤的声音使人误以为附近在闹水灾。 等我第二次哀求他时,他的汤也喝完了,就用筷子把沾在碗周围的葱花刮作一处, 用舌头舔了。然后,叫出系着围裙的女人把碗收走,他很吃力地站起来,伸了一 下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就进屋去了。那条狗吃完了我给它的饼子,又要去 咬哥哥,我连忙又给它取了一些吃的,扔在地上,拉起哥哥的手赶紧往外跑,但 没跑出二里路,狗又追上来了。大概第二块饼子已经吃完了。眼看它就要扑上来 了,我赶紧第三次给它扔食物。就这样,这条狗吃尽了我们几天来勒紧裤带节省 下的所有干粮,又盯着我手中的空口袋仔细研究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我 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