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在劫难逃(70) 老人咒语中" 报应" 一词使我想到了三个短语:大旱、水灾、人相食。一部 《资治通鉴》洋洋四百万言,每翻几页就会出现" 大旱,人相食" 、" 大水,人 相食" ;而每次的" 大旱" 、" 大水" 都能给中国历史贡献几个" 治蝗大吏" 、 " 治水大吏" ,从而使" 相食" 的饥民看出希望,感到皇恩浩荡。中国历史上最 伟大的君王尧舜禹在作君主之前,都是最有才能的治水大吏;而李世民就亲自咬 死过蝗虫。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头上有了一圈又一圈神圣的光环,至今照得我们有 些头晕目眩,不敢仰视。可以说,每次大小都会挽救一个封建政权,中央集权制 的生命力惟有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无比顽强。根据黄红宇先生的所谓" 大历史观" , 中国历史上的中央集权制之所以超然于世界历史之外而存在数千年,实在是滔滔 洪水与炎炎赤地的功劳。一言以蔽之,这个体制除了救灾,便一无创造活力;而 无创造力的结果是每隔数年总有大灾临头。于是在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恶性循环 中,统治者的至尊宝座便一代代传了下来了。对于历代的帝王将相来说,灾难实 在是不可或缺的积极因素,现在我突然理解了" 如有天助" 的意思以及皇帝贵为 " 天子" 的原因了。 一部封建社会的历史,就是一部抗旱抗洪的历史。 三十二 粮站座落在一个大水渠的旁边,这条大渠人们叫它" 黄家渠" 。 那次我扶着哥哥走进粮站时,院子里已挤满了人,数不清的破草帽下,藏满 了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眼神飘忽不定,弥漫着关于粮食的记忆;虽然夏日当空, 但这种感觉使人凉意阵阵,如临深秋。多年之后,每当记起这种场面,我总会想 起这样的情景:一座废弃的院子中,有许多人挤在一起,其中很多我都认识,我 艰难地穿行其中,跟他们谈论着大雨将至、人如鱼鳖的话题,好不容易从东挤到 西,但蓦然回首,却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只有风声满楼,破纸 萧萧。我疯狂呐喊,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起了一阵风,破草帽的边沿上露出的线头将风声分解得千丝万缕,如泣如诉。 草帽下的面孔透出暗绿色,像蒸馏水中的鱼。北边的天空铺了一层黑云,有一个 人提议:咱们赶紧把打粮的钱算出来吧,不然就要下雨了。我们一共十人组成了 一个小组,大家一致推选哥哥为临时会计。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分成一个个小组, 开始了紧张的算钱工作。有的人带着算盘,但大多数人都以手划地而算,也有不 少人闭着眼睛口算。于是,在一片很是克制的嘈杂声中,整个粮站变成了一座蜂 房;而一派肃穆的气氛又使人联想到寺院,众僧们将心底最虔诚的愿望变成谁也 无法听懂的语言,念念有词。粮站的四周是一道白色的围墙,风雨的浸蚀使白墙 脱落殆尽,露出掺着麦草的黄泥,尚未脱落的白粉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泥痕,像泪 水流过一张肮脏的面孔。围墙脚下长满了茂密的荒草,以蒿艾为主,上面结满了 黄色的果实。这一切都给人一种破败没落的印象,只是用、泥镶嵌的标语,口号 还完好无损,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出"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 千万不要忘记阶 级斗争" 、" 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 、" 农业学大寨" 的字样,呈 红色。东面围墙的外面,是一道高出围墙的堤岸,那是黄家渠,如果以高大的堤 岸为背景,观察粮站中正在忙碌的人群,就觉得他们蠢蠢蠕动的样子十分渺小可 笑。高大的黄家渠堤岸更使东面的围墙像一道马其诺防线,只要洪水翻过堤岸, 防线便会悄然无声的消失。据说黄家渠好多次决堤,围墙重修了好多次,但公社 并未将粮站转移。看着忙碌的人群,回想着大堤决堤的历史,我的脑海里不禁闪 现出童年时玩游戏的情景:一群蚂蚁从远处向蚁巢搬运他们千辛万苦获得的食物, 在经过精心策划下的长途跋涉之后,他们终于距蚁巢越来越近了,这时,几个孩 子掏出各自的鸡鸡,在统一的口令下,向蚁群开尿,于是在来势汹汹的尿水中, 蚁群严密的组织顷刻间土崩瓦解,后来,孩子们走了,地面上只留下尿水流过的 轨迹,蚂蚁不见了。其实蚂蚁并未消失,而是被夹裹在泥沙里,使人觉得它们就 根本没有存在过,更不要说它们曾经在这里进行过惊心动魄的食物搬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