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在劫难逃(73) 大水退后的盘点结果是这样的:四座粮仓保住了三座,保护第四座粮仓的人 有一半因为抓住了水中的木头而活了下来,四分之一失踪,四分之一死亡——不 过,这些人并非没有活的可能,而是信守" 与粮站共存亡" 的诺言才付出了生命 的代价,当洪水退去的时候,他们还死死抱着仓基的砖头,眼睛睁着,这就是明 证。 大水翻越粮站大门的时候,许多人骑着木头顺水疾行,在他们的周围,漂浮 着从生者和死者身上剥下的衣物,上面打满了补丁。偶尔有只手伸出水面,还紧 紧抓住空空的布口袋,布袋上同样打满了补丁。鲜血源源不断的渗入口袋,使口 袋成了红色,那是从拉铁丝时割开的伤口中流出的。 我是生还中的一员,但我的生还主要是因为苟且偷生,这一点无论如何是可 耻的,可现在忏悔有什么用。唯一充足的理由是我救活了哥哥,使他在这个世界 上多活了几年,从这方面来讲,我还是有一些崇高的。 三十三 黄站长说话是算数的,他把护粮有功的人召集在一起,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 及所在的大队,说他保证向公社打报告,表彰大家的英雄壮举,并发给大家三倍 于原来的供应粮。对于" 表彰" 、" 英雄壮举" 等词,护粮英雄们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当黄站长许下了" 三倍于原来数目的供应粮" 的诺言时,英雄们木然的表情 中才露出了一丝欣慰,他们交流着十分统一的认识:这次总算没白玩命。 对于死者,黄站长已经无法一一弄清他们的身份,他只记得那个向他提出要 求的山里人。这个山里人表现十分勇敢,当洪水扑来的时候,是他第一个迎着大 浪扑向粮仓,在他的感召下,其他人都跟了上来。黄站长将他们的事迹列了一个 简单的材料,向公社党委作了专门汇报。党委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查明了他的底细 :闫屎棒,闫家坪人,未曾上过学,无可圈可点的业绩。但当公社党委开始查他 的资料时,已经决定要树他为典型了。因此,对如上汇报虽然不满意,可党委仍 然显得胸有成竹:没有业绩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嘛,业绩也是人创造的。对这句话 的意图,文书心领神会,于是,带了几个人搞出了这样一个典型材料:把闫家坪 大队党支部书记的事迹只换了个姓名,用移花接木的办法记到了闫屎棒的名下, 并且进一步加以虚构、丰富,闫屎棒于是成了这样一位先进的英雄人物:从小根 正苗红,怀着一颗对党和毛主席、对社会主义制度和伟大祖国的无比热爱之心, 十一岁开始上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上学期间,不间断地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 越学越有劲,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从闪耀的群星中凝望北斗,在翻滚的乌云中看 到了希望,从而在午夜的黑暗中看到了一轮东升的红日。十五岁入党,上高中期 间被提前任命为闫家坪大队党支部书记。作为一名党员和闫家坪未来的全部希望, 他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深知阶级斗争的重要性,于是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深信" 树欲静而风不止,锣鼓声中有敌情" ," 走资派还在走" ," 千万不要忘 记阶级斗争" ,与封资修斗,与地富反坏斗,与天斗,与人斗,斗得豪情满怀, 斗得不亦乐乎。说到他的事迹时,博学的文书用了大禹治水的材料:为了闫家坪 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闫屎棒同志废寝忘食,三过家门而不入,以至在他出门治 水时刚刚出生的小儿子都不认识他了,且因为长期操劳,他容颜衰老,这个小儿 子竟然将他以" 爷爷" 相称。由于长期行走在齐膝的泥泞中,闫屎棒同志的小腿 有好几年都不长毛了。像这样的好党员,好书记,在集体的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 他怎么能够不挺身而出呢?因此,这次抗洪保仓的伟大斗争中,闫屎棒同志能事 先主动放弃最先打粮的机会,接着当洪水扑来的时候能够带领大家抗洪保仓,最 后面对死神,毅然将生的希望让给了别人,最终谱写了一位共产党员,一位人民 干部最壮丽的人生篇章,这是偶然吗?不,这绝非偶然,而是必然!是毛泽东时 代" 唯有牺牲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的伟大思想的必然!这个材料的结论是 :一个闫屎棒倒下了,会有千万个闫屎棒站起来!一个闫屎棒是一座丰碑!一座 粮仓倒下了,还有三座粮仓在巍然挺立!三座粮仓是三座里程碑!一座丰碑,三 座里程碑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在毛泽东时代,东风吹,战鼓擂,不是人民怕洪 水,而是洪水怕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