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在劫难逃(95) 看我坐定之后,那个人还是不走,注视着我,似乎在研究我。被一个陌生人 如此注视,原本心理力量就不够强大的我,此时就显得很不安,像一只众目睽睽 之下的过街老鼠。但转而一想,我怕他干什么呀!于是很不礼貌地回敬了他一眼, 应该算作" 以眼还眼" 了吧,这似乎应该是鲁讯先生所谓的" 直道" 。不料那家 伙此时开口说话了,他说," 先生,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在发" 这""人 ""真" 时都发成了舌尖音,而把" 意思" 说成了" 意西" ,是典型的南方口音。 我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可他的面部特征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长着一幅原本秀 气但因为肥而显得臃肿的小圆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脸上那颗大黑痣,饱满黑亮, 似乎充满了原油,黑痣上长着一撮毛,长而卷曲。在刮得一毛不剩的脸上留着如 此没有阳刚之气的卷毛,这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留住某种运气,是什么运呢? 应该是财运,南方人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凭我的直觉,这种脸型,这种痣这 种卷毛的人,是精明与庸俗的克隆体,说得具体点儿,应该是典型的南方小商人。 说他们精明,是因为他们似乎与聪明不沾边;说他们庸俗,是因为似乎还不能说 他们无能。他们以一种让北方人不太舒服的方式四处滑动着,粘兮兮的,就像那 被嚼过一千遍的泡泡糖,可以拉长,可以压扁,但就是不能让他断裂,破碎;他 们大把大把地赚着北方人的钱,骂北方人是笨蛋,让你在不服中自卑。总之,这 是一类无法下定义的种群,似乎是软体动物,惯于在水下潜行。 在说我" 真有意思" 的同时,他把两只手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挥来挥去,有一 种很时髦的光在他的手上闪耀着,具体地说,分别是两只手上的中指和无名指, 戴了沉重的大金戒指,一共四枚。好像有两枚是方形的。我相信,他在我面前如 此把手挥来挥去,并非出于有意,但正是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恰巧说明了他对钱 财的贪得无厌。对男人戴戒指、耳环之类的事,我一向是深感恶心的,但他似乎 对我的不友好反应迟钝,继续凑过来和我说话。他说:先生,我说你真有意西, 我发现你好像戏(是)一个机西分子(知识分子)。我说:知识分子怎么就有意 思了。他说:" 机西分子" 会玩女人啊。听到这话,我反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 :这明明不是在挖苦我吗?但我不能发作,便又问:知识分子怎么会玩女人了。 他说:" 机西分子" 会玩花样的啦,会玩花样就不用花钱的啦,不用花钱就会很 有" 意西" 的啦!我有点乐了,觉得他并不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便又问:有钱 不是很好、很方便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料他使劲摇头,摇得左脸上那颗大 黑痣也一起抖起来,卷毛飘了起来。他说:不戏那么回戏(不是那么回事)!接 着他又陈述了大意似乎如下的话: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并不全都是我掏钱你卖肉的 关系,可往往是你掏钱能随便就得到的你却并不喜欢它,你喜欢的却是掏钱也得 不到。听到这儿,我已经明白了他的" 得到" 与" 得不到" 是指什么了,但我仍 然问他:你究竟想得到什么。他说:就戏你们" 机西分子" 能得到的那些。我问 :我们知识分子得到了什么。他说:就是不掏钱能玩女人的啦。我马上更正:请 你说话准确点儿,并不是所有的知识分子都玩女人。不料他非常诚恳地问:那我 该怎么说呢?我说:应该说我们知识分子能赢得女人的爱。他随即点头附会:对 啦对啦,她爱你并且是真心诚意地爱你,你不就可以不掏钱地玩她了吗?我正言 厉色地告诉他:爱女人和玩女人是两码事。说到这儿,他一脸困惑,很西方地把 两只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摊了一摊,说:我习在(实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啦?说 到这里,我明白再跟他讲" 爱女人" 与" 玩女人" 的本质不同已经是徒劳,但也 没必要对他有敌意,于是说:其实你们南方商人都很能赚钱,能挣钱就是很有本 事。他说:你说得有点道理。在没有钱的时候觉得挣了钱肯定是很有" 意西" , 可挣了钱又觉得钱多更没" 意西" 。比方说吧,我手上戴上四个戒指,有许多小 姑娘就只看到我中指上的戒指,以为我是一个有钱的单身,她们不管我无名指上 的戒指代表了我已经有老婆这件事,非要嫁给我,我信以为真,可后来遇见比我 更有钱的,她们就把我蹬了。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这些女人跟很多男人睡 过,大都有病,跟她们搞我老是提心掉胆。我说:不是安全套吗。他说:安全套 并不一定安全的,有的女人为了以孩子的名义分你的财产,就故意缠着不让你戴 安全套。以便她能怀孕。跟这样的女人搞过一次之后,好长时间我总得到医院里 抽血化验,弄得我心惊胆战坐卧不安。我说:你有老婆,就不要到外面去胡搞了, 过干净的日子不是很好吗。他说:道理上讲是对的,但挣了那么多钱不去搞女人 又能搞什么呢?别的我什么都不会,除了钱还是钱,你让我拿这么多钱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