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志军和刘芳去五里镇的第二天,林妈妈突然出事了。 这一天上午十点钟,林妈妈正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大门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老太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来了、来了。……” “嫂子!” 大门打开以后,一个瘦高个的老头子笑嘻嘻地站在外面。 “哎呀,小柱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吗?” 林妈妈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去,小柱子身体后面冷不丁地又冒出一个大胖老太婆 来。 “嫂子!” “喔唷!大凤也来了。赶快都进来……”林妈妈高兴地扎煞着两只胳臂,简直 不知如何是好了。 “嫂子,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你还是老样子、不大显老,身体比我们都好。” 客人进门后,林妈妈立刻关上了大门。 小柱子和大凤都是离休干部,他们跟林伯伯既是战友也是同乡。当年,他们都 是从同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又一块踏上革命道路的。过去,两家人走动十分频繁, 离休后身体不好走动渐渐少起来。 进到房间里坐下来,小柱子便说到了正事上。 “嫂子,我听说志军生病了,真有这回事?” “可不是嘛。你听谁说的?” “我们两个人今天上午是到鼓楼医院去看病的。这一阵子大风经常觉得胸口发 闷,所以带她去检查检查。在医院里可巧碰上了住在你们这里的王振民,志军生病 的事情是他告诉我们的。” “你们怎么会认识王振民呢?” “大凤老早不是在毛纺厂上班嘛……” “噢——是这么回事。难怪我以前听王振民说他认识大凤。王振民这个人作 风不好,早些年他拐骗人家小女孩子被判了五年徒刑,前年刚从牢里放出来。 所以,我们这一条街上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他。” “志军究竟得了什么病?” “肺子有问题。” “是长东西?” “可能是吧。——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他们姊妹几个一直都瞒着我。” “我听王振民说,志军自从检查出毛病以后一直不肯到医院去治疗,而是整天 去做气功。” “是这么回事。” 柱子和大风顿时就是猛一惊。他们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小柱子瞪着眼睛 语气焦急地说: “嫂子,这怎么行呢!志军应该抓紧时间到医院去治疗才对呀。有病不看做气 功,这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志军做气功的事情我是听他自己说的,他究竟练的什么功、又是怎么治的病, 我也不大清楚。” “志军最近有没有到你这里来过?” “前几天来过一次。他就坐在你坐的地方,把手握成一个小扒子对着肩膀头抓 来抓去的,搔痒痒不像搔痒痒、打蚊子不像打蚊子。” “嫂子,那就是中功!中功那个东西纯粹是骗人的。你想想看,身体有了毛病, 把手握成一个小扒子三下二下就抓出来了,治病真这么容易,还要医生干什么?!” “那现在社会上都兴这个呀!”林妈妈无可奈何地说。 “是呀,”大凤表情认真地把话接过去。“我们住的机关大院里,每天早晨都 有一大群人在操场上练中功,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下神一样。那些喜欢赶时髦 的机关干部现在都练这种功,一个个痴迷得很!” “要以我说,什么气功不气功,它们就是牛鬼蛇神出笼了!”柱子像是年青人 一样腰杆挺得笔直,涨红的脸膛上一双眼睛火灼灼的,他已经不是在说话、而是充 满激情地在呐喊。“嫂子,你还记得咱村里的陈麻子老婆?” “我怎么不记得?我那死掉的第一个孩子,还请她叫过魂呢。” “旧社会穷人看不起病。村子里,不论谁家有人生病,都要请陈麻子老婆去叫 叫魂、驱驱鬼……”柱子眼睛雪亮的盯着林妈妈,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逼问一样。 “嫂子,你说说看,倒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 “死的人那可太多了!特别是小孩子……” “解放后,政府不是判了陈麻子老婆五年徒刑吗?”大凤插话道。 “要以我说,枪毙了她都不过分!”柱子咬牙切齿地说。片刻,他脸上阴云密 布地又说:“我看日子是过颠倒了!解放的时候被我们打倒的封建迷信,现在又兴 风作浪了。……” “老头子,你可不能瞎说!” “我怎么是瞎说呢?咱们大院里有那么多人迷恋气功,他们可都是共产党的干 部呀!现在就连信息水、信息茶都有得卖,你说那东西能治病吗?”稍稍顿了一下, 又说:“就连市里的大礼堂都能租出去举办气功报告大会,现今还有没有封建残余? 没有了!……” 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柱子和大凤起身跟林妈妈告辞。 “嫂子,我们走了。” “你们不要走,在我这里吃午饭。” “哪能在你这里吃饭,我们家里还养着两个小东西呢。” “怎么,闺女、儿子都把孩子送到你们家里去了?” “可不是嘛。” “哎唷!那我可不敢留你们了。” 送走了柱子和大凤,林妈妈回到房间失神落魄地往床铺上一坐,立刻伤心地落 起眼泪来。 中午,林妈妈只喝了一碗稀饭。下午一点钟,她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拿着拐 杖出了门,要去高云岭看望志军。半个小时后,林妈妈气喘嘘嘘地来到二儿子家门 口。志军家是铁将军把门。老太婆立刻想到了亲家母,于是就下楼朝着丁家桥小区 走来。 自从林志军和刘芳去了五里镇,他们就把家整个都交给了刘妈妈;老太婆白天 呆在自己家里做饭烧菜侍候孙子刘冬,晚上就跑到刘芳家里去睡觉。刘妈妈是个非 常精明的老太婆,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忙好了玲玲立刻往自己家赶、两边的家务 事都不受影响。午饭后送孙子上学回来,她还跟平时一样坐在家门口的树阴下,跟 邻居们呆在一块高高兴兴地聊天。 刘妈妈在丁家桥小区已经住了不少年头,和邻里们一直相处得很好。老太婆们 虽然都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在背后议论人家,但是谁家里有了事情大家也还是非常 关心。这天下午,刘妈妈拿着小板凳刚来到树阴下,住在一单元的周妈妈就冲着她 开了口。 “刘嫂子,我听说你家的二女儿和女婿到外面看病去了,这是真的?” “一点不错。”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小芳告诉我,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叫五里镇。” “哎唷,这个地名好新鲜哪!‘雾里屯’,赶情那个地方一年到头天气都是‘ 雾蒙蒙’的?” “你们听听,周嫂子她说的是那国话?” 周妈妈的一口湖南话,顿时惹来一片笑声。 “不是下大雾的雾,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刘妈妈一板一眼地纠正说。 “周嫂子,你家孙女每次放学回来嘴巴里都哼哼着什么‘雨蒙蒙、雾蒙蒙’的, 你怎么也喜欢上了这一套呢?” 老太婆们顿时又是一阵轰堂大笑。之后,周妈妈和刘妈妈的谈话才得以继续。 “刘嫂子,你女婿到五里镇找什么人看病?” “找气功师父看病。” “气功师能治好你女婿的病?” “嗨,死马当活马医呗。我女婿已经确诊是癌症晚期,军区医院的专家说他最 多只能活三个月,现在谁也救不了他!” “那你女婿他自己知不知道?” “这怎么能让他知道呢?他要是知道自己只能活三个月,吓也吓死了。” “那你的亲家母呢?” “不知道。当妈的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只能活三个月,那还不要了她的老命!” 一群老太婆们说得正起劲,林妈妈忽然来到了。她一路上走得气嘘嘘的,来到 亲家母的院墙拐角立刻就停下喘息。这时候,亲家母跟邻里们的讲话全都被她听到 了。顿时,她老太婆就像是脑门上突然挨了人家一棍棒,立刻晕死过去。 “刘嫂子你快看,你们家墙拐角有一个胖老太婆倒下去了!……”坐在刘妈妈 斜对面的王妈妈突然叫喊起来。 刘妈妈连忙转过身来。 “我的妈呀……不得了喽!……” 刘妈妈撒腿就往亲家母这边奔。来到跟前立刻就吓傻了。林妈妈两眼紧闭,惨 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嘴歪眼斜,模样跟死人一样。 “你们快来呀!”老太婆连忙转身招唤邻里们。 “哦,来了!” 老太婆们立刻都奔到了刘妈妈身边。 “刘嫂子,这是你什么人?” “她、她是……”刘妈妈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哭起来。“她是我亲家母!” “啊?你的亲家母——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众人全都愣了。 王妈妈大声叫喊: “赶快,把她抬到家里去!” “等等!……”刘妈妈哭着叫喊。 “什么事?” “亲家母把裤子尿湿了……” “抬到家里给她换衣服。” 刘妈妈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跑,一群老太婆们抬着林妈妈跟在她后面。进家以后, 刘妈妈胳臂哆嗦着把一条自己穿的单裤子交到王妈妈手中。王妈妈动作麻利地在林 妈妈身上比试起来。 “不行,太小了!” “我没有大裤子。” “把你罩棉衣的裤子拿出来。” “知道了。” 刘妈妈把裤子拿出来后,几个老太婆七手八脚抬腿的抬腿搬身体的搬身体,很 快给林妈妈换上了裤子。 “刘嫂子,你赶快打电话要救护车。” “哦、哦,我打、我打。” 刘妈妈浑身颤抖着朝着电话机走过去。王妈妈连忙又说: “刘嫂子,你还给得给亲家母的儿女打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你们家的儿女谁跟他们来往最多?” “刘强。” “那你就给刘强打电话,喊他通知他们。” “哦,知道了。” 十分钟后,一辆响着警铃的救护车停在了刘家的院门口。车上下来了两名医务 人员,他们用担架把林妈妈抬上救护车。刘妈妈也跟着一块上到救护车里。救护车 鸣着警笛开走了。 救护车很快开进鼓楼医院里。 下午二点半钟,林志洁、林志强、林志华三姊妹接到刘强的通知来到鼓楼医院。 急救室里的女医生认真地接待了他们。 “病人的症状是脑血栓,目前各方面的情况都比较稳定。你们马上送她去做CT, 确诊后立刻挂水。” 姊妹们把妈妈扶起来让林志强背着,就一块离开了急诊室。过了一会,林妈妈 已经做过CT检查,躺在了放射科走廊里的椅子上。大姐表情庄重地对弟妹们说道: “检查结果要半个小时以后才能看到。我们赶快派一个人回去给妈妈拿贴身穿 的衣服……” “我去拿,”林志华说。 “多拿两件替换的衣服来。……” “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林妈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脑部的小血管破裂,于生命无碍。 紧接着,林志华给妈妈把衣服拿来了。姊妹几个七手八脚地给妈妈换过衣服, 就把她背到门诊部去了。 林妈妈不省人事地坐在候诊大厅里的椅子上挂水。她脸上嘴歪眼斜,脑瓜耷拉 在椅子背上,脸色比死人还难看。按道理林妈妈应该住院治疗,但是医院里没有床 位。 “这样不行!我得赶紧去给李志坤打电话。……”林志英心急如焚地走出了候 诊大厅。 下午四点半钟,李志坤匆忙地来到了医院里。一走进急诊候诊大厅,他立刻就 对弟妹们说: “我已经给妈妈联系好了,医院答应把妈妈安排在3 楼干部病房。” 过了一会,医院里的一名的领导带着一位漂亮的小护士来到急诊候诊大厅里。 小护士到处询问: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冯玉芹的病人?” “在这里。” 林志英连忙冲着小护士招手。小护士走过来询问: “你们的病历呢?” “在这里。” 小护士认真察看了林妈妈的病历和检查单据后,对身边的领导说: “没错,就是他们。” “你赶快去找一张活动病床来,”医院领导认真地吩咐小护士。 “不用活动病床了,我们把病人背上去。”李志坤插话道。 “也行。” 林志强背着妈妈、李志坤举着盐水瓶,一家人跟着小护士和医院领导一块朝着 楼梯口走去。 很快,大家来到三楼312 干部病房里。 病房里一共摆放了三张病床,顶里面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位戴眼睛镜的老年病 人,其余的两张病床都空着。小护士把中间的一张病床简单整理了一下,林志强把 妈妈放下来让她继续挂水。过后,小护士在林妈妈的病床前面插上了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面写着“一级护理”的字样,医嘱要求病人“不能进食、昼夜都需要家属陪 护。” 当天晚上,正当林家的姊妹们为陪夜的事情发愁的时候,外出跑车的林志国来 到了医院里。于是,陪夜的事情便落到了他身上。 第二天中午,林志洁、林志华、林志强三个人来医院看望妈妈。这时,老太婆 忽然睁开了眼睛。姊妹们顿时高兴起来。 “妈妈醒了!妈妈醒了!……” 林妈妈脸色惨白,两只目光昏花睁得大大的眼睛缓缓地巡视着面前的儿女,像 是要在他们当中寻找什么似的。与此同时,她那干瘪的布满了皴裂的嘴唇也轻轻地 蠕动着想要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林志华见状,立刻趴到病床上,把耳朵贴在妈 妈的嘴巴跟前。 片刻,林志华把头抬起来,对着哥哥姐姐说: “妈妈问志军到哪里去了?” “他到外面看病去了,”林志英连忙把话接过去。“妈妈你放心,他现在没有 任何问题。” 林妈妈眼角流着泪水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姊妹们把妈妈扶着坐起来,让林志华给她喂水。老太婆喝了半杯开水。 之后,姊妹们打来了洗脸水给妈妈洗漱,准备侍候她吃午饭。 大姐家跟医院离得近,她知道妈妈只能吃流质食品,所以专门烧了鱼汤用保温 瓶带了来。姊妹们众星捧月似地围着妈妈,喂她喝了一大碗鱼汤。过后,重新让妈 妈躺下来。 到了下午一点钟,姊妹们就一块离开了。 林妈妈身体恢复得很快,一个星期后她就能够正常吃饭了,二周后脸上嘴歪眼 斜的症状已经基本上消失。老太婆因为心里惦记志军不肯在医院里多呆,在入院第 十五天的时候儿女们便把她接回家里休养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