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会儿,芬芳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两眼哭得肿胀了,双肩耸动着,抽泣的声音 越来越小了。 我的酒早已醒了,后悔莫及的是和岳父喝了那么些酒,如果———有的时候是 不可能用“如果”这样简单的推论来解释的。 芬芳握着我的手说:“今天爸爸说了那么多的话,喝了那么些酒,我就觉得哪 不对,可是我就没有想到爸爸会得病。他常常叨咕脑袋晕心口痛,一说上医院他就 摇头,买点药对付对付,都是我这个女儿不孝,要是坚持上医院是不是就———” 我攥紧了她的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这个年龄已经是年老体弱了,有病 早晚得发作。你不必自责了。” 我们在这春回大地寒流未尽冷气袭人的时候,在黎明到来之前,昏沉沉朦胧胧 地互相倚靠着,等待着岳父手术的结果——— 我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碰撞着,睁开眼睛一看,是医生。一身洁白的女医生并 不乐观地告诉我,岳父的手术做完了,是大面积脑出血,人还未苏醒,是死是活还 难说。 我搀扶着已经四肢无力的芬芳,来到观察室。 岳父是特级护理,护士就守在他的身边,各种抢救器材一应俱全。护士示意芬 芳不要失声痛哭,保持安静。 岳父的脸色苍白,鼻孔插入氧气管,头部缠绕着绷带,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病榻 上。这时候天已大亮,我嘱咐芬芳几句,赶紧回去做最坏的准备。 我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痛心地说:“要不是喝了那么些酒,就不 会出事了。这是乐极生悲呀!”说着,妈妈让我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她去我家照看 孙女苏方。于是,我马不停蹄地跑开了。 下午两点钟,我把一切都准备齐全,连岳父的一张标准相也让我放大了,装在 镜框里。妈妈说这样一来可以冲冲,究竟是冲冲晦气还是什么,妈妈不说。 这时,我突然间觉得心口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般的沉重。妈妈说你快去 吧。 我急急忙忙赶往医院,穿过长长的走廊,还没有到观察室,我就听到了凄惨的 哀叫,是芬芳在哭喊。 我推门进去,将俯在岳父身上痛苦不堪的芬芳拉起来,“爸爸去了,人死不能 复生,别———”“是我爸,又不是你爸,你当然不伤心啦!”我扶着她,小心地 劝慰。 我的爸爸早就与世长辞了,记得那时我也很悲痛,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当时 就是恨,如果不是爸爸被打成右派,受尽磨难怎么会死得那么早? 岳父去世我又怎能不伤心,可哭得死去活来就是孝心就是伤心?就是柔软心肠 也要节哀,不能哭坏了身体,还有女儿苏方要照顾。 我苦口婆心地苦苦哀求,芬芳终于不再嚎啕大哭,抽泣着问我后事。我说都准 备好了,岳父会十分体面地去另一个世界——— 四天后,因为大操大办岳父的丧事,我累倒了,但坚决不去医院,我怕芬芳再 受刺激,就吃了药,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渐渐消退。女儿苏方和我妈妈一直守候 在我的身边,芬芳天天去料理鱼市的摊子。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饭,苏方就冲着她老爷的遗像召唤着,“姥爷、 爷、爷———”孩子虽然才十几个月,似乎已经知道家里少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每当这时,芬芳就会放下饭碗去厨房暗自流泪。 我知道她和她父亲相依为命许多年,是父亲担当起了双亲的责任,又当爸又当 妈,含辛茹苦把芬芳拉扯大,可谓父爱情深,恩重如山。 岳父的突然离去,引起我的思考。老一辈人年轻时基本是受苦受难,到了中年 受到政治运动的影响,日子不好过,老年时赶上了改革开放,奋起直追,投身于改 革大潮之中,不少人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可是他们往往没有来得及享受就撒手去 了。 这是可悲的一代人,我这样认为。 我特别想大干一场,不让岳父的事业半途而废。岳父虽然是个鱼老板,但已经 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从街道到市场,从区政府到消费者,没有几个不知道我岳父余 二叔的。 然而,芬芳却不同意我再像他爸爸那样倒买倒卖、长途贩运。希望我把鱼摊儿 经营好了就行了,以零售为主,风险和辛苦都小。 芬芳的思想是小农经济一类的思路,我表示反对,但是没有用,她不给我资金 我无法长途贩运水产品,我只能守株待兔般地卖鱼,受制于人的滋味我尝到了。 芬芳说她爸爸去世前曾经交代过,不允许她再做倒买倒卖的生意,钱已经够用 了,小富即安吧。我却感觉到是芬芳对我不信任,不愿意将大笔的钱交给我,恐怕 有什么闪失。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