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京东肉饼”的吕渡 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那是在藏酷酒吧,我到场的时候他们已经聊了两个小时, 陷入没话找话的阶段,引进一个新角色是必要的。堆在左侧沙发的人显得喝高了, 酒德还不错,一条腿蜷,一条腿伸,挺悬的独占着沙发边儿,稍一动弹就得掉下来, 他半闭眼,一言不发,看得见一丝流转的眼白。我让吕氏夫妻往里让让,挨着他们 坐下来。对面的绿色植物伸展着宽大稀疏的叶片,映衬两张陌生的脸。其中一张, 属于黄花后生白生生。 我不喜欢白生生,不是因为一目了然他的弯弯肠子,也不是因为对他的艳情轶 事有所耳闻,而是讨厌他的长相。白生生一点也不难看,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 以说他长得不错,虽不至于沈腰潘鬓,但五官清晰,皮肤也比一般男人光润,有点 鬓角,算是颇有姿色的小生模样。白生生的着装品位不错,尽管光线幽暗,还是能 分辨出高领毛衣的优雅色调,花形变针不是平庸地出现在胸口,而在左臂,很窄的 两道,我猜是个名牌。 可是,白生生长得太像扑克J了,使他的好看有点儿装腔作势的味道。我的审 美趣味一向不怎么欣赏这类形象,觉得他可以去拍那些倒胃口的MTV。尤其是刚 流行卡拉OK的阶段,甭管你点谁的歌儿,总是出现类似画面:一个长得像扑克J 的人,穿西服背心,或者衬衫领带的像个新郎,他要么在烛光里端着一杯洋酒,要 么手插兜背靠树干,要么隔着距离遥望莫名其妙的哭泣女友——女友一律穿着鲜艳 而难看的衣裳,嘴唇厚得像肿胀。穿假名牌的J一出现,我总能猜准他何时在镜头 前一脸深情地献宝:劣制项链上,无一例外,坠着壮硕的一颗红心。 很随意的,白生生熟人般问我喝点什么,然后把一个锡制烟缸放到我面前—— 在我从包里拿烟之前。他怎么知道我的需要?点上火,嘴里漫过一阵苦香,我看了 白生生一眼,因为他正在看我。 今晚是吕渡召集的,他得了儿子后很少参加夜间活动。这回是他的动漫公司要 上马一个新项目,工程浩大,让我们出出主意,找找写脚本的。 一年多没见,外号“京东肉饼”的吕渡又胖了。几年前我们一大群人起哄,去 平谷参加采摘节,深入农民的果园摘桃子。桃子红扑扑的,一层可人的细绒毛,皮 薄多汁,摘得我们兴高采烈。吕渡的篮子里却是一片青绿,他专拣硬桃,还说我们 偏爱软桃是年老的体现。他积极推广他的硬桃,嘴里嘁吃咔嚓一片脆响。吕渡塞给 大家几个硬桃,非让我们比较口味的高下,还说:“你们要不吃我摘的硬桃,我, 我就用大屁股把它们全碾了!”我们对吕渡的能力保持怀疑:“你的屁股那么暄, 顶多把硬桃硌进屁股里,怎么能碾得碎呢?” 不过,胖,这在他老婆马氏看来不是缺点。和吕渡喜结连理,是马氏的第二次 婚姻。马氏的前夫身高一米八,体重将将一百二十斤,瘦得像个鬼。他瘦得缺乏真 实感,瘦得没有人味儿,瘦得让马氏觉得结婚以后买张单人床就够了。马氏接受不 了前夫的骨感美学,“那个瘦鬼,瘦得呀,啧啧,”马氏总结道,“白天我睁开眼 就想欺负他,半夜我睁开眼他就能吓唬我。”总之,马氏不爱条凳爱沙发,改嫁吕 渡,次年生子。 借怀孕之机,马氏让吕渡戒了烟。吕渡说,甭管隔得有多远,他的烟刚一点上, 他老婆的警犬嗅觉马上就能发现,然后马氏就像一匹真正的烈马那样夸达夸达地冲 将过来,一把拧断他手里的烟,然后眯起眼睛威胁——下次拧断的,将是手腕。 吕马交合,生了壮丁,让大家集思广益,给孩子取个好名。我一想,他们家又 驴又马的,娃就叫“骡子”吧。马氏抱着骡子在院里散步,别人夸奖:“嘿,这孩 子长得好,眼睛有神,脑门儿亮,连小雀雀大得都不同凡响。”马氏大大咧咧地回 答:“哎,随他爸。”可惜骡子一岁的时候,马氏照顾不周,骡子从公园椅子上摔 下来,好在没落下什么重大后遗症,只是一发烧两个眼珠就兵分左右。骡子经常狞 笑,然后盯着马氏,一副不依不饶等着秋后算账的意思。 看到人都来齐了,吕渡三摇两晃,想把沙发上东倒西歪那位推醒,重新提起动 漫工程的正事,让大家讨论讨论。可惜气氛不对,浮糜的烟雾和酒气散发着,我们 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一耳朵,少有建设性意见。刚才在出租车 里我没关紧窗,风吹着了,我有点咳嗽,小口喝着白生生推荐的沙棘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