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为奸顾小猜(4) 小猜馋,好吃懒做——她懒得做饭倒不是因为对烹饪没有实践兴趣,而是因为 她对物品具有惊人的破坏力。让她深入厨房准备晚餐,她所到之处,遗尸遍地。锅 碗瓢盆,丁零当啷,倒了酱油洒了醋,如果她还手疾眼快前去抢救,情况就更糟, 顺手又胡噜了盐罐。做一顿饭,还不够她收拾现场的。自从到别人家,摔碎了一个 本不应现身厨房的昂贵花瓶,小猜不仅赔了小心还赔了大钱,她就特别谨慎,一进 厨房如入考场,偃旗息鼓,小心翼翼,比淑女还缺少动作。 所以,我们见面主要在饭馆,选择那种摔了东西也不让顾客赔钱的餐厅酒楼— —吃着吃着就摔杯为号,吃得有“声”有色,还挺有情节的。十年下来,履及南北 东西,我们的牙像四排小钉钯,把北京这块地整了个遍。 按区域吃,按口味吃,按装修风格吃……我们心中,共同绘制了一张精细的京 城美食地图,经常被群众查阅。手机响,里面的声音急急请教:“我在三里屯走了 好几圈了,你说的那个云南菜馆在哪条胡同呀?”“想吃泰国菜,哪家好吃又便宜?” “我开车快过菜市口了,你说我往左拐还是右拐有餐馆?”“我要跟沙金公司谈点 事儿,你帮我找个环境别致的地方。”“我请你们俩吃饭。地方?当然是你们选了, 谁能比你们俩专业啊。” 这些经验和教训,都是我和小猜破费钱财点滴换取的,弥足珍贵。为赴一个饭 局,寒冬腊月小猜不惜冒着鹅毛大雪打着车从郊外直奔城里,冻得缩头缩颈,从棉 被般厚实的立领羽绒服里,首先露出她刀子似的小嘴,随时准备割肉伤人。菲薄的 薪水不足挥霍到月底,这让她沮丧。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有人请她吃饭,上司、 同事或我,于是她就越发忧郁起来。善良如我,屡屡上当,每每坐在烧烤台边,她 才展露狼烟后阴谋得逞的一笑。 十年,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地吃。和小猜这种食欲旺盛的人吃饭,容易培养出香 香的氛围。筷子和刀叉纷飞,勺子舀动起汤中精华……微妙传递着一种竞争中的紧 迫感。菜肴在最温和的抢夺中成为美味。 我们知道了什么菜不能和什么一起吃,哪些是由于营养元素不搭配,哪些是因 为容易闹肚子。我们知道吃蟹不吃柿子。我们知道火锅里扔进紫甘蓝,汤会变绿, 活像巫婆煮的加了癞蛤蟆的药汁。我们就用这个办法,加上恶劣贬损,伤害过一个 管理干部的胃口和自得。绿汤蒸腾的雾气之上,是他两只血红的眼睛。 我们知道自己心情坏时最好避免与国际友人相遇,那会败坏中国人民的友善形 象。那天在凯宾斯基饭店沉闷地吃自助,我们各怀心事。旁边坐了几个叽里咕噜的 意大利人,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话显然妨害到了我们的忧伤气氛。于是小猜礼貌地转 过头,用英语对其中一个嗓门高亢的男子打听:“请问你们是黑手党吗?” 我们知道擦亮眼睛,不要完全相信广告,想象总是和实际出入很大。看了比萨 饼的电视广告,我和小猜心动不已,据说那是一种日式比萨,镜头上如樱花飞舞, 形色俱佳。诱人的旁白:由日本海的珍奇木鱼,精心制成美味木鱼花,撒落在馅料 丰富的比萨上……和风轻舞。我和小猜即时出发,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去享受这种 花瓣飘落的美食。结果是我们很容易就看出伪花瓣上的血肉层次,并且它们轻舞, 活像肉片复活般在挣扎。味道不错,可吃起来太残酷,让人心有余悸。总是这样, 我对小猜总结过:在追逐浪漫主义的过程中,容易遭到暴力主义的偷袭。 我们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酒肉把我们俩变成酒肉之徒。和小猜说话没 法文雅,她可色情呢,把纯洁如我的人活活带坏,席间说着说着就成了荤话。下面, 我放一段现场录音,以资证明。 我们到西域食府吃烤包子。一块五一个,便宜,我建议来俩尝尝。端上来,才 知是羊肉大葱馅,我们都受不了那个冲劲。一般是什么新鲜的吃食,小猜总鼓励我 先尝尝好坏,就跟宫里的太监为皇上试毒似的。这次我把她推上前线。她在包子角 上咬了一小小口,就皱着眉,把它扔回到大盘子里,再也不肯尝鲜。这次轮到她付 账,所以小猜抱怨:“我说不点这玩意儿,你非要试试看。好了,这俩你负责。” 我说:“至于吗?全浪费了也没什么呀,多便宜。”她气恼地指指只缺了一个小小 角的包子说:“便宜什么,就咬了一小小口,就一块五。”我坏笑起来:“这可是 开包(苞)费,哪儿找这价去。”小猜立即委屈地叫起来:“什么呀,我连肉还没 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