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善人东郭先生(1) 话说小猜以绝对优势击败其他候选者,荣登当年“大众情人”榜首那晚,我和 我妈拌了嘴,神情黯然出了门。那天聚会,我抽了太多烟,喝了半杯精品二锅头, 不出几小时就有了反应,胃里灼烧,整个晚上我都像犯了错误的孙悟空,头疼欲裂。 坦率地说,我乐于享受现在的寂寞,安全,又超然物外,环顾周围的男欢女爱, 我喜欢自己在刻薄话里保持的冷静态度。女儿尚未论及婚嫁,有价无市,正常现象, 我妈为什么就觉得比别人福薄呢,好像自己生产了一个滞销产品?我妈为什么不是 个现代派的老太太,像邻居刘徐娘,一天到晚地逛商场,敢穿粉紫色或嵌晶片的毛 衣,头发漂成浅金色,态度严肃地跟女儿谈判:不要轻易嫁人,不要轻易决定生孩 子——如果生了孩子,要找个好保姆,自己是不会承担照料孙儿的任务的,那种剥 削父母晚年春光的孩子是最不孝的,是可耻的。刘徐娘风靡全院,走路腰肢摇动, 为了掩饰脖子间的横纹围了条俏艳的长丝巾,比起她整天穿深灰套装的女儿,风姿 不知绰约多少倍。 女人只要放低门槛,不愁开张,我只是不能对谁倾心而已。我妈经常给我暗示, 她夸张地叹气,弄得我无端自卑。为了自我保护,我只好更夸张地叹气,有意无意 地,给她讲几桩婚姻败笔。男怕选错行,女怕选错郎——现在社会乱,男人坏,万 一仓促上马、选错郎君,马上就沦为悲剧女主角,天下道路千万条,没一条留给后 悔的人重走一遭。 我跟我妈讲:“我们单位的绳蔓你认识吧?就是那天来咱们家帮你切洋葱的那 个,她怕你熏了眼睛,你还夸她懂事,干活细致的那个?” 我妈对绳蔓印象深,她又切菜又洗碗的,不拿自己当客人,经我一提醒,我妈 马上回忆起来:“那姑娘好,文文静静的,说话不像你大大咧咧的。她怎么啦?” 按旧社会标准,绳蔓应该是个被男人们歌颂的女性形象,因为她被丈夫揍得浑 身青肿,却向同事解释:她接受了一次重量级的泰式按摩。她内向,贤惠,受了委 屈也不忘维护丈夫处级干部的声誉。 或许是绳蔓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不被宠爱的女人,所以她回避真相。 绳蔓依旧替老公打理行装,每晚在椅子上摆好衬衫、领带和西裤,连袜子这样的细 节也考虑在内;第二天清晨,搭配得体的老公扬长而去,绳蔓目送老公的背影,失 神中,眼圈有点泛红。过了一段时间,绳蔓适应并开始迷恋自己受伤天使的形象了, 才把实情谨慎地告诉了两个密友。两个密友面面相觑,因为承诺保密在先,替她舆 论影响、伸张正义都没了可能。尽管如此,绳蔓的秘密还是被缓慢地传播出去,非 常缓慢地传播,像一滴汗水徐徐渗出皮肤表面——时间上的绵延,不仅使绳蔓的圣 女之光未被磨损,反而增加了人们对她不便挑明的怜惜。 绳蔓最终离婚了,但她禁止别人说丈夫个“不”字:“我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 他以后还要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要再议论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了。”奇怪,绳蔓 不记恨打人凶手,还为他着想未来,她怎么不保护下一个可能和她前夫在一起并可 能像她一样遭受拳脚伤害的女性呢? 我跟我妈说:“绳蔓的婚姻也是欲速不达,她妈提起绳蔓前夫,就恨得牙痒, 当年就是她亲自给绳蔓介绍认识的。妈你就别老催我了,万一我心急眼花,找个连 我带你一起揍的就惨了。你不知道,现在男的没几个好人,我得拿放大镜好好挑挑。” 我妈听了绳蔓的不幸经历,根本没减少对我的催促,她说我是越挑越挑不着好 的。我妈倒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同事,想介绍给绳蔓认识。这个打着探照灯也难寻 的,据我妈说是和绳蔓天生一对、遭遇相近的男士,正是曾经令我大开眼界的东郭 先生。在惟利是图、欲壑难填的茫茫人海,东郭先生真是鹤立鸡群,你从远处就可 以瞄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