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风凉蚀骨,弯月人云雾。 拉开漆得艳红的大门,前来应门的小厮气得嘴里不停碎念道:“做什么?三 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敲尚书府的门,你找死呀!判条死罪让你头颈分家,看你还 敢不敢随随便便敲别人家的……”最后一个字,在小厮看见来人后,硬生生咽下 肚里。 他冷汗直冒,身形瘦小的小厮慌慌张张退了好几步,频频发抖,看着门外一 道魁梧背光的身影,吓得忘了自己先前还气得两脚直跳。 古奎震的脸色很臭,咬紧牙根,强迫自己不去在乎那名男人见到他像看见鬼 一样的死表情,尤其是手上还抱着一个女人,也没有余力好去教训他。 眯起眼,他朝小厮扬起下巴,示意对方赶紧进里头唤人。 哪知小厮看清他面貌后,不仅退了更多步,还拉高嗓音叫嚷:“救命!救命 呀!强盗杀人啊!有强盗站在尚书府外!有强盗——” 额上浮起一道青筋,古奎震确定自己若是有多出一只手,非割下那小厮的舌 头不可! “有强盗!有强盗!” “闭嘴!”他再也忍不住火气,凶神恶煞的警告那名大声嚷嚷的小厮。 “啊!杀人了——” 大厅里燃起烛火,好几名手持木棍的男子全往门口涌了过去。 古奎震瞠大眼,抬起脚踹倒眼前拼命大呼小叫的小厮,顿时止住噪音。 而眼前,麻烦却伴随而来,在木棍一致挥落至他身上的前一刻,突如其来一 声叫嚷让众人停止动作。 “震爷真的是你!” 很好,还是有人认出他来。古奎震的唇边,冷飕飕地扬起一个笑容。 真是谢天谢地! 当年一别,距今已是十二个年头。 坐在大厅,古奎震冷硬的神色里,有一抹不自在,四周冷冷清清,见不到先 前喧闹沸腾的景象,风波已然平息。 厅内处处雕梁画栋、华贵摆设,气势非凡,显出主人仕途十分看好,前程似 锦。 “震爷,好久不见。”一名男子端上一碗茶,态度恭敬客气,眼里没有半分 畏惧。 接过茶碗,古奎震轻颔首,“邱邑,好久不见。”因为邱邑的好眼力,才让 他免于乱棍齐下的凄惨命运。 “这些年来,你都去哪儿了?” “到处走走,增加见识。”放下手中的茶碗,他淡淡答话。 “过得还好吗?”邱邑脸上出现愁容,眉目中有担忧。“晋爷很挂念你。” 古奎震眼里有着讶异,但很快地一扫而去。 “许久未见,邱邑差点认不得你。”他干笑着。“先前那场混乱,希望震爷 别挂念在心才好。那小厮是新手,不懂什么规矩,所以放肆了点,请震爷……” 他手一抬,止住邱邑的连连道歉。“过去的事就别再提。” 邱邑脸上浮出一抹浅笑,“谢谢。”他的性子和十二年前一样,不曾改变。 眯起眼,邱邑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男子,经过岁月洗练,刚毅的脸庞多了沧 桑冷峻,却依旧无损那与生俱来的王者风采。 “晋熹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吗?”古奎震问了一句,可是却在话一落便后悔。 “是呀,小的已经派人到皇宫通知晋爷了,这些年来朝野动荡不安,让人神 伤不少,有好几个月晋爷人都不在府里。” “这样啊。”一声叹息,幽幽自 古奎震嘴里吐出。“总算是让他闯出些成绩来。”这些年来,每当他回到这块土 地时,便会打探好友的消息。 多年前屈居人下的小小侍郎,总算在多年后扬眉吐气,光耀门楣,让古奎震 心中的缺憾也稍稍抹平。他没忘当年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意气风发的说着雄心 壮志。 他们说好,一起为天子打下百年江山,替人民谋福祉、卫家园。可是他却抛 下一身萼荣华贵,与人人称羡的头衔离去,不知晋熹恨不恨他?古奎震暗暗叹了 口气。 当他沉思在自己思绪里时,一名男子风尘仆仆自门外奔人厅里。 “震!”晋熹顾不得礼仪,吃惊地大吼一声。 一见来人,古奎震也激动的站起身。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原本在宫里处理事务的他,听见邱邑派人带来 的口信后急急赶回来,就怕稍一耽搁会见不到他的人影。“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 不到你。”拥紧十多年没见的好友,晋熹喜形于色。 古奎震一僵,好半晌,他才伸出手,紧紧拥着好友,胸口一阵激动。 “瞧你这副德行,难怪邱邑一时认不出。” 邱邑在旁弯腰行礼,语调里带着愧疚,“是邱邑眼拙,害震爷委屈了。” 古奎震松开双手,瞧了邱邑一眼,“别婆婆妈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不听!” “是。”邱邑朝他行个礼。 “对了,我听邱邑说,你需要御医,是哪里不舒服吗?”晋熹俊逸的面容有 着担忧,关心的问道。 “不是我,是我……”嗯,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古奎震傻了。 “是一位姑娘生病需要御医,不是震爷。”邱邑在旁接话,解除主子的疑虑 也解决古奎震的困扰。 他很感激晋熹的身边有邱邑这么心思缜密又体贴的侍从,总是适时为话拙的 他解决困难。 “是的,你可否帮我这忙?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他为人冷僻寡言, 这么多年来只结识晋熹这个年龄相仿的好友,而其他的,没能交恶得罪已是万幸。 “这有什么问题?在赶回来前我已唤人请御医到尚书府,现在人应该已经在 路上。”晋熹拍拍好友的臂膀,眯着眼问:“可否说说这姑娘的来历?要不威震 满朝的震将军怎么会在退隐多年后,上门拜访尚书府?” “这……”古奎震嘴角抽搪,开始冒起冷汗来。 从何说起?他的目光飘向善解人意的邱邑,希望他能对自己伸出援手。 只见邱邑微微一笑,仍旧是那张谦恭的面容,“晋爷,小的就去命人备些小 菜温酒,让你和震爷小叙一番。”行完礼,他走至厅外。 啊—— 古奎震有种落人万丈深渊的感觉,他这句话无疑是将自己踹人十八层地狱里 去呀! 这家伙!根本就是伪善的假好人!古奎震愤恨地瞅着那道离去的背影。 盯着那扇门,古奎震的浓眉扭得快要成一个结。 而那结,很深很紧,还很烦人! 房内一室漆黑,没有半点烛火飘摇闪动。他知道,她睡了,或者该说,她还 未醒。 住进尚书府,已整整三日,而她的病,却迟迟未有进展。 名满京城的神医个个束手无策,御医也频频摇头,没有人见过这类寒毒,更 寻不到解决之道。 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她续命,而能延至多少时日,拖延毒素深人心脉的时 间,没有人能有把握,这让他满肚子火气。 那群饭桶!念了一堆医书还救不了人,亏他们十个有八个顶着悬壶济世的那 块烂招牌,古奎震气得很想随便抓一个来开刀,杀一撤百! 可恼人的问题还不仅是这一桩,就是这样才让他的火气不由自主频频往胸口 窜去。 他很在意那日从毕颜嘴里冒出来的男人,那是他头一次听见她提起另一个男 人的事。古奎震拧着眉,站在她房门前文风不动像个木头人。 住进尚书府后,森严戒备让他们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自身安危,更毋需费心一 脚踏出房门是否就有一把锐利的刀剑往脖子抹。来,至少敢得罪尚书大人的人还 真不多。 但是这也表示他待在她身边的时间锐减许多,要见上佳人一面,除非他找个 很好的理由,要不他不会轻易人内。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却不能让她这个小女 人的名节受损。 心念转到这里,古奎震重重的叹一口气。这几日他叹息的次数,比他离去的 这十二个年头还要多。 他一掌按上门板轻推开来,悄然无声踏进房内,而后掩上门,将室外迤逦一 地的月光隔绝在后。 他想见她,十分十分想念。 一室暗色,他踩着平稳脚步至床榻前,一种细碎的声响传人耳里,让他吃了 一惊。他伸出手,碰触到熟悉的体温,冰透沁凉。“怎么了?” 一句低哑的问声,让毕颜蜷曲的姿态稍稍改变,然而她也只是将埋在膝盖里 的头颅抬起来,眼角的泪痕来不及拭去。 “震爷……”双手抱着他赠的裘衣,上头某一角被她的泪给沾湿。 古奎震坐在床边,大手一揽将她带人怀里。“哭什么?”窗外透着隐隐月光, 依稀能够见到她的模样,墨黑的瞳已适应一室幽暗。“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吸吸鼻子,她抱着裘衣一块躺人他的凄里。 “那好,告诉我你在哭什么?”身体没有问题,那是哪里有问题? 毕颜扁着嘴,拢紧怀里的裘衣,“我只是觉得孤单。” 孤单?这两个字传人他耳里,浓眉又打成一个结。“为什么觉得孤单?晋熹 有派小婢给你,不喜欢?” 略过他的问话,她再添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们会离开尚书府?” “等你病好。” 又是她的病!毕颜秀眉拧了拧,在他凄里微微挣扎着。“什么时候我的病会 好?” 古奎震的表情变得很僵硬,“我不晓得。” “若是一辈子好不了,我们是不是得一直待在这里?” “毕颜,你是怎么了?”她丢来的问题十分古拴,让他觉得凄里的小女人开 始闹起别扭。 他沉声问着,让她拥紧手中的裘衣,整颗头埋在里头,闷声不吭。 “起来,你这样会闷坏的。”拍拍她的头,古奎震轻哄着。 “反正横竖都得死,闷死总比毒发身亡好……”她闷着声很哀怨的说。 “你再寻死寻活的,小心我一刀砍死你!”他低吼,敲了她脑门一记。 抬起头,毕颜扁着嘴,泪水悬在眼角边。他表情看来很凶狠,她说的话似乎 是惹毛他了。 “我不准你再说这些丧气话,你晓不晓得有人想活却活不下去?”他为她如 此努力,无非是希望她早日康复,她难道没看见?“而你,却一点也不想为自己 努力。” “我只是不希望你疲于奔命,连个觉都睡不好。也不想看你一脸沮丧的表情, 其实这毒在我身体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让她觉得很寒很冷,发作的时候 昏昏欲睡,清醒时候全身无力泛起酸刺的痛,而这些她都能忍。 “它会让你死!”他抓着她的肩膀,拉高她直望人她眼理。“而我,一点都 不希望你死。” “我怕会让你失望……不要这么努力好不好?”她心底泛起阵阵酸痛。“大 夫的话我都有听进去,你骗不了我的。” 古奎震的嘴角隐隐抽动一下,眼神变得黯然。 “在这里见不到你,让我觉得很孤单。”她宁可回到先前两人挤一间房的那 段时光,至少可以一抬起头就晓得他在自己身边,哪里也没去。“纵然可以多活 个几日,我也不要!” “不要再那么任性了!”他抿起唇,冷冷地瞪着她。 他的严厉,让她的泪滚落下来,毕颜只是觉得自己很傻,更讨厌这副病奄奄 的身子,他对她的体贴,只因为他拥有一副古道热肠的心肠,所以他不会放任她 死去,那是天性使然。 “对不起……能遇到像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真是太幸运了。” 眯起眼,古奎震激动的抓着她的肩,“我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那么多 闲工夫去管别人是死是活、唯独你,就是不行!”他冷哼一声,眼神阴沉。“若 你想死,只要我的头没点下,阎王永远也要不到人!” “是你自己说过要,直待在我的身边,自己说过的话,就要有本事做到!” 他眼一眯,将她拖到面前,“除非你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他冷冷刮她一顿,毕颜怯懦地缩了缩身子。 “躲什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古奎震箝制得她动弹不得,哪里也去不了。 “我没有。”她吼得很大声,要否决掉他所有对她的不信任。“为什么你要 这样误会我?”豆大泪珠开始往下落,她气得连话都说得颤抖。“我也不想死呀, 谁想年纪轻轻这么早啊?”她哭得声泪俱下,好不伤心。 “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可是不能,因为我要死了!临死之 前还不能和你天天见到面,哪天我死了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我一定死得很 不甘愿!”她哀怨的控诉着,将满腹委屈倾泄出来。 他可以觉得她很软弱,也可以认为她很无能,就是不能怀疑她的忠诚,她说 的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假,若要硬被他扣上一个大帽子的话,她是死 都要和他拼命的! “我宁可离开这里和你到处流浪,就算死在半路上也无所谓,至少还能看见 你。”抹掉泛滥成灾的泪水,她哭得脸红脖子粗。“我任性、坏脾气、闹别扭, 随便你怎么说都好,我就是不想一醒来见不到你的人影。”说到最后,她把头埋 进他的颈窝里。“我都要死了,还不能顺顺我的意吗?” 头一次,他见到她如此激动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这让古奎震好半晌都哑然无 声,吃惊连连。 “毕颜……”他拍拍她的背,她哭得浑身颤抖。 “不要叫我!我就是很任性啦!我都要死了,难道连耍任性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只会凶她,她又不是很想死……只是时运不济,挡那么一刀就得赔上命,她偏 偏就是那个最倒楣的!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开来,古奎震搂着她的背笑得腰都要弯下了。 他只能说她耍任性的模样很好笑,他从来不知道她说话可以这么快,像连珠 炮一样,平时她说话总是很轻柔,不疾不徐,可见她真的是很生气,也很不甘愿 被他凶。 “每一次,当我见到你的时候都是昏迷的,可是我总是很期待在下一刻里, 你会睁开眼对我微笑。”搂着她,古奎震脸上僵硬的线条柔化不少。“所以,我 才这么卖力。”她的笑容总是能化去他所有的不安。 “你孤单吗?那可以想想我,我和你一样,你不在身边到哪里都觉得寂寞。” 拥紧她,他很高兴这些天来,总算能够见上她一面,和她说说话。“我很想你, 就像是你想念我一样。” 烈日骄阳,晒在一片绿草如茵,枝叶繁盛的坡道上。枝头上,嘹亮呜叫声绵 延不绝,一声接一声,告诉人们夏日的脚步到了。 一道黑色硕长身影,伫立在一处境前,墨黑色的双瞳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 说,然而他却是不发一语,薄唇捩得紧紧。在那双眼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 绪,像是一个又一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古奎震闭上眼,听着耳边轻微冷风散在这片天空里,唯有这时候,心中那些 浮光掠影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他一个浑沌未开的心境。 这些年,他一再回到这块土地的原因,只为了一杯黄土,而那杯黄土掩盖的 人,是他这辈子最爱,最无法忘怀的女人。 纵使一眨眼过了十二个年头,岁月流经冲刷过往记忆;即便他将自己放逐在 漠地边境,然而他的心却随风飘动,穿梭在时空之间,在某一时、某一个梦境里 回到这里,去吊唁最爱的女人。 他走不掉,永远逃不开这块土地,纵然离得再远,也会回到这里,岁岁年年, 不曾改变。 “凤琳,我回来了。”哑着声,古奎震看着碑上变得有些斑驳的字迹。 灰白的墓碑长年伫立在原地,经历许许多多风吹日晒四季递媲,而它依旧冷 冷冰冰的在原处,等着和他一样的人前来吊唁,仿佛才能得到安慰,长年久眠等 着下一次友人的造访。 细砰的脚步声响起,古奎震一手按住腰上的大刀,眉一敛,全身处于备战状 态。 “是我。”晋熹沉稳的嗓音响起。 他哑然,刚毅的脸庞添上些微的吃惊。 俊儒斯文的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笑容,并不在意古奎震眼里的诧异。“来看风 琳。”弯下腰,他将带来的鲜花放在坟前,双手合十,闭上眼诚心膜拜。 看着他的侧脸,古奎震神色难测,恢复一贯冷漠模样,仿佛先前的哀伤脆弱 不曾出现。 “没想到你还记得她的忌日。”睁开眼,晋熹低低吐出话来。 “该说我不曾忘记。” “难怪这些年来,每当我来到这里时,坟上杂草总被除得干干净净。”他笑 了,俊逸的脸上没有古奎震那抹复杂阴沉的神情。 “我能为她做的事,只剩这么多。”低沉嗓音里,有太多他强压抑住的情绪。 “你……”晋熹眯起眼,目光停留在他那张冷硬没表情的面容上,一阵吃惊。 “你怎么……” “闭嘴!”一掌掩在唇连,古奎震凶恶的吼一声。“你最好是没有意见。” “没……我没什么意见。”两掌一摊,晋熹很无辜的耸耸肩。“只是看起来 很清爽,没什么不好……” “干你什么事?”他瞅好友一眼,一副“敢再说一句铁定杀了你”的凶狠表 情。“我只是不希望风琳认不得。” 别过头,晋熹要很勉强克制住,才不让笑声倾泄出来。“是是是,你只是怕 她认不得,就像邱邑一时间认不出你一样。” “晋熹!”他的语气冷飕飕的,“你想死是不是?”每年他来见她时都会刮 去蓄留一年的胡子,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体贴,是一个好男人。”晋熹摊掌,在他面 前挥舞着。 听着好友几近嘲笑的话语,古奎震双眉扭得紧紧的。“你最好闭嘴。” 耳边传来气恼的警告声,晋熹收起嘻笑面孔,只是在面对古奎震那张阴惊的 表情,难免破功。“哈哈哈哈!”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会杀了你,若是你还不闭嘴。”他被晋熹笑得很火大。 “是。”收敛起不正经的模样,晋熹恢复往常的神色,语气淡然的说:“我 以为这辈子,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和风琳面前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 为自己才是记得最初那段回忆的人。 “我有我的理由。”半晌,古奎震吐出这些字,心头却是沉重的。 “当年,你明知道和她大婚的日子都已经订下来,却还待在边睡。”“我走 不开。” “你总是走不开,就连她病危时也不能回来,那些战事烽火有多重要,让你 连她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你不懂。” “我和她一块拟订婚期嫁事,仿佛新人是我和她,与你无关。”然而,婚期 一延再延,延至她的心病产生,耗损她青春生命。“她在床榻前与死神搏斗挣扎, 是我在她身边,就连她拖着病体亲笔写下的书信都不能唤回你。” “职责在身,我无法离开……”别开脸,古奎震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她只希望你将她捧在手上就好,她只盼望你多些时间在她身边就行。”晋 熹悲伤地望着古奎震的背影,“她贪的,只是如此的简单。” “我知道。”但他就是做不到,违背的结果,竟换来一辈子的后悔。 “有时候做错一件事,不管先前做了多少好事,仍旧挽回不了做错的那一件。” 握着拳,晋熹悲伤低诉。“你晓得吗?有些错,是你用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它 错了就是错了。” “我不期望你的谅解,因为我犯的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如你所 言,有些错犯了就不可能会被原谅,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是将他 身边最爱最亲的人一一夺去,直到最后,他不得不舍弃一切的离去。 “我不懂!你说的我统统不懂。”晋熹低吼,俊秀脸庞夹杂恼怒。 “晋熹,如果可以,我不愿见到这种结果。”双拳握紧,古奎震的指关节握 得泛白颤抖。“这错,都是我造成的!拉你和风琳一起受罪,是我最不乐见的。” “可你还是做了,对于我们,你可以这么心狠。” “我无从选择。” “你愿背负天下人的安危,却不愿承担她个人的幸福。”晋熹俊逸脸上浮现 一抹凄怆的笑容。“有时舍生取义,比独善其身还更加可恶,这种高风亮节不是 每个人都能够承担,某方面来说,它是残忍的。”而他竞选择这种方式牺牲幸福。 抿起唇,古奎震的表情冷硬得深沉,晋熹的话,他无力反驳。 “你救得了天下苍生,那谁来救我和风琳?”晋熹摇摇头,神情透露出些许 哀伤。 “没有人为我们铺好一条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是走得如此辛苦。” 每当他立下辉煌的战绩功勋一次,便将他推离他们更远一步;每当他披甲戴监上 阵一回,他们便忧心如焚直至他平安归来。“我们都怕等到最后,只能盼回一具 冰冷的身躯,你晓得这种煎熬吗?”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见千万百姓陷于生灵涂炭的深渊?我办不到。”他抛舍 牺牲掉的苦痛,岂是只字片语能形容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晋熹冷漠地回答,一种阴狠冷绝的残酷。“死全 已有命定,生杀予夺之权,不在你我手中。”叛乱祸端不是他们造成,毋需将之 全数背负。 “我受够你冷酷的论调!”这些年来,他耳边回荡的就是这句话,如魔咒般 纠缠得令他感到恐怖。“我只是想成全他们得到安定的小小冀望。” “得到成全的是那些百姓,还是你虚荣的使命感?”他看着古奎震,俊逸的 脸孔见不到平日温儒爽朗表情。“你嘴里那些百姓的安定,是牺牲掉自己身边爱 你的人。” 古奎震黯然,晋熹说得切实而没有半点虚假。“我以为你够了解我。” “我就是因为太过了解,才会无法谅解。”咽下梗在喉头的悲伤,晋熹摆出 冷漠无温的表情。“有时候看得太过透彻,反而让人无法接受。” 他也曾为百姓社稷立下誓约,也愿效犬马之劳平定视乱安定四方,但他从来 不曾忘记身边的人,更不可能和古奎震一般,全盘豁出去输赢难握,因为他要背 负的,不是世人的期望,他只想活得自在些。 一年里,两人见不到几次面,他总是在沙场上奔走,有时他们都怕,会不会 有天连回家的路他都忘了怎么走? 绷紧下颚,古奎震默然不语地承受他的指控。 “这些年来,我仍旧站在原地等你一个答案,给我和风琳一个最好的交代。” “对不起,我无法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么多年来,他仍然不敢去面对当年 那个错误。 手握成拳,晋熹的表情在听见他的道歉后显得更加愤然。“在你身边的每个 人,都要被你所害,为你所伤。” 在他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眸里,多了古奎震未曾见过的冷漠气愤,仿佛要逼退 他直到绝境。 “尤其是女人。” 古奎震身子陡然一个颤抖,寒冷的惧意散至四肢百骇,像是被揭开心底某一 处最深的疮疤。 “无可幸免。”晋熹冷冷的控诉,斯文面容变得没有温度。 趴在窗前,毕颜望着外头一片绿意盎然的庭园,几绍垂挂在耳边的发丝偶尔 随风飘扬,午后时光优闲宁静。 这里比以往她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还要奢华气派,就连她住的客房都十分富丽 堂皇,可见古奎震交的朋友还挺行的。 只是这些天,她并没有见到尚书府的主人,据服侍她的小婢说,尚书大人可 不是一天到晚待在府里就可以当上的,他整日在皇宫里忙着处理国事,忙到有时 连尚书府都没有回来。 “唉,好闷。”她懒洋洋得像只猫,趴在窗台前享受这份闲暇中的寂静。 大夫说她的病情开始好转,或许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继续往古奎 震心中的某一处方向前进。 嘴角逸出一抹笑,毕颜苍白的面容多添一丝红润。她没有忘记,那晚他在自 己耳边轻轻的低诉。仿佛全天下最令人开心的事也不过如此。 但是那句温柔的话语,她还是与那张凶神恶煞的长相兜不太起来,毕竟他平 日表情实在是太冷峻了。不过没有关系,她已经习惯了,反正她一样也没忘记他 安慰人时,这是会出现那种冷冰冰的威胁语气。 唉,这男人,还真是怪! “小姐?毕颜小姐?”身后一声轻喊声,将神游太虚的毕颜拉回现实中来。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的浅绿色身影,微笑的问:“怎么了?” “晋爷要小婢前来通知小姐,邀小姐一块赏牡丹。”杏文那张圆圆的脸上挂 着甜甜的笑容。“今年的牡丹花,开得比往年还漂亮,尤其是尚书府的牡丹花, 可是名满京城,铁定让小姐瞧得目不转睛。” “你说的晋爷是……” “尚书大人呀,咱们都喊他晋爷。”杏文一把拉起毕颜,要她坐在镜台前让 她梳妆。“晋爷人很体贴又潇洒,小姐不用太担心。” “杏文……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会不会去?” 杏文弯起一双秀气的眉,“我当然是不参加的呀。”她边说边动手拆掉毕颜 发上簪花。“像我这样的人哪能和主子站在一块?除了邱邑是晋爷随身侍从之外, 其余的人都不能离晋爷太近。” “为什么?” “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声轻柔却严厉的话语响起,让毕颜浑身一颤。 “你……”她回过头,吃惊的看着这些日子陪在身边的贴心小婢,突然换了 一张面孔。 杏文皱起鼻子,朝她吐吐舌。“吓到你了!”她淘气的扮个鬼脸。“邱邑都 是这么吓我们的啦,哈哈!” 毕颜松了口气,“真调皮。”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人的安全是能够得到百分之百保证,尤其是身处 在官场上,得比一般人还要更加提防,晋爷肯相信的人只有邱邑。”杏文为她绑 上一个样式可爱的发髻,嘴巴仍旧不停地说着。“在晋爷还没当上尚书的时候, 邱邑就跟在身边,听说已经有十多年了。” “那么久?” “是呀,邱邑就像晋爷的左右手,没有人缺了左右手还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的 吧!”杏文像只麻雀在毕颜耳边吱吱喳喳。“好了,你看喜不喜欢?” 瞧她一副等着被人称赞的讨好样,毕颜不吝啬的拍拍她的脸,“喜欢,真好 看。” 杏文笑咪咪的朝她吐吐舌,转身走到桌旁捧来一套红色丝织的衣裳。“请小 姐换上这套衣服。” 眼前这套红衣衫让毕颜有些胆怯,不敢尝试。“不……我不……” “哎呀,小姐的肤色白皙,穿上这红衫裙一定很美。”杏文摊开衣裳在毕颜 面前比画着。“你看!好不好看?” 镜里那道身影罩上艳红的衣衫,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毕颜望得出神, 不敢相信那张熟悉的脸庞在今日变得有些陌生,但却充满光彩。 杏文没留意她发怔的模样,自顾自的说着话。“人家说你和震爷一块旅行, 我却不怎么相信,震爷黑得像块木炭,又冷又臭更像块石头,没道理小姐的肤色 又白又嫩,八成是路上因缘际会撞在一块的啦,哈哈!” “是呀。”他在别人的评价里还真是不高。一抹浅笑绽在唇瓣,毕颜晓得他 的好,只有自己知道。 他宁可全天下人都不知道他的好,只将这份温柔留给她。他的特别,只会出 现在她眼前。 他不在乎全天下人的死活,唯独舍弃不下她远走,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为自 己辛苦奔走的模样,每一个模样都像用刀子刻在她的心版上。 杏文吃惊的张 嘴,“小姐,你在说笑的吧?” “是呀。”那抹笑仍然挂在她脸上半分未减。“好啦,我自己更衣,你就替 我向晋爷说一声,一会儿就来。” 杏文点点头,“那等会儿我再带小姐到花园。”她掩上门离去。 一室又恢复到先前宁静,毕颜摇着头,脸上依然带笑。杏文比她还小上一、 两岁,全身散发着年轻的朝气,是个极为可爱的小女孩。若真是要离开尚书府, 她会十分舍不得的。 毕颜正准备换下身上这套淡黄衣裙时,陡觉一阵晕眩,猛然袭来今人措手不 及,她强撑着身子,双手扶着镜台,桌上的簪花首饰被她推落在地。 一股恶心的感觉自腹腔窜至胸口,她用手绢掩住口鼻,企图压下那股强烈的 恶心感,一股腥腻的温热感弥漫在口腔里。 一摊手,白净的手绢染上艳红的色泽,比那套未穿上的红衣裙还要艳丽,狰 狞得万分醒目。 她浑身颤抖,冷汗自额间冒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一声声保证她病情好转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在此刻竟有几分嘲讽的味道。他 是如此的高兴,也是如此的期待……而她,却让他失望了。 泪悬在眼角,她将手绢藏在怀里,当作是一个秘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