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艳红色的纸灯笼高悬在街坊两侧,一盏盏火红相接,宛若两条艳色妖娆吞吐 烈焰的巨龙相缠绕,将黑夜缀成白日,绚烂耀眼。 朵朵如花绣在黑幕上的烟火不间断地绽放美丽,而后如雨点点散落熄灭在暗 夜中,再现,隐去……反反覆覆。 喧闹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往,粗布织锦交错,贫富之间在此刻似乎 看不出分别,每个人都尽力在这场热闹中寻找不同以往的那份活力,抛下平日的 生活重担,专注地融人这片绚丽喧闹中。 毕颜有些诧异,未料到人潮竟是如此汹涌,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与别人相碰撞 上。 “小心点,别和我散了。”古奎震在她耳边叮咛。 “好。”小手紧握大掌,毕颜更往他身侧挨近。“人好多,好热闹。”真是 太壮观了!她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 “所以你要更加小心,别只顾着看,就把手给松开。”紧握着那只小手,古 奎震能感受到那股属于她的力量,正温柔的包裹自己掌心。“专心些,要不就会 像邱邑一样了。”他叹口气,邱邑跟随在两人身后不到一刻,就被汹涌的人潮冲 散,不见踪影。 他们想找,却无从寻起。 “我会的。”毕颜那双黄褐色的大眼转了一圈,将他拉往街角。 “怎么了?”古奎震纳闷,不解她为何拉他到这里。 一个转角,两人和纷扰的人群正式脱离,不见先前拥挤嘈杂的模样。 不远处有座小桥,四周静谧得柔美,水面上闪着邻邻波光,在丝丝烟火的照 映下,璀璨炫目得教人看得目不转睛。 “不是要去逛庙会吗?”古奎震问起,没忘她先前眼底的光彩与期盼。 毕颜笑了笑,“要呀,但我更怕不留心之间就和你冲散。”“还是你想在这 里看烟火?”他指向不远处,朵朵在夜空中绽开的烟火十分耀眼美丽。 她点点头,一双大眼被一朵烟火给吸引,吃惊得宜叹息,“真漂亮。”在烟 火隐没后,她伸手拆下系在发尾上的两条红缎带,将它们打了个结系在一起。 两条辫子散落,古奎震忍不住伸手将散乱的青丝抚整至她身侧。“做什么?” 细腻触感停留在掌中,古奎震眷恋得放不开手。 “一点小手段,防止自己像邱邑一样。”她将绑结拉紧,轻扯红缎带试探它 的韧度。“嗯,够结实。” 看了半天,古奎震还是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她拉起那只把玩自己青丝的大掌,将红缎带缠在他手腕上,“好像不太够。” 他的骨架太过魁梧,这未到两尺的红缎带根本不够缠上她的手腕。 “或许这样就够。”轻力一扯,他松开腕上的红缎带,将它绕在她的小指上, 他得意的扬扬眉。 指上的红缎带留着他的余温,毕颜在那一刻里觉得心头发暖,他的体贴与细 心,总让她感到窝心,虽然他外表粗犷,但他的温柔却能够让她沉溺。 “换你。”他将红缎带另一端递给她,并伸出自己的手,“如此一来,我们 就不会分散开了。” 她将红缎带绑在他的小指上,紧紧缠绕住两人,就像是欲将彼此的缘分系住。 她不愿放手,不愿就此自他身边离开,一辈子,她能够立身之地,只有他的身旁。 “你晓得这是什么吗?”指着指头上的红缎带,他轻问她。 她笑了笑,“我的发带。” “错,月老都是用这种红带子系住凡人的缘分。”他轻捏她的鼻尖,“两个 陌生人会因为这条线开始有交集,不管彼此相隔多远。” 一端是自己,另一端是他,毕颜很高兴这个说法。若真有月老,她会十分感 谢讫让自己遇上一个好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的优点,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 道。 她自私的希望,全天下人都不会知道他的好,唯独她是那个知晓他的人。 “不管多远吗?” “不管多远,即使相距千万里,亦会相见。”他伸手拥住娇小的她。“这红 带只能拆解开来,不能截断,要不,系在两端的人会被拆散。” 望着指头上的红缎带,毕颜忍不住双手紧握搁在心口。“我知道了。”她不 要这个传说如此美丽,却有个可怕的结果。 古奎震低下头,大手揉揉她的发,“开玩笑的,这只是市井小民道听涂说, 没那么严重。” “既然有人这么说,或许可信度不假。”她按住他指头上的绑结,敛起眉警 告他,“不准你把带子扯断,除非是将它拆解开来。” “毕颜。”这只是传说嘛,她不是爱听一些有的没的?他只是说来让她增加 见闻罢了。 “不要拿我们的缘分开玩笑。”她才不像他百无禁忌,小心点有好无坏。 “别和他一样。” 闻言,古奎震墨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火花,“那个他,是谁?”他轻问,仔细 观察她的表情。 “我……” “那个人,是不是那日你和我说惦记在心的人?”她的提起,让他想起这些 天来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他总没机会问起,心里老有个疙瘩,今日她再度忆起那人,他的心头很不是 滋味。他嫉妒那个男人! “你……” “我想知道。”这些天来的猜疑够让他受了,既然是她自己起头,没道理不 给他一个交代。 他执意要个答案,让毕颜一时之间有些迟疑,他眼里有一抹她看不透也猜不 着的情绪。 她眼神闪烁,像是要准备避开他提出的问题。“如果那是你的秘密……”咬 紧牙根,他沉着嗓低语,“可以不说。”天杀的!他要说的不是这一句!咽下一 口气,古奎震很想敲昏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干啥逞英雄装潇洒?他真想重重捶 自己一拳。 “其实他……”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毕颜不解地望着眼前那张越变越黑的脸, 他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勉强。”闭嘴!你要说的不是这一句!不勉强?见鬼的才不勉强!古 奎震再度将牙根咬得死紧,脸上表情僵硬得比死还难看。 老天!为何他会犯起这种心口不一的怪毛病?重要时刻里,他吃饱太闲拿石 头砸自己脚做啥?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问个清楚,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一切随……你……”闭上眼,他努力克制自己右手,才不会将它搁在自己 脖子上,好一把招死自己。“我都可……以……”够了!他要拿刀割下这怪舌头! 他一定被什么鬼东西给附身,才会胡说八道毁了他幸福! 毕颜从头到尾没遗漏他脸部纠结挣扎的怪表情,“那不是秘密。” 被自己困到无路可退的古奎震在听到那一句话后,瞬间毁去先前设下的死巷。 “表示什么?” 他果然是十分在意却又不好意思,毕颜终于明白为何那张脸越变越阴沉。 “表示我可以说。” 一双墨黑的眼顿时进发出灿烂光芒,“你确定?我不勉……”你闭嘴!他一 定要晋熹替他找御医来一趟,这怪舌头处处和他作对! 一双冰冷的掌抚上他的两颊,“你晓不晓得现在我的心情很好,”这男人吃 醋的表情真可爱。 “知道,因为庙会。”但他心情不好,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我贪玩,是因为身边有你,所以我很放心。”不管何时,他总会为她设想。 “而我心情很好,是因为知道你很在乎我。” 古奎震别开眼,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眸。她说的话让他觉得别扭,不知该 怎么面对。 “你和他不同,所以我不会和那个女人有同样的命运。”她的眼里出现一抹 浅浅的哀伤。“我母亲是个很孤单的女人,因为她爱的男人喜爱飘泊。生下孩子 后,他说要去寻找一处能够安置我们母女俩的地方,让我们免于风吹日晒的贫困 生活,在贫瘠土地上求生温饱不易,你该知道的。” 他点点头,薄唇抿成一直线,看着她眼底的哀伤却苦无办法。 “这一等就是十个年头,仍旧等不到他归来,却遇上战乱……”她哽咽,泪 水徘徊在眼眶中并未落下。“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她能甘心守在原地等待……” 直到遇见他后,她才渐渐稍懂母亲的心情。“等一个不知归期是何时的人,是多 么的绝望。”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期望,或许她也是。” 她点点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在开始拿得起后,就变得放不下了。” 古奎震微微一哂,将她环抱在坏中。“我晓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无 可奈何的心情。 “他和我娘说,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拆散他们,只要他找到能够安置我们 的地方,一定……一定就会再见面。他相信缘分,所以要我娘也相信……”但也 就是这两个字,注定母亲孤苦一生。“可是缘分,并没有眷顾他们……”她忘不 了那一日的腥风血雨,成为她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捩点。“有时候,考验爱情却 也会扼杀掉它的生命。” 古奎震轻拍着她的背,拥着她将胸膛借给她栖息。“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若是没遇上那场战乱,不知是否能等得到他的归期?”她颤抖的说出心中 想法,却晓得那是没有意义的。“直到现在,我永远记得一支墨黑色的大旗残破 的立在血泊之中,上头用金线绣着一只猛虎,张牙舞爪的嘲笑我,仿佛在述说, 这场仗它赢了。”泪落在他胸口上,却止不住她心底的伤疤,开始崩裂淌血, “因为那支锦旗,害我家破人亡,全族遭灭……” 她的话字字敲进他的心窝,像把锋利的匕首欲将他的心给刨开。“你……你 说什么?” 毕颜抬起头,在面对他瞬间转白的面容,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你怎么了?” “毁了你幸福的……是……一支黑旗?”他颤抖地间道,害怕听见她的回答。 “是吗?是吗?” 在这一刻里,古奎震觉得全身寒冷,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残酷地笑着,笑他 逃了这么多年,仍旧回到原地。 那个错误,在多年后的今天,正摊在自己面前,冷冷地控诉着他。 没有人会原谅他,没有地方能容纳他……指上绕着的红缎带,在此刻变得异 常冰冷沉重。 至始至终,他都躲不开来…… 他恍若看见梦里情景搬上现实,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自己身处梦理,还是 活在梦境之外?虚实之中,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仿佛脚下踏的土池,是十二月 天的雪地。 穿上战袍手持兵刃的将士,在眼前穿梭来去,兵家必争之地,在他们大动干 戈的那一刻起了变化,世事难料,尚未分见输赢,胜负未定。 古奎震绷紧下颚,紧紧咬住牙关,手握成拳浑身僵直,一副痛苦挣扎却又隐 忍的表情。 看着台上戏子使出浑身解数,毕颜看得入迷,丝毫未留心身旁男人的模样, 被眼前戏曲给吸引全副的注意力。 他太敏感,所以才会对这场戏反应过度。松开紧握的手,他深吸一口气,舒 缓紧张的心情。 这场戏演得太过逼真,某些场景人物,甚至是对话,都让他似曾相识,一时 之间,以为上演的戏是自己的往事。 但不是,戏里的男主角父亲是个文官,在世代皆出文人的书香世家里,诞生 了一名武将叫屠镇,威震四方的猛将。 每个做将领武官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他可以预料那名叫屠镇的男人,应该会 战死沙场,成为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中的一缕。 因为,这比较能显现出一名勇士无我牺牲奉献的精神,更符合世人心中对于 勇士所衍生勇猛刚强的形象。 他从鼻腔扔出一个冷哼,做啥演这么无聊的戏码?更可恶的是这出戏还特别 高朋满座,他还为了争个最前头的位子给毕颜,差点用拳脚伺候人。 唉,在 这种动荡不安的时代里,世人期待有个传奇的人物,能创造新风云、新气象,好 让他们的精神有所寄托。而他当年扮演的,何尝不是这种角色? 台上那个叫屠镇的男人,让古奎震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以为在他的身上, 能够看见自己当年影子。 古奎震看得不是很专心,他的目光左搜右寻来回张望,怕在这时候遇上什么 不该撞见的人,他没忘当初就是自己一时粗心大意,让她险些命丧黄泉。 但在一番观察过后,他发现身旁众人看得特别专心,令他不解,将注意力重 新放回戏上。 直到戏演到倒数第三幕时,他的胸腔仿佛被利刃刨了一刀,痛得他淌血无力, 犹如死了一般。 那个叫屠镇的男人,站在沙场上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号声,一封信函里同时写 下丧母失妻的消息,撼动勇士的世界,宣告崩裂。 他的泪洒在烽火漫漫的边关,穿越时空限制回去哀悼两个最爱的女人。他杀 敌,也将自己心中那块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方给彻底扼杀掉,然而他的泪,仍旧 抑止不住,和天地间的啸风一起悲鸣,希望将悲伤传回那块属于他避风的港口。 屠镇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人相继离去,泪水滑出眼眶,他却无力拭去,手持 兵刃,忍受悲伤却仍旧站在前线,背负天下苍生寄予在身上的所有期望,替他们 实现贪求平静安稳生活的一个小小冀望。 狂风中,黄沙卷走飞高,埋葬倒卧死去的尸首,不分敌我公平对待。独剩他 一人伫立在沙场上,看着远方残破的锦旗随风飘摇,随尘土一块将心给埋人葬下。 那是这出戏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表现屠镇的自制与冷静被彻底瓦解的重要场 景,然而他迟迟未能从前线撤回,见不到亲人最后—面。 古奎震的掌心在颤抖,湿热感觉在眼眶里蔓延,他的伤口在多年后摊在眼前, 被另——个陌生男人重新诠释演绎一回,却无法抚平那颗早已被伤得残缺的心。 他将最后一幕看完,剧里的屠镇并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和他一样,自满身 荣耀的光环中离去,留下许多谜团和辉煌的战绩,让后人去揣测猜疑。 谢幕中撰写故事脚本的人自后台出现,和台下观众致谢,声明这场戏的人物 主角皆是从乡民野史中改编而来,并无其人。 “你不觉得这屠镇就像传说中的震将军吗?” “但人家不是说他当年死在沙场上,哪里像屠镇?”一名妇人和旁边一同看 戏的丈夫讨论起来。 “说你们女人家愚妇就是愚妇!小道消息岂可尽信?当年并没有找到他的尸 首,你没听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什么都没找着,哪里死了来着?”男人啧 了一声,和妻子的意见相左。 “当年只要大旗一扬,见着黑色的锦旗,十个有八个蛮人落荒而逃,个个闻 风丧胆,你可曾想过,这表示有多少人想砍下震将军的头颅?”妇人冷冷一哼, 细眉一挑,立即反驳丈夫的话。“要是让你给逮着了,会留下全尸吗?不将他拆 成碎片才有鬼!你们男人喔,才没那么菩萨心肠咧。” “你你你……”男人气得牙痒痒的,“他怎可能被蛮人擒下?他是个传奇的 男人哪!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女人就是女人,老往坏处想,钻牛角尖。” 妇人白他一眼,“有谁会抛下繁荣富贵不享?又不是傻子,你以为每个将军 都像屠镇一样吗?你也听到了,那写脚本的也说是虚构人物,这世上哪里有这种 圣人存在?再说,你是哪只眼睛见过那个名震四方的震将军?搞不好人家真是死 在沙场上,英烈的牺牲了,这才符合形象嘛。” “愚妇!”男人涨红一张脸,想拉一旁还未散去的人们来评评理。 喧闹的嘈杂声响起,古奎震并没有理会,只是仍旧和毕颜坐在原处,一双眼 看着空荡荡的戏台,无法回过神。仿佛在落幕的那一刻里,他的心坠落至悠远年 代中,在那场恶梦中一同翻腾。 热泪骤起,他忍住一口气并未落下。他太震撼,需要点时间平复。 意犹未尽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讨论起这出戏的剧情人物,毕颜转头看了他们一 眼,却瞥见古奎震脸上那抹复杂激动的神色。 “怎么了?”探出手,她握住搁在他腿上紧握的拳,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掌 心正在颤抖。 下颚猛然收紧,古奎震半晌才回过神。“没有。”差一点,他以为自己坠人 那个恶梦里无法清醒过来。 “你的表情很不对劲,我没有错看,”他像是在强忍什么情绪,看来有些难 受。 “或许是天热。”他抹抹脸,欲将先前留下的痕迹拭得一干二净。 “但你的眼底……有泪。”毕颜紧握他的手,他掌心仍在颤抖,但他却未察 觉到。“总有个原因。” 绷紧下颚,他沉下面容,不发一语。 毕颜浅浅叹了一声,“你拥有很多秘密。”她不追究,任由他用一些理由去 搪塞,将心事藏得更深,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去等待他的坦白。“戏很好看,你 认为呢?” “不错。”他冷硬的回答。 “这是我头一次看戏,挺有趣的。”她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生硬的表情。 “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反手握住掌中的小手,古奎震恢复往日的神情, 丝毫不见先前半分的失控。 她仍旧浅浅一笑,没有表示什么。“你看……”一团寒气窜人喉里,令她呛 咳了起来,“咳……咳咳……” “毕颜!你别吓我。”抓住她两肩,古奎震蓦地刷白脸。 “咳……咳……”她摇摇头,咳得泪水都差点落下。“我……没事……咳… …” “我们现在立刻回府,找御医再为你看一回。” “不用,我不需要……”她强忍体内的寒气,更害怕在他面前吐出一口热血, 铁定会吓坏他。 “别太逞强,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眉头一敛,他紧张万分。 毕颜勉强笑着,压住那股迫人的寒气。她的时候也许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 她要好好把握,而不是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她和他的回忆虽然不够多,但至少在临死前,她还能笑着去回想那些记忆。 “我只是咳了几声,没你想得严重,你太紧张了。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别那 么快就回去。” “如果你有任何不对劲,我会把你押回府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霸道。”她横了他一眼,不悦地嘟起嘴。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早该清楚我的个性。” “是。”她笑吟吟地扑进他怀里,企图掩饰自己的异样,和他撒起娇来。 “你看那些人好像讨论得很起劲,我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好不好?” “你确定没有任何不舒服?”他扬起眉,怀疑问道。 “不信我?”她收起笑脸,离开他的怀抱。“那算了,我自己去。”拍拍微 皱的裙摆,她站起身来。 怀里少了她的温度,古奎震觉得有些不适,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毕颜气呼呼的打算自己走过去。 一双大掌往她柳腰探去,不费力的将她重新揽回怀里。“你何时成了急惊风 我都不晓得?”他拉高小指的红缎带,“最好你有神力能够将我扛过去。” 毕颜白他一眼,“我可以拆了它,自己走过去!”她又不是笨蛋,干啥真的 将他整个人扛过去。“还有,你才是急惊风!”她才没有那么毛毛躁躁。 “是,你是慢郎中,我才是那个急惊风。”他站起身,将她揽进怀里。 “我才不是慢郎中!”她捶了他胸口一记。 古奎震低笑起来,她气呼呼的表情很可爱。“慢郎中就是要配急惊风呀,不 然和谁配?没听过什么锅配什么盖吗?” 她朝他腰际那把大刀瞄了一眼,“但我觉得你这口大笨锅,和那把大铁铲比 较配。”她没忘了之前,他成天和这把刀两两对望,都要在刀口上望穿了个洞。 古奎震耸耸肩,不在意她的调侃。“你嫉妒?” “我我我……我才没有咧!它它它……它说穿了不就是块铁,是块会砍人的 铁罢了。”她才没有!谁会和一把刀吃醋,谁会做那么蠢的事!“我怎么闻到浓 浓的酸味?”他不以为意地说。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毕颜的小脸艳得像身上那件红衣裳,她扭起眉 恼怒地说:“它才不是我的情敌!” “真的没有?”他拍拍她红嫩的脸颊,眼底溢满柔情。 “走啦!”她迈开脚步,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一只手臂从身后探来环在她腰上,她低头瞄了一眼,笑容噙在唇边。他指上 的红缎带醒目地映人她眼帘,在这一刻里,她突然觉得幸福,仿佛世上所有的一 切都无法拆散他们。 她贪的不就是如此?她伸出手紧包裹着那只温热的大掌。 古奎震笑了,因为她的小动作,没有太多虚伪做作,简单却温暖他的心,从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掌中就不再有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直到现在,身旁多 了个她,能牵引他所有喜怒哀乐。 “你瞧!大伙都说震将军没死,只有你这愚妇哇啦哇啦直嚷着人家死了。” “那你见过吗?”那名妇人气呼呼地说。 “这位大嫂别激动,我也曾听闻过,有人在边疆见过他的踪影,只不过那已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一名斯文的书生笑着打圆场。 “就是嘛,若我这辈子有幸,还真想见他一面。” “对对对!我挺好奇震将军究竟长得是圆是扁?竟能在短短时间让蛮人闻风 丧胆。听说他父亲也曾是个将军……哎呀,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 “我二叔当年在西域做买卖时,就曾见过一个像震将军的男人喔!”一名年 仅十八的少年也加入众人热烈的讨论。“他年轻时也被朝廷征募过,只不过没被 编到震家军里,还一度觉得可惜呢,但我二婶就放心了,谁不知当年震家军是有 名的先锋队。哪一次凯旋归来不是九死一生?” 毕颜听得很专心,“他们嘴里的那名将军是夏有其人吗?”她拉着他的手, 低声问道。“或许。”古奎震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二叔有幸曾和他打过照面,他说这世上还真没见过这等英杰,年仅十七 就能号令数万大军,无论是调兵遣将、参谋策略皆属一等一,面临难关困境却能 迎刀而解,毫不费力,要不他有这等本事,我二叔才不敢相信,朝廷竟会把重任 托仔给这个年纪轻得不像话的毛头小子。” “就是嘛,才十七岁就手握兵权,任谁也不敢置信。” 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将自己所听所闻当作宝的交流出去,深怕错过这场 讨论。 “他精通战斗,擅长以寡击众,即使败退也从未惨败过。” “震将军最有名的是在兴庆之战中以五千名精兵,大破蛮人的三万大军……” 少年比手画脚的说,“当时情况一度危急,一个闪失就会让蛮人长驱直人,直扬 大散关,好在他引兵抄路途中埋伏,后领将兵挺进兴庆直取银川,才逼得蛮人退 守……” “没错!在后援大军赶至大散关驻军扎营之时,那场仗老早在兴庆就打完了, 听说蛮人损失惨重,连夜撤回酒泉,不敢轻言再犯。” 众人将所有听闻过的事迹传诵一回,一个又一个献出最精采的故事,全是关 于那个叫震将军的勇猛传奇。 在大伙彼此交流得兴高采烈时,站在古奎震旁连的中年男人冷不防地问了一 声:“这位小哥,见你好像不是本地人,瞧你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怎么?是咱 们说得不够精采,还是没听过这号人物?” 对方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古奎震只是漠然地扫向一旁,不加理会。 男子一开口后,众人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对古奎震的来历与魁梧傲然的模 样很感兴趣。 “嘿!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故事?”那名少年凑过脸问着一脸酷劲的他,丝毫 无惧他投来的冷漠眼光。“咱们都很好奇呢!” 古奎震本想转过头不予理会,但毕颜却轻扯着他,“没。”他勉强给个答覆。 “你一定听过震将军这号传奇人物吧?” “有。”他讨厌这个叽叽喳喳的年轻人。 “你看起来像外地来的,曾见过震将军吗?” “没印象。”他忍住快要自鼻腔里哼出的冷气,十分克制的回答。 “真可惜,你看起来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呢。”少年叹了一口气觉得很可 惜,因为他很少看见有像他如此英姿勃发的男人,不禁对他产生好奇。“他是咱 们的英雄,当年就是他只手打下这片江山的,我二叔说他这男人根本就是个传奇 人物。” “是呀,当时动荡疾苦的模样你可能没体验过,要不就会和我们一样感同身 受,他简直是上天赐给这乱世中的一线曙光,咱们就是倚靠他才能活到现在,就 是可惜现在下落不明……” “我再也没见过比他还要厉害的将领了,多亏老天赐给我们这么一位英杰, 要不……” 古奎震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嘴里的歌功颂德,听在他耳里觉得很刺耳。 “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差劲的男人。” 他话里的寒气将在场所有人冻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在那一刻里,众人似乎能 够感受到他的恨意,十分彻底。 “小子!你别太放肆,震将军岂是你能侮辱的?”众人气得用言语讨伐他, 直逼他说个分明。 “你怎么了?没听过众怒难犯?”毕颜低声问道,被他突如其来的怪异举止 给吓住。他羞辱的,可是这一票叔叔、伯伯、大娘、大婶们心中的英雄,非同小 可。 “这是事实。”古奎震面不改色,未将众人激愤的模样看进眼底。 “臭小子!信不信你再多批评震将军一句,咱们就让你买副棺材葬在这里。” 古奎震勾起一抹冷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你们晓得那位大英雄身上背 负着弃苍全百姓的罪名吗?” “胡说!他为咱们牺牲奉献,哪里有这项不光彩的罪名?”众人大嚷一声, 否决他的话。 “你们晓得他当年杀的,不只是那些侵犯边疆的蛮夷吗?你们晓得他有多残 酷、多冷血吗?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之说,那么他该是个不得善终的人。”他冷酷 笑着,墨黑的眼闪过一抹诡异光芒。“他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勇 猛果敢,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只是背负太多自己不愿承担的责任,不小心达成众 人的期望。我若说出他曾犯过的错误,那么你们再也不认为那男人是位英雄。” “他是个既自私,又自负愚蠢的男人,就是因为他一念之间错误的判断,葬 送无辜的全命,就是因为他自大的个性,种下不可饶恕的恶果,你们知道吗?” 他眯起眼,冷冷扫向他们。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造成你们的盲目崇拜。若你们将前后因果看一回, 就会明白那男人,是全天下罪大恶极的罪人!没有人会原谅他的错误;没有人!” 他的话里少了一份激动,却有一种让人冰冷直透心底的寒意,仿佛他嘴里那名男 子,犯下无数罪愆,不该被饶恕。 “你……你凭作么这么说?又知道些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古奎震剑眉一挑,那双墨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首先发难的中年男人,“因为 ……我就是知道。”他笑了,语调里没有温度,脚跟一旋,带着毕颜转身离去。 众人倒抽一口气,瞥见他腰际那把亮白大刀刀柄上所刻的字——震,而后目 光一致停留在那道颐长伟岸的身影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