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沧浪稳稳地站在一株高大的树上,白衣白发飘飞,心底却始终起起伏伏,无法 平静。 这里的视野恰好可以望见芍药家,可以远远地看着小花园和庭台楼阁。 他已经一连三天在这里守候着她了。 每一日都希望芍药会走出家门,四处找寻他的身影,并且叫唤他,说她已经答 应了他的求亲。 可是他失望了。 因为芍药并没有走出家门,他也未曾听见那美妙的琴音。 有几次他看见了芍药纤柔的身影出现在小花园,什么事也不做地发着呆。 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直接闯到她面前,好好地抱一抱她,问一问她的最 后决定。 可是他又怕唐突了她……他甚至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还在恼着他。 为了她,他只得继续等下去。 沧浪缓缓地在粗大的枝干上坐了下来,痴痴地等候着,希望再见到芍药出现在 小花园。 只要见到她,就能够带给他心灵上极大的安慰和温暖。 就像有一种魔力,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对她着魔了。 夕阳隐没天边,月上树梢,正当沧浪低低喟叹一声,落寞地缓缓起身要跃离枝 头时,他最后再恋恋不舍地一瞥,心却立时狂跳了起来。 三天了,她已经整整思念他三天了。 原以为可以轻易忘掉他,可是这几天脑海里却依旧都是他的挑眉、他的微笑, 还有温暖的肩膀,和令人难以抗拒的安全感。 偎在他的身畔,仿佛从此与烦恼隔绝…… 她一凛,“我究竟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想他吗?” 他是唐门子弟、江湖中人,这一辈子都不可以与她有所交集的。 这三天她想了很多,尽管震惊与伤痛已经渐渐平抚,但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 沟依旧怎么跨也跨不过。 芍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走出院落,走进了小花园。 “小姐,喝碗莲子汤吧!”小绿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手上正捧着一碗香 味四溢的荷香莲子汤。 芍药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谢谢,这几天辛苦你了。” 小绿知道她心情低落,总会熬一些清淡却又滋补的汤给她喝。虽然她没胃口, 可是看在小绿一片好意的份上,她还是努力地喝完了。 “小姐,你还跟小绿客气什么呢?”小录笑嘻嘻地道:“小姐,喝完了以后, 咱们出去走走好吗?” “我很累。”她摇摇头,“而且太晚了。” “小姐,就当是散散心吧!”小绿好言相劝,“来,喝了莲子汤。” 芍药眸儿低垂,只得喝几口,“天伯呢?” “天管家出去买菜了,他说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所以他去市集 买些鲜鱼打算炖汤给小姐喝。” “这几天也难为他了。”她低低道。 自从爹去世之后,就是天伯扶养她长大,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她伤心的时候 天伯陪着她,她受了欺侮也是天伯帮她作主…… 对她而言,他已经是她另外一个爹了。虽不是亲爹,但是却比亲爹给了她更多 的呵护和关爱。 “我实在不应该再给他老人家增添烦恼了。”她幽幽地道。 “小姐,我陪你出去走走。”小绿搀着她,体贴地道:“既然你不想让天管家 担心,那就振作起来呀!” 芍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无法再违背她的好意,“好,你想到哪儿去走走?” “我知道一处很美丽的风景,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那儿去。”小 绿温言道:“希望这个地方对小姐也有疗伤的作用。” 芍药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发现她最近变得好脆弱、好容易掉泪,动不动就泪湿衣襟。 难道就为了一个情字? “小姐,夜寒露重,我去替你拿件衣裳,免得着凉了。” 一片古木参天的森林,与芍药时常去的那片碧绿林子不同。因为夜灵隐隐掩盖, 森林幽暗难辨,芍药不禁越走越害怕。 “小绿,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恐怖?”她咬着下唇,怯然地问。 小绿突然静静地瞅着她笑,看得芍药浑身不对劲。 眼前的小绿,好像与她认识的小录有点不像。 她突然心下惴惴不安起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她觉得头有些晕眩, 还伴随着一股恶心感。 “是不是觉得头晕?”小绿冷静地开口。 芍药脚步踉跄了一下,四肢渐渐地发冷起来,“这到底是……” “你中了我的三日软筋蚀骨散。”小绿突然绽开了一抹熟悉的甜笑,但是此刻 看在芍药的眼中,却觉得一股寒意直窜心头。 芍药跌靠在一株树干上,浑身僵硬了起来,“为……为什么?你是谁?” “不错,你还不算笨。”小绿笑了,一步步接近她,“可惜太迟了。”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芍药紧盯着她。 “也好,告诉了你也无妨。”小绿露齿而笑,“我叫赭怡绿,是赭广天的女儿。” “赭广天?”她费劲地重复,身子好似越来越冷了。 不知是夜凉如水所致,还是出自于她恐惧害怕的关系。 更有可能是因为那见鬼的三日软筋蚀骨散! “武林寨寨主。” 芍药悚然一惊,“你……” “我奉了我爹之命,潜伏在你身畔找寻‘摧魂诱魄音’,可是你和那个老头子 可真会藏,怎么找都找不着秘笈。” “你怎么知道我是蓝门之后?” “要找你的确不容易,可是你那位老管家一身武功,又是昔日赫赫有名的胡玉 天,要找你们简单多了。” “那你为什么选择现在下手?”她喘息。 “我不能让唐门赶在我之前找到秘笈,尤其在知道白沧浪介入了之后。”小绿 挑眉,冷冷地道。 现在的她已经和以前那个可爱热情的小绿完全不一样了。 芍药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也能在一夕之间变得这么可怕。 “你知道白沧浪?”芍药心头一冷。难道白沧浪也是来夺取“摧魂诱魄音”的? 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的啰? 她胸口一窒,一口鲜血瞬间狂喷而出。 “别使出苦肉计了,就算你吐血我也不会手软的。还有,你别寄望那个老家伙 来救你了,他永远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你把天伯怎么了?”芍药怒喊,“你敢伤害他,我绝不饶你!” “我的任务是逼你吐出秘笈,才懒得多费劲杀人呢!”小绿皱皱鼻子,“再说, 好现在又能奈我何?你吃了三日软筋蚀骨散,现在连一根小指都抬不起来,能做什 么呢?”芍药眼中迸射出怒火,恨不得能够用眼神杀了她。她被自己勃发的恨意吓 住了,但是眼前赭怡绿的嘴脸却让她一点都不后悔如此激怒。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随你怎么说,不过我猜你也没有那个力量报复,要不然你就不可能这么轻易 被我所擒了。”小绿哈哈大笑,“你还是快快把秘笈吐出来吧!我瞧你拥有了秘笈 这么多年,却练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让有能者居之,趁早交给我,省得糟蹋了宝 物!” “你休想,我死也不会交出来。”芍药忿忿地转过头,看也不看她。 “只怕由不得你了。”小绿眉毛一掀,“我有太多法子可以整治你了。” “这只怕也由不得你。”一个阴鸷冷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绿惊诧地转回 头。 黑夜中,他的银发白衣显得特别慑人。 “大哥……不,”芍药的喜色瞬间消失,咬着牙道:“白沧浪。” 他抛给了她一个疑惑、忧虑的眼光,然而望向小绿的眼神却是寒若冰霜。 “你是白沧浪?”小绿脸色大变,退了几步。 “你就是芍药视若亲人的‘小绿’?”他冷冷地道。 小绿脸儿煞白,防备地看着他。 沧浪望向芍药,眼神复杂地低叹,“原来你是蓝门之后!” 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十几年的蓝门,芍药居然是它的后人。 芍药恨恨地眯起了眼睛。 别以为她会相信他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事实的! 若不是诡计泄漏,若不是武林寨的人抢先一步下手,他还要伪装到几时? 再说,若不是尾随着她,他又怎么会知道她被带到这儿来? 可见得他对她始终是不安好心、另有图谋。 这个念头让芍药的心更冷了。她咬着牙拼命想要控制住钻入骨髓的寒颤。 “这是武林寨与蓝门的事,不关你岭南白家的事。”小绿吞了口口水,倏地欺 近芍药身边,亮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别过来,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敢伤她一根寒毛,我就杀光你武林寨上下三百六十七口!”他的眼神透着 杀气,深沉地道。 小绿打了个寒颤,“你……你不怕我马上杀了她?” “你不敢。”他缓缓走向前。 小绿的匕首威胁着压近了芍药白皙的颈子,沧浪脸色未变,眸中杀气却益盛。 小录只觉得恐惧自脚底直冒上心头,她明明占着优势,却感觉自己沦入了陷阱 中。 “这样吧,打个商量,秘笈我们一人一半。”她额头沁出冷汗。 他盯着她,冷酷地道.“我不要什么秘笈,我要的是她。” 芍药的心重重一震,她眨了眨眼,努力拒绝被这样的话动摇意志。 她已经被骗得够惨了,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少来了!谁不想要‘摧魂诱魄音’?”她嗤之以鼻。 “也只有武林寨那些三脚猫,才会藉由掠夺别人的成果以填充自己的不足和蹩 脚。”他毫不客气地道。 “住口,当年唐门不也做这样的事吗?”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黄毛丫头,你又知道多少当年的事?”他眼神一冷,“少废话,你立刻放开 她并留下解药,或许我还能够让你留一条残命回去向你爹报信。” “别以为你的来头大我就会怕你,我……”说话间,她蓦然手一扬,飞快地洒 出黑色的暗器。 暗器几乎融入了夜色中,闪电般飞刺向他,然而沧浪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接,唇 边泛起了一丝嘲弄。 “班门弄斧。” 小绿睑色瞬间变得死白,“你……你也会这招漫天花雨?” “别忘了,我有唐门的血统。”他讽刺地道,手指倏然飞点,戳中了她的穴道。 小绿眼睁睁地看着他点倒了自己,惊恐地看着他一把抱住芍药,然后莫测高深 地盯着她。 她的眼中透着恐惧死亡的阴影,不由自主地露出求饶的神色。 毕竟只是个年方十六的女孩,就算阴毒深沉,却也像大部分的人一样,无法逃 脱对死亡的惧意。 沧浪紧拥着芍药,严厉地盯着她,“解药呢?” “我不会告訢你的,就算你杀了我,时辰一到,你的心肝宝贝还是会死的,并 且是全身发寒至死。”她尖声大笑,得意洋洋地道:“除非你替我逼问出秘笈的下 落,并且保证让我全身而退,否则……” “你别想!”芍药的嘴唇都冻紫了,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努力与阵阵沁入心 房的寒冷对抗。“我死了,看你武林寨还能得到什么?” 沧浪心痛极了,担心地看着她,双手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身子。 她的身体冷若寒冰,而且肌肤渐渐变得僵硬。 “该死!”他咬牙切齿,蓦然爆出怒气,“赭怡绿,或许你不怕死,但是再不 交出解药,我保证你会得到比死更难受的折磨。” 小绿困难地吞了口口水,气焰明显锐减,“你不敢的。” “我白某人有什么不敢的事吗?”他眯起了眼睛,“或者解药就在你身上?我 可要搜了。” 小绿呼吸一窒,倔强地道:“解药并不在我身上,我只有毒药没有解药,我没 有骗你!要不然你大可搜身!” 芍药再也支持不住,双脚一软,颓然地摔入他的怀中,嘴角溢出了紫红色的鲜 血。 沧浪顾不得逼问小绿了,急急将芍药抱了起来。 他必须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用内力将她体内的寒毒逼出来。 唐门中人皆善用毒,所以他看得出这种毒物除非有独门解药,否则药石罔效。 除非用高深的内功将流窜于血液中的寒毒全数逼出。 芍药虚弱地倚在他胸前,努力抬起眼皮望着他,“别让……别让武林寨伤害了 ……天伯。” “我会的,嘘,别说话了,我必须先帮你把毒逼出来。”他腾出一手,自怀中 取出了一枚特制的讯号弹,弹开封口。 一个青色火焰飞窜上天空,咻声划破天际。 “你……” “立刻就会有人来了。别担心,一切有我。”他轻柔地道。 芍药的眼神复杂,浓浓的爱意和深深的愤恨同时迸发。“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声音虚弱破碎。 她的话刺痛了他的心,然而他只是一咬牙,“什么都别说,我必须先把你治好, 其余的等你伤好再说。” 她闭上眼睛,泪珠潸然滑落,脸庞却轻轻地偎近他的胸膛。 片刻之后,三名白衣金袖的男人飞奔而来,并且恭敬地朝沧浪躬身行礼。 “孙少爷。” “把这个丫头带回分坛交给我五舅整治,她是赭广天的女儿,记住了。”沧浪 吩咐着,“还有,到柳树胡同尽头处的那户人家,通知一位名唤天伯的老管家,就 说芍药姑娘病了,待我医治好她之后立时送她回家,请他放心。” 三名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是。” 沧浪吩咐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待林间恢复寂静后,他二话不说地将她一把抱起,寻觅一个安静又不受打扰的 地方,好为她解毒。 沧浪清理了山洞内的杂草,并且架起了柴火,点燃熊熊火焰。 虽然里头的气息温暖了不少,但是对深受寒毒之苦的芍药来讲,却没有太大的 助益。她的发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冰冷的肌肤也冻成了淡青色。 他褪下自己的外衣,紧紧地把她包裹起来,心痛地低喊道:“芍药,撑着点, 求求你千万要撑下去。” 她衰弱地倚在墙角,虽然尚未失去意识,但是已经不知该如何思考了。 他自怀中掏出一颗唐门至宝凝玉丸,欲塞入她口中。 但是脸色紫青的芍药已经无法张口了,因此沧浪只能轻捏她两颊让她张口,用 嘴强行哺喂进去,并且轻吹了一口气,让药丸顺利滑下喉咙。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见她的颤抖稍稍停了些,他才将她扶好,跟着凝神 运气,双掌缓缓贴在她背部。 芍药觉得那股寒冷渐渐可以接制了,虚弱地睁开眼睛,声音破碎地道:“别在 我身上浪费你的内力了,我不想领你的……情。” 他专注地道:“只要能救你,我在所不惜。” “我……我不会领情的。”她多说了几句话又喘了起来,沧浪连忙略一用力, 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 “别说话,什么也别想。” 她只得依顺地闭上眼睛,藉着他温热的内力抵御那阵阵刺骨的冰寒之气。 沧浪也缓缓闭上了眼眸,手掌袅袅冒出轻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