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忧伤
昏黄的灯,静静的门,只有郭英沉重的脚步声,走廊两头都似有回音。夜深人
静,但依然可以隐约听见医院特有的一些声音,偶而一两声克制的呻吟声,手术车
的行进声,轻微的呼吸声……
郭英来到多多的病房前,轻轻推开门,没开灯,屋里黑暗一片。
郭英掩上门,她听见了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在黑暗中静坐了一会儿,
慢慢地,她挪了挪身体,在儿子床前蹲下。郭英再也抑制不住,深深的俯下身,在
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来,轻轻地摸着儿子的脸,突然,她的手象触电
一样缩回,她摸到了眼泪。
郭英一时愣了,说:“多多,你没睡?”
多多哽咽地问:“妈妈,我们要出院吗?”多多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了小红。
郭英惊讶地说:“谁告诉你的?”
多多说:“为什么我没做手术就出院呢?”
郭英强忍着内心的哀伤说:“大夫说多多病好多了,先回家养一阵,等身体强
壮了再来这儿做手术。行吗?”
多多说:“行。妈妈,做手术需用好多钱吗?多多以后不喝奶了……”
郭英抱住多多,禁不住泪水潸然,说:“多多,你饿吗?”
多多说:“我不饿。”
郭英说:“这么晚上,你一定饿了,你躺着,妈妈给你买点心去!”
多多拉住郭英说:“妈妈我真不饿,外面太黑了,你别去。”
郭英说:“妈妈也饿了,妈妈就到门口买一份麦当劳去,就回来!”
多多说:“妈妈!”
郭英说:“我知道你饿了。”
说着,郭英掩饰地匆匆跑了出去。
多多出了病房,向走廊外跑去。
值班护士小朱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多多。小朱道:“多多,这么晚了你
怎么跑出来了,感冒了怎么办?你妈妈呢?”
多多说:“妈妈出去给我买吃的了,我到门口等她。”
小朱说:“那怎么行,外边多冷啊,快回屋去。”
胖女人从一间屋里探出头来说:“瞧瞧,这母子俩果然要跑。”说着穿着衣裳
堵了过来,“别让他跑了啊小朱……还没结账呢,别让他跑了。”
多多说:“瞎说,我是接我妈妈呢!”
胖女人说:“还瞎说,当妈的先开溜,儿子跟着跑,我早瞅出来了!”
多多说:“你胡说!”
小朱说:“多多,不能这么没礼貌,快回屋去。”
多多说:“她说我妈坏话!”
胖女人说:“瞧见没有,这么点孩子张口就说瞎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要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这一家人都不讲理!”
小朱说:“潘姨你就别说了,跟孩子说这些干嘛呢!多多,我带你回病房。”
多多说:“我不回,我要到门口接妈妈。”
小朱说:“多多,你妈妈会回来的,你连阿姨的话也不听吗?”伸手拉他。多
多悻悻地往回走,忽又转身,看着小朱说:“阿姨,我还没好呢怎么就让我出院呢,
你说我出院好吗?我现在身子还发软呢。”
小朱擤擤鼻子说:“小家伙,病不是一下就能好的。”
多多看看门外,悄声说:“朱阿姨,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小朱掩饰地笑笑,轻轻拍拍多多的脑瓜说:“真是胡思乱想,杨叔叔早告诉你
了,你的病一找到配型就好了。你想想全中国全世界有多少人哪……”
多多摇摇头说:“你们都想瞒我,骗我!我早知道了,小朱阿姨,你说杨叔叔
是不是看我快死了,就不愿给我做手术了?”
小朱说:“谁说杨叔叔不愿给你做手术了,那是别人说你杨叔叔坏话呢,你杨
叔叔最喜欢你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多多说:“我不信,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做手术就让我出院?”
小朱一时语塞,多多说:“怎么样,没话了吧?小红姐都要做手术了,我为什
么不能做,为什么我要出院……”
小朱说:“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多多说:“反正我都知道,我知道我快死了……”
正说到这,郭英进了门,听到这话,郭英一惊,说:“多多,不许胡说八道,
你明天就出院了,怎么会死呢?看,妈妈给你买的烧饼,快拿着。”
多多看着母亲,不说话,突然狠狠地打掉郭英手里的烧饼。一个烧饼滚落在地,
郭英呆了。
多多大叫道:“我就是要死了,你们都想骗我!爸爸都不要我了……我就是要
死了!我的病花一百万也治不好!我早知道了!”
郭英恼怒地拍了多多一巴掌,多多委屈地哭了。小朱想要护住多多,郭英一把
拉过多多,拖着多多就往病房走。
多多被推进了屋里,门砰地关上了。
郭英回到病房抚摸着多多的脸颊说:“对不起,儿子,刚才妈妈打了你。”
多多说:“妈妈,刚才我错了。小红姐病快好了,我什么时候能好啊?妈妈,
出了院,谁来给我配型啊?”
郭英说:“你好好养你的病,这不是你想的事。睡吧。”
多多说:“对了妈妈,我还没吃你买的烧饼呢!”
郭英说:“瞧我糊涂的,在这儿呢,还热乎着呢。”
多多说:“妈妈你也吃。”自己吃一口,递给郭英,“妈你吃一口,真好吃。”
郭英说:“太晚了,妈妈没买到麦当劳。”
多多说:“妈妈,这烧饼也挺好吃的,你吃一口。”郭英吃了一口,多多看着
母亲,“好吃吗?”
郭英说:“好吃!”
多多拿着烧饼嗅着说:“好香啊,以前我怎么就没觉到烧饼这么好吃啊。”
郭英说:“你是饿了,那你快吃啊。--多多,你怎么了?”
多多说:“妈妈,你真好!”
郭英一把将多多搂在怀里,泪水如涌,哽咽着……
多多说:“妈妈你哭了?我知道爸爸不回家你很难过,可是,还有我呢,我也
是个男子汉呀……”
郭英抱紧多多说:“妈妈只要和你在一起……”
多多说:“妈妈,我们是不是欠医院里的钱呀?刚才那位胖阿姨就是这样说的。
妈妈,你回家取我储钱罐里的钱,那里头还有好多好多钱哩!”
郭英禁不住失声哭了。
多多说:“妈妈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
郭英说:“妈妈不哭,那你睡觉,好不好?”
多多说:“好……”
多多刚刚睡去,郭英从病房里出来,匆匆跑到走廊外的天井里,失声说:“大
庆,你在哪呢?你扔下我们母子俩真的不管了吗?我怎么办呵呵……”
郭英蹲在地上压抑地哭起来。
小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医院大门外,一辆急驶的摩托车的马达声划破了子夜的寂静,转瞬即逝,夜更
加深沉了。郭英慢慢站起来,往回走着。廊灯下,她的身影长长地向前移动着。墙
上,那台投币电话机静静地挂在一角,郭英从它旁边走过,站住,凝视着电话,慢
慢地走过去,拾起话筒……
叭地,又一盏廊灯自动灭了。透过长长的走廊,她看见住院部值班的护士们也
趴在桌上睡着了。
收款的胖女人也头枕着胳膊在桌上睡着了。
郭英忧心忡忡地站立着,下了半天决心,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说:“……
是王大姐嘛,对,对,我是郭英……王大姐,你还好吧?我,我也好,真的没什么
事,只是挺想你的……太晚了,好,再见……”
郭英放下电话,呆呆地站在那儿,好久……
她又拨了几个电话,对方刚喂一声,或对方刚一拿起,她就挂断了。最后,她
挂通了自己家的电话,刚叫了一声“妈”,禁不住就哭了。
电话里传出郭母焦急的叫声:“英子,你怎么了?跟妈说呀……英子……”
郭英定定神,对母亲说:“没事,我没事,多多也没事,都挺好的。我就想跟
您说句话?妈,真的没事,没事……”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宁静的廊灯昏黄地照着,走廊上更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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