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嫣然一剑,燃雪焚霜 离开“小千世居”的后园“功亏一篑”,李燃和新娘子仿佛再世为人。 月已落,霜满天。 远处仿佛听到鸟啼声。 新娘衣衫不整,胸襟半蔽。她极力忍着不哭,但忍不了,走一段路,眼泪就掉 下来。眼泪擦干后,过一会儿,泪水又似露珠般掉下来。 李燃知道她适才受了马夫和柴夫的侮辱,心中委屈,所以掉泪。 李燃心中对她充满歉意,他竟在她受辱时无法保护她,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 她,只好搭讪的问她:“姑娘家住哪里,是否能够让在下送你回去?” “我不认识……”新娘话一出口,声音呜咽住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梨花带雨哭了一会儿,很快就雨过天晴。她向李燃展颜一笑,若无其事的道: “哭够了,没事了。” 李燃看到新娘豆蔻年华的笑厣,忽然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终于能够离开‘小千世居’那鬼地方了。”新娘高兴的说。 在月落乌啼霜满天的时刻里,李燃觉得眼前这女子像刚升起的月亮一样纯。 “刚才我问姑娘家在哪里,姑娘有一句话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不知姑娘要说的 是什么话?”李燃问,他记得她说了一句“我不认识……”话没说完,她就哭了。 “我不认识回家的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住哪里。”新娘把适才说了一半的话 说完。 李燃怔了一怔,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连回家的路也不认识。 忽然新娘子说:“我累的快要睡着了,你轻功这么好,快些抱我下山。” 说完,她用手捂嘴偷偷打了一个呵欠。 山中天气冷,李燃怕新娘子会着凉,他也想快些带新娘子离开。 “好,我们现在就立即下山。”李燃说完马上动身。 李燃抱着新娘下山,在下山的路上,新娘却在他怀里睡着了。 下得山来,天已蒙蒙亮了。 下得山来,新娘却病了。 她攀在李燃后颈间那花瓣似的手像冰一样凉,她的脸却像火一样烫。 李燃不忍惊扰她,他决定找一家客栈暂时落脚。 李燃不放心和新娘分房睡,他决定和新娘同住一间房,以便随时看守她。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租下两个房间。 这新娘子云英未嫁,李燃不希望让外人见到他们同处一室。如果让人看到他们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怕会破坏她的清白。 在“小千世居”一晚磨难下来,新娘在客栈中昏迷了一整夜。她在昏迷中有时 又哭又叫,李燃想到她可能从马夫和柴夫那儿受到惊吓,他一直守在她身旁,他没 有回他租的另一间房。 他想起昨晚,要不是新娘抱了纸扎新郎出来挡,他自己还真接不了老人飞花撷 叶的招式。 可能是纸扎新郎代表薛南山的儿子,老人怕花瓣伤到纸扎新郎,所以及时收手。 别看这新娘子年纪轻轻,她倒是机灵得很,她在短短的一刻内就看出了老人的 弱点,一针见血用纸扎新郎化了老人的攻势。 当新娘子受马夫和柴夫侮辱时,李燃虽然用剑把柴夫的脸劈成两片,但他很清 楚地知道,马夫却是被老人的一片叶子所杀。老人当时也在出手救新娘子。马夫和 柴夫太相信老人会对付李燃,他们会无后顾之忧准备奸辱新娘子。他们本来就是有 意要奸辱新娘子来使李燃在战役中分心。柴夫一定没料到老人不但没有阻止李燃攻 击他,马夫更没有料到老人会在这时乘机杀了他。 老人为什么要救新娘子? 李燃又想到昨晚上在洞房里,新娘子破解了“笙箫二绝”的招式犹不自知。 新娘子到底是真的不懂武功,还是武功已高到可以无招胜有招? 李燃毕竟是出来江湖上走的人,他对任何人任何事多多少少都有着警惕和戒备。 他对新娘子怜爱归怜爱,但在抱她下山时,心中就曾掠过这样的念头:如果她 在他的怀中出招杀他,他要怎样还手回招? 不过,李燃仍是禁止不了自己不断怀想新娘子。他想起在纸窗上那美得令他怔 住的影子,那盈盈而舞的影子,他还没有见到洞房中的人,就已先恋上了她的影子。 李燃想起新娘子在“功亏一篑”见到老人埋活尸时,她停住了脚步;然而因他 的一个眼色就随他去冒险,他真喜欢那一刻,那一刻他们才初相识,但她和他却是 那样如影随形。 李燃想起他抱新娘子下山时,她衣襟半敞,云鬓微乱;她冰肌玉骨、暗香盈袖。 她那娇慵的睡态,她那裸露的胸颈令他怦然心动。 他最想不到新娘子会叫他抱她下山。 此刻,李燃垂视着躺在床上的新娘子,她不哭不叫时,一张脸是那么恬美安祥, 使他深觉房中的时光是那么宁静平和。 到头来,他还是相信新娘子是真的不懂得武功的。 更鼓沉沉、一更一更敲了五更。 天色渐渐破晓,鸡啼在远远近近此起彼落。 房间墙角的壁炉烧着一团烘烘的火。 李燃用两根手指从炉火中夹起一块炭,再将火炭拿到面前吹一口气,黑炭顿时 旺红起来,他把红炭放回炉中。 李燃将一碗墨绿的水倒入火中,熊熊的火中有一股浓郁的药香。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被褥翻动声,他立即返身走到新娘子的床前。 新娘子缓缓睁开眼,她褪开身上盖的绣金被坐起身,然后半靠在枕头上。 “好香!”她说,声音微弱,说完吸了一口气,像要把药香吸进鼻子时里。 李燃告诉新娘子:“你昏迷了一个晚上,我用炭火熬了一晚药,这股药香终于 把你唤醒了。” “原来你也会替人医病的。”新娘子说,“你整晚没睡觉?要你整夜不睡,真 让我过意不去。” 她催促李燃睡觉,李燃说他曾闭目养神,不必再睡。 新娘病后身子虚弱,但她依然喜欢和李燃聊天。她娓娓的对他道:“小时候, 我听过很多江湖故事,故事中常会出现解锄强扶弱的侠客。那晚,在新房里,我正 在想,在这样一个更深夜静的雪夜中,什么时候,江湖故事中的侠客会忽然出现, 吹灭烛火,把我掳走呢?”她中气不足,缓一缓气,继续道,“我对着烛火一面跳 舞一面想得入神,想不到你就出现了。” “你见到我的时候,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才不,我认识你的嘛。” “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你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最快的剑手,你就是‘嫣然一剑,燃雪焚霜’的美少 年李燃。”她说。 李燃听新娘子这样坦然在他的绰号后面称赞他是美少年,心中大乐,又觉承受 不起,忙道:“那个绰号是江湖朋友对我的溢美之词,是他们对我赏面而已。是了, 你以前没见过我,怎会知道我?” “我见过你的。”她瞟了一眼。 “在哪里见过我?” “在画里。”她道,“我在画里见过你的。”她好像拥有世界上最秘密的秘密。 “你怎么会在画里见过我?”李燃诧异的问。他从来没有叫人画过像,他自己 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画像。 “我不告诉你。”她说,“反正我对你很熟悉的,不然怎会叫你抱我下山。” “你不怕我是坏人,不怕我欺负你吗?”他问。 “你不会的。”她肯定的说,又加上一句,“你样子不像会欺负我。” 李燃在破晓的霞光里听新娘子娓娓而谈,霞光映着她柔如剪影的轮廓,他很想 能够永远陪伴她,听她说话。 他一直想知道新娘的名字,此刻他终于问了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丁浣溪。”新娘子说,忽然把手从被中伸出来,她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 她提起李燃的手,道:“我写给你看。” 李燃只觉手心软软,一阵轻柔的感觉,新娘子已经落指在他掌心上一划一划写 下了丁浣溪三个字。 当丁浣溪写着名字时,李燃本能上又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江湖上的人有 各种交手的奇招,他一时半刻内仍无法改变防人的习性,他防她会在他的掌心写名 字时对他出招。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李燃心中暗暗惭愧。 “我该回家了。”丁浣溪写完名字,幽幽的说。 李燃听了心头一阵汹涌,此刻丁浣溪名字仿佛许配给了他的掌心,他要把这名 字视作掌上明珠一般珍惜。他把拳头握起来,心中升起一种要闯天下的雄心壮志。 “那晚,你在‘功亏一篑’打架时,我看到你的剑,你那柄剑光好艳,为什么 它‘嫣然’?”丁浣溪忽然问。 “‘嫣然’是欧冶子的后裔欧含烟后铸的剑。听说欧含烟铸剑时是他一生最欢 乐的时光,他铸这柄剑时正对一位女子倾慕,剑铸出来后,剑上泛起一泓火红的艳 光,他想起女子嫣然一笑时的容貌,便替它取名‘嫣然’。”李燃告诉丁浣溪。 “嫣然”出炉后,“藏剑庄主”萧卓然召集天下年轻剑手到“试剑山庄”比剑。 李燃从一千名年轻剑手的比试中夺得这柄“嫣然”剑。 李燃听丁浣溪问起“嫣然”,本想让她看他的剑,又怕她病后体弱,抵受不了 “嫣然”的剑光。 两天后,李燃离情别绪准备送丁浣溪回家。 丁浣溪找了半天,始终不清楚她的家究竟在哪里。 “怎么办呢?我找不到我的家了。”她担忧的注视着李燃。 “不用怕,我们慢慢找。”李燃安慰她。 李燃问丁浣溪,她的家是在哪一个省?哪一个县?哪一个乡?哪一个镇?哪一 条街? 丁浣溪道:“我只知道我的家离‘小千世居’很远很远。” “你从家里坐轿子到‘小千世居’,总共要走几天路程?” “很多天,多到我记不清楚是几天。”丁浣溪说。“而且,轿夫的轻功很好, 他们尚且要走很多天才到‘小千世居’,我想,我的家一定是很远很远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燃渐渐有了一个口头禅,他总是对丁浣溪说:“我们慢 慢找。” 有一天,丁浣溪对李燃说,她不想回家了。 “我想跟你一起闯江湖,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呢?” 李燃乍听她的话,心中是一阵狂喜;他想跟她一起,又怕会累吃苦。 “我怕你会受苦。”他说。 “我们在一起只会快乐,怎会苦!” 李燃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决定带丁浣溪一起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