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政治课(12) 孔太顺盯着区师傅的军绿呢大衣,将自己如何信任洪小波,洪小波却强奸了 他的表妹田甜,自己本想让洪小波蹲大牢,可是为了鹿头镇的经济发展,又不得 不放过洪小波的过程说了一遍。 区师傅很气愤:“早知如此,那天看见你揍他,我该送把刀去,将那家伙捅 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孔太顺说:“用不着你的刀!如果我不是当这个破官,你老人家根本就没机 会看见他活着走路的样子。” 孔太顺心情糟得不能再糟,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后来跪在舅舅一家人面前的 情形,一一告诉了区师傅。他还告诉区师傅,自己刚进大学父母就双亡,这世上 只剩下舅舅心疼他。舅舅家没有别的收入,为了供他上大学,他大一时,舅舅就 将家里的牛卖了;上大二时,舅舅又将家里的粮食和棉花全卖了。上大三和大四 时,他都不敢再回舅舅家。他怕舅舅将几间旧房子也卖了,就写信回去,说自己 在省城找到兼职工作,有收入了。为了让舅舅相信,那年过年,他特地寄了十元 钱回去,给小表妹压岁。其实,除了奖学金,他只是偶尔在学校外面替别人踩三 轮车。做这种事还要靠运气,三轮车主有急事时,才肯让别人替一阵。顶替的人 不管有没有生意,都必须向车主交钱。搞不好不但没有收入,还要倒贴。 煤炉上水壶盖又跳了一下。 区师傅没有理它,拖着孔太顺进了屋子,要同他一起喝上几杯。和所有单身 男人一样,上一顿没吃完的菜仍旧摆在桌子上。区师傅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熟菜, 合在一起放进微波炉里。没几分钟,两个人就坐在一起喝上了酒。 酒过三巡,区师傅的话多起来。他将一张全家福相片拿给孔太顺看。照片上 身着检察官制服的区师傅的让孔太顺暗暗吃惊。区师傅说,自己曾是山西运城地 区某个县的检察长。那一年,他开车去岳母家过年,在临近岳母家的一处险路上, 迎面来了一辆运煤的大卡车。他下意识地作了紧急处置,可整个车子都不听使唤, 倒过来滚下山崖。一家人只有他捡回一条命。事后,勘查的警察断定,有人在车 子上做过手脚。五年过去了,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出来。他知道自己得罪的 人太多,谁都有可能报复,时间一长他也就灰心了。为了避免本地那些事情的刺 激,他以“脑震荡后遗症”的名义申请提前离职休养,然后从北方跑到南方,不 在本地妨碍别人的好事。 区师傅的语气一转:“孔书记,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才四十六岁,你不要总 是‘老人家’‘老人家’地称呼我。你看看这相片,是出事那一年照的,才几年 时间,人就老得让亲朋好友见了面都不敢相认。这都是那些想谋害我的家伙给折 磨的!” 区师傅长叹了一声,也不与孔太顺碰杯,独自连饮了三杯。 孔太顺心里突然出现异样的紧张。他莫名其妙地想到:眼前的区师傅与地委 区书记之间,是不是有某种血缘关系? 孔太顺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追问,南方与北方隔着那么远,区师傅是怎样找到 党校传达室这份差事的。孔太顺估计区师傅也不会说。果然说到最后,区师傅明 显有些后悔,就连党校内部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贵为检察长,他不希望孔太顺 将这个秘密揭开。迄今为止,知道内情的只有孔太顺一个人,如果将来还有人知 道,那一定是他说出来的。 孔太顺连忙保证说:“检察长在党校传达室当值班员,往最小处说,也是党 内机密,谁敢随便往外说?”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区师傅拿起电话后,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区师傅的声音很温柔。孔太顺猜测对方一定是个女孩子。 孔太顺听到的全是家常话。两个人说了半个小时。 区师傅后来只对孔太顺说了句:“是侄女打来的,她怕我一个人孤单。” 重新端起酒杯后,孔太顺的手机响了。 是月芳打来的。月芳将孔太顺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通。孔太顺从没见到月芳如 此粗鲁过,不等她发泄完,孔太顺就问是不是有要紧的事。 月芳反过来问:“你自己的事自己都不知道?” 孔太顺说:“我在这儿平平静静地学习,能发生什么呢?” 月芳说:“学习个鬼,县里都传遍了,地委党校要将你退回来!” 孔太顺镇静地说:“不可能的,又不是上街买了不中意的东西。我是地委组 织部点名让来学习的,党校没资格退货。” 月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是不是在党校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孔太顺说:“别人都上省城玩去了,我留在这儿与传达室的区师傅喝酒,算 不算坏事?” 孔太顺不想斗嘴,他要月芳将听到的话如实说来。 月芳却说在电话里说不清,非要他亲自回去处理。 月芳说:“反正你明天还有一天假,正好我还有别的要紧的事与你商量!” 孔太顺说:“你早点说,我正好可以搭方行长的顺风车。” 月芳说:“我是刚刚打电话找方行长,才听说的。” 回到酒桌上,孔太顺端起酒杯,也没有朝区师傅示意,头一仰,脖子一伸, 便闷闷地喝了下去。区师傅听说是孔太顺的妻子来电话,就在一旁开玩笑说北方 女人在丈夫出远门时,不将炕烧得太热,其实并不是为了节省柴火,而是因为女 人只要在冬天的暖被窝里偎上半个小时,便非得有丈夫陪不可。孔太顺没有心思 与区师傅开玩笑,他将酒杯一放,就要去找党校的领导。区师傅要他别急,只要 不是马上就会死人的事,尽管往后放一放,多想想再行动绝对没错。孔太顺心想, 如果自己真的不明不白地被党校退了回去,那就等于在政治上判了死刑。 又喝几杯酒后,孔太顺下定决心,然后将月芳听说的事,告诉了区师傅。他 觉得区师傅当过检察长,或许在政治上有特殊的敏感,可以帮自己参谋一下。 “说句过头话,如果我有问题,县里就没有一个好干部了。” 听完他的话,区师傅轻松地控制着自己的惊讶,片刻之后突然放声大笑。 窗外的寒风与这笑声碰到一起,立即迸发出一种尖锐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呼啸。 他一口气笑了两分钟,嘴角全是汪汪的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