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游龙惊凤 鹅毛似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了,有些个山隘和小路,都让大雪给封住 了,人站在空旷的地方放眼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看不见边儿,看得见的, 只是那千里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 这当儿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风儿跟刀儿似的,能割裂人,雪地里,很难看见 一个行人,很难看见一点东西,寂静得跟死了似的。 可是,在洪记老号这座土屋里就不一样了,这座土屋里有人,不但有人,而且 坐满了人。 “洪记老号”是家酒馆儿,专卖酒菜的酒馆儿,它坐落在“古北口”里几十年 了,夏天也好,冬天也好,做的全是那些进出长城的客商的生意。 大部分的生意买卖.热天都比冷天好,可是唯独洪记老号,每逢入冬生意最旺, 只因为这是古北口里唯一的一家酒馆儿,你看,推开门儿,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往里 看,炭火熊熊的大火盆,荡得满屋子的酒香,喝一口,一股热辣辣的劲儿往下窜, 烧刀子上整块整块的卤牛肉、烧羊肉,就凭这,买卖怎么能不好.生意怎么能不旺? 今儿个,洪记老号跟往常一样,坐满了进出长城的皮货商、药材商.满屋子的 粗扩豪放笑声,满屋子的划拳斗酒声,还灾带着一句句的粗活,简直能把洪记老号 的屋顶掀了。 洪掌柜的带着两个伙汁,忙得浑身冒汗.鼻头流油,一点儿也不敢轻忽怠慢, 别说在座的一个个都是衣食父母财神爷,得罪不得,在座的这些个,一个个也都是 红眉毛.绿眼珠的家伙,动不动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玩儿命的,谁又敢惹,北 国豪雄,燕赵男儿,冰天雪地,万里风沙里长大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拼命三郎。 在座的廿多个酒客,只有四个最文静。四个人坐一桌,低着头喝闷酒,谁也不 吭一声,谁也不说一句话,生似他四个既聋又瞎,这张桌子以外的,他们是既看不 见也听不见。 这四位,吃喝很文静,可是在任谁看,这四个都不是文静人儿,一色皮帽子皮 袄,紧身马裤,长筒鹿皮靴,满脸的肃然剽悍气,每个右手旁都放着一把带鞘的单 刀,凭这,像文静人儿么,可是怪了,偏他四个最文静。 正笑着、闹着,两扇门开了,一股刀儿一般的寒风利了进来,大火盆里的火苗 子一阵乱飘。 满屋子酒客为之一静,那四位文静人物霍地转眼,这比那股子寒风还冷的目光, 一起投向门口,在这一刹那,他四位的目光变得犀利异常,恐怕比他四个那鞘里的 钢刀还要犀利。 门开处,低头进来个人,一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身披黑色风氅,头戴黑色宽 沿大帽,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 这个人低头进了洪记老号,再加上他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让人一时没办法 看见他的脸,没看见脸归没看见脸,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上却传透出一种在常人身 上看不见的东西,那是超拔不凡,就因为这,使得满屋子的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 一眼。 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而已,马上,那粗犷豪放的笑声,划拳斗酒的声浪,又 哄然响起,而那四个文静人物也马上恢复了“文静”,八道冷电的犀利目光不见了, 四个人又低下头去喝他们的闷酒。 黑衣人掩上门后转过了身,摘下头上的宽沿大帽,慢条斯理的轻掸风氅上的雪 花。 好一张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凤目金瞳,悬胆似的鼻子,方、薄、紧闭着的一 张嘴,看年纪,不过廿刚出头,皮白肉嫩,白里泛红,就连一般大姑娘家恐怕都自 惭形秽,自叹不如。 这条进出“古北口”的路上,过往的人极杂,三教九流,四海八荒,什么样的 人都有,可是这种俊朗的人物却不多见。 洪掌柜的定了定神,连忙躬身哈腰,赔着满睑笑,迎上来亲切接待:“这位爷, 您请往里边儿坐。” 他这里躬身哈腰摆手往里让,俊逸黑衣人站在那儿却没动,望着他洪掌柜道: “掌柜的,我有匹坐骑在外头……” 洪掌柜的忙咧嘴赔笑:“这位爷,您多包涵,小号地方小,没办法囤存草料……” 黑衣人道:“你们店里有黄豆没有?” “有。”洪掌柜的忙点头。 “有酒吧?” “有,有,当然有。”洪掌柜的一边点头答应,心里一边嘀咕:这话多问的, 开酒馆儿的能没酒么,也不瞧瞧,这么多客人喝的是什么。 只听俊逸黑衣客道:“那就够了,门外那匹黑马是我的,三斤酒掺一升黄豆, 待会儿该怎么算就跟我怎么算。”话落,他迈步往靠里一副座头行去。 花得起钱的是大爷,坐骑是人家的,爱吃什么吃什么,就是吃成斗的珠子掺金 液银汁,任谁也管不着。 洪掌柜的怔了一怔,连忙招呼伙汁过来吩咐了,然后又快步走向那副座头,一 哈腰,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坐骑,已经交代小二侍候去了,您……” 俊逸黑衣客道:“给我烫壶酒,切两斤牛肉,拿几个包子来就行了。” 洪掌柜的连声答应着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把大帽往桌上一放,左手从风氅里伸了出来,他左手里提着两样东 西,一具当行囊用的革囊.一把带着鲨鱼皮鞘的长剑,他轻轻地把这两样东西也放 在了桌上。 带着兵刃,不用说,敢情是位练家子的。 本来嘛,瞧人家那副打扮,也像个练家子啊。 长剑上了桌,招来了那四位“文静”人物的八道目光,不过仅只是不经意的一 瞥而已。 俊逸黑衣客看见了,他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洪掌柜的在这块地儿上干这行买卖多少年了,招子就算不怎么样也练灵了。 他看得出,这位俊逸人物是练家子,是走腿闯道的江湖人物,他,不见得比那 四位“文静”人物可怕,可准比这些沾了一半江湖味儿、脚踏一半江湖路的药材、 皮货商难惹,所以,俊逸黑衣客那儿刚坐下,他这儿一壶烫好的酒、两斤卤牛肉, 十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已经送到了眼前,还殷勤的斟上了一杯酒。 “谢谢,掌柜的,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洪掌柜的心里想着人家难惹,人家说话可真和气,一点儿不带粗味儿,不像眼 前这一帮,十句话倒有九句半是横着出来的。洪掌柜的赔着笑退走了。 俊逸黑衣客端起了酒杯,这儿酒刚刚端起,一声长长的马嘶起自门外头…… 紧接着,门砰然一声开了,一名伙计像让寒风刮进来似的奔了进来,然后站在 门边儿一个劲儿的冲外头赔笑哈腰:“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里边儿请。” 这是来了什么大主顾? 满屋子又为之一静,除了俊逸黑衣客,所有的人都转眼,四名“文静”人物八 道目光盯得更紧。 只听门外响起了个洪钟也似的话声,外头的风雪够大的,可却一点也难以掩盖 这洪钟也似的话声:“小六儿,别忘了把葫芦给我灌满了。” 随听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胡子大爷,您瞧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洪钟也似的一阵大笑,震得人心直跳:“好小子,难怪大伙儿都说你乖巧。” 洪钟也似的大笑声中,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两个身披风氅、头戴皮帽、腰缚 长剑的年轻人,头一个细皮嫩肉,既白又俊的一张脸;后一个,浓眉大眼,英武逼 人。 这两位,无论是佩剑也好,衣着也好,都相当讲究,别的不说,光看那顶皮帽, 硬是整块黑貂皮的。难怪,敢情是有钱的主儿。 既白又俊的那位,手里提个小孩儿般大小的红酒葫芦,进门就递给了洪掌柜: “给打满了,另外再切十斤卤牛肉,十斤烧羊肉,快一点儿,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是。”洪掌柜没命的答应,一阵风似的往里去了。 这两位,打从进得门来到如今,没看满座的酒客一眼,生似眼前这一副副都是 空座头。 而那四位“文静”人物可打量上他俩了,互递一眼色,一个站了起来,似乎是 嫌风大,怕冷,要去关门。 没错,是关门,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关上了门,转身冲桌上的三个同伴递了一 个眼色。 桌上那三个,六道目光里飞闪电般冷芒,右手齐伸,抚上了带鞘的钢刀。 突然,关门的那位伸出了手,动作快得像风,一掌砍在了浓眉大眼那个年轻人 的脖子后头,那浓眉大眼年轻人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往前一冲。 既白又俊那位机警,霍地转身,浓眉大眼那位正好闭着眼冲过来,他脸色一变 .忙伸手扶住,惊声道:“你们……” 出手偷袭浓眉大眼年轻人那个“文静”人物,森冷一笑截口道:“我们……小 兔崽儿,我们早上等你们到如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即震住了满屋子的酒客,马上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俊逸黑衣客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只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又喝他的酒了。 只听既白又俊那位沉声道:“你们是哪条路上的,彼此缘悭一面,素不相识……” 出手偷袭的那位哼哼笑道:“小兔崽儿,你招子不亮,太过孤陋寡闻,连我们四个 都不认识,你还吃的什么给人看庄护院的饭,你不认识我们不要紧,我们冲的不是 你们俩,是门外马车里那个主儿。” 显然既白又嫩那位也是经过大阵仗,见过大场面的,就在这几句话工夫中,已 恢复了镇定,冷冷一笑道:“噢,原来如此,敢情是有心人,那容易,说吧,你来 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简单,我们想把车里那位留下来,跟她那威名赫赫、财大势大的爹换样东西。” “噢!”既白又嫩那位笑了,笑得怪潇洒的:“原来是一伙劫道儿、绑票、下 九流的贼,我看你们的眼珠子是让狗吃了。” 他动作还真快,话落右腕翻起,铮然龙吟,长虹电闪,一把长剑已掣在手中。 另三个坐在桌上一动没动,跟没看见似的,酒客们可都站了起来,纷纷往里退 去。 忽听外面又响起洪钟似的话声;“小六儿,你小子掉进酒坛子里去,怎么这么 半天还不出来?” 由充沛的中气看,外头那位显然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既是内外双修的好手, 为什么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八成儿是外头风雪太大,把屋里的动静掩盖住了。 既白又嫩那位一听见外头的话声,立即提高了嗓门儿说道:“胡子大爷,您别 急,我跟老七碰见好朋友了。” 这活刚说完,出手偷袭那位身躯移动,横跨一步,让开了进门路。随即,砰然 一声,两扇门豁然大开,冷风呼地往里一卷,半截铁塔似的人站在下门口。 是个老头儿,身躯魁伟高大个老头儿,皮帽,皮袄,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 威态逼人,他入目屋里情景,一双环目之中冷电暴闪,一低头跨了进来,洪声道: “小六儿,是……” 随即一眼瞥见了身在不远处出手偷袭的那位,人一怔,脸色也跟着一变;“洪 老四!” 出手偷袭的那位咧嘴阴阴一笑:“勾胡子,老是老了点儿,可是你老眼没花啊, 多年不见了,日子还好过吧?” 高大威猛老者勾胡子马上恢复了平静,一双环目紧紧盯着那位洪老四道:“四 当家的,您四位任何一位向来是不落单……” 桌上那三个中一个接口道:“另外三个在这儿呢。” 勾胡子一眼扫过去,脸色又是一变:“姓勾的真的老了,竟然没瞧见另三位也 在这儿。” 桌上三个中,那说话的一个笑笑道:“勾胡子,你哪里说老了,分明是如今混 好了,有了撑腰的靠山,不把我们哥儿四个放在眼里了。” 勾胡子一抱拳道:“武三爷,这,姓勾的不敢,姓勾的只是在关外没得混维持 不住了,进关来找了碗饭吃,既是,四位都在这儿,那就好说话,论起来,这两个 孩子是我姓勾的晚辈.年轻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位,姓勾的在这儿给 四位赔个罪。” 洪四爷阴阴一笑道:“几年不见,勾胡子学得会说话了,这个我们知道,我们 四个行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要不是看这两个是你的晚辈,早就把他们摔掉了。” 勾胡子道:“那么四位是……” 既白又嫩那位突然说道:“胡子大爷,您有退一步的意思,可惜人家不会这么 便宜咱们,人家是冲着姑娘来的。” 勾胡子神情一震,霍地转眼:“小六子,这话怎么说?” “这位洪四爷刚讲话了,人家打早上等咱们等到如今了,人家想拿姑娘跟咱们 老爷子换样东西。” 勾胡子脸色大变,急忙转过脸去道:“四位,这……” 洪四爷微一点头道:“没错,是这样儿。” 勾胡子满脸的络腮胡为之一张:“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事姓勾的都可以低头, 唯独这件事……” 冲桌子那边儿一抱拳,道:“马大爷,您原谅,除非姓勾的血溅尸横先躺下。” 桌上三个里,居中那位冰冷道:“勾胡子,你掂量着自己行么?” “姓勾的不是没自知之明的人,虽知道自己接不下四位的,可是姓勾的身受敝 主人活命大恩,不敢不舍命以报。” “既是这样,”那位神情冷肃,煞威逼人的马大爷道:“老二,你们三个就成 全了他吧。” 他身边的武三爷跟另一个,双双提刀站了起来。 勾胡子两眼暴射,厉声道:“马老大,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姓勾的把整个辽东 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武三爷冷冷一笑道:“勾胡子,当年那档子事,我们哥儿四个可不领你的情, 那是你自己不行,我们哥儿四个要是不伸手,你照样得把那块地儿让给别人。” 话落,跟另一个逼了过来。 既白又嫩那位长剑一摆,怒笑道:“胡子大爷,您想退一步,奈何人家不肯善 罢甘休,眼前这档子事儿不是唇舌能够解决的,咱们动手吧。” 勾胡子霍然转望,目射冷电,厉声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这四位是辽东 四霸天,你自忖能递得出剑么?还不给我一边儿去。” 既白又嫩那位猛地一怔。 酒客中响起几声惊呼,忙不迭地急往里让,挤成了一堆,辽东四霸天名头之慑 人,可想而知。 俊逸黑衣客跟没听见似的,依然泰然安详。 既白又嫩那位两眼发直,掌中长剑缓缓垂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工夫,武三爷跟另一位已逼到了勾胡子跟前,勾胡子虬髯怒张, 蓄势以待,眼看着血溅尸横的惨事马上就要发生。 突然—— “慢着!”一声清冷娇喝起自门口。 勾胡子身躯饥伶一颤,霍然转身:“姑娘,您……” 几十道目光一起投射门口,门口站着一位姑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姑娘年约十八九,一身雪白的孤裘,外罩貂皮风氅,冰冷地站立在门口,一双 秋水股目光中威棱闪射,煞威逼人。 勾胡子急急又道:“姑娘,您怎么好……” 姑娘她听若无闻,望着武三爷等三人冰冷说道:“我都听见了,我也知道我们 这些人不是你们四个的对手,我愿意留在这儿.你们放他们走。” “姑娘。”勾胡子颤呼…… 既白又嫩那位急叫道:“姑娘,您千万不能……” 姑娘她冰冷说道:“好了,你们都不用说了,我的脾气你们知道,我决定的事, 是从不会改变的。” 洪四爷阴恻恻的一笑道:“想不到霍老儿有这么明白的女儿,行,一句话,只 要你愿意留在这儿,勾胡子他们我兄弟一个也不动。” 姑娘美目中冷芒扫了洪四爷一下,道:“我要弄清楚,你们究竟打算拿我换霍 家的什么?” 洪四爷探怀摸出一封密封的信,一扬,道:“姑娘现在不必问,我这儿有一封 信,让勾胡子带回去交给令尊,他一看也就知道了。” 姑娘她没再问,冷然伸出皓腕,向洪四爷要过了那封信,转手递向勾胡子,道: “拿着这封信,你们赶快回去吧!” 勾胡子没接,他两目尽赤,钢髯贲张,悲声叫道:“姑娘……” “拿去。”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奉老主人之命,带着小六、小七接姑娘回府,要 是空车而回,老奴有什么面日见老主人?” 姑娘道:“事非得已,是可以通权达变的。” “不,姑娘,老奴不敢从命,老奴受老主人活命大恩,只有舍身卫主,哪有为 己弃主的道理,老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惜流血五步,愿放手一拼。” 武三爷冷笑道:“豪语,豪语!勾胡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豪情万丈了,好一个 忠心耿耿、为主卖命的奴才,我兄弟成全你,放马过来吧。” 勾胡子霍地转过身上。 姑娘及时冷喝:“老勾,你敢不听我的!” 勾胡子颤声道:“姑娘,老奴不敢。” 姑娘冰冷道:“那么把信接过去,带着小六儿,小七儿,马上走!” 勾胡子仰天一声悲啸,道:“姑娘,老奴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可是老奴断无空 车回去的道理,罢,罢,罢,马老人,姓勾的把这条命交给你兄弟了。”话落,扬 掌拍向自己天灵。 他出手疾快无比,就是站得最近的霍姑娘也来不及阻拦,眼看着勾胡子一只右 掌就要拍碎他的五阳魁首。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 “老人家这是何苦。” 一个清朗话声出自犹自坐着的俊逸黑衣客之口,他一扬手,一点白光脱手飞出, 电射而至,正撞在勾胡子的右手肘上,勾胡子一只右臂倏地绵软垂下,那点白光也 同时落地,“砰!”地一声脆响,碎了,敢情是只小酒杯。 勾胡子。美姑娘、既白又嫩的小六儿,还有辽东四霸天,霍然转注,几道惊讶 目光一起投射过去。 俊逸黑衣客仍坐着没动,转眼望着坐在不远处座头上的四霸天之首马大爷,淡 然说道;“阁下,让我做个和事佬如何?” 马大爷浓眉微微一轩,目光如冷电:“你要插手管闲事蹚这池浑水?”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这么说太难听,只能说我不愿见这家给往来客商方 便的酒馆沾上血腥.想做个和事佬!” “你打算怎么个和事法?” “简单得很,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这几位上车离去。” “这不叫和事,你是让我们兄弟净赔不赚。” “阁下,你兄弟四人,做的原就是没本儿的生意,谈得上什么赔。” 马大爷脸色猛一红,旋即转为煞白,哼,哼,哼一阵笑道:“好话,没想到在 这条路上碰见个胆大的朋友,老三,成全了这位朋友吧。” 武三爷唇边泛起了一丝阴狠笑意,迈步逼向俊逸黑衣客的座头。 俊逸黑衣客视若无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 武三爷几步便到了桌前,望着俊逸黑衣客阴恻一笑,道:“朋友,有什么话要 说么?” “有一句。” “快说。” 俊逸黑衣客淡然说道:“为你好,不要轻举妄动。” 武三爷仰天大笑,笑声中,他右腕疾翻,白光一道,钢刀出鞘,向着俊逸黑衣 客咽喉平削了过去。 勾胡子急急惊喝:“小心。” 俊逸黑衣客含笑应声:“谢谢。” 这句活说完,没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武三爷突然一声闷哼,左腿往后一撤, 腰往前一弯。 这腿一撤,腰一弯,自然影响了他右手刀的速度与准头,只见他右手刀的削势 为之一顿。 只这么一顿,俊逸黑衣客一只白皙、修长的右掌已拍在刀身之上,钢刀呛然一 声掉到了桌子上,俊逸黑衣客右掌顺势那么往上一挥,武三爷下巴上挨了一下,头 一仰,人踉跄往后退去,撞倒了一张桌子,人倒了,把桌子都压坏了,杯、盘、酒、 菜洒了一地。 俊逸黑衣客这几下疾快无比,一气呵成,而且是轻描淡写,漂亮潇洒,不带一 点儿火气,威震辽东黑白二道远避的四霸天里的老三,武三爷就躺下了,而且左腿 不听使唤,硬是站不起来。 别人没看见武三爷的左腿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武三爷自己清楚,他左腿的膝盖, 从桌子底下挨了一脚,而且人家留了情,要不然他这条左腿就算报废了。 勾胡子、小六儿,连美姑娘在内都看直了眼。 这位,过去,没见过,而且也没听说过江湖出了这般模样的高手,但是,人家 一出手就摆倒了四霸天里的老三,不能不说他一身所学高得惊人。 剩下的三霸天怔住了,一脸惊怒的怔住了。 陡然,一声暴喝,四霸天里的二爷出了手,人旋风般欺到,钢刀平削,直取俊 逸黑衣客咽喉。 俊逸黑衣客道:“怎么,还要试?行!” 他伸手抓起了桌上长剑,往上一扬,寒光暴闪,长剑出鞘三寸“当!”地一声, 二爷这一刀正削在那出鞘三寸的剑身上,俊逸黑衣客身躯纹风不动,二爷他却被震 得往后一仰身。 就这么往后一仰身,俊逸黑衣客掌中长剑已掉转过来,往前一递,剑鞘正点在 二爷的小肚子上,二爷他闷哼一声,脸马上白了,丢了刀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马大爷脸色大变,霍地提刀站起。 俊逸黑衣客目中威棱扫了过去:“敢莫你也要试试?” 马大爷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我兄弟走眼,朋友,你报个万儿。” 俊逸黑衣客微一摇头,道:“我初入江湖,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算了吧。” “没听过不要紧,只让我兄弟记住就行了。” “记住我这个人,我这张脸不是更好么?” 俊逸黑衣客就是不肯报姓名。 马大爷点头道:“好吧。” 转眼扬手,喝道:“老四,扶起你三哥来,咱们走。” 他过来扶起了二爷,洪四爷也过去扶起了武三爷,四个人成了两对儿,瘸着拐 着从勾胡子、美姑娘身边走过,出了酒馆。 俊逸黑衣客放下长剑缓缓坐了下去,他没跟美姑娘、勾胡子等招呼,扬手叫了 伙计:“伙计,麻烦再给我拿个酒杯来。” 伙计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洪掌柜的听见了,如大梦初醒,忙一定神,道:“来了,来了。” 他手脚哆嗦着送了个酒杯过去。 俊逸黑衣客道;“掌柜的,碎一个酒杯,还有四霸天的酒帐,都算我的,待会 儿一块儿算。” 洪掌柜的忙道:“不,不,不,这位爷,一个酒杯算不了什么,一个酒杯算不 了什么,至于刚才那四个的酒帐……” 只听勾胡子道:“算我的。” 勾胡子走了过来,翻手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这……”洪掌柜的有点犹豫。 勾胡子道:“拿去吧,还有我们自己的酒菜哩。” “是,是,谢谢,谢谢。。洪掌柜这才双手接了过去.哈着腰退走了。 勾胡子向着俊逸黑衣客肃然抱拳:“朋友,承蒙仗义伸手,大恩不敢言谢,容 勾某请教……” 俊逸黑衣客站起身答了一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那盗贼 行径,凌人傲气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恩?风雪大,路上不好走,几位还是尽快赶 路吧。” 勾胡子道:“勾某遵命,只是朋友的大号……” 俊逸黑衣客笑笑道:“老人家,萍水相逢,何必非问姓名不可。” “可是……” 一阵香风飒然,美姑娘到了勾胡子身旁,美目紧紧盯着俊逸黑衣客,道:“为 什么这么吝于示人姓名?” 俊逸黑衣客道:“诸位,为什么非问不可?” 美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寒意,娥眉微轩.道:“你既然执意不告诉我们,我们 也不愿勉强,不过我姓霍,河北霍家的人,你要是往南去,希望你能到霍家弯一下, 霍家会重谢你的。” 俊逸黑衣客两道斜飞长眉剔动了一下,淡然一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日子还过得去,真要是图报酬,我也跟四霸天一样扣下姑娘了,相信不管我要多 少,令尊霍老爷子也得照付。” 这番话跟姑娘的话是针锋相对的,显然俊逸黑衣客不满美姑娘那种富家千金的 话、富家千金的那种气势。 勾胡子老江湖了,焉有看不出来,听不出来的道理,心里一急,正打算解释几 句,美姑娘已脸色微变,凝视了俊逸黑衣客一下,转身往外行去。 勾胡子抬手欲叫又止,忙转过脸来不安地道:“朋友……”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快请吧,何必非等人家叫不可。” 果然,只听美姑娘冰冷活声传了过来:“老勾!” 勾胡子忙应道:“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歉疚地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转身过去帮小六儿扶着小七儿,跟在美姑娘之后 往外行去。 美姑娘出了酒馆儿,忽地一怔停住,霍地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外头这匹乌骑, 是你的?” 俊逸黑衣客正要坐下,闻言微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有什么见教?” 美姑娘道:“好马。”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夸奖。” 美姑娘道:“要是我没有看错,它应该是匹纯蒙古种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好眼力。” 美姑娘道:“愿意卖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抱歉,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美姑娘道:“我愿意出高价,也愿意任你开口。”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姑娘,那是我的代步,要是卖了它……” 美姑娘皓腕翻起,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掌心之中,托着拇指般大小的一 颗明珠,道:“我愿意拿这颗珠子换你那匹乌骑……” 酒客们虽仍躲在一处角落里,可是此刻均已惊魂渐定,这些长年进出关内外的 客商,见多识广,有不少是识货的行家,一见珠子,立即发出几声轻呼惊叹,显然, 这颗珠子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唯独俊逸黑衣客,他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倏 然一笑,坐了下去。 美姑娘凝睇问道:“你换不换?” 俊逸黑衣客道;“姑娘,我这个人行踪不定,飘泊四处的,对我来说,一匹马 要比一颗珠子更来得有用。” 美姑娘道:“有了这颗珠子,你可以再买十几匹健骑。” 俊逸黑衣客道:“既是这样,姑娘为什么不去另选马匹?” 美姑娘道:“我看上了你这一匹。” 俊逸黑衣客道:“奈何我不能割爱。” 美姑娘娥眉一轩,道:“你是不是嫌少?” 俊逸黑衣客淡然一道:“对我来说,多少都是一样,说句话姑娘别生气,姑娘 就是以斗量珠,以车载之,未必能换去我这匹坐骑。” 美姑娘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霍家名驹好马不下数百匹,不见得就少 你这一骑,不换就算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勾胡子深深望了俊逸黑衣客一眼,偕同小六儿扶着小七儿忙跟了出去。 鞭响,马嘶,车轮动,很快地,外头又归于静寂,除了鬼哭似的呜呜寒风声, 别的再也难听见什么。 俊逸黑衣客微微皱起了眉锋,端起了面前酒杯。 躲在角落里的酒客们,一个个拿眼溜着俊逸黑衣客,怯怯地走回了自己的座头…… 口 口 口 北京城稍北的昌平县天寿山,建筑着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 陵”,为中国历代陵寝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京城仅 百余里。 出昌平县西门往北走五里,即达十三陵之五牌坊,高有数丈分五门,广十余丈, 有六方石墩,雕以龙风,上踞石狮。 牌坊上覆以黄蓝琉璃瓦,是进墓道的正门,在墓道左右,则分列石狮、猊、虎、 象、马、麒麟各二对,最后则为文武翁仲十二人,袍笏剑矢,相对侍立,其长延环 数里,始抵陵麓,甬道两旁,古柏参天,绿荫蔽日。 十三陵当中,最有特色、最占老,最宏伟者为长陵,长陵是明朝第三代成祖, 也就是永乐之陵寝。 如今,雪已经停了,风也静了,整座天寿山,粉妆玉琢一般,除了常绿的古柏 还能让人看见一点翠绿以外,游目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琉璃世界。 这当儿,在平地已是难见行人,在这天寿山中峰的“笔架山”上,更是寂静得 像死了一般。 本来嘛,这当儿的高山上,除了偶尔有离巢、出洞的鸟兽觅食以外,别的是不 应该有什么动静。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这不该有人的当儿,偏偏古老、宏伟的长陵 之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长陵前一块方方的石板上,石板上积有几寸厚的雪层,他的一双脚 陷在雪里,但是长陵的四周,却看不见任何脚印足痕,哪怕是一只。 风雪已经停了,脚印足痕不可能被雪掩盖,那么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的,是顶宽沿大帽,身上披的,是件黑色风 氅,脚上穿的,是双黑色的靴子,连身上穿的皮衣都是黑的。 这么个人站在雪里,特别显眼,只见他站的笔直,一动也不动,要不是偶尔微 风过处吹动了他的风氅,简直就像一尊站立在墓前的石像。 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北口内,洪记老号里,仗义伸手解霍家人危厄的那位俊逸 黑衣客。 他,不但站得笔直,而且脸上一片庄严肃穆神色,凝视着眼前宏伟的长陵,眸 子一动不动,两眼一眨不眨。 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干 什么,他就这么站着。 一直到盏茶工夫之后,突然,他动了,他缓缓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跟革囊, 摘下了头上的大帽,然后,肃穆地向着长陵跪了下去,行的是三跪九叩头大礼。 磕完了最后一个头,他站了起来,戴上大帽,拿起长剑、革囊,面对长陵,突 然出声发话;“守陵人何在?” 他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尤其在这鸟禽飞尽、人烟绝迹皑皑空山之中,一时 传出老远去。 话声方落,高高的山峰之上立即有了动静,就从这笔架山的峰顶,滚落了一团 雪球.飞星殒石般疾泻而下。 峰高十余丈,这团雪球一转眼间便带着一阵劲风坠落在长陵之前,也就是俊逸 黑衣客的面前。 雪球落地,本应雪花激扬,粉碎崩散。 但是这团雪球没有崩散,落地一点声音没有,甚毛没溅起一点儿雪花。 反之,它却忽地由一团变成了一长条人体立在俊逸黑衣客面前,也就是说,它 由一个雪球忽然变成了一个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它既不是雪球,也不是雪人,而是一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 人。 他是个老者,从脸庞看,是个瘦削老者,但由于他穿着一件连着头套毛茸茸的 雪白皮裘,鼓鼓囊囊的,高处坠下,像团雪球,落地站立,乍看也像个雪人。 瘦削老者几绺灰髯,看上去,年纪至少要在五十以上,圆圆的一双老眼,眼神 十足,目光中冷芒闪动,逼视着俊逸黑衣客,不言不动。 俊逸黑衣客镇定工夫也超人一等,高峰之上飞泻落下这么一个老者,他脸色没 变一变,眼也没眨一眨,只听他淡然说道:“我已参拜过明陵。” 瘦削老者说了活,语气比地上的雪还冷:“我看见了。”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想必就是守陵人?” “不错,我就是守陵人。”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尊姓洪,大号一个桐字,是第二代守陵人,没有错吧?” “没有错,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 俊逸黑衣客道:“你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他抬手翻腕,掌心中托着一面三寸见方的竹牌,牌呈深红色,光光滑滑的,面 上斜刻着一把长剑,剑招飘舞着,近剑身处,雕刻着一个虎头,咧口张牙,栩栩如 生。 瘦削老者洪恫双目之中冷芒电闪.劈手一把把那面竹牌夺了过去,凝目深深一 眼,然后把竹牌翻了过来,竹牌背面,刻着一个篆写的“袁”字。 洪桐猛抬眼,逼视俊逸黑衣客,沉声道:“‘虎符剑令’,普天之下只有这么 一面,我看它看了近廿年,真假绝瞒不了我,这面‘虎符剑令’是真,你是……” 俊逸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姓李,叫燕豪……” “我问你跟这个‘虎符剑令’的渊源。” 俊逸黑衣客李燕豪道:“老人家,我是‘虎符剑令’唯一的传人。” 洪桐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是‘虎符剑令’的唯一传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年轻人,你既怀‘虎符剑令’,就该知道我跟‘虎符剑令’的渊源,‘虎符剑令’ 要是有了传人,我绝不会不知道。”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或许没听说过李燕豪,可是你绝不会没听说过小黑。” 洪桐一怔:“小黑?你就是小黑?”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小黑就是李燕豪,李燕豪就是小黑。” 洪桐双目放光,猛一阵激动,道:“那就错不了了,那就错不了了,大将军跟 我提过小黑,大将军跟我提过小黑……” 话锋一顿,凝目接问:“大将军跟我提起小黑的时候,小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 子。” “老人家,那是在什么时候?” “约摸七八年。” “这就是了,老人家,我总不能老不长啊。” 洪桐一怔,旋即仰大大笑,别看他身材瘦小,笑起来声亮气足,震得峰顶的积 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说得是,说的是,这么多年在山里都把我待糊涂了,岂 真山中无甲子……” 放眼四下一扫,面现喜色,接道:“踏雪无痕,少主人轻功造诣如此,其他可 想而知,不愧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恭请少主人峰上坐坐,容我先行带路。” 话落,躬身,作势欲起,忽又收势凝目,问道:“少主人,大将军年年都来祭 陵,几十年来从投有间断过,单去年没来,揪了一年的心,今年又差少主人前来……”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神色猛震,伸手抓住了李燕豪的胳膊,急道;“少主人,你,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洪桐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这怎么会?这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归天的?” 李燕豪长眉轩动,一双凤目中泪光闪动,道:“就是去年的今天。” 洪桐灰髯微张,颤声叫道:“天,几十年了,大将军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李燕豪道:“这几十年来,他老人家心情哪一天好过,哪一天 真正开朗过?他老人家的经历、身世,老人家你不是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洪恫已砰然一声面北跪在雪地上,髯暴张,泪泉涌,浑身颤抖, 悲声叫道:“大将军,洪桐跟了您十几年,您赤胆忠心,一生为大明朝,先帝煤山 殉国,满虏入关以后,你更遣家将守护明陵,自己到处奔走,联络有志之士抗清, 数十年如一日,而今您竟……洪恫远在千里之外,没能见您最后一面,也没能跪送 您,您叫洪桐怎么能不悲,怎么能不痛?”话落,扑倒在雪地上,放声大哭。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两行泪水却扑簌簌泉涌而下。片刻之后,洪 桐渐渐住泪收声,缓缓站起,雪地上两片殷红,洪桐脸上也布满了血迹,敢情他悲 痛到了极点,已是哭得泪尽血出。 李燕豪大吃一惊,急道:“老人家……” 洪桐微一摆手,道:“不要紧,少主人,请随我上来吧。” 话落,他起身拔起直往峰顶窜去。 李燕豪住口不言,提一口气腾身拔起,跟了上去。 两个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只两个起落,便已先后掠上峰顶。 洪桐踏雪绕峰而行,绕过山顶,来到一个人高洞口之前,洞口前斜斜的矗立着 一方巨石,为这个洞口挡住了不少疾劲的山风。 洪桐带着李燕豪侧身而入,进洞丈余,洞道弯曲,拐了两个弯,方始来到洞底, 所谓洞底,只是另一个洞口,不过这个洞口是个名符其实的洞口,圆圆的,高低宽 窄只能容一个人爬伏着进去,此刻被葛藤之类的植物堵塞着,一方面为了挡风,一 方面也可以防虫兽。 洞底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石室,一边铺着干草兽皮,另一边则堆着简单的炉灶, 还放着锅碗瓢杓等杂物。 两处洞口的巨石与葛藤,倒是真收到了挡风之效,此刻这个圆形石室里一点都 没有风,比外头暖和得多。 洪桐指指干草上铺着的兽皮,道:“少主人,我这儿没椅凳,您就请在我铺上 坐坐吧,我给你烧点儿开水喝。” 他转身要动。 李燕豪忙伸手拦住:“老人家,不用忙了,我不喝。” 洪桐道:“少主人,您是大将军的衣钵传人,我是大将军的家将,论起来您是 主,我是仆,您还跟我客气。”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不是客气,您几位虽是他老人家的家将,可是他老人 家一直拿您几位当手足兄弟一样看待,真要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声叔叔,彼此间这 种渊源,我还会跟您客气,只是我还有事,不能在这儿多待……” 洪桐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燕豪把古北口内洪记老号所遇告诉了洪桐,最后道:“我不认为那辽东四霸 天会就此罢手,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到底……” 刚说到这儿,洪桐已圆瞪着两眼截了口:“弄了半天原来是霍家,巧了,少主 人,古北口内那件事您管对了,您也该管下去,有件关于霍家的事,我正准备等大 将军今年来了以后,当面禀报大将军呢,如今只有禀报您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您也知道霍家?” 洪桐道:“少主人,霍家名列当世三大世家之一,威名赫赫,我焉有不知道的 道理,我虽然奉大将军之命在此守护明陵,可是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周 围百里以内的事,所以有关霍家的一举一动,我虽不敢说了若指掌,却敢说至少知 道个七八分。” 李燕豪“哦!!”了一声道:“那么老人家刚才说,有关霍家的事……” 洪桐道:“谈起这件事,必得先把当世这三大世家给少主人交待清楚,当世三 大世家霍,哈、卫。哈家在旗,出身蒙古外藩,几代以来,一直是虏主的秘密护卫, 虏主对他们哈家信任的程度,犹甚于对那些御前带刀的近身侍卫,哈家操天下人, 包括那些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的生杀予夺大权,权势之大,前所未有,真可以说是 天下第一家。卫家跟哈家,霍家都有点亲戚关系,卫家也是骑墙派,他们跟满虏、 江湖都有来往,而唯独霍家,一直是独立于世,绝少跟江湖同道来往,也不跟满虏 打交道,可是最近……” 李燕豪道:“最近怎么样?” 洪桐道:“最近这一年来,哈家人到霍家来走动得很勤,尽管他们彼此有亲戚 关系,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大对,因为这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并不近,而且中 间还隔着一个卫家……” “那么依老人家看,是……” “只怕是哈家在为虏主笼络霍家。” “我明白了,老人家是让我想法子阻拦这件事。” “是的,少主人,您无法想象,一旦霍家为满虏笼络过去,对咱们将是一个极 大的打击,其影响之大……”洪桐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沉吟着道:“我听他老人家说起三大世家,也清楚他们的渊源.我可以 想象得到那种打击,那种影响,只是他们之间既有亲戚关系,哈家人又勤来走动……” 洪桐目光一凝,道:“少宅人,有件事我还没告诉您。” “什么事?” “霍家这一代主人霍天翔,去年今日,曾来明陵致祭。” 李燕豪一怔:“有这种事?” “不错,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他是一个人来的,一个家属、一个随从也没带, 他祭过明陵,又流连了会儿才悄然离去。”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他心里还思念着先朝。” “应该是,不然他不会到这儿来,而且由当时的情形推断,显然他是不愿让任 何人知道他来过明陵,这也难怪,他不能不对哈、卫两家有所顾忌。” 李燕豪道:“既是霍天翔心里思念着先朝,哈家人的走动……” “少主人,霍天翔今年没来。” 李燕豪一怔:“老人家,现在什么时候了?” 洪桐道:“恐怕申牌都过了,下雪天,天黑得迟。” 李燕豪眉锋微皱,没说话。 “少主人,足见哈家的走动,不是普通的走动,而且已然收了效。” 李燕豪道:“霍天翔会是这么个没主见的人么?” “霍天翔不是个没主见的人,那么一个大世家,岂是一个无魄力、无作为的人 所能领导的,可是江湖上的事您知道,有些事恐怕霍天翔未必得巳。” 李燕豪神情一震,又自默然。 “少主人,三大世家傲立于世,威名震天下,辽东四霸天比起这三大世家,跳 梁小丑,微不足道,他们背后要是没有撑腰的,杀了他们,他们也未必敢截霍家的 人车,由这么看,霍家只怕没那么容易应付了,所以你该管,而且必得管。” 李燕豪一双长眉陡然扬起:“老人家,我这就告辞。” “少主人……” 。老人家,您已经辛苦了不少年,请再辛苦一段时日,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替 您守护明陵。” 李燕豪不容洪桐说话,话落抱拳,身躯疾闪一般地,飞往洞外掠去。 “少主人,请等等。” 洪桐轻喝声中追了出去,他的轻功造诣已是相当高绝,而等他追出了洞外,满 眼尽是皑皑的白雪,哪里还有李燕豪一点踪影,他正怔神间,山下传来一声龙吟似 的马嘶,倏然远去。 他定了定神,曲下双膝,缓缓跪落在洞口雪地上,跟望灰暗的长空,喃喃说道: “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少主人绝学冠宇内,足以继承您的衣钵了,英灵不远, 请您庇佑少主人,顺利完成匡复大业。” 雪又开始下了,鹅毛似的,一片一片的…… 口 口 口 宏伟的门头,两扇朱漆大门,门钉一个个雪亮,一对巨大的石狮,栩栩如生, 白玉似的石阶,高有十几级,丈高的一圈围墙,上覆绿瓦,越过围墙往里看,广大 的院子里,树海森森,白雪覆盖,偶露几角飞檐狼牙,可以想见。那广大的院子里, 必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这是典型的豪门大户。 这又是谁家? 宏伟高大的门头两旁.一边悬挂着一只大灯,灯上各写一个擘巢大字:“霍” 这不但是“河间府”的第一家,也几乎是当世武林的第一家!一阵骤雨般的轮 声、蹄声由远而近,霍家两扇朱漆大门隆隆而开,门里两前两后走出四个人来。 前面两个,是两名腰佩长剑、身着黑裘的英挺年轻人,后头两个,是两个老者, 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名瘦削清癯,一名魁伟高大。清癯老者长眉凤目,像貌清奇。 魁伟老者浓眉巨目,面如金枣,威武逼人。这四个人一出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立 即分两旁垂手肃立,两名老者则并肩站立在门外高高的石阶上。 骤雨般轮声,蹄声由远而近,一辆双套高篷马车,溅起片片积雪,如飞驰来, 马车后紧随两匹高头健骑,鞍上两名骑士,都是身着皮裘的佩剑年轻人。 赶车的正是勾胡子。后头健骑上两名骑士,则是勾胡子口中的小六儿、小七儿。 一见马车,站在高高石阶上的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立即双双步下石阶。 两名老者下石阶,双套高篷马车驰到,划个半弧停到了石阶下。 勾胡子跳下车辕,小六儿、小七儿跳下健骑,向着两名老者恭谨躬身:“总管、 总护院。” 两名老者微一摆手,清癯老者含笑道:“你们老少三个都辛苦了。” 勾胡子道:“属下等的份内事,算不了什么。” 清癯老者含笑道:“咱们等会儿再聊,先请姑娘下车吧。” 勾胡子恭应一声,伸手就要去掀车帘。车帘却砰然一声掀了起来,美艳的霍姑 娘拧身跳下了马车,大伙儿都一怔,而就在大伙儿一怔神间,霍姑娘已寒着脸气冲 冲地,跑着登上石阶进了大门。 大伙儿回过了神,魁伟老者转身要追,清癯老者伸手拦住,望着勾胡子道: “老勾,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勾胡子低下了头:“属下不敢隐瞒,路上是出了点儿事……” 接着,勾胡子就把古北口碰上辽东四霸天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勾胡子把话说完,魁伟老者一张红脸变成了紫的,他猛一跺脚道:“你们真行, 你们真行,弱了霍家的威名姑且不说,姑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她怎么忍得了这 个,要是她见了老主人一闹,这,这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勾胡子钢髯抖动,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无能,愿领规法。” 阶上两名佩剑年轻人走了下来,右边一个略瘦一点儿的扬着眉道:“老六,老 七,你们俩真没用,武是怎么学的?功夫是怎么练的?居然……” 小六儿耷拉着脸道:“勾大爷不让出手,有什么办法。” 略瘦年轻人还待再说。 清癯老者已摆手道:“好了,好了,谁也别埋怨谁了,咱们进去见老主人吧, 小六儿、小七儿帮你们勾大爷把车赶进去。” 小六儿、小七儿欠身恭声答应。 清癯老者偕同魁伟老者则转身登阶,进了大门,两名佩剑年轻人跟了进去,两 扇大门又在隆隆声中关上了。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并肩快步往后走,两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够凝重的,谁也没 说一句话。 霍家的前院相当宽大,两边都是练武场,除了挨跨院墙两排房舍外,就只有中 间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这条小路直通后院。 进后院不往花厅走,穿画廊,过花圃,再穿过一重重的楼阁,到了一间精舍前, 这儿是霍家的东暖阁,暖阁门口,站着两名佩剑年轻人与两名佩剑中年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走到,门口四名微微躬身:“总管、总护院。”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没理两个年轻人,独对两名佩剑中年人拱手、抱拳,齐道: “不敢当。”(旧雨楼 独家连载 本文禁止炽天使转载 ) 清癯老者紧接着问了一句:“三爷跟我们老主人在里头?” 一名中年人道:“在,他们两位在下棋呢。” 魁伟老者则向一名年轻人道:“姑娘来过没有?” 那名年轻人忙道:“来过了,又走了。” 魁伟老者两道浓眉为之一皱。 只听暖阁里传出个清朗话声:“是文彬跟继武么?进来吧。” 清癯老者与魁伟老者忙高声恭应,并肩行了进去。 好豪华的暖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厚而软的红毡铺地,八宝琉璃宫灯高悬 .一式枣红桌椅,大红缎子面儿垫子,正中间还烧着一个两人台抱的大瓷火盆, 三面墙,正对面儿挂着—幅王右军的中堂,左右两面粉墙上也分悬着名家字画, 没—幅不是真迹.没一幅不是价值连城的。 中当前两把高靠背太师椅,一张高脚几,几上摆着棋盘,看布局,应该足鏖战 正惨烈。 两把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两个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六。 左边一位,有副颀长身材,白面无须,长眉凤目,穿一件白袍,俊美英挺之中 隐隐透着慑人的威仪。 右边-位,瘦高身材,穿一件锦袍,长眉细日,高鼻梁,薄嘴唇,眉宇间透着 一股子冷肃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心机、颇狠冷的人。 清癯老者、魁伟老者近前双躬身,恭谨叫道:“老主人,哈三爷。” 锦袍中年人哈三爷含笑抬手:“徐总管,陆总护院,上次我来就建议你们改口, 怎么还不改,难道你们真想把你们这位盖世美男的主人叫老了不成。” 俊逸白袍中年人含笑抬了抬手道:“文彬、继武,坐吧。” 清癯老者徐文彬、魁伟老者陆继武又一躬身:“谢老主人。” 哈三爷摇头笑道:“看来是改不了了。” 徐文彬报以赧然一笑。陆继武则听若无闻,望着俊逸白袍中年人道;“老主人, 姑娘……” 听徐文彬、陆继武三番两次的叫老主人,想来这俊逸白袍中年人,必是威震天 下的霍家主人霍天翔了。 只听霍天翔道:“我知道,她已经来说过了,我没理她,让她回屋歇息去了, 老勾跟小六儿、小七儿三个都辛苦了,让他们多歇息几天,另外我还有点赏。” 陆继武怔了一怔道:“老主人……” “继武,你是个老江湖了,难道这种事儿你还不清楚?走多了夜路,总会碰见 鬼的,只要是江湖人.哪一个免得了,人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叫他们别往心里 放。” 陆继武道:“属下遵命,并代他们三个谢过老主人不罪之恩,只是,老主人, 您不觉得马猛四兄弟胆大得离了谱?” 霍天翔含笑摇头:“我倒不觉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上尽多亡命之徒, 只为两字贪婪连命都能不要,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三爷点头道:“这倒是,不过霍天翔大哥近年来度量更大了也是实情。” 霍天翔笑道:“这意思是说我以前度量狭窄,不能容物?” 哈三爷大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没这意思。” 霍天翔笑道:“谅你也不敢。” 哈三爷微敛笑容,道:“玩笑归玩笑,我为你揪着心倒是真的。” 霍天翔道:“你为我揪得什么心?” “如冰嫂护短是出了名的,她把她的女儿当成了心头之肉这你也是清楚的,你 不把事儿当回事儿,恐怕如冰嫂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她女儿上她那儿一哭诉,再 等她找上了你,只怕你会吃不完兜着走了。” “有那么严重么?” “小弟我不敢说料事如神,可是这件事绝不会料差,不信你等着看吧。” 哈三爷话刚说完,画廊上传来了一阵疾快的步履声。 哈三爷忙道:“恐怕是曹操到了。” 只听门外有人恭声叫道:“三夫人,姑娘。” 哈三爷道:“果然是曹操到了,你琢磨着怎么应付她吧。” 这话说完,香风袭人,暖阁中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后头那位是美艳的霍姑 娘,娇靥上永远是那么一层懔人的冰霜。 前头那位,则是位冷艳中年美妇人,看年纪,约摸在四十上下,冰肌玉骨,美 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霍姑娘够美,她比霍姑娘多了一分娇媚,霍姑娘够冷,她 比霍姑娘更冷上三分。 霍家这位主人霍天翔,一共娶了三房妻室,三位霍夫人都如花似玉,美若天仙, 更难得的是三位霍夫人之间相处得情同姊妹,融洽已极。 大夫人李慧茹,出身名门,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当年有江南才女之 称。 二夫人龚秀贞,是当年名满武林的侠女“玉罗刹”,一百零八路“猿公剑法”, 一套佛门绝学“般若掌”,使得群雄低头,威震江湖。 三夫人卫如冰,是当世三大世家中卫家的三姑娘,出了名的冷艳冰美人。 大夫人、二夫人无所出,唯独这位三夫人给霍天翔生了女儿,无论容貌,性情, 像煞了她的母亲,大夫人、二夫人视同己出,文也好、武也好,无不一一倾囊相授, 三夫人更是把爱女看成了心头肉三位夫人多年来宠爱,不但造就了霍姑娘的文学武 功,可也养成了她娇宠任性的性情、眼前这位就是霍三夫人卫如冰。 徐文彬。陆继武躬身施礼:“三夫人、姑娘。” 三夫人卫如冰香唇边掠过一丝丝笑意:“你们都在这儿?” 哈三爷站起欠身:“三嫂!” 三夫人卫如冰轻抬皓腕,道:“三爷别客气,请坐。” “是。”哈三爷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就座。 三夫人卫如冰一双清澈目光落在了霍天翔身上,娇靥上的寒意马上浓了三分: “孩子在路上碰上的事儿,你知道了么?” 霍天翔淡然道:“她都告诉我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她了。” 三夫人卫如冰哼地一声冷笑:“你可真稳哪,孩子受了委屈,你还在这儿跟坐 泰山似的,怎么着?孩子不是你的亲骨肉,是拾来的?还是抱养的?” “如冰,你干吗这佯说话……” “我就是这样说话,爱听不爱听在你,你这是宽怀大度呢?还是胆小怕事……” “如冰,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的女儿差点儿让人掳下去,你居然就这么算了,你这叫做的什么 爹?怪不得人家敢欺负我的女儿,再像你这样下去,赶明儿人家就提着刀,登堂入 室来杀人了,女儿你不疼我疼,你不爱我爱………” 霍地转过身去冷喝道:“总护院。” 陆继武忙欠身:“属下在。” 卫如冰冰冷道:“先把霍家的令符传出去,然后带着四大护院跟八龙,给我遍 搜河北,把那姓马的四个东西擒回来见我、” 陆继武没敢答应,转望霍天翔。霍天翔站了起来,要说活。 三夫人卫如冰冰冷怒喝:“陆继武.你敢不听我的?” 陆继武忙道:“属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还不给我去。” “属下遵命。”陆继武恭应声中,转身要走。 “慢着。”霍天翔叫住了陆继武,转望卫如冰:“如冰,你听我说……” 三夫人卫如冰忽然笑了,香唇掠过一丝冰冷笑意:“你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 我知道,你是霍家的主人,你当家,你以为没你的话我就办不了事儿?你是欺我设 法子为我女儿出这口气,行,我这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去,我用我卫家的人给我女儿 出气,这总行了吧。” 脸色一沉,伸玉手拉住了霍姑娘的皓腕:“乖女儿,咱们走。”她可是说走就 走,拉着霍姑娘就转身。 哈三爷—步跨到拦住了她,赔笑道:“三嫂,有话好说,干吗生这么大气?” “三爷,您别管,您看看他……” “可巧我在这儿,三嫂,我怎么能不管,刚刚我还跟大哥在说呢,他这个人您 也不是不知道。向来是这样……” “可是我就不喜欢这样儿。”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哥刚正要交待陆总 护院,可巧您跟我这个侄女儿就进了门儿.您看,大哥这不是又要说话了么。” 他边说边跟霍天翔打眼色,他话说完。 霍天翔带着点儿勉强地摆了手:“继武,就这么办,去吧。” 陆继武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慢着。”冷艳的霍帖娘突然一声冲喝。 陆继武停住了,凝目望着姑娘,静待吩咐。 三夫人卫如冰忙道:“怎么了?女儿!” 霍姑娘目凝冲煞地道:“我不要追杀辽东四霸天。我不生他们的气。” 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都为之一怔。 霍天翔欣慰地笑道:“你们看看,我女儿的度量多么大……” 他话还没说完呢,霍姑娘已然冰冷地接着说道:“把那个多管闭事的东西给我 抓来,我要狠狠地打他一顿。” 霍天翔为之一怔。三夫人卫如冰、哈三爷也都给怔住了。 卫如冰讶然道:“女儿,你……” 霍天翔道;“多管闲事,谁是多管闲事的?” 陆继武微一欠身,才将听自勾胡子,俊逸黑衣客仗义伸手,击退四霸天的经过, 禀报了一遍。 霍天翔一听就说:“胡闹!你怎好歹不分,人家仗义伸手救了你们……” 霍姑娘道:“我不稀罕,没人让他伸手,多管闲事。” 显然,霍姑娘当众顶嘴是常事,霍天翔连脸都没变一变,只道:“你这孩子这 是……” 三夫人卫如冰突然道:“别就只知怪自己孩子,这档子事我清楚,女儿从头到 尾都说给我听了,那个后生傲气凌人,不知道哪儿学来几手庄稼把式,自以为能击 退四霸天就了不得了,对咱们女儿那种态度,就是我见了我也会生气,女儿做的对, 四霸天跳梁小丑,不值一笑;当众拿那种态度对我的女儿,这门气可让人咽不下……” 霍天翔哈哈一笑,道:“听你们娘儿俩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八分,必是咱们 这位矫宠任性的霍姑娘跟人家耍大小姐脾气,人家不吃那一套……” 卫如冰道:“不管咱们女儿跟他耍什么样的脾气,咱们霍家在武林中是何等的 声威!他不把你霍天翔的女儿放在眼里,你脸上有光采?” 霍天翔道:“如冰,你怎么还这么说?你怎么宠她惯她,不错,霍家在武林中 是有点份量,可是这点份量是怎么来的?姓霍的一向讲的是正理,不是歪理.这是 为人处世的起码条件,凭什么非让人家尊崇,咱们是人,人家也是人,谁也不比谁 尊贵,咱们又凭什么非让人家买咱们的帐不可——” 霍天翔这番话听得卫如冰脸色连变,等到霍天翔把话说完,她刚要发作。 霍姑娘那里已然娇靥发白地道:“好,什么事都是别人有理,我没理,你们不 管算了,我自己管,我自己找他去,出不了这口气,我就永远不回来。”她转身要 走。 卫如冰皓腕疾探,一把抓住了她:“乖女儿……” 霍姑娘挣着道:“娘,您不要拦我,反正在家里没人把我当回事儿,我到哪儿 都是一佯,死也好,活也好,是我自己的事。” 卫如冰脸色一寒,道:“你等等,我要是不能让你爹点头,咱们娘儿俩一块儿 走。” 这句话一出口,霍姑娘不挣了。 霍天翔可急了:“如冰,你怎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能让我以怨报德, 恩将仇报,还让不让霍家在武林中待了?” 卫如冰冷笑道:“呃,我比你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我爹 娘没教好我,我就那么不识好歹,我让你霍家在武林中待不下去了,这么说不足我 害了你霍家了么,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怎么没看清楚这一点?” 霍天翔真急了:“如冰,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还能是什么意思!有几句话就够了。” 卫如冰霍地转望徐文彬,冰冷道:“徐总管,吩咐他们给我收拾行李,套车。” 徐文彬迟疑着道:“三夫人……” “去呀,你听见没有?” 徐文彬正大感为难,哈三爷又上来打了圆场:“三嫂,您这是干什么,说着说 着又火儿了……” 卫如冰道:“三爷,不是我动不动就拿回娘家要挟他,您在这儿,他刚才说的 话您听见了,我们娘儿俩在霍家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娘儿俩是扫帚星,害了他 霍家,天哪,这个罪名我娘儿俩跟卫家都承当不起。” “三嫂,好了!三嫂,有话好说……” “三爷,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您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不等我们娘儿俩 把话说完就派我们娘儿俩一大堆不是,我宠女儿,惯女儿了,女儿不是他的,是我 一个人的?不错,是那个后生仗义伸手,击退了四霸天,救下了霍家的人车,可是 天翔他当时并不在场,他知道那个后生是拿什么态度对我女儿的?救人就了不得了? 怎么对我女儿,我女儿也得受?我教我女儿没教别的,就教了她这点儿骨气,要是 欠了人家的得受气,她宁死也不欠,难道说派人去把那个后生找来,当面问个是非 曲直这也不行,这也是不知好歹,这得害他霍家不能在武林中待下去了?” 哈三爷忙道:“行,行,行,三嫂,谁说不行了?刚才大哥是没听明白,这会 儿明白您的意思了,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不信您看。”他转望霍天翔,递过了眼 色。 霍天翔无可奈何地向陆继武摆了手。陆继武领命而去,徐文彬也欠身退了出去。 三夫人卫如冰不依不饶,望着霍天翔冷哼了一声,一拉霍姑娘道:“走,咱们 回屋等着去。” 拉着霍姑娘怒气冲冲的出了暖阁。 霍天翔颓然坐了下去,砰然—声拍了桌子。 哈三爷回过身慰劝道:“大哥,别这样,谁叫咱们是爷们儿,得能忍让点儿的, 就忍让点儿,不就过去了么?” 霍天翔道:“三弟,这不是让不让的事儿,霍天翔在武林,谁不尊仰,说句那 个一点儿的话,只要我往那儿一站,谁不退避三舍,天大的事儿也只消我一句话. 可是我就管不了你这个三嫂跟你这个侄女儿,家都不能齐,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哈三爷笑道:“都一样,大哥,面对着自己的妻儿,盖世英雄也唯免气短,有 这本难念的经啊,普天之下,不只你这一家。” 霍天翔苦笑—声;没再说话。 口 口 口 陆继武到了前院,立即传下令渝,在雪地上召集了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 霍家的四大护院,年纪都在五十上下,分为东护院高冲霄,西护院金步瑶,南护院 萨哈克,北护院佟林青。 这四大护院在江湖上没名号,就中南护院萨哈克是新疆人,精骑术,霍家上下 的骑术,大部分是他教出来的。 这四位在江湖上虽没名号,可是只提起霍家的四大护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各有一身奇绝武功,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难在这四位手下走完十招。 霍家八龙,年纪则在卅上下,一个个精壮威武,技压武林。 霍家十二虎,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了,护车的小六、小七,负责门卫的老三、老 四,都列名于十二虎内,年纪虽轻,却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屈指算算,霍家能打能斗的人,包括霍天翔,二夫人“玉罗刹”龚秀贞、三夫 人卫家的卫如冰、冷艳任性的霍姑娘、总护院陆继武、四大护院、八龙,十二虎, 外带专管车辆马匹的勾胡子,不过卅个人。 卅个人能在整个武林中占多大比例?而,就凭霍家这卅个人,它名列武林第一 家,它威震天下,只因为它的实力已足抵大半个武林。 陆继武站在雪地里,面对着手下廿四名老少好手传下了霍家主人霍天翔的令谕, 并传出霍家主人的信符,遍河北境,搜捕那个不知名的管闲事者。 怎么个搜捕法,陆继武让小六儿当众描述那管闲事的相貌、衣着、特征。 小六儿不愿说,可却不敢不说。 小六儿这儿话刚说完,一声闷雷般沉喝:“且慢!” 跨院里赶来了勾胡子,他近前一躬身道:“禀总护院,万万不能这么做。” 陆继武缓缓说道:“我知道,可是这是三夫人逼着老主人下的令谕,好在三夫 人只是找那后生来问个是非曲直……” 勾胡子道:“禀总护院。属下跟小六儿都清楚,那位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也知道,只是,这话你是能跟三夫人说呢?还是能跟姑娘说?” 勾胡子一怔:“这……只是总护院,这样做那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啊,放着 该找的辽东四霸天不找……” “老勾!”陆继武道:“我都明白,只是我是奉命行车,不得已。” “可是,总护院……” “老勾,你教教我,你说我该怎办?” “……”勾胡子只说了一声“这”,没再说下去。显然,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放心吧,老勾。”陆继武道:“三夫人的意思,也只是找他来问问而已,不 会为难他的。” 勾胡子一句话没再说,一躬身,扭头走了。 陆继武再次传下令谕,南护院、北护院率八龙之四。十二虎之六出外搜捕,东、 西二护院则率其他的人留守府中。转眼工夫之后,十二匹铁骑,四十八只铁蹄翻飞, 激溅起一地的积雪驰出了霍家…… 旧雨楼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