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深处的脏孩子 刘星 我从未想过要娶她,即 使在爱得最深的那一刻。我 一直在理智地爱着她,但我 不能理智地远离她。 多年以来,我始终受着两种东西的折磨,一个是钱,一个是性。我始终处于这 两种东西的匾乏与丰盈之中。缺时不久会有,有了又会失去。 1995年的春天,我认识了一个叫玲的女孩儿。当时,她正在一家大酒店的走廊 里读英文书。那一天,正赶上她值班。按照酒店的规矩,她应该站在楼梯边,像日 本女人那样,对每一位上楼来的客人颔首微笑。我对一位在服务行业工作的女孩儿 还能读英文书感到奇怪并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我们以此契机,开始了长达两年 的交往。 记得那一天,我跟着她沿着充满了泥泞、星星点点垃圾和秽物的小路去她家。 我对身边这位身着白色礼服的靓丽小姐产生了怀疑,她怎么会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走进她家,我听到麻将在桌上碰撞时发出的啪搭之声。我想,在这种地方玩麻将赌 钱,那绝对万无一失,就是警察知道这里有个赌窝,也不会找上门来。她指着里屋 一帮打麻将人中一个黑胖的女人告诉我说,那是她母亲。 不知为什么,对于出生在这样一个肮脏小院里的女孩儿,我突然产生了浓厚的 兴趣。就象古时候那些诗人们在积满淤泥的河塘里找到了荷花一样。 我经常轻轻地拥着她在她的只有巴掌大的小房间里读书、听音乐。有时,她父 亲会狠狠地敲门,喊她去做饭。我从来不敢对她家里人讲我的故事。虽然据她说她 父亲有过很多女人,但他决不会允许一个结过婚的小子搂着他女儿。 时间过得很快。要发生的挡也挡不住。在我们文化馆宿舍老K的床上,我们发 生了第一次性关系。她当时正来例假,我也弄不清她是不是处女。其实,这对我来 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了我今后除妻子之外一位非常稳定的情侣。她清纯、 漂亮,体态优美,让我多年之后还非常怀念。 后来,她认识了一对在我们市里做灯具生意的浙江兄弟俩。他们带她去了浙江。 当时,我妻子正对我与一些女人的事追查正紧,也就没有阻拦她。另外,还有几个 哥们告诉我,她和她姐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暗中做过“小姐”的那种。我还 有些庆幸,别让她毁了我的前程。 大约过了半年,我收到玲的一封来信。说是十分想念我,并且说我写给她的那 封书信,被那俩个浙江小子看见了,他们十分生气。因为哥俩中的老二对她十分有 好感,已经把她当成女朋友对待了。因此,叫我以后不要再往浙江的那个地址写信 了。我轻轻地把信撕掉了,心里略微有些痛。后来就忘记了。 有一次我去她们所在的酒店去吃饭。那个玲过去的部门经理跑过来说,上次你 帮小玲请的假期已过,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开除她了。我说,怎么舍不回来,你们 再等一下吧。她忽然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玲要跟那个浙江人结婚了。我的头 有些嗡嗡作响,但我还是告诉她,看在我们文化局天天在你们这大吃大喝的份上, 先别开除她。 后来,我发现,我总是喜欢在我们过去游玩的地方停留,有一次,竟鬼使神差 走到了她家里,她母亲又打麻将去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告诉我。我看着这个孩子 想,大概玲小时候也是这么脏吧。 我的思念十分强烈。这让我十分恼怒。我怎么会如此强烈地思念一个如此下贱 的女孩呢?思念一个嫖客父亲与赌徒母亲生下来的小女孩儿呢?秋天的一个傍晚, 我正在当地满族乡的一农家收集民间剪纸。我的呼机响了。我忽然发现呼机的显示 屏上闪出了“0l”这个数码。根据我们从前的约定“1”代表我,“0”代表她,如 果对方的呼机上显出“10”就是:我十分想念她,如果是“01”就是:她十分想念 我。只要有“10”或“0l”我们就要不惜任何代价去见对方。我跑到了乡政府,向 乡长借了一辆破吉普车,赶回了城里。当我的车开进她家的大院时,附近的好多脏 孩子和大人都跑来看。 我看见她穿着一条红毛裤坐在火炕上,正在包饺子。见了我,兴奋地用粘满面 粉的手臂抱了我一下。她告诉我,她是从浙江跑回来的。她说她不喜欢那个浙江人 家。天天像看犯人似的。什么也不让她干,也不许她出门。 晚上,我们去了迪厅。看着她水蛇一样地用柔软的身子去跳舞。舞厅里的那帮 坏小子都哄叫起来。我怕出事,就赶紧拉她走了出来。我问她你怎么认得这么多小 痞子。她说,我也不知道,每次我跳舞回家,都有人跟着。你要小心啊!小心后脑 勺挨砖头! 那一段时间,正赶上我妻子去省城考研,我就让她呆在我家里。她每天都做好 了饭等我回来。有一次,我夸她真是个好媳妇。她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我怎么会是 你媳妇,顶多算个“二房”,说完,又破涕为笑了。夜里,她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让我走吧?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也离开你。 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送她去我姑姑居住的一个城市。那里,有我姑姑给我的 一套房子。而且每年我还要去那个城市的一个学校进修。第二年春天,我带她去了 那个城市。一下火车,我儿时的朋友们都惊叫,带回来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住了 一段时间后,她考虑到我的经济十分紧张,就自己去找了一份工作,神秘兮兮的也 不告诉我在那儿。第二年,我再去那个城市考试时,发现她原来在一家美容按摩院 工作。我十分恼火。后来她从钱包里拿出好多钱,又说,这家美容院是以医疗按摩 为主的。我还可以帮你诊病呢?我的气又消了。 我考试的那几天,她每天晚上都在下班后跑来看我。帮我做全身按摩,我觉得 这样很舒服。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那么多老板要去按摩房了。除了找小姐之外, 接受按摩也是很舒服的。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认识了一位广东老板,每次打牌都 带着她,说她给他带去好运气。 后来,她每天都拿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钱回来,让我十分担心。她说,没事。我 不会吃亏的,那些老板都夸我是小精灵,说我让大家都掂记着,就是粘不了手。她 又神秘地说,女孩子一旦被他们弄到了手,就不值钱! 考试结束后,我回到文化馆。结果与领导吵了一架,领导说我无组织无纪律, 无故旷工这么多天,也不打招呼。我也生气了,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单位。我妻 子认为我把好好的工作扔了,是神经出了毛病。从此,搬回娘家,不再理我。一个 朋友告诉我,北京鲁迅文学院正在招生,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进修。我买了一张车票 就到了北京。举目无亲之下,我暂时住在圆明园附近的朋友那里。 北京之行,使我获得了“新生”,我天天与圆明园附近的“画家”、“音乐家” 等厮混。身上带的钱很快花光了。于是,我就打了一个电话。玲很快就寄过来一笔 钱。同时,寄来一封短信。告诉我,好好学习,不要吝借花钱。我在这里很好,赚 的钱可以供你上大学。看到这里,我的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拿到钱后,我 跑到儿所高校,因暂时不招生,我就决定先帮几个朋友去卖CD。 第一天卖盗版CD,我赚了200多元钱,很高兴。但刚数钱时,就被警察抓走了。 后来,我痛哭流涕他说,我是学生,他们才放了我。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我身上的钱又花光了。我想起了玲。通电话时,我发现她 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她说她最近被一个大老板缠住了。天天去美容院找她,吓得 她不敢上班。经济上也没了来源。而且,最近身体也不好,最后,她说我想你了, 带我去北京吧。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来北京?我自己都养不 活自己了,怎么安排她生活?我狠狠心说,北京的工作难找,涮盘子都要大学生。 我们要是一起在北京,非饿死不可。我骗她说,再等我两个星期,我弄到钱就回去 照顾她。 后来几天里,我找遍了北京市所有认识的朋友,共借了200多块钱。白天我去 做推销,晚上用借来的钱给她打电话安慰她。 冬天临近了,我住的那个小屋子开始寒冷起来。我在北京求学的热情渐渐也燃 尽了。我开始十分想家,想念她,也想念一切都蒙在鼓里的妻子。我要回去,但我 拿什么回去呢? 这时,一个朋友告诉我,他现在正在帮别人编一部书稿,可以赚点钱。你也加 入进来吧。于是,我狠下心来,埋头干了一个月,赚了一千块钱。当我再次拨通那 家美容院的电话时,有个小姐告诉我,说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去了哪儿也不清 楚。当晚,我就坐上了火车回去。下了车后,我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市里到处转。 朋友们都说,我这么做是疯了。那天晚上,我的一个朋友见我十分郁闷,就拉我去 饭店喝酒。突然,朋友的呼机响了,上面显示着,如果刘星回来了,就让他回电话 给我,我的电话是xx。我蹭地一下子站起,胸口在怦怦地跳,快要窒息了。我用颤 抖的手抓起电话。一下一下地拨,恐怕拨错了号码。终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说,是玲吗,别躲我了,快出来吧。她说,好吧。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坐一辆出租车来了。我想上去拥抱她,但她却躲开了。 说,先去和你那些哥们打招呼吧。在小饭店雪白的灯光下,她的衣着显得十分华贵, 但她的脸是苍白的,语气也十分冰冷。大家散了的时候,我要她跟我去我的住处。 她说,她在一个朋友那里住,如果不回去,朋友就要担心了。说着,还用手机回了 一个电话,让那边别担心。我隐隐地感觉,她好像住在一个男人那里。我坚持送她 回去,又被她拒绝了。夜里,我独自躺在房间里,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那个曾像 小猫一样依偎在我怀里的小女孩,不再归我所有了?为什么她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让 我不认识了…… 第二天,我还是去找她了。她约我去一个饭店吃饭,吃完饭结帐时,我发现我 的钱不够了,她付了钱。后来,她说,我很忙。我要先走了。我抓住她不放。我吼 道,你必须跟我回去。这时,大街上许多人围过来看。她有些急了:“x你妈的, 回去就回去,你还想整死我”。进了屋,我就去扒她的衣服,她反抗了几下,被我 用劲扔在了床上。后来,她就一动不动了,任我怎么动作,她象一块木头一样,只 是两只大眼睛,痴痴地望着天花板。最后那一瞬间我喊了一声:“玲,我爱你。”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忽然滚出两大滴眼泪。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朋友们告诉我,自从我答应她回东北后,她就天 天在电话机旁等我电话,什么也不干。一直等了三个星期。后来,她去找我姑姑, 我姑拈说她不正经,把我勾引坏了,并把她从我住处撵了出来。后来,她跟了一位 在美容院里认识的客人走了。那人把她养在家里,还送了她一条小洋狗,天天陪着 她。 两年以后。我去姑姑家玩时,在一条卖莱的大街上,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 影。只见一名衣着时髦的女郎牵着一条小狗在前边悠悠地走。我的胸口又有些窒息 了。我看见了玲。我想喊,但是喉咙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她终于走远了, 我还傻站在那儿。 离开玲后,我又回到妻子身边,也恢复了公职。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个传呼。 是玲的,她在电话里说,她就在我住处不远的地方等着我。我看着正酣睡着的妻子, 告诉她:“我是个好色的男人,但我不喜欢那些跟好多人上床的女人”。我听见了 那边电话很响地挂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再打电话回去找她,电 话亭的小姐告诉我,那个女孩已打车走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对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孩子的恋情,我从 未想过要娶她,即使在爱得最深的那一刻。我一直在理智地爱着她,但我不能理智 地失去她。我始终感觉着我们之间地位的悬殊。我觉得她应该是招之即来的那种, 象小姐一样。 我的爱是对她的恩赐。这也许能代表社会上好多有地位的男人的心态。这是可 理解的,但是为什么既贫穷又没地位的我也会有这种心态呢?我有些不得而知。返 观我内心的深处,我发现那里到处活动着阴暗的影于,象玲家的大院里的那些脏孩 子一样。但是,偶尔也舍有一束阳光照射进来,使我的生命充满了光亮,那就是玲 带给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