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非画家 偶尔画兴忽发,改书桌为画案,开启了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友人问我,还能 如先前那样随心所欲么? 我曾有志于绘画,并度过15 年的丹青生涯,后迫于“文革”剧创,欲为民族 记录心灵历程,遂改道易辙,步入了陌生的文坛。然而,叫我离开绘画又何其困难。 画者练就了一双画眼。大千世界各种形象随时随地、有光有色流过眼前,偶有 美感,即刻被这双画眼捉住,尽情地痴醉其问,这是何等的快乐!这些快感一层层 积存心中,闲暇时便一片片翻出来看,这又是何等美妙的享受! 时而,浩阔深幽的心底,会悠然浮起一幅画来,它不是那些眼见过的画面,而 是心中向往的画,这才是一幅真正的画!我不过没有时间将它形之于纸,却常常这 样完成了绘画所必需的全部思维过程。 文学的思维也包含着绘画的思维。 文学形象如同绘画形象,一样是心中的形象,一样全凭虚构,一样先要用心来 看。无论写人、写物、写环境,必需看得逼真,直至看到细节,方能落笔。文学是 延绵不断的绘画,绘画是片断静止的文学。文学用文字作画,所有文字都是色彩; 绘画是用笔墨写作,画中一点一线,一块色调,一片水墨,都是语言。画非画,文 非文,画同文,文亦画。我画,不过再现一句诗,一阙词,一段散文而已;站在画 面上千姿万态的树,全是感动过我的不同境遇中的人物,或者全是我自己,淌过纸 表的流水,不论舒缓、激荡,还是迷茫虚渺,更是我一时真切的情绪,这与写作时 的心态又有何异? 在一种艺术里呆久了,易生麻木,今人称之为:感觉疲劳。自己创造的,愈有 魅力,愈束缚自己。与之疏远一段时间,相隔一段距离,反而能更好地感觉它;艺 术的表现欲望,压抑它反倒能成全它。这样,每每写乏了,开砚捉笔,展纸于案, 皎白一张纸上好似布满神经,锋毫触之,敏感异常,仿佛指尖碰到恋人的手臂,这 才是绘画的最佳状态。放笔纵墨,久抑心中的形象便化做有情感、有呼吸、有灵魂 的活命,活脱脱呈现出来。 艺术,对于社会人生是一种责任方式,对于自身是一种深刻的生命方式。 我为文,更多追求前者;我作画,更多尽其后者。 至于画风画法,欲言无多,一任自然则已。风格是一种气质,或是一种生命状 态。风格无法追求,只有听任生命气质的充分发挥。若以技法立风格,匠也。 友人说,我还是不愿意你成为画家。 我笑而不答。画家这两个字,对于绘画本身从无帮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