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年安迪博得了所有人的欢心,听说就连大家公认不懂高兴为何物的莫特比大 使也夸奖了这个年轻人,说一个加班到八点,对突发事件能够保持镇定的人确实不 是太坏。尼格尔·斯多芒特的疑虑也在几天之内就冰消雪融了。 奥斯纳德没有表现出任何觑觎办公处主任职位的企图,并对他的同事表现出应 有的尊重。在鸡尾酒会和宴会上,他是一颗明星,不过并不刺眼。 “我怎么对这个城市解释你的出现呢?你有什么建议吗?”在他们第一次见面 时,斯多芒特不很友好地问他。“更不用说对使馆人员了。”他补充道。 “运河观察员怎么样?”奥斯纳德提议,“后殖民主义时期,英国的贸易路线, 从某种方式说这确实是事实。问题在于你怎么进行观察了。” 斯多芒特看不出这个建议有何不妥之处。驻巴拿马的所有主要使馆都有自己的 运河专家,除了英国。不过奥斯纳德了解这一行吗? “对美军基地能透露多少?”斯多芒特问道,同时也想检验奥斯纳德是否胜任 他的新职位。 “不明白你的意思。” “美国部队是撤还是留?” “很难说,都有可能。许多巴拿马人希望保留军事基地,以保护外国投资者。 强调短期利益,认为这是个过渡。” “其他人呢?” “一天也不要留。从1904 年起他们就作为殖民者驻扎在这里,是国家的耻辱, 应该把这些人赶出去。二十年代,美国海军从这里出发袭击了墨西哥和尼加拉瓜, 镇压了1925 年巴拿马的大罢工。从一开始,美国军队就驻守在运河边。除了银行 家,谁也不喜欢这样。现在,美国以巴拿马为基地,打击活跃在安第斯山和中美洲 的大毒贩,并训练拉美国家军队,以抗击未知的敌人。美军基地雇佣着四千名巴拿 马人,并为其他一万一千人提供工作。美国在这里的军事力量,根据官方消息,是 七千人,但实际数字远不止这些,周围挖空的山中全是掩体和军队。据说,美国驻 军为巴拿马提供了百分之四点五的收入。不过考虑到巴拿马的无形收入①,这纯粹 是胡说八道。” “运河条约呢?”斯多芒特问道,心中不禁暗暗叫好。 “1904 年条约将运河区永远划归美国佬,1977 年托里霍斯——卡特条约规 定运河及其所有一切将在本世纪末无条件归还给巴拿马人。右翼美国人至今仍认为 那是对国家利益的出卖。如果双方认为必要,巴拿马政府将允许美国军队继续驻守。 至于谁付谁多少钱、为什么、什么时候,这些问题都未谈论过。我通过了吗?” 他确实通过了。运河官方观察员奥斯纳德按时搬进了公寓,参加了欢迎晚会, 也结识了各个社交圈。几个星期内,他就成了外交界一个受人欢迎的小人物。又过 了几个星期,他已成了大家的宠儿。他和大使打高尔夫球,也跟西蒙·皮特打网球 ;他兴致勃勃地参加下级官员举行的海滩聚会,并极其踊跃地参加到外交人员为巴 拿马贫民募捐的活动当中。他们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的扶贫对象真是层出不穷。大使 馆正在为圣诞节排练一出哑剧,奥斯纳德① 主要指毒品交易。 被一致推举为女主角。 “你不介意告诉我些事情吧?”当他们彼此更加熟悉后,斯多芒特问他,“计 划与应用委员会在国内是个什么单位?” 奥斯纳德的回答很含混,斯多芒特认为他是有意如此。 “说实话,我也说不准。是财政部的一个下属单位,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来自 各行各业。希望以清新的空气吹走陈年的蛛网。一个被女王陛下批准的半官方机构。” “比如什么样的行业呢?” “议会,新闻界,到处都有。我的老板认为它机构庞大,但并不怎么谈到它。 主席是个姓卡文迪斯的伙计。” “卡文迪斯?” “名字叫杰弗里。” “杰弗里·卡文迪斯?” “似乎是个自由撰稿人。大量的幕后操纵和幕后交易。沙特阿拉伯的办公室, 巴黎、伦敦西区的房子,苏格兰的地产。大量的行贿受贿。” 斯多芒特盯着奥斯纳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愕。权力贩子①卡文迪斯,他想道。 国防部院外活动集团的成员卡文迪斯。自称为发言人密友的卡文迪斯。 当斯多芒特在伦敦供职时就是一个政治掮客的卡文迪斯。色狼卡文迪斯,军火 代理商。圆滑世故的卡文迪斯。任何人一旦发现自己与上面所提之人有联系,便要 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前立刻上报人事部。 “还有谁?”斯多芒特问道。 “一个叫塔克的伙计。不知道他别的名字。” “不是科比?” “只知道塔克。”奥斯纳德漫不经心地说。斯多芒特很是喜欢他这态度。 “有一天打电话时无意听到的。开会前我的老板和塔克共进午餐。我的老板买 了单,似乎这是规矩。” 斯多芒特咬着嘴唇,没有再问什么。他现在知道的已经比他希望、甚至应该知 道的多得多。于是后来当他们在一家新开的供应樱桃白兰地和咖啡的瑞士餐厅共进 午餐时,他转而问起了奥斯纳德的未来产品这一微妙问题。奥斯纳德发现了这个餐 厅;奥斯纳德坚持用他所谓微薄的薪水付了帐;奥斯纳德建议他们点了蓝贝和团子 汤,然后是智利红葡萄酒和樱桃白兰地。 使馆什么时候能有幸目睹奥斯纳德的产品?斯多芒特问。送往伦敦之前?之后? 还是永远不能? “我的老板说除非他点了头,我不能把它拿给本地官员过目。”奥斯纳德含着 满嘴食物说,“对华盛顿怕得要死。经费都由他本人亲自过问。” “你喜欢这样吗?” 奥斯纳德咽下一大口红葡萄酒,摇了摇脑袋:“我的意见是改变这一点。 在使馆内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你、大使、弗朗和我。吉利是国防部的人,所以 不算他;皮特还需考验考验。起草一个章程,大家都签名,在办公时间之外碰头商 议工作。” “不管你老板是谁,他会答应吗?” “你推,我来拉。他叫拉克斯莫,本该是个秘密,只不过尽人皆知。让① 指 有门路或自称有门路而专门替商人与官方拉关系的人。 大使拍着桌子说‘运河是颗定时炸弹,当地官员应能够立刻做出反应’诸如此 类的话,他会屈服的。” “大使不会拍桌子。”斯多芒特说道。 但莫特比肯定是拍了什么东西,因为经过双方分别与各自上司一系列的电报联 络后(这些电报一般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由人工解码的),奥斯纳德和斯多芒特终 于被允许携手合作。一个大使馆工作小组成立了,它有一个听上去很安全的名字: 巴拿马地峡研究小组。三位美国技术人员从华盛顿飞抵巴拿马,经过三天的监听之 后,他们宣布一无所获。一个燥热的星期五,晚上七点钟,四位阴谋家围坐在大使 馆柚木会议桌旁,头顶一盏低矮的吊灯。 大家一一签字承认自己了解一次代号为贝肯的行动,在这次行动中由贝肯提供 代号为贝肯的特殊情报。场面极其庄严肃穆,可惜因莫特比一阵幽默感的发作而大 大减色。事后,有人将他这次发作归功于他暂时回英格兰去的妻子。 “从现在起,贝肯很可能成为一个发展中的东西,先生。”奥斯纳德宣布道。 他正收集着各人的签字表格,就像赌桌上正在收进赌注的管理员。“他的情报收集 速度很快,一星期开一次会可能不够。” “一个什么东西,安德鲁?”莫特比问道,同时啪地一声放下了钢笔。 “发展中的。” “发展中的?” “我是这么说的,大使先生。发展中的。” “是的,正是如此。谢谢。嗯,从现在起,如果你不介意,那个东西——借用 你的话——是发展中的。贝肯可能成功,他可能克服一切阻挠,他可能坚持下去。 但只要我还是大使,他就永远不能是发展中的。” 然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莫特比居然邀请大家到他的住所吃点火腿鸡蛋 再游游泳。回到家中,莫特比向这些“贝肯分子”敬上一杯之后,便领着他的客人 来到花园,去欣赏他的癞蛤蟆。院外传来过往车辆的噪杂声,莫特比就在这样的背 景噪音中,大声呼唤着他的癞蛤蟆们:“快,赫拉克利斯,跳!快跳!别那样傻子 似地看着她,加俐略,你以前没见过漂亮姑娘吗?” ①后来,当他们在蒙蒙夜色中畅游时,莫特比再次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地喊道: “老天,她真漂亮!”这是在赞美弗朗。最后客人离去前,他又坚持放上了舞 曲,并让仆人们卷起了地毯。斯多芒特不禁注意到弗朗几乎和每个人都翩翩起舞, 只没有做奥斯纳德的舞伴。这位年轻人似乎对大使的书更感兴趣。 他背着手在书橱前巡视,就像一个正在检阅仪仗队的英国王子。 “你不觉得安迪有点自卑吗?”晚上上床后,他问帕蒂。“从来没听说他和女 孩们出去约会过。他对待弗朗的态度,就像她有瘟疫一样。” 他以为她又要咳嗽,没想到她却笑了起来。 “亲爱的,”帕蒂喃喃道,她抬眼朝天堂所在的地方望去,“安迪·奥斯纳德?” 如果弗朗西斯卡·迪思从她在奥斯纳德床上的尴尬位置听到这些,她肯定会很 高兴。 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对她自己来说都是个谜。不过这个谜已经有十个星期 长了。 “解决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姑娘。”他当时向她解释道。他对什么事① 赫 拉克利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加俐略,意大利科学家。 都这样有信心,不管是大块大块的烤肉还是埃尔·巴拿马旅馆游泳池旁的冰镇 啤酒。“办法A ,忍耐六个月的痛苦煎熬,然后紧紧投入对方的怀抱。‘亲爱的, 我们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如此等等。办法B ,也是更好的一种,现在就上床,彼 此守口如瓶,看看我们是否喜欢这样。如果喜欢,那么就尽情享乐。如果不喜欢, 那就停手。这是最聪明不过的办法。” “还有办法C 。” “是什么?” “比如说,禁欲。” “你是说我做个手术,你去当尼姑?”他朝泳池边挥了挥厚实的手掌。 一群各式各样的轻浮女孩正在一个乐队的伴奏下,和她们的舞伴调着情。“这 是个被遗弃的小岛,姑娘。最近的白人也在千里之外。在我妻子下个月出现之前, 只有你、我和我们对祖国母亲所担负的责任。” 弗朗西丝卡差点跳了起来,实际上她已叫了出来:“你妻子!” “还没有。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奥斯纳德一边说,一边也站了起来。 “所以既然我们幸福的绊脚石已经搬走,见鬼,为什么还要说不呢?” 他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而她绞尽脑汁想找出答案。她从来没想到一个身躯这 样庞大的人会这么舞姿轻盈,也没想到这么一双小小的眼睛会如此慑人心魄。如果 说实话,她也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几乎是神话巨人般的男子所吸引。 “我想你似乎没想过我完全有可能喜欢别人,是吗?”她问道。 “在巴拿马?不可能,姑娘。我调查过你,当地小伙子称你为英国冰山。” 他们紧贴在一起旋转着,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他们没这么叫我!” “想打赌吗?” 他们贴得更紧了。 “那在国内呢?”她坚持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斯诺普郡没有一个灵魂伴侣? 或是在伦敦?” 他吻着她的太阳穴,他吻哪儿她也不会拒绝的。他的手静静放在她的背上,她 的背是裸露的。 “在那边有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姑娘。在我看的书里,距离五千英里是得不到 什么满足的,是不是?” 当她打量着睡在身边的丰满的奥斯纳德时,弗朗对自己说,并不是因为奥斯纳 德的论点说服了她,也不是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舞伴,也不是因为他比别人都更 能让她开心,这只是因为她不能想象自己再多抗拒他一天,更不用说三天了。 她是六个月前来到已拿马的。在伦敦时,她曾和一个叫埃德加的极其英俊的股 票经纪人共度周末。双方心照不宣地同意在她得到任命前,他们之间的事任其自然 发展。和埃德加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不言自明。 但安迪到底是谁? 弗朗是个信奉确凿事实的人,她以前还从没跟一个她未曾调查过的人上过床。 她知道他在伊顿上过学,但那只是米尔斯告诉她的。奥斯纳德似乎很憎恨他的母校, 只称它为“牢房”或“老古董”,否则就干脆闭口不谈他的教育经历。他的知识广 博,但又不成体系,正像一个学业被突然中断的人。 喝醉的时候,他总爱引用巴斯德①的名言:“机遇总是拜访那些有准备的人。” 他很有钱,或者并不富有而是大手大脚,或说异常慷慨。在他价格昂贵、当地 制作的衣服口袋里——安迪肯定一到这儿,就找到了城里最好的裁缝——几乎总是 塞满了二十和五十美元的钞票。但当她指出这一点时,他却耸耸肩,说这是工作报 酬。如果他带她去吃饭,或偷偷到乡下去度周末,那他更是花钱如流水。 他曾养过一条灵缇犬,而且参加过白厅的比赛,直到(用他的话来说) 一群朋友劝说他把狗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在阿曼建立一个赛车场的宏伟计划也 遭到同样的失败。他还曾在牧羊人广场开过一个银店。没有一个插曲能够持续很长 时间,因为现在他也不过才二十七岁。 对于他的父母,他拒绝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说他无穷的魅力和财富都来源于一 个远房姑妈。他从未提过自己以前的罗曼史,但她有绝妙的理由相信那些故事一定 数目可观、种类繁多。他严守了“守口如瓶”的允诺,在旁人面前从未对她表现出 任何亲昵举动,这令她觉得非常刺激:前一分钟还在他力大无穷的怀抱中享受极度 的快感,后一分钟却又在办公处会议上严肃地坐在他对面,仿佛陌生人一样。 而且他是个间谍。他的工作是指挥另一个叫贝肯的间谍,也可能是间谍们,因 为贝肯搜集的情报形形色色,令人振奋,这绝不是单独一个人能够做到的。 贝肯能令巴拿马总统和美国南部军区司令对其言听计从,贝肯对各种骗局和幕 后交易了如指掌。安迪养狗参赛时,他肯定对这些东西也很了解。她近来才了解到 那条狗的名字叫复仇。她认为这名字有重要含义:安迪有一个计划。 贝肯和一个秘密的民主抵抗组织有联系,这个组织的成员正在等待巴拿马原来 的纳粹分子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和学生运动中的好战分子、渔民、工会中的秘密 活跃分子谈话。他和他们一起制定计划,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称他们为桥那边的人——她觉得这名字极有吸引力。贝肯和运河委员会的著 名人物厄纳斯多·代尔哥多也是朋友,还有那个为毒贩洗钱的拉里。贝肯认识立法 委员会的成员,而且人数不少。他认识许多律师和银行家。看起来在巴拿马所有值 得认识的人中,贝肯没有一个不认识的。而且在弗朗看来,安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 内就打入一个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存在的巴拿马的心脏部位,是件不同寻常、甚至 怪异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他打入她的心脏部位可也是相当神速的。 贝肯嗅出了一个重大阴谋,不过谁也无法确知这阴谋的具体内容:只知道法国 人,或者还有日本人、中国人和亚洲四小龙是(或者可能是)这阴谋的一部分;也 许还有中美和南美的大毒贩们。阴谋包括将巴拿马运河从后门卖出(用安迪的话说)。 可是怎么卖呢?怎么能逃过美国人的耳目呢?美国人毕竟有效地控制这个国家已长 达近一个世纪;而且在巴拿马地峡和中美地区,他们拥有最先进的监听、监视设备。 但令人不解的是美国人居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这更大大增加了这件事的刺激性。 或许他们知道,而丝毫没有向我们透露。再或许他们知道却没有互相透露,因为现 在当你提到美国外交政策时,你不得不问是哪一条政策、哪一个大使,美国大使馆 里的那位,还① 法国著名化学家、微生物学家。 是阿空山上的那位①;因为美国军队还没有习惯在巴拿马已不能胡作非为。 伦敦兴奋异常,并且正在努力发掘一切有关、无关的问题,有时甚至是多年前 的问题。同时对哪个国家觊觎世界霸权的野心最终会占上风进行着推测。因为根据 贝肯的报告,全世界的贪婪无厌者已云集可怜的小国巴拿马,以看看谁能拿到这个 奖品。伦敦一直在施加压力,需要更多、更多的情报。 这令安迪怒不可遏,因为过度使用一个情报网,就像过度使用一只赛狗。他说 :最终你们俩都会为此付出代价,狗和你本人。但他告诉她的就是这些了。 除此以外,他绝口不提自己的工作,这令弗朗大为倾倒。 从开始到现在才短短十个星期,就已取得了如此可观的成绩,就像两人之间的 爱情一样。安迪是个魔术师,对周围多年来一成不变的事物施加了魔法,使它们变 得激动人心,充满活力。他也这样对弗朗施加了魔法。可是谁是贝肯?如果说安迪 是由贝肯来定义的,那么贝肯又是由什么来定义呢? 为什么贝肯的朋友会对他(她)这样直言不讳?贝肯是个精神病医生吗? 还是个工于心计的婊子,用淫荡的床上功夫钓出她情人们的秘密?那个给安迪 打电话、并不等他说完“我马上来”就挂断电话的人是谁?是贝肯本人? 还是一个中间联络人,一个学生、一个渔夫、一个接头人?接到电话后,安迪 似乎听到了一个超自然声音的命令。他会在深夜爬起床来,穿上衣服,从镶在床后 的保险柜里拿出一卷钞票,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把她一人留在床上,连句告别 的话也没有。一直到清晨他才会悄悄回来,或是满脸懊丧,或是喜不自禁,而且满 身烟臭和女人的香水味。他到哪儿去了呢?然后他会一言不发地爬上床来,进入她 的身体,无休无止、不知疲倦、妙不可言地令她疯狂,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当 弗朗还是学校学生时,她曾有过这样的幻想,可谁能预料今生真会遇到? 有时他会收到一个样子普通的棕色信封,之后他便会拿着它钻进厕所,并把自 己反锁在里面,一呆就是半个小时;出来后里面留下一股冲鼻的樟脑味(亦或是福 尔马林?)。他是在尝试何种伟大的炼金术呢?有时他会从储藏室里出来,手里拿 着一卷只有绦虫粗细的湿胶卷,然后坐在桌边用他的微型剪辑装置仔细察看。他是 在看什么呢? “难道你不该在使馆里干这些吗?” “没有暗室,没有你。”他用低沉、漫不经心的声音答道,其魅力令她不可抗 拒。和埃德加相比,他真是个难看的胖子——这么多变、这么无拘无束,但又是这 么勇敢! 在贝肯分子的会议上,她会仔细地观察他:我们主要的贝肯分子,威严地坐在 长长的会议桌边;当他把各个硬纸夹分发给其他人时,一缕诗意的额发在他右眼上 方飘来拂去;然后他会坐下来,用茫然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的虚无,而其他人却读着 面前的文件。那是贝肯眼中的巴拿马: 外交部的安东尼奥:某某人最近宣称由于对其古巴情妇极其着迷,他打算利用 自己的工作推进巴拿马——古巴之间的关系,以对抗美国…… 对谁宣称?对他的古巴情妇?她又把它告诉了贝肯?或是直接告诉了安迪;也 许——是在床上?她又想起了那香水味,并且想象那是女人的肉体擦在他身上的。 安迪就是贝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某某人暗中为科隆的黎巴嫩黑手党效力。据说这些人已支付二千万美元① 指 美国南部军区司令。 给科隆的黑社会,以确保其“最惠国地位”…… 古巴情妇和黎巴嫩骗子之后,贝肯又跳到了运河: 新成立的运河管理机构的内部混乱状况日益升级。被任人唯亲的上级机构指定 的不合格新人正在取代过去的官员,这种情况令厄纳斯多·代尔哥多大为失望。其 中最恶劣的一个例子是任命乔塞·马里阿·费南为运河综合服务部的经理。此人刚 刚获得一家快餐连锁店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这家连锁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为巴西 可卡因毒贩手下的公司所控制…… “是在国庆节晚会上向我讨好的那个费南吗?”一天晚上当贝肯分子在莫特比 的办公室开会时,弗朗面无表情地问安迪。 中午,她在他的公寓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而且整个下午都在做爱。促使她现在 发问的既有好奇也有情欲。 “罗圈腿,秃顶的胖子,”安迪漫不经心地答道,“戴眼镜,满脸麻子,有狐 臭,还有口臭。” “就是他。他想带我乘飞机去大卫城参加一个节日庆祝活动。” “你什么时候动身?” “安迪,不要胡闹。”正在看文件的尼格尔·斯多芒特头也不抬地说。 弗朗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以免咯咯笑出声来。 会议结束后,她用眼角余光瞥着安迪把文件夹整理好,然后夹着它们向东走廊 新铁门后他的神秘王国走去。他那个鬼鬼祟祟的办事员紧随其后——他称自己为谢 泼德,手里总拿着个什么东西,比如扳手、改锥或一段花线。 “那个谢泼德到底为你干什么?” “擦玻璃。” “他可不够高。” “我举他起来。” 现在她同样不抱什么希望地问奥斯纳德:为什么别人都要睡觉时,他却又穿上 了衣服? “我要去见一个人,是为一条狗。”他简单答道。整个晚上,他一直显得坐立 不安。 “一条灵缇?” 没有回答。 “这真是条迟到的狗。”她说,希望她的玩笑能打断他的沉思。 没有回答。 “我猜这就是今天下午给你发来密码电报的那条狗。” 奥斯纳德正在往头上罩背心,他猛地僵住了。“见鬼,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我进电梯准备回家时,正好碰上了谢泼德。他问我你是否还在,所以我很自 然地问他什么事。他说有份紧急电报,可你得自己去解码。你是装在那只手提镶珍 珠的皮箱里吗?” 没有回答。 “你在哪儿见她?” “一家妓院里。”他恶狠狠地说完,朝门口走去。 “我哪里冒犯你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 “也许你已经冒犯了我。我也许会回自己的公寓去,我需要些真正的睡眠。” 但她留了下来。他身体的气味依然包围着她;身边睡衣上仍留有他的痕迹;昏 暗的灯光中,他那双锐利的眼似乎仍在令她欲火中烧,甚至他的怒气也令她兴奋不 已。还有他的阴暗面(虽然他很少暴露);在床上,当他们正在做爱的游戏时,当 她令他几近狂躁时,他会猛地抬起湿漉漉的脑袋,似乎要挥拳猛击;仅仅在出手前 那一刹那才又极力收了回去。还有在贝肯分子会议上,当有些变态的莫特比决定对 他的报道挑三拣四时——“你的情报员是不是个无所不知的文盲,安迪,或者他的 这些语法错误得归功于你?”——他脸上的线条会逐渐变得僵硬,危险的火光会在 他眼底闪闪发亮。这时她懂得了他为什么要为他的灵缇取名为复仇。 我正在失去控制,她想着。不是对他的控制,我从来就没能控制过他。 是对我自己的。更令这位前英国大法官的女儿、纯洁的埃德加的前任女友害怕 的是:她发现自己对不名誉的事有着无可否认的欲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