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治安维持会走了,留下我在青年会这间无窗的陋室里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我 仍然穿着破烂内裤——这副样子当然不宜在一组尊贵的人面前作证,不过他们总有 办法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突然出现。假如我住在一所像样的旅馆——哪怕在我妈妈 的公寓里,尽管那里铺着粉红地毯,摆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房间装饰得像妓院— —他们今天晚上就有可能放过我去。这算是一个教训吧……我在屋里走了几步,踱 进走廊然后朝男厕所走去(好像这里有女厕所似的。)哈哈。真有趣,努德尔曼先 生。一分钟前你还痛哭流涕哩,接着就又大开玩笑了。 洗澡间除了滴滴的流水已空无一人——长排的洗脸池和小便池像急切迎客的守 卫者一样随时做好排水的准备。 早晨3点30分。就连有窥淫狂的人也需要睡上一会 儿——或许正忙着对昨天偷看到的别人的生殖器编织离奇的故事呢。 我弯腰站在搪瓷小便池前,尿出的小便形成一个长长的美丽的金黄色弧形,恐 怕麦当劳也要自愧弗如了。我拉动拉杆,醉迷迷地看着冲水急速转成一个漩涡。上 乘的美国水管工艺,我赞美地摇了摇头。然而我还是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我接 着在这里睡,不知道一会儿还会出什么事。我动一动头,实在太累了。为什么我总 在黑暗里生活,在夹缝中挣扎?为什么年复一年地生活在错的一边?现在我个人与 家庭与经济,三者凄惨地搅合在一起,此时我最需要的是生活中有一点小小的开心 事。开心事。不管是哪一种的。然而我担心就算我正好与它撞个满怀,就算它抓住 了我的睾丸,就算它挠我的胳肢窝,我也未必能认出它来。这就是开心事。其实每 个人都在谈论它,不是吗?到我家来,咱们干点开心事。伙计,昨天夜里开心不? 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从我个人生活体会中,至今没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知道人人都应该有一点,而且很清楚没有人比鄙人更需要一点开心事了。开 心事。它就跟成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另有一件事,在我退回那密不透风的小屋时 我的糊涂脑袋瓜以真正神奇的速度挖掘着新奇的深奥的事物。假如我有一支笔、一 张纸、一点点耐心和一个足以叫人恶心的信念,就会创造出非常有趣的作品。为什 么非花时间写小说不可?借助于收集来的学术论文和哲学文章,这篇东西很可能会 使我拿到诺贝尔奖,同时还有开心事,甚至——如果我真有水平,再发挥得好一些 ——成功也会接踵而至。嗨。我所要做的就是写出一本畅销书,写出一部一蹴而就 的小说,是关于一条虹洚鱼威胁着一个社区的故事。 我穿好衣服,打好行李,走下楼去——我永远告别了那个房间,感觉马上好起 来。我朝电话亭斜插过去,打通了古伯斯威尔。电话铃声。铃。铃。 “哈啰?”维维卡的声音,低哑和半睡着的声音。 “是我。”我高兴地说,听到她的声音我即刻奇迹般地恢复了活力。 “出什么事啦?”她带点惶惑地问道。 “没事,我挺好的。” “可是——” “一切都好。真的。甚至还挺开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再问你一件事。” “嗯?”她打个哈欠说。 “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爱得发狂,爱得发疯,全身心地爱你。” “在——在早晨4点钟?” “不要让我解释。” “我很感动。” “瞎说。” “真的。我恰恰半睡着。你叫醒我时我正在做一个挺高兴的梦。” “什么梦?做爱的?有我吗?” “是也不是。” “说给我听听。” “不!” “你为什么总是神秘兮兮的?挑逗人可又不说,这就是你,可这是正事!” “不。” “我总想要是你能把女人的梦,特别是性爱的梦记录下来,一定能写成一部成 功的小说——就甭愁钱了。” “你打电话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她问我。她不肯上钩。 “对,还有一件事。请你去问问马格努斯,看他有没有给我留话?” “可他睡得正香——” “正香。我知道。就是这样。你不必叫醒他。就问他一句今天晚上他有没有给 父亲留话。”维维卡不情愿地去孩子的屋了,我耐心地等着。 她哧哧地笑着拿起电话。 “他闭着眼睛, 带着满脸微笑,”她笑着说,“说 ‘孩子是奴隶’。” “妙极了。谢谢,再见,”我说着挂了电话,在电话员还没有来得及问我要超 时费之前就挂断了。 对呀。就是这样。孩子是奴隶。昨天晚上马格努斯给我的睡前留言是“我们是 野蛮人”。一个六岁的孩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 指的是孩子们还是这个家庭或者整个人类?如此深奥的道理,我在清新的空气中漫 步在第二大道上,心中想着这些事。街道很安静,偶尔闪过一辆出租车。夜开始透 明了,多么清澈,尽管街灯亮着,我仍能从两侧高楼屋顶的夹缝中看见朝我眨眼的 星星。 我看了看表。 4时10分……嗯……如果我碰巧在午饭前赶到伯尼的办公室…… 想想吧,整整八个小时,可干我认为合适的事情,可以胡思乱想。看来……我可以 去动物园,可是除了猫头鹰其它动物都还在睡觉。还有汽车终点站,地铁,火车站, 日夜食品店——在最后一处呆着必须吃点什么才行,否则较难。伯尼要是请我大吃 一顿怎么样——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可不愿意把我的胃口惯坏了。还有,最 好能省下几个钢镚儿。“省一分赚一分。”我说服自己,同时手指在钱包里搜索, 又在口袋里翻找有没有掉出来的钢镚儿。算一算……离开家的时候我把家中全部的 钱都带上了,只留给维维卡5元急用钱(万一哪个孩子得了急病需要购买救命的药)。 就是说出门时我身上总共有26元4角3分钱。 花了3.5元住青年会(我知道会对匆忙 离开那里感到后悔)。妈的!假如我没去住青年会,就有可能花上一笔钱吃一顿丰 盛的早餐(尽管我知道只要钱还安全地在我兜里装着,我不会乱花一分,我真他妈 的成贱货了)。8角5分电话费……还应当剩下22元……0……8分,我一边往城里走 一边算计着,脑子里全让经济帐塞满了,全然忘记了周围的环境。 22元8分。 过去买一合雪茄的钱升格为现在一个星期的菜钱。不过这有什么可 失望的? 充其量不过是暂时现象,说不定连乔·保罗·格蒂①也曾数着5分钢镚儿 过日子呢——或许是一分的——在他的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 22元8分——足够我 们的纯花销,如果不算上那些庞大数额的帐单,债务以及购房的分期付款的话。为 了说起来方便,姑且把他算做23元。你可知道,努德尔曼,就在今天这个日子,有 的人会连眼皮都不抬地把这么多钱扔给守门的侍应生。要么在华丽的夜总会的厕所 里,把一张20元的票子顺手塞给一个手托香皂毛巾的可怜的老家伙。要么用它点着 雪茄,甚至用它擦屁股。而此时的你却在一分钱一分钱地数你的财富。你会不会因 此而感到自己像一堆臭屎?一点也不。这种困苦仅仅是暂时的。以后,当我有朝一 日富裕起来,我会满怀思恋之情写出这些猪狗不如的日子。维维卡跟我将共同回忆 “那艰苦的岁月”,正如帕特和理查德·尼克松时常回忆他当年在他爹的加油站补 汽车轮胎,而帕特被迫去当夜间酒吧招待的故事。尼克松夫妇在回忆中表达的只是 艰难时期的痛苦,而我则将站在一定的高度面带感情丰富的微笑,留恋地回首“有 意义”的岁月,那个时候生活非常朴素,无需为琐碎小事而烦恼,更不必操心去市 场上搜罗可以免税的政府债券,想方设法寻找逃税方法或者钻现行财政法律的空子。 ① 乔·保罗·格蒂(1892-1976):美国富商。 22元8分。告诉我,伯尼,倘若你到青年会来住一宿,扔给他们3.5元钱,八小 时之后你是不是还想着那钱呀? “3.5元?”伯尼大笑起来。“你是说35万吧,是不是?” “对。对。”我也大笑起来。“当然啦。我把那倒霉的小数点点错了。我过去 可曾是数学家哩,你信不信,伯尼?咳,咱们不就错了几位数嘛,朋友之间多几个 零少几个零又有什么关系?”我骂了一声接着狂笑起来,手从口袋里掏出21元8角5 分。“咱们忽略了23这个数,伯尼。23个千,当然啦。它们跑到哪里去了?是骗局?” 我大声嘟囔着从一个警察身边擦过,他已经观察了我一个街区。这是怎么回事。难 道他从没见过什么人自言自语吗?可怜的家伙,他一定是刚出警校第一次上街执勤。 让他在街上呆两个星期,那他准会跟他的警棍痛痛快快地聊大天了。 21元8角5分。再消磨七个小时。伯尼,今天不是你掏腰包就是我上当受骗。七 个小时……不对,六个半小时……过得真快……剩六个小时了……我因缺少睡眠而 神志恍惚,不知该往哪儿走,但能意识到两只脚正把我带往曼哈顿下城,从商店门 口打盹的醉汉们纠缠在一起的脚丫里挑道走,此时我还没有想好今天的日程安排。 鲍温利①。这就是我父亲带着我和我哥哥渥尔特来的地方,他要给我们进行现实主 义教育。“看看吧,”老爹指着睡眼惺忪的醉汉们说,“如果你们不好好做作业,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在贫民窟里生活!”这可吓坏了渥尔特,吓得他一直努力直至 考进研究生院拿到博士学位。我则得到相反的印象,这些打着呼噜的生灵不会有父 亲的那种压力与担心。他们不付租金,不必与顶头上司打交道,总能睡个好觉,并 且——尽管贫穷——既不用每天12小时每周四天卖苦力,又不用日夜受着恐惧的折 磨,不必预料他们印刷公司破损的机器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损坏。妈的!我怎么总是 一个聪明的笨蛋?我于吗不像渥尔特一样担惊受怕一路进取拿下我的博士学位来? 但凡我有一丝害怕说不定我也成功了。也许还能读一读博士后呢。今天就会像我那 些科学家朋友一样有保障、富有,但是痛苦。我则截然不同,无保障、贫穷,但是 快活。受穷是很浪漫的事情,对吗?啊,不错。一分钱没有的那些日子是我和维维 卡最快活的时候。在我们勉强糊口时我俩真诚相爱。我们像一对驮牛,共同负重前 行。从不说气话,从不落泪,坚忍不拔,无怨无悔,勤俭节约,善良待人。这就是 那时候的我们。友好,礼貌,周到,温顺——一个童子军或是一条狗该做到的我们 都做到了。 ① 鲍温利:纽约的一条街,多廉价旅馆及下等酒吧。 “再走一点,再走几条街。”两只脚不知疲倦地拖着我沿唐人街东侧往前走, 空气中仍弥漫着昨夜的蘑菇辣子鸡味。离开唐人街,哇,你瞧,我抬头望去忽然发 现一个钢丝编织的庞大的艺术品从石塔上吊下来。 布鲁克林大桥!我口中念着举头凝望那熟悉的猝然下降冲进黑暗之中的壮观的 曲线,忘却了的记忆似开了闸的洪水涌上心头。布鲁克林,我嘴里说着,在这黎明 前的黑暗里它像一辆孤零零的汽车行驶在弯曲的路上,它红色的尾灯飞跨到了对岸, 迎候在那一侧的布鲁克林点点灯光诱人地闪烁着,宛如画中的妓女。 金县。就在这里,作为一个大有前途的13岁黑市交易老手,我的生意越做越好, 别人做抢手的钻石生意和毒品生意时,我则非法地贩卖爆竹。那时候的我很狡猾, 告诉你吧。我的起点如此辉煌,本该去西贡或者贝鲁特,至少也应当一名靠发不义 之财致富的电梯稽查员。 是呀。布鲁克林大桥。困顿的大脑仍在不着边际地漫游。就在这里我经常在布 鲁克林工艺学校的各教室间来回奔跑。学校的人们忙着把我培养成电子学的健忘者; 过去我常到大桥上来清醒大脑,以便进一步钻研微积分学、量子力学和场论方程式; 过去我常在这里的人行道上散步,吃着我母亲完成任务式地搓合成的干了的三明治, 在这段桥面上我朝下凝视拽着垃圾船的拖船划破水面的浮油及漂浮的垃圾脏物向前 行。秋天。冬天。春天。无论如何在这里滞留比呆在工艺学校里那用涂上绿漆的水 泥铺就的草坪上要好。没错,东河简直像个大粪池。但是对我来说它飘溢着海水的 香味,相比之下学校楼里充斥的是成千的工具制造工程师的汗酸味,那幢机械大楼 在那个幸福的时期是吉列剃须刀片厂。剃须刀片!今晚的第二次,我数着呢,我一 边想一边爬上第一根长长的弧形悬缆,用一只手拿着提包以便在这光滑的钢丝上保 持平衡。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灵巧得像头能爬山的山羊。 天仍很黑,我轻松地向上爬去。灯光照射与阴影交替伴我向上,悬缆越来越陡, 我向上爬呀爬。停一会儿。喘口气。空气中的海草与咸水味与外国客船和货轮的味 道混合在一起。向上。向上。再向上。这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应该在这里登记而 不是青年会, 那宝贵的3.5美元便可省下来。我解开皮带,把包系在腰后,开始了 真正的上攀,因为悬缆的这一部分几乎是垂直的。布鲁克林大桥,我恍恍惚惚地唱 着,一百多米以下,一辆车在路上颠簸前行。再向下更深的地方,有一艘拖轮在航 行,它小得像只玩具船,船首与船尾亮着微弱的灯光,在漂浮着冰块的河里喀嚓嚓 地前进。一股寒风吹过水面,它嗖嗖地穿过悬缆,把我的头发吹得坚了起来,把我 变成了非洲霍屯督人。“乌拉古拉尼姆巴鲁姆巴。”我悄声对大桥说,告诉它一位 老朋友正向上攀登。 向上。向上。我像一只柔软的猫在冰凉的钢缆上朝上爬。我是一只丛林豹,一 只山猫,最后一个猿人。哈!让治安维持会到这里来吧,如果他们还想开会的话。 让他们找个地方安放他们庄严的带弯的橡木桌子吧,如果他们能够的话。 向上。向上。向上。我继续朝天上爬去,就像蜘蛛人、蝙蝠侠和奇侠女的化身; 像马威尔队长、超人、牧场主朗和麦尔肯·艾克斯。①瞧呀,妈,是我,您的儿子, 理德·赖德,罗伊·罗杰,芬尼。奥特里和罗纳德·里根,他们统统汇聚在一个动 作敏捷无所畏惧的人的躯壳内。你现在不为我感到骄傲吗?爸,我从来没有告诉您 因为我发过誓要保密,但是我始终没有取得博士学位的真正原因是——您一直都不 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我外表装成一个脾气很好但 是业务不强的人,事实上我忙得要死,忙着救人,忙着帮助在痛苦中挣扎的姑娘们, 忙着改写低级趣味的黄色小说。 ① 这些人都是动画片或漫画中的超人与英雄。 突然,我还来不及说声“夏扎安姆”①,身体已经伸了出去,触到了悬塔的石 头墙护墙,同时发现——就好像这是专为我做的一样——塔墙上有一个不大的凹进 去的地方,像一个凹进墙内的巢穴,刚容得下一个瘦瘦的猿人。 ① 夏扎安姆:儿童俚语,用于要东西突然出现或消失时的咒语中。 我爬进去躲避狂风,夹在两壁之间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我感到这里非常暖和; 无人区,世界尽头。在我这个不被世人发现的有利地位,我可以一眼看到城东的海 岸,分辨出曼哈顿的灯火,威廉斯伯格的灯火甚至昆士区大桥。朝另一侧瞧能看见 斯塔腾岛和韦拉扎诺狭湾,往西北方向看,天虽然依旧很黑,但开始有点透亮。我 打赌我能看见新泽西的悬崖峭壁。新乐西②。 ② 新乐西:主人公对新泽西的戏称。 我向后靠去点上一支雪茄,瞅着脚下的景致,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上用炫目的大 字标示着“耶和华圣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心想,人间天堂。黑暗中我看着 烟头一亮一暗,一时冲动把它攥在手里,然后把它远远地抛向夜空,随着它翻滚向 下坠落,思想里产生出各种怪异想法,烟头本欲下坠而风却将它往上吹……亲爱的 天上的主,我乞求您,在这一刻我产生了信仰,让伯尼,我的救世主,放过我吧。 您只要肯帮助我这一次,我将永远不再打孩子,我将永远保持清醒,永不再调情, 将爱他人,将尊重和珍惜我的邻居。谢谢主,阿门。 “你信不信,假如上帝真的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上个星期维维卡说,“那么 你,或者我们,一定做错了什么事。” “上帝是迷信。”利夫说,他的意思是上帝是由于人们害怕才虚构出来的。 “很多死人住在这里。”马格努斯极有洞察力地说道。我们开车回古伯斯威尔 时路过一个一英里长的墓地。 ……有几分钟,我打了一个盹,睁开眼睛时高兴地发现天空呈现出淡淡的蓝色。 一条桔黄色带子燃烧在布鲁克林上空。我心满意足,甚至自鸣得意。我感觉到了生 活脉搏的跳动,听见全城的闹钟都响起来就像大炮在连续轰鸣,意识到几百万说话 含混的人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像那些舒适惬意的小仓鼠一样在一个个盒子里翻身。 他们睡眼惺忪地挠着胳肢窝,挠着肚皮,挠着掉头屑的头发。 又是一天。 7点30分, 人们都离开家门匆匆赶路,桥上的车一路颠颠簸簸。从我们的摇摇 晃晃的直升飞机上能看见所有静止不动的公园小路、街道和窄巷。圆白菜的价格直 线上升,结果导致严重的汽油短缺。电力供应不上,因为城里所有的电力公司都在 进行着失控的罢工。市长最近疯了,他只穿着袜子和网球鞋满屋子乱转,还硬拽头 上那仅存的几根毫毛。这位政府官员刚刚在电视上露面,他瞪着愤怒的金鱼眼宣布 处于紧急状态、骚乱状态和团结状态。就天气来说情况未见好转。预报说能见度低, 就业率低,效率也低。下午气温将下降,气压将下降,人的背将更加下弯。烈风将 从东吹来,热空气将从南方袭来。至于明天,天气预报说没有什么问题,一个遍及 世界驱之不去的低压政策将于不久的未来使我们收入更低,生活更悲惨。 啊,纽约,破碎的梦与梅毒的王国。在今天这样的早晨,红色的太阳从新泽西 东方上空的一线褐色烟雾中冉冉升起,使你几乎产生在这里住下去的愿望。是的。 就是这儿。你属于这里,属于这座桥,在这里你指挥着交通制造着小小的混乱。12 年呀,我为什么像个僧人一样把自己深藏在古伯斯威尔的丛林之中?行动,这不仅 是利夫的强烈愿望也是我的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他横渡过大西洋,欣赏过黑皮肤 姑娘赤裸的胸部,骑着骆驼走遍几大洲,曾在亚洲漫游,在非洲冒险,一个这样的 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埋葬在美丽的古伯斯威尔?古伯斯威尔。啊!你想知道为 什么吗?因为它比同性恋者还不正常。这一回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该把它交给他 们,疯狂程度超过——哦主啊!怎么这么想啊!我拍了拍脑门。我是一个愚蠢透顶 微不足道忘恩负义的小人,治安维持会想帮助我,用托盘托给我一个卓有成效的群 策群力解决问题的办法。疯得不及一个门把手,疯得不及——不过,当然!这一次 挖鼻孔的人和捻胡子的人激励了我:进一步发展你的神经错乱,他们说。要完全彻 底。向世人公布你疯了。必要时在《时代》杂志登一个全幅广告,口吐白沫猛抽脚 踝。像侏儒一样伸出你的舌头。翻动你的眼珠露出白得像大理石一样的白眼球。太 棒了!跟真的一样! “我得赶快找一个电话。”我喃喃着收拾起东西重新爬上了钢缆——刺骨的寒 风在欢迎我…… 向下。向下。向下,我小心翼翼地朝下滑着,接近路面时桥上的汽车队正走走 停停,我最后猛地一跳落在地上,双脚因猛一着地的冲力而发麻。我从地上蹦起来 拎起小包朝桥下跑去,一直跑到一部电话跟前。如果生存不属于急救项目的话,还 有什么可属于的呢? 411。 问询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得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号码,心在剧 烈地跳,脑子在思索从简单的现实中悟出的深奥的道理。手指虽已冻僵却急不可耐 地艰难地拨着电话。投进去的是10分钢镚儿,收获的将是好运。 “哈啰?失业者社会保障制度办事处?我是替一位朋友的家庭打电话,这个朋 友刚刚得了精神分裂症。不,不。朋友。对。好人,只是比同性恋者还不正常—— 你知道我的意思。哈哈。你能不能告诉我领取丧失劳动能力者补助金的条件是什么?” 这样的条件,我笑了。我双臂交叉,在曼哈顿下城的街上高兴地跳起了华尔兹。 我的朋友——各个系统都崩溃了的那个人——在做眼花缭乱的色彩检测时将通不过 卫生检查。简单地说——为了使同一位明显地遇到麻烦的朋友能够拿到补助金—— 要想合乎领取补助金的条件,他必须得到医生的证明,证明他不能在一年或更长的 时间里参加工作。哈哈。如果说我十分了解他的话,我相信他情愿要“更长的时间”。 现在既然我们的朋友知道了这“保险的身体状况规定”,剩下该做的就是把自己困 居在古伯斯威尔精神病治疗所里。纯手续问题。小事一桩。只需看他一眼——你根 本不需要列举病症——他们便会跪下求他接受补助金支票。关于神经官能症和丰富 想象力的接近之处,弗洛伊德是怎么说的?我是个了不起的演员。我一生中只有这 一次一切都符合条件。 社会保障制度,我疑惑地摇了摇头。它不同于社会福利制度。多年来我一直在 向金灿灿的国库里扔钱。今天我只想借用一点我的钱直到情况好转。多少年?好吧, 十年。离着跟伯尼大叔共进午餐还有整整三个小时,不过我们干吗要在时间这种小 事情上争来争去?总而言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有道德修养?其它国家都有十分慷 慨的帮助困境中的艺术家的项目,而我国与他们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的政府是在未 意识到它的慈善意义的基础上“扶持艺术”的。 天完全亮了,在这个五彩斑斓与充满欢乐的早晨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就是此 时此刻——我正站在自己生命的转折点。金融统计指标直线上升,我个人的情况十 分乐观。须臾间我已经历了自身的彻底的复苏。我将不再被迫过着数钢镚儿的屈尊 生活。也不再因为经济拮据而住下等旅馆,忍饥挨饿,靠领取乐善好施的救济过日 子。再见啦,意大利通心粉。欢迎你,肉馅饼。每一个孩子都将有一辆新的十挡变 速自行车。维维卡将重新陶醉于消费艺术。至于我自己,我只会往后一靠——在阳 光明媚的尼斯或者凯尼斯什么地方——观赏孩子逐浪嬉戏。我将变得像画中晒黑的 人一样一个劲地往身上拍果汁型防晒霜。我的牙将全部补好,内裤将缝得结结实实, 心脏病和癌症将被彻底治愈。我将过上国王般的日子,只喝最优良的酒,饭前嘬一 口开胃酒,身穿手工缝制的麻料套装。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只需让伯尼预支部分钱 使我维持下去,直到那些支票潮水般涌来,不需要太多钱便可在酬金滚滚而来之前 帮我渡过难关。噗嗤!我吹着口哨,跳起来磕着脚后跟,感觉自己登上了世界之巅。 这一次我将重新焕发朝气,以新的面貌回到古伯斯威尔。我的好运如此厚重,说不 定索斯基一家将打开一罐满是肉毒的豌豆罐头呢。留给他们自己享用周末美餐吧。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非特定性的奇妙的可能性,当然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10 -------------------------------------------------------------------------------- “嘿嘿?”嘈杂声闯进我的梦乡。 “起来,起来。我们打算跟你谈一谈。”主席宣布说,他敲了一下小槌命令治 安维持会进入工作状态。 “噢。”我呻吟一声。“让我休息一会儿行吗?”我把枕头捂在头上。“今天 晚上我必须睡上一小会儿,不然我非疯了不可。” “疯!哈哈!”我听见有人咯咯地笑。即使是闭着眼我也敢说那是二号,博学 多才的骗子,他觉得这很好笑。 “我想你已经让我们等得够久了。”同一个声音说道。我朝上望了一眼,果然 是老熟人二号,肮脏的髭须下面一对闪亮的大鲍牙就像大老鼠尖尖的门牙似的。 “咱们快一点行吗?”我大胆地问。 “听你这么说太让我们吃惊了。你该懂规矩。努德尔曼先生,”治安维持会主 席像个人物似的提醒我说。 “可是我不知道!你们不断地改变规矩!”我失望地把枕头扔到一边。 “是的!” “就是那么回事!” “这就是规矩。”好脾气的主席笑着说,桌边的人都拍了巴掌。 “那就少谈一会儿吧。”我乞求说。“请吧。如果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在——” “太——太——太多的方——方面。”五号插嘴说,他是个结巴。 “好,我快点说。” “要么好好说,要么就什么也别说。”主席抽一口烟斗警告说。这个人光头大 肚子,双下巴,那副臃肿的样子足顶两个约翰·米歇尔。 “也许我们可以等努德尔曼先生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回来,”杰太太建议说,这 位戴牛角框眼镜的中年妇女笑起来母亲般的慈祥。 主席咳嗽一声把手中的纸搓来搓去,装作没听见她说什么。杰太太是治安维持 会里唯一的妇女,她好像总给他们制造麻烦。据我所知,无论什么会都必须有至少 一位妇女,为的是不与联邦政府的指示发生冲突。在我的会里似乎还应有一位黑人,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一位合格的黑人。所以,至少是暂时,政府放松了那一 条要求——这是明智的。他们也算出来了,就我的案情本身看尚与黑人无关。这当 然是一种猜测,“有根据的猜测”,主席会这样说。然而,除此之外我认为我这个 会与其他人的什么会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我描述的话,我会说,总体来讲, 他们看上去“更专业”。你知道,这个群体通常是由医生、律师、职员、男性同性 恋者这样的一群人组成,就像常在学校董事会上见到的,他们一个个坐得笔直,表 情拘谨,呆板。他们总是围绕环形桌坐成半圆形——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把卷宗 传来传去,互相交换非常重要的备忘录,极少掩饰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急切地盼 着我接受他们的立场。 我想第一次与这个治安维持会相遇是在我从第一个工作岗位被解雇的梦中—— “不对。”三号打断我说,他瘦骨嶙峋,两手青筋暴露。“是你在布鲁克林工 艺学校学习工程的时候。” “对,谢谢。”我尽量显得特别有礼貌。跟往常一样,总是他们对。布鲁克林 工艺学校。那是我头一次做出的至关重要的错误判断,把他们请了进来。可是那一 夜当他们如此客气地唤醒我时,我又怎么知道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呢?他们看上去是 那么与人无害。那么友好的一伙人。所以当他们说“把你的情况讲出来”时,我就 立即掉进了那古老的陷阱。我口若悬河讲了许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对他们 讲了。他们是非常会鼓励人的听众,又是点头又是赞许,对我讲的笑话发出会心的 笑声,甚至像是被我的情绪所深深感染。谁又会想得到他们到头来用我所讲的事情 来攻击我? “早晨2点了。 ”三号神经质地挠着惨白的无毛大腿说。我坐在床沿看见他们 正偷看他袜子以上的部位,那袜子用一根绿色吊袜带系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用 吊袜带了。 “你要是想走的话,我们准许你。”主席朝他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不。不。”三号不太坚决地否认说,“我一直在热切地盼望这个时刻。”他 搓着手说。 “噢,滚吧,行不行?”我生气地滚回床上去拉过毯子盖住肩头,然后面朝着 墙——好像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这些混蛋真粘糊,说实在的。 主席敲了一下小槌。“我想有一点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是我们再不会那 么幼稚了。” “是呀,就是上一次,”我笑着说,“记得吧,我的中间名字很矛盾。是不是 你们说的?” “考虑到今天晚上努德尔曼先生不愿意跟治安维持会讲话,”主席边背诵边使 劲地把椅子往桌边拉了拉,“鉴于他故意采取不合作态度,我想我们依然要进行— —” “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只是别老把我扯进去。成不成?”尽管我已下决心不肯 示弱,可是从声音里还是听出了恳求的意思。 “不幸的是,你必须听我们讲这个程序。”主席嘟哝着说。 “或许我们可以明天再来。”四号温和地说。 “这是整个晚上我所听到的最聪明的主意。”我们的主要见证人尖声说着又振 作起来。 “瞧。瞧。他开始大胆反抗了。”一号说着在一个合适的栏目里做了个记号。 “把这个也记上,对吧!”我喊道,“只是别一开始就编大瞎话说你们比我高 明得多。我敢打赌你们回家以后打孩子,穿老婆的内裤——或者丈夫的,根据情况。” 我朝有点幽默感的杰太太鞠了一躬。她笑了。不管怎么说,我跟女人相处总是更融 洽些——她们更温柔,更富有同情心,也更开放,甚至会拿她们自己开心。 “我提出动议暂时休会。”一号说,他两手交叉作沉思状,这是他的老毛病。 要是你年复一年地面对同样一组人,你就会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怪癖。譬如六号,他 爱挖鼻孔。八号经常偷偷地劈大腿跟。不过杰太太没有那些神经质的毛病。我的确 对这个女人有好感。 “……咱们让他自己呆到, 到5点30分吧。”四号插嘴说,他似乎有点过于着 急了。 主席点点头。 “你会为此后悔的。”二号唱道,他退出时用两个手指捻着胡须。别人在他稍 后边一些。 “嘿!等等!回来!”我喊道,“咱们不能就进行一次短短的交谈吗?都理智 些。知道你们还会回来就意味着我整宿别睡了,想着猜出你们的意图,想着为自己 准备,还要担心你们将——” “随你的便。”主席笑了,脸上显出胜利者的笑容。“我们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人。哦,请秘书宣读上次会议的记录好吗?”他说完杰太太便恭顺地站起来。 “某某某会议。”她开始宣读关于他们新发现的歪曲事实的《第二号报告》。 等等等等。我玩弄着拇指,坐在床沿抚弄脚丫子,大声咳嗽,还擤鼻涕。 “……还有,努先生最终将使他自己受到……编进这个题目里……但是他为什 么坚持把他住的城市叫‘古伯斯威尔’?而——我们都知道——古伯斯威尔是一个 如此美妙的名字。” “谢谢。谢谢。”主席十分高兴地笑了。“还有什么补充吗?修正呢?等等等 等?动议通过。” 停顿。 “你能不能接受这个立场?”法律与秩序先生说,他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 “这一回我能不能按着《圣经》发誓?”我狡猾地笑了一下,只穿着内裤从床 上下来朝长凳走去。房间太小,两步就到了凳子跟前。 “若有一点不必要的评议或是俏皮话,”主席严肃地警告说,“我们就休会。” 他说到这的时候那些人马上在俏皮话一栏做下记号。 “对不起。” “还有,假忏悔是不能容忍的!”三号用他的皮包骨手指头戳了我一下。嗡嗡 嗡。又一个记号。不诚实。怎么,两个记号!嘿,这不公平! “日程上的第一条?”主席用槌柄指了一下五号。 “我——我们一直观察你跟施——施——施泰芬的行——行——动。”五号说。 “我就猜着是的,”我明白了一点。 “坐直了!”主席大叫一声。“不准低头哈腰的。” “告——告——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看——看她的腿——腿——腿的。”五号结 结巴巴说着窃视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同性恋?”我狞笑一声。 “回答!” “她的从头到脚我都看。看她的鼻子。看她的指甲。看她的——” “看她的腿!”一号大声喊叫起来。 “心里想什么就看什么。”七号喃喃说。 “我是把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看待的,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腿!”被髭须遮住嘴的二号呵呵笑着说。 “你唯一关心的是她的身体——” “我反对!”我跳了起来。 “坐下!”主席朝我喊。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我开始出汗了。趁不注意赶紧把上唇流下来的 汗抹去。 “在她的汽车里你百分之八十七醒着的时间都用来观察她的身体——我们甚至 用不着描述你做的梦。”六号继续给我施压。 “你又挖鼻孔了,六号。”我试图反击他。 “身体!”一号指控说,他俨然一副牧师的样子。 “不对,不对。”我摇着头说。“她的想法引起我的兴趣,我对素食主义者总 是很好奇。总而言之,不管你们怎么样,性不是我所想的唯一事情。我还想了很多 其它的事情。我就像头骆驼,遇上沙漠中的绿洲便狠喝上一通,而不会每遇见一个 小坑都停下来湿一湿嘴皮。” “得啦!得啦!”八号不耐烦地啧啧说。 “行。所以我瞧了瞧她的腿。她的全身,如果你们满意的话。不过这是很正常 的事。” “也许对你是正常的。”八号狞笑着说,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抬了抬眼皮。 “嘿,就在刚才,你问五号是不是同性恋了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老实说,只想幽默一点。希望你们别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做 的每一件事都扯上点什么意思。再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在关于我的栏目里做 记号了。我怎么做才能消掉它们呢?” “可是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杰太太慈祥地说。 “我想继续追究同性恋的问题,如果允许的话。”一号试探地说,他手指又交 叉在一起像是在祈祷。 “你是犹太教牧师?”我问他。 “怎么讲?”一号想追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什么事‘怎么讲’?” “依你所见,如果我是一名传教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没有,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假设我就是犹太教牧师或者基督教牧师,就像你所怀疑的那样,会不会改变 咱们的关系呢?你会不会把我当成神父看待而不——” “行行好还是回到同性恋的话题来吧。哎?” “随你的便……”一号清一清嗓子,戴上眼镜,开始从笔记本上找材料。“我 们对你跟那位同性恋绅士寻欢的方法有着特殊的兴趣,就是那位在宾厄姆顿让你搭 车的人——当他发现你破坏了他的好情绪时就让你从罗斯科下了车。” “哦,他呀。你看,我对搞男性同性恋的人一点意见也没有。我是超级开明人 士。只是不想让人对我施暴——” “治安维持会成员们请注意这人使用的贬义和偏见的称谓。” “可是并没有偏见动机呀。”我反驳了这另一种诠释,不过我的反驳听起来就 像对着尼亚加拉大瀑布尿尿(佩里常这样比喻)。“尊贵的委员会的先生们,求求 你们,我不过是用了个俗语。我完全可以说同性恋男子或者恋男性的男子——或者 说,你们喜欢的话,同性恋者。” “不错,”那个恶心人的挖鼻孔六号说,他用嘴唇挤出一个微笑,“可是你没 有。” “接着讨论你们的同性恋情结——” “同性恋情节?”我喊起来。“没有情结!” “你处理当时情况的手段无疑很冷静。” “无疑,”我疲惫地耸了下肩——在“袋鼠法庭”①上你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① 袋鼠法庭:指非法审判。 “真冷静,”二号插嘴说,“以至于冷静到极点,走向了反面。” “就是说,没有狠狠地揍他一顿,”我说,“我怕我自身潜在的同性恋本性暴 露出来,所以使用严厉与超冷静来掩盖自己。” “不错。” “绝对是!” “妙啊!” “他正在一点点地学,不是吗?”主席面有喜色地说。“要知道,”他意味深 长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他人,“像这样的时刻我才会觉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好。我承认。我是同性恋者。我一直是。我是一个霸道的母亲和一个软 弱的父亲的产物。我对异性恋的热情只不过是个烟幕弹,一个聪明的计谋。阶级的 烙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主席先生,您若肯屈尊到另一间屋来,脱下您的裤 子,我会迅速地兽好你。” “啧,啧,”二号说,他急忙记录下这一条。“你又倒退回去了。” “你为什么仍然觉得必须攻击我们呢?” “你为什么顽抗?” “还这么刻薄?” “给我们一次机会。要知道,我们是你的惟一的希望。如果我们不能成功,你 就会丧失理智。” “是的,是的,”我叹了口气又栽到床上。听他这么说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我太累了。自打吃下鸡蛋三明治后还没有再吃过一口东西呢。我的脑子都 不会思考了。我需要睡觉。明天我还得去见考夫曼先生。我的头脑不敏捷的话,计 划就全完了。我也就死了。玩儿完了。昨天夜里就煎熬了一夜。你们这些人来得越 来越勤。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几宿吧。听着,我来提个建议。给我三天,然后我跟你 们玩马拉松。行吗?” 沉默。 “看啊,你们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连觉都不敢睡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 让我害怕了,”我伸出双手恳求他们,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还是哭了起来。我马 上把头扭开,胸腔因抽泣而一绞一绞地痛。我挣扎着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用袖子 擦一擦眼睛,然后转过身来。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杰太太关心地问。 “还不太好,”我强挤出一个泪痕斑斑的微笑,“不过谢谢你问我。你太好了。” 停顿。 “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叹息说,红红的眼睛央求地从委员会一 个成员看到另一个成员。 “我们马上就说到这个事。”主席愤怒地说。 “咱还回到同性恋问题上来吧。”五号又拣起了这个话题,从他的语气听不出 一丝怜悯之情。 “你们在钓鱼玩儿,”我有气无力地反驳说,“而这一切都是以我的时间和睡 眠为代价的。” “你有没有搞过同性恋?”一号坚持问我。 “没有。我是素食主义者。” “回答问题!” “没真搞过。” “那是什么意思?” “嗯……有一次……” “啊哈!”四号高兴地叫起来。 “你瞧!你瞧!”六号喊道。“我们是对的。努德尔曼先生,你骗不了我们。” “假如‘是对的’如此重要的话。”我耸耸肩。疲倦极了。 “绝对重要,”杰太太说,“我们必须得出结论,否则就算失职。你不会以为 政府职能部门什么活都不干自拿钱,对吧?” “接着说,请说。”主席催促我。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嗯,在我13岁时,我在昆士区我家旁边的林子里散步,你知道,森林公园。” “往下说。” “这时我碰上那——” “我——我——我——不是告诉你们——们——了?先生们。”五号插言道。 “让他说完!”主席大声说。 “我撞上了那家伙,他死缠着我不放。后来他问我:‘嘿,小伙子,想让我帮 忙吗?’‘帮什么忙?’我问。‘想让我给你口交吗?’他说。” “口交?”四号拨弄着袜带问道。 “吮吸阴茎。”主席什么都懂似的说。 “噢。”四号说,并且在纸上匆匆地记着。 “那你怎么办?”一号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探问我。 “我吓得要死,拼命跑出了树林。” “他跑了!”一个人喊道。 “跑了!”另一个人附和说。 “跑出了树林。”他们都站了起来,齐声欢唱和鼓掌。 “拼命地跑!”乱舞群魔中的一位大声喊道。 我极不舒服地等待这一切快点结束。 “啊哈!”主席终于惊叹道,兴奋劲降了一点,并开始飞快地记笔记。“你为 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这个情况?” “因为我没有想到它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让我们来决定它的意义。”他表现出极大的关心。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是要载进绝密文件里的。” “可我必须知道。知道自由信息法案是干什么的吗?我有权力知道我的人格是 不是被歪曲了。为什么如此至关重要?是不是这说明我是异性恋者,或同性恋者或 者其他什么恋者?” “它的意义自然远远超出世俗的看法。” “你必须告诉我。”我又大声嚷起来。“求求你!” “现在咱们开始真正的工作吧。” “什么工作?”我抽噎了一下说。恐惧攥紧我的喉咙。 “最终的目的。”七号说。 “你们想——?” “我们想让你彻底认罪!”主席咆哮着说。他的小槌猛地一击。我在极度的绝 望之中看了一眼杰太太,没想到她的眼睛也突然变得凶狠冷酷起来。 “不准漏掉一个句子,一种看法。”一号怒气冲冲地说。 “全部的事实,只准讲事实,不准扯别的。” “关于什么的?”我大声问。 “你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罪就别想有安宁。” “我认罪,可是你们得告诉我认什么罪!我实在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 “关于同性恋者?” “不对。” “关于爱无能?” “不对。” “关于是个大废物,与社会格格不入?关于是天生的撒谎者?” “不对。” “不对。” “不对!” “那关于什么?” “不可救药了。”八号说。他厌恶地摇一摇头。 “典型的。”杰太太说。我曾把她当做好朋友看待。“你可以从社会和精神方 面去想。” “与思想有关,跟身体无关。” “太尖刻。” “连工作都保不住!” “连闹饥荒时卖面包的活都找不到。” “这跟我找工作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 “没关系也有关系!” “我来问他几个问题!” “求求你们。”我乞求说,任凭泪水满面流淌。凭着直觉我设法遮掩自己暴露 的部分,因为我发觉自己只穿着一条破烂的内裤——忽然想起母亲的教诲:要记住, 参加考试之前一定要换一条干净内裤,去买鞋之前一定要换一双没有洞的袜子。 “他疯了!”二号指着我的狼狈样子责难地说。 “就是个疯子!” “精神失常!” “神经错乱!” “我会在所有的文件上签字。为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想象的一切罪过而忏悔。 如果你们肯给我——不!我什么也不忏悔。我有我的权利!你们就是要折磨我。给 我一毛钱让我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反正,我拒绝承认这个法庭,因为你们忘了宣 读我的权利。”我挥着拳头朝他们嚷道。 “我不是傻子。我懂法律。” “比搞同性恋的家伙还蠢。” “我动议不受理此案,理由是——!” “比啄木马还疯狂!” “行,行,我认罪。妈的,我要是开了头就收不住了。咱们可就要在这儿呆到 下地狱那一天了。” “我们有的是时问。”主席笑着说。 “可是到底要我认什么罪呀?” “你会知道的,努德尔曼先生,”他边笑着边渐渐远去。“你会知道的。”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