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早晨,特瑞到办公室时,查里斯·蒙克正坐在她办公桌前,下巴支着电 话。 蒙克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做着笔记。他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继续写起来, 似乎她并没有在这里。他的上方是艾勒娜画的特瑞的照片。 室内很静,蒙克的注意力异常集中,特瑞不得不非常小心地关上门,生怕打断 了他的思路。随即她又看到丹尼斯·林奇带着录音机,静悄悄地坐在她窗户前,第 六舰队正驶过海湾,林奇在津津有味地观察着。 林奇转了个身,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好一阵子,特瑞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访者, 这两个家伙倒是在家里。 蒙克仍没理睬特瑞在场,对着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似乎相对于一个律师而言, 他的时间太宝贵,不能浪费,从简短的几个词中,特瑞猜得出来,他正在和银行通 话。 直到放下电话,蒙克才又看着她,“要椅子吗?”“要,谢谢。”蒙克站起来, 停在那里研究艾勒娜的画像。“这幅画什么时间画的?”他问。 “去年,在学校。”蒙克转过身来,“你丈夫特别喜欢这幅画吗?”特瑞犹豫 了一下,“他公寓也有同样一幅画,如果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话。”蒙克没回答,他 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又坐了下来,林奇拿起自己的椅子,紧靠着蒙克的椅子放下。 “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蒙克说。 特瑞勉强笑了一下,“我真希望你们能退回去用披头士带,有一面儿会一直说 ‘保罗死了’。”“‘埃贝·路得’,”蒙克答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它。”林奇 打开录音机。 蒙克又恢复惯有的表情,他突然问:“你威胁过要杀死里卡多·阿里斯吗?” 这让她大吃一惊,“当然没有。有人说我威胁过吗?”蒙克没理会她,”你为艾勒 娜吵过吗?”“吵过,”特瑞突然感到愤怒,感到自己的空间被侵占,“这是为监 护权问题所必须的。”“你从来就没威胁过要杀死他吗?甚至在你为艾勒娜的监护 权问题争吵的时候?”这一次,特瑞觉得皮肤像针刺一样火辣。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记得说过这话。我也确实不记得有这个意思。”蒙克坐了回去,“克里斯托 弗·佩吉威胁过阿里斯先生吗?”“我在场时没有过。”“或者说他希望阿里斯先 生死?”停顿了一下。“没有。”“你有理由相信佩吉先生有可能实施暴力吗?” 特瑞交叠着手,“克里斯,”她慢慢地说,“是我知道的最有自制力的人。他做每 一件事都会思量再三。”“这不是我要问的,”蒙克的声音显得异常不耐烦,一字 一停顿,“我的问题是佩吉先生是否有可能突施暴力,不是预先考虑。”特瑞感到 血流上涌,现在需要先发制人,搞清这个问题,“克里斯不是谋杀犯,”她冷冷地 说,“不管是很愤怒还是不愤怒。”蒙克眼都不眨一下,“你呢?”特瑞交叉着手, “做梦也想不到。”蒙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问,“你知道克里 斯托弗·佩吉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知道,”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在家里。” “确切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特瑞遇到他的视线,“因为他告诉过我。”蒙 克欠了欠身,“不过你并不真正知道他呆在家里。”特瑞仍交叉着手,“文字事实 没有。”“第二天早上他的健康状况如何?”很好,特瑞想,随即,她想起了那天 他的手肿得很大,尽管蒙克不知道问她,她也回答道:“似乎他有些疲倦,好像没 睡好,这是流感引起的。”蒙克欠了欠身,“谁出主意要去意大利旅行?”需要时 间集中思路,“我需要一杯咖啡,”她说,“你们各来一杯吗?”“不用,谢谢,” 林奇答道,蒙克仍盯着她,只是摇了摇头。 特瑞去了咖啡站,再次回到办公室门口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掌湿漉漉 的。 走进办公室,特瑞踱到窗口,远眺着海湾,没有理睬两个警察。 她们在二十多层高的楼上。就在楼下,有一个乒乓球桌子,两个身着白衣的人 看起来已经很小,正在抽杀着一只看不见的球。第六舰队灰色的铁船像刀一样列队 划过海湾,遥远而又寂静,似乎很具杀伤性。特瑞能数出一艘巡逻舰,两艘战舰, 两艘驱逐舰,非常奇怪,本来已经遗忘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能准确地记起雷蒙· 皮罗塔教她辨认舰艇的日子。 她那时八岁,收舰周,第六舰队驶进海湾,特瑞出生前,她父亲曾在海军干了 好多年,他决定把罗莎和特瑞的两个妹妹留在家里。她记得只有那么一天,特瑞能 单独和父亲在一起。 他喝醉了。碧空万里,纤尘不染。特瑞穿着非常鲜艳的衣服。她还记得,他们 在海湾的一个山上远望着舰队,雷蒙,粗壮的大手把她抱着,每过一艘船,他都向 她解释船名和功用。她觉得,父亲作为舰队的一员感到非常自豪;下午,他们参观 了驱逐舰巨大的防水膜,雷蒙指给她看他睡过的那种甲舱,特瑞说不清这种舱该有 多挤,重要的是对铁船有了强烈的感受,对他父亲的话也有强烈的感受。“特里萨,” 他说,“我们的舰队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舰队。”她抬头看看他,看到他黑黑的 胡子,他正微微笑着,看得出他需要她的恭维,那一刻,特瑞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 爱上了他。 一连几周,她都因为那天的经历而得意洋洋。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她父亲又打 了罗莎·皮罗塔。 她从窗口转过身来,“你看过那些驶进的船只吗?”她问蒙克,“带着你的孩 子?”蒙克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你确实应该去看一看,”特瑞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下。 “谁出主意,”蒙克缓道,“去意大利旅行?”特瑞饮了口咖啡,茶杯放在手 中有一点儿暖和,她果断而镇静地说,“我们两个,我们需要转一转。”蒙克停顿 了一下,“谁安排的旅行时间表?”轮到特瑞犹豫了,“克里斯。”“包括去米兰 的飞机?”“包括。”蒙克欠了欠身,“我记得你说你第一天想办法给里卡多·阿 里斯打电话,但是没找到他。”“周一早上。旧金山时间周日晚上。”“你给佩吉 先生提过这事儿吗?”“提过。当然提过。”“他说什么?”“他要我再拨一次, 我再拨了。周一晚上。周二早上又拨了一次,然后整个一天。”“他没回话时,你 还不知道艾勒娜和你母亲在一起,对吧?”当然不知道,除非是我杀死了里奇,特 瑞想。“对,”她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考虑过给学校打电话吗?” 特瑞立刻看出蒙克很狡猾,他的表情很镇静,他想掩饰自己的想法时,显得有些厌 倦——像克里斯。“我考虑了一下,”她答道,“决定还是给我母亲拨。”“为什 么不给学校拨?他们肯定知道艾勒娜是否在那里。”“我不想显得惊慌失措,”特 瑞停了一下,竭力让自己相信她自己曾这样想过,“我想我妈妈也许忠告过艾勒娜。” 最后一句听起来很蹩脚,这个回答帮助不了她,不过其它任何回答也帮助不了克里 斯。 蒙克打量着她,“你和佩吉先生讨论过这事吗?不论是给学校打电话还是给你 母亲打电话。”你不知道吗?特瑞暗自想,克里斯和我无事不谈,他是能真正成为 我生活的一部分的第一个男人,她放下咖啡,看着蒙克,“我不记得。”蒙克声音 现在小起来了,“你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发现艾勒娜在那里,你就决定不再找阿里 斯先生了。”“是这样。”“这件事你和佩吉先生谈论过吗?”特瑞犹豫了一下, “我想谈论过。”“谈论的大意是什么。”特瑞一下子看出了蒙克头脑中设想的大 纲。去意大利旅行,准备好要掩饰。离开前一夜或几个小时独自一人。事毕后的那 些天,明知道他死了,等着他的尸体在公寓里腐烂,直到没人能说清他们走之前他 是否已经死了。 “这是我决定,”她告诉蒙克,“不给里奇打电话的。我们正在为监护权问题 争吵,我非常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受到轻视。因为在我的头脑中,我还一直以为 他还活着。”室内静悄悄的,特瑞看着录音机,正静静地把她的回答录在了塑料带 子上,“谢谢”,蒙克很有礼貌地说,“希望这个谈话不至于让你不愉快。”特瑞 宁可他指控她。一个公民的谈话被用录音机录了下来,结尾都是一句感谢的话,加 上蒙克说明几时几分,听起来确实很不自然。好像人们一直在做这事。 他们装好录音机,走了。 特瑞估计他们确实上了电梯,才出门去了克里斯的办公室。 他刚放下电话,“是电话公司,”他告诉她,“这些家伙们刚搜走了电话录音 证据。也搜集了银行记录。”“我知道,”特瑞坐到他对面,“我刚接待了一起儿 来访。克里斯,我想他们对此事非常认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