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我决定在法学院里躲一阵。我在地下室潜伏了几个小时;为了消磨时间,看了 一个又一个保险欺诈案件的卷宗。 我开车慢慢地朝机场方向驶去, 于2点半到了布鲁索的事务所。这一带比几小 时前给我的感觉还糟。 马路有5条车道,两边林立着的是一些轻工业工厂、货运终 点站、幽暗的小酒吧和俱乐部,工人们恢复疲劳的去处。这里靠近机场的入口,喷 气飞机在头顶不停地呼啸。 布鲁索的地盘名叫格林威广场。我在破破烂烂的停车处停好车,坐在车上向两 头望。原来除了洗衣店和录像带出租店,这里还有一爿酒店和一家小小的咖啡馆。 由于大门紧闭,窗户漆黑,很难看得真切,但这家事务所大概占了相互衔接的六七 间门面。我咬咬牙,拉开了车门。 那位身穿劳动布服装的女秘书,坐在一个高可齐胸的隔间里边。她长着亚麻色 的头发,身材十分引人注目,高峰低谷一目了然。 我向她说明了来意,本以为会受到斥责,接到逐客令,但她却十分文明。她用 一种软绵绵的人们熟悉的、但决非荡妇的声音,请我填好必要的聘用表格。当我发 现这家事务所, J.利曼·斯通法律事务所,居然对其雇员提供全套医疗保险时, 我不免大吃一惊。找更仔细地阅读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印小字,因为我担心布鲁索会 在其中埋伏下一些短句,以便将来用他的爪子更深地扣进我的肉体。 但并无任何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我问她能否让我见见布鲁索,她请我稍等。 我在靠墙的塑料椅上坐下。这家事务所接待室的布置,与一个社会福利处一模一样: 破旧的花砖地板,地板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廉价的椅子,薄薄的木板墙壁,多得令 人吃惊的各种各样旧杂志。她,女秘书德鲁,边打字边接电话。电话铃声不断,而 她也非常能干,常常可以手指如飞地敲着键盘,同时还在与客户聊天。 她最后终于打发我前去晋见我的新任老板。布鲁索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像会 计师一样仔细地推敲着我的表格。他对细节也那么认真,这使我颇为惊奇。他对我 表示欢迎,将协议中有关金融的条款读了一遍,然后将一张合同推到我面前。根据 我的要求,空白处已打上了我的姓名。我看完便签了字。合同里有一条规定:任何 一方若想结束这一雇佣关系,签字30天内均可退出。我对这一规定颇为感激,但同 时也感到,他做此规定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我向他解释了我提出的破产申请。明天我得去法院,与我的债主们进行第一次 会见,接受他们的盘问。吃了我的亏的那些人的律师,有权对我翻箱倒柜,提出与 我的财务状况有关的任何问题,以及跟我的生活有关的问题,但整体的调子不会高 到哪里去。事实上,那里很可能没有谁会想尽办法折磨我。 由于这一听证会,我在未来几天中,仍将处于未曾就业的状态,这对我十分有 利。我请布鲁索保存我的表格,但付给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则推迟到听证会以后。这 有点儿骗人的味道,但布鲁索喜欢。没问题,他说。 他领我在事务所里迅速转了一圈。不出我所料,这爿血汗工厂布局很乱,在从 一个门面扩展到另一个门面的过程中,墙壁被打通,房间东塞一个西塞一问。我们 在这座迷宫里越走越深。在一间塞满了计算机和打印机的小房间里,他把我介绍给 了两位受尽苦难的女人。 我不知道她们以前是否跳过脱衣舞。“我想现在我们有6 个小姐了,”我们继续向前走时,他说。一位秘书只不过是个“小姐”而已。 他把我介绍给了两个律师。他们全是穿得很差、在窄小的办公室里辛勤工作的 好人。“我们还剩下5个律师,”我们走进资料室时,他解释道。“从前有7个,但 人多麻烦也多。我倾向于4到5个。律师雇得越多,要我裁判的事也越多。小姐们也 是如此。” 资料室是个又长又窄的房间,书籍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而且没有明显的次 序。中间一张长桌上摊着打开的书本和成卷的法律文书。“有些家伙简直是猪猡,” 他自言自语地叽咕道。“你看了我这个小摊子,感觉如何呀?” “很好。”我说。而且这并非谎话。看到这里真是在开展法律业务,我松了一 口气。布鲁索也许是个社会关系复杂、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进行不上当投资的恶 棍,但他仍旧是位律师。在他的事务所里,人们忙忙碌碌,在从事合法的业务。 “没有城里那些大家伙那么漂亮,”他说,但并无歉意。“钱全都付啦。这是 15年以前买的。你的办公室就在那边。”他用手一指,我门出了资料室。走过两扇 门,靠近一架软饮料机器,便是一个用了很久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写字台、几把 椅子和文件柜,墙上贴着几张马的照片。桌上放着一架电话机、一部电话录音机和 几本拍纸簿。一切都井然有序。房间里还残存着消毒剂的气味,好像不久前才刚刚 打扫过。 他给了我一个钥匙圈,上面有两把钥匙。“这个是大门的,这个开你的办公室。 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不过晚上可要当心点。这一带并不是孟 菲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需要谈一谈。”我拿着钥匙说。 他看了看表。“要多少时间?” “30分钟就够了。事情很紧迫。” 他耸耸肩。 我跟他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把他那宽阔的后背靠在真皮座椅里。 “什么要紧事?”他一本正经地问,同时从袋里抽出一支名牌钢笔,在律师专用的 拍纸簿上写上时间和地点。我开始讲话以前,他就已开始涂涂写写。 我用10分钟时间,迅速谈完了布莱克案的主要事实。在讲述过程中,我把我和 莱克事务所断交的那一段加了进去。我告诉他巴里·兰开斯特为了把这个案子从我 手上抢走,是如何利用了我,从而使我果断地来投靠他布鲁索的门庭。“我们今天 必须起诉,”我严肃地说。“因为在技术上,这个案子目前属于兰开斯特。我想他 很快就会起诉。” 布鲁索用他那两只黑眼睛瞪着我。我想,我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抢在莱克事 务所前面向法院起诉,这一想法对他很有吸引力。“那几个委托人怎么办呢?”他 问。“他们已经和莱克事务所签过委托合同啦。” “是的。不过,我这就要去找他们,他们会照我的意见办的。”我从公文包里 取出了指控大利公司的起诉书草稿,巴里和我曾对它琢磨了好几个小时。布鲁索看 得很仔细。 接着我又给他一封致巴里·X.兰开斯特关于撤消委托的信。 这封信我已用打 字机打好,只等布莱克家的3个人签上大名。布鲁索慢慢读了一遍。 “干得真棒,鲁迪!”他说,而我则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让我想想。你今儿 下午去起诉,然后带一个副本去布莱克家。让他们看看,然后叫他们在撤消委托书 上签名。” “是这样。我现在只要你在起诉书上签个名。别的事我全包了,你只要坐等好 消息。” “这下子可要把莱克事务所整得够呛啰,不是吗?”他说,一边动着脑子,一 边拔着一根不听话的胡须。“我很高兴。这场官司值多少?” “这要看陪审团怎么说。我想或许会在庭外私了。” “那么,你想试试?” “我可能需要一点儿帮助。我估计官司恐怕要打一两年。” “我把你介绍给戴克·希夫利,我手下的一个律师。他从前在一家大保险公司 干过,现在常常帮我研究保单。” “那太好了。” “他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一点儿。把这玩意儿改一遍,将我的名字放上去,咱们 今天就起诉。千万要让委托人跟咱们一起干。” “这没有问题, ”我向他保证道。这时,我仿佛看见了布莱克家的那3个人: 巴迪正坐在那辆破福特中抚摸着他心爱的猫,驱赶着马蝇;多特坐在前面门廊上, 一边抽烟一边盯着邮箱,好像大利公司的支票随时都可能寄到;而唐尼·雷则用双 手托着头。 “我们稍微换个话题吧,”我清了清嗓子说。“警察那边有消息吗?” “屁事儿也没有,”他洋洋得意地说,好像他这位调解大师已经创出了又一个 奇迹。“我跟认识的几个人谈过了,连是不是纵火,他们都还没有弄清呢。可能要 过几天,才会有个说法。” “那么他们不会在半夜里逮捕我啰?” “不会。他们向我保证过了,要逮你的话,一定先告诉我。我跟他们说,你会 去自首的,而且是手捆脚绑,等等,等等。可是这种事哪里会发生呢?你就放一百 二十个心吧。” 我确实放心。我相信布鲁索·斯通能迫使警方做出保证。 “谢啦。”我说。 我在巡回法庭书记员办公室下班前5分钟, 赶到那里递交了起诉状,状告大利 人寿保险公司和博比·奥托,那位出售保单的失了踪的经纪人。我的委托人,布莱 克一家, 要求的损害赔偿费为20万美元,外加惩罚性损害赔偿100 0万美元。我对 大利公司的净资产一无所知, 而且要弄清楚, 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之所以开出 1000万美元的天价,只是因为它悦耳中听。再说,出庭辩护律师无不这么玩。 当然, 起诉书上没有出现我的大名。记录在案的原告律师是J.利曼·斯通。 他那花哨的签名使起诉书最后一页大为增色,也给整个诉状增加了权威色彩。我把 事务所的一张支票交给了代理书记员,作为起诉的费用,接着我们便开始工作。 大利公司受到正式起诉啦! 我驱车风驰电掣地穿过城市, 来到北孟菲斯的格兰吉。我发现我的3位委托人 的状况跟我几天前离开时并无多少不同。巴迪在后院。多特把唐尼·雷领出房问。 我们3个围桌坐下, 他们母子开始欣赏交他们保存的起诉状副本。索赔数目如此巨 大,使他们印象十分深刻。多特不断重复着1000万这个数字,就像手里捏着一张中 了头彩的奖券。 莱克事务所那些讨厌的家伙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总得做一番解释。行动策略与 我矛盾。他们行动太慢,与我不合。他们不喜欢我想猛打猛冲,迅速办好这个案子 的做法,等等,等等。 他们倒是真不在乎。起诉状已经提交法院,他们有一纸在手随时可以查阅。他 们只想知道,下一步将是什么?要多久他们才能得到一点消息?有多大可能迅速解 决?这些问题使我狼狈不堪。因为我知道了结这桩案子,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而 向他们隐瞒这一点,我又觉得过于残酷。 我又哄又劝, 使他们在致巴里·X.兰开斯特——他们原先的律师——的信上 签了字。 这封信用简洁的语言炒了他的鱿鱼。等待他们签字的,还有与J.利曼· 斯通事务所的新合同。我用飞快的速度对此做了必要的解释,然后还是在厨房里的 座位上,我和唐尼·雷望着多特步履蹒跚地再次走过草丛,与她的丈夫争争吵吵, 让他签上大名。 我离开他们的时候,心情比来时好得多。而他们也得到了适当的满足,因为他 们已经对自己憎恨了那么久的那家公司提出了起诉。他们一直遭人践踏,一直受到 不公平的对待,现在他们终于反击了。美国每年有数百万人上法院状告别人,现在 他们也加入了告状者的行列,这使他们感到自己或多或少也是个爱国者。 我在交通高峰时候,坐在自己闷热的小车中,回想着过去了的这疯狂的24小时。 我已经签了一份聘用合同,它像流沙一般隐伏着巨大的危险。每月1000美金,不过 是个区区小数,但却让我提心吊胆。这不是工资,而是贷款,可布鲁索将如何使我 立刻开始赚取律师费,我却一无所知。如果我指望在布莱克一案中挣钱,那更不知 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必须继续在尤吉酒家工作一段时间。 普林斯仍在付给我现金,每小时5元, 外加一顿晚饭和几杯啤酒。 孟菲斯有一些事务所,要求新招的律师每天穿着高级的西服,开一辆像样的轿 车,住令人刮目的房子,甚至常去时髦的乡村俱乐部逍遥。当然,他们给的工资比 布鲁索支给我的要高出许多,但他们也用并无必要的社交重担让新招的律师苦恼。 我决不这样。我的事务所决不这样。我可以穿任何衣服,开任何车,在任何地 方消遣,谁也不会说一句话。事实上,我真想知道,第一次看到事务所里的同事冲 到对街去欣赏一两场脱衣舞的时候,我会说些什么。 突然,我成了自己的主人。随着汽车缓慢地向前爬行,一种美妙无比的独立感 流过了我的全身。我能生存下去!我在布鲁索手下,将度过一段困难的时间,但很 可能会学到许多与法律有关的知识,比在市区高楼大厦里和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在 一起学到的多得多。我将忍受由于在这样一个下流地方供职而遭致的冷落怠慢、讽 刺嘲笑、挖苦和贬低,这一切我能对付。这一切只能使我坚强。不久以前,我在布 罗德纳克斯和斯皮尔,后来又在莱克事务所谋求到职位的时候,我觉得既保险又安 全,因而有那么点儿狂妄自大,现在得承认一点错误。 我在格林威停好车,天色已暗,汽车多半已经不见。通常停在这儿的许多轻型 货车和公司出租的车辆,已被对商琥珀俱乐部明亮的灯光引走。霓虹灯绕着整个楼 顶旋转,把周围照得通亮。 皮肉行业在孟菲斯已经爆炸,各种原因很难说清。这是个非常保守的城市,有 许多许多教堂,是圣经地带①的心脏。本市竞选公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拥抱严格 的道德标准,而且一般也因而受到选民的优厚的回报。我无法想象一个对皮肉行业 心慈手软的候选人,会有当选的可能。 ①圣经地带:美国南部基督教基要派流行地带的别名。该派主张恪守《圣经》 的全部文句。 我注视着一汽车的商人下了汽车,摇摇晃晃地走进琥珀俱乐部。一个美国人和 他的四位日本朋友。毫无疑问,他们来此是想喝上几杯,对美国隆乳技术的最新成 就做一次愉快的检阅,从而结束买卖谈判的这漫长的一天。 音乐声已经震耳欲聋。停车场上汽车正蜂拥而至。 我快步走到事务所,打开大门。办公室已人去楼空。妈的,他们很可能在街对 面作乐呢。 今天下午我就得到了一个明确的印象:J.利曼·斯通事务所,决不是 工作狂呆的地方。 所有的门都关着,而且我猜还上了锁。这里谁也不信任谁。我肯定要把自己办 公室的门锁牢。 我在办公室呆了几个小时。我需要给布克打电话,把最新的冒险经历告诉他。 这几天我们俩都放松了为资格考试做准备。 而在过去的3年中,我们一直相互鼓励 相互促进。律师资格考试,像与行刑队的约会,正隐隐地向我们逼近。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