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我们事务所开展业务活动的证据,正在慢慢地不断增多,尽管这些活动微不足 道,无利可图。到处堆放着薄薄的一袋一袋的档案,而且放的位置总是十分显眼, 偶尔光顾的委托人一眼就可以看见。我手上有一打法院交办的刑事案件,当事人犯 的不是重量级的轻罪,就是轻量级的重罪。戴克声称手头有30份有利可图的案卷, 不过这一数字似乎偏高了些。 现在电话响的次数也更多了。在里面装了窃听器的电话机上讲话需要很大的学 问。我每天都像从事战斗一样谨慎。我不断告诫自己,在安装窃听器之前,肯定从 法院取得了一纸命令,允许他们这样侵犯私人的通讯权。法官既然批准发出这一命 令,窃听就必然具有合法的成分。 我们前边的那个房间仍旧挤满了租来的折叠桌,桌子上摆满了布莱克一案的文 件。这表明一件真正具有纪念碑意义的工作正在进行。 至少在外表上,事务所是比以前忙多了。开业数月之后,我们的日常开支平均 每月只有可怜的1700美元,而每月的总收入平均约为3200美元。所以在纸面上,戴 克和我可以平分1500美元(含税)。 我们勉强生存下来了。我们最好的当事人是德里克·道根;假如他的案子能以 对方保险的最高额度25000美元了结, 我们就可以松口气。我们巴望该案在圣诞节 前及时了结。这是出于何种目的,我说不上,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戴克,都没什么亲 朋好友需要我们花钱为其购买圣诞礼物。 我将利用圣诞假日,研究布莱克一案。2月离目前已经不远了。 今天的邮件与往常有两点不同。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信函一件也没有。这 种情况太罕见了,因而着实给我带来一阵惊喜。第二点不同则令我大吃一惊,我差 点儿要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方步,以便使自己保持冷静。 那是一个很大的四方信封,我的姓名地址全是用手书写。里面是一封印好的请 柬,邀请我光临本地一家购物中心珠宝店,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链、金手镯、金项链 节前大甩卖。这是一种邮寄广告,如果信封上的姓名地址是事前印好的标签,我通 常都是随手扔进废纸篓。 在请柬的底部,在商店营业时间下面,是用娟秀的笔迹书写的姓名:凯莉·赖 考。除此以外,没有一个字。啥都没有。只有这个名字。 我到达购物中心后, 在里面兜了1小时。我观看儿童在室内溜冰场里溜冰。我 冷眼旁观一群群十几岁的少年到处游荡。我买了一盘热气腾腾的中国饭菜,坐在溜 冰场的观众席上边看边吃。 购物中心里有成百家商店,那家珠宝店是其中之一。我第一次从店门前悄悄走 过时,看见她正在操作收款机。 我跟着一对年轻夫妇走进店堂,慢慢走向那长长的玻璃展示柜。凯莉·赖考正 在接待一位顾客,她抬头看见了我,立即嫣然一笑。我向旁边走了几步,手肘靠在 一个柜台上,打量那些光彩夺目像滑雪绳一样粗的金链。店里人很挤,几位售货员 一边唠叨一边从盒子里取出金器。 “我可以为你效劳吗, 先生?”她说。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才2英尺。我 望着她,全身酥软。 我们满面笑意,旁若无人地凝望着对方好久好久。“随便看看,”我说。没有 人在注视我们,我希望。“你好吗?” “好。你呢?” “好极了。” “我拿几样给你瞧瞧好吗?现在在大减价哩。” 她用手指指点点, 突然之间, 我们的目光落到了皮条客常带的那种金链上。 “很漂亮,”我说,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我们谈谈好吗?” “在这儿不成,”她说,身体向我靠得更近。我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她开 了锁,把柜台门拉到一边,取出一条10英寸长的金链,拿在手上让我瞧,一边低声 说,“购物中心南头有家电影院。买一张艾迪·墨菲拍的片子的票。坐在中区最后 一排。我半小时以后到。” “艾迪·墨菲?”我边问边欣赏着那条金链。 “很漂亮,不是吗?” “我很喜欢。确实漂亮。不过我想先到别的地方看看。”她完全明白我的弦外 之音。“那你得快点回来,晚了就买不着啦。”活像一个精明的售货员。 我的膝头发软,两只脚轻飘飘地向购物中心南头走去。她知道我会来,而且做 了周密的盘算:电影院,墨菲的影片,后排的座位,中区。我坐在一个忙得发昏的 圣诞老人附近喝着咖啡,竭力猜测届时她会说些什么,她心里究竟有何考虑。我并 不想看这哭哭啼啼的电影,直到最后一分钟,才买票走进电影院。 她晚到了几分钟,在我邻座坐下。她交叉着双腿,裙子撩起,露出了双膝。我 的眼睛又不由得睁得老大。 “你这儿常来吗?”她问。我哈哈一笑。她一点也不显得紧张。而我却实在紧 张。 “我们会被人发现吗?”我问。 “被谁?” “你丈夫。” “不会,他今晚和几个哥们出去了。” “又喝酒了?” “是呀。” 这有非常深远的含义。 “不过,喝得不多。”她想了一下又说。 “这么说他没有——” “没有。我们谈谈别的事吧。” “对不起。我只是为你担心而已。” “你干吗要为我担心呢?” “因为我一直在想你。你想过我吗?” 我们望着屏幕,却视而不见。 “时时刻刻。”她说。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我问。 “两个星期以前。我们需要多几个钱过圣诞。” 在从现在开始到圣诞节这段日子里,她赚的钱可能比我赚的多。“他同意你工 作?” “我不想谈他。” “那你想谈什么?” “你律师当得怎么样?” “很忙。2月份有件大案要开庭。” “看来你干得很好嘛。” “我在奋斗,不过业务倒是在不断增加。当律师常常挨饿,但是运气一来,就 会发财。” “要是交不上好运呢?” “那就继续挨饿。我倒宁愿不谈律师这一行。” “行。克利夫想要孩子。” “那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 “我不知道。” “别生孩子,凯莉。”我的语气那么强烈,连我自己也吃惊。我们对视着,握 着的两只手捏得更紧。 我为什么要坐在一个黑洞洞的影院里握着一位已婚女人的手?这是我目前的一 个大问题。假如克利夫此刻突然出现,当场逮住我正依偎着他的老婆,那会发生什 么事?他第一个要宰的会是谁? 我们松开对方的手,把目光转向屏幕,看了一会儿电影。凯莉慢慢转过头来, 用手肘撑着身体。我们的脸相距只有几英寸。“我想见你想得不行,鲁迪。”她说, 声音轻得像耳语。 “你幸福吗?”我问,一边用手背碰碰她的脸。她怎么会幸福? 她摇摇头。“不,不幸福。” “我能做点什么吗?” “什么也不能。”她咬着嘴唇。我想我看见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你必须做出决定。”我说。 “是吗?” “要么忘掉我,要么提出离婚。”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过去我也这么想。可我不是你的朋友!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友谊,这你和我 一样明白。”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电影。 “我得走了,”她说。“我的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打扰了你,很对不起。” “你没有打扰我,凯莉。见着你我很高兴。可我今后决不愿这么偷偷摸摸。你 要么申请离婚,要么就忘掉我。” “我不能忘记你。” “那你就申请离婚。明天就可以提出来。我帮助你打发掉这个游手好闲的醉鬼, 然后我们才能过得开心。” 她倾过身子,在我面颊上啄了一口便离去了。 戴克没有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偷偷地把他办公室的电话机拆下交给布齐,两人 一道去找布齐的一个熟人,而此人据说曾在军队的某个部门服役。据这位先生说, 仍旧藏在我们电话机中的窃听装置,与联邦调查局和其他执法部门使用的标准窃听 器不同,产于捷克斯洛伐克,等级和质量都属于中等水平。这种窃听器将信息传送 给设在附近的一架发射机。他差不多完全可以肯定,安装者决非警方或联邦调查局。 在感恩节前一周喝咖啡时,戴克向我报告了这件事。 “准是别的人在对我们窃听。”他不安地说。 我大吃一惊,说不出话。 “可能会是谁呢?”布齐问。 “我怎么知道?”我怒气冲冲地顶了他一句。这跟他何干,要他问这种问题! 等他一走,我立刻要教训戴克一顿,干吗要和他搞得这么密切。我气呼呼地瞪着我 的合伙人,他却避开我的目光,东张西望,生怕陌生人来袭击他。 “嗯,反正决不是联邦调查局干的。”布齐用权威的口气说。 “谢啦。” 我们付了账,走回事务所。布齐又把电话机检查了一遍,纯粹是为了找点刺激。 他找出了几个一模一样的圆圆的小玩意。 现在问题是:谁在窃听? 我走进我的办公室,锁上门,一边等布齐走开,一边琢磨着一个绝妙的计谋。 戴克最后终于过来敲门,敲得很轻,以我能刚刚听见为准。 我们对我的小计划进行了讨论后,戴克转身开车去法院。半小时后,他打来电 话,就几位虚构的委托人的情况,向我做了最新的报告。顺便问一问,他说,我需 不需要从城里带什么东西? 我们杂七杂八地聊了几分钟,然后我说:“你猜猜现在谁想结案?” “谁呀?” “多特·布莱克。” “多特·布莱克?”他问,口气又惊又疑。戴克还真有那么点儿表演的才能。 “是呀。今儿上午我带了一只水果蛋糕,顺道去看了看她。她说,她的意志不 够坚强,开庭审判时那些罪她受不了,她想现在就把案子解决掉。” “她要多少钱?” “说是要16万。她一直在考虑要多少才合适。既然对方提出了15万,她想要是 他们再多出一点,那她就是打了个小小的胜仗。她认为自己很会谈判。尽管我拼命 向她解释,可你知道她有多固执。” “别那么干,鲁迪。这个案子值老鼻子钱呢。” “这我明白。基普勒还说我们可以得到一大笔惩罚性赔款呢。可你知道,从职 业道德上讲,我必须去找德拉蒙德,设法把案子了结。这是委托人的要求嘛。” “别干!16万太少啦!”戴克说得很有说服力,我不由得暗自发笑。我听见按 计算器的嗒嗒声,他在计算从16万美元中能得到多大的一份。“你看他们会出16万 吗?”他问。 “不知道。我得到的印象是,15万算到顶了。不过,我还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 呢。”大利公司既然愿意出15万了结此案,他们自然会朝我们抛出16万。 “等我回来再商议商议吧。”他说。 “行。”我们挂上电话。半小时后,戴克已经坐在我的对面。 第二天上午9点差5分,电话铃响了。戴克一把抓起话筒,接着奔进我的办公室。 “是德拉蒙德,”他说。 我们这个小事务所,挥霍掉40美金,从夏克无线电商店买了一台录音机,接在 我的电话上。我们但愿这对窃听器不会有什么影响。布齐说他认为毫无问题。 “哈啰。”我说,竭力不露出心中的紧张和不安。 “鲁迪,我是列奥·德拉蒙德呀,”他热情地说。“你好吗?” 按照职业道德,我此刻应该告诉他,录音机已经打开,从而使他心理上有所准 备。但由于明显的原因,我和戴克做出了相反的决定。硬是行不通。即使合伙人与 合伙人,又有几个真讲道德? “我很好,德拉蒙德先生,你呢?” “不坏。听着,我们得商量一下录取科德医生证词的日期。我已经和他的秘书 联系过了。12月12日怎么样?当然在他的办公室,上午10点。” 科德将是我们要录取证词的最后一人,我想,除非德拉蒙德还能想出一个与本 案稍稍有关的人。不过,他居然不嫌麻烦,事前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这倒有点奇 怪。 “我看可以,”我说。戴克伏在我的写字台上,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好。 取证的时间不会太长,我希望不会太长,一小时500美金呢!这太莫名 其妙了,是不是?” 我们现在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吗?我们律师,对他们医生。 “确实是莫名其妙。” “可不是嘛!嗯,不过,哎,鲁迪,你知道我的当事人现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嘿,他们不想在审理本案时,在孟菲斯受一个星期的罪。这些人是大经理, 你知道,是大把进大把出的人。他们要保护他们强烈的自尊和辉煌的事业。他们想 在庭外调解了结,鲁迪,他们叫我把这个意思传给你。我们现在是谈结案,而不是 承认负有责任,你明白吗?” “嗯。”我朝戴克挤挤眼。 “根据你们的专家估计,骨髓移植的费用在15至20万之问。我们不想对这个数 字的准确性进行辩论。现在假定,仅仅是假定,我的委托人有支付这笔费用的责任, 比如说,这属于承保的范围之内,请你注意:这仅仅是假定。那么,我的委托人当 时应该付出大约17万5。” “你这么说也成。” “那么我们现在愿意拿出同样的数目, 来把这桩案子了结。17万5哪!不要再 取什么证了,我7天之内把支票交给你。” “我不同意。” “听着,鲁迪!再多的钱也不能让那小伙子起死回生啦。你得跟你的委托人讲 点儿道理。我想她是想把案子了结掉的。有时候我们这些当律师的,就得拿出律师 的样儿,负起责任来。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可不知道开庭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啊。” “那我跟她谈谈。” “现在你就给她打电话。我可以等你1小时,1小时以后我可是怎么都得出去啦。 给她打电话!”这个卑劣的混蛋,很可能把窃听装置与他的电话联接起来了。他要 我给多特打电话,他这样就可以在一边偷听。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德拉蒙德先生。再见。” 我挂掉电话,倒好录音磁带,开始大声放音。 戴克退回到座椅上, 嘴巴合不拢,4颗大板牙闪闪发光。“是他们在窃听我们 的电话!”录音放完后,他无法相信地说。我们双双盯著录音机,仿佛只有它能对 这做出解释。这突然的发现使我震惊。我全身麻木,有几分钟之久无法动弹,无法 思考。电话铃又陡然响了起来,但我们谁都没有伸手去接。我们害怕它。此刻。 “我想得告诉基普勒。”我终于开口说,语调沉重而缓慢。 “我可不这样想。”戴克说着取下眼镜,擦了擦两眼。 “为什么不?” “咱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知道,或者说至少我们认为我们知道,德拉蒙德和 他的委托人,或两者之一,窃听了我们的电话。德拉蒙德肯定了解窃听器的事,因 为我们刚才已经逮住了他。但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加以证明,没有办法当场抓住他。” “他是至死也不会承认的。” “完全正确。所以基普勒对他能怎么办?没有真凭实据就随意指控他?还是再 给他一顿训斥?” “到现在他早已习惯训斥了。” “而且这对审讯此案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你不能对陪审团说,德拉蒙德和他的 委托人,在取证阶段干了肮脏勾当。” 我们两个又对著录音机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里在反复咀嚼这件事,尽力想在 重重迷雾中摸索出该走的路。去年上职业道德课时,我们读到了这样一个案例:有 位律师在另一位律师通话时秘密录了音,结果受到了严厉的惩处。我是有罪的,但 我小小的罪过,与德拉蒙德令人不齿的行为相比,就太微不足道了。麻烦的是,如 果我把录音带作为证据。我就会被人揪住小辫子。而德拉蒙德永远也定不了罪,因 为用录音带根本无法将他制服。他卷入到了什么程度?窃听我们的电话是否他的主 意?或者他只是使用了委托人传递给他的偷来的信息? 对这一切,我们又将永远无法说清楚。但由于某种原因,这又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清楚。 “我们可以利用窃听器实现我们的目的。”我说。 “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我们得当心点儿,不要引起他们怀疑。” “对。咱们把它留到审讯的时候再用。咱们等到最后时刻,叫这些小丑统统劳 而无功。” 我们俩不约而同,慢慢地咧开了嘴巴。 过了两天,我才打电话给德拉蒙德,把这个令他伤心的消息告诉他:我的委托 人不想要他肮脏的钱。她现在的行为有点古怪,我向他透露道。今天,她害怕出庭; 明天,她却又要去法院。就目前而论,她想的只是战斗。 他一点儿也没有起疑心。他又回到他那典型的强硬路线上,威胁我说,他们可 能永远不会再提起这笔钱;本案的审理从头到尾都可能无比激烈,变化莫测。我相 信这些话传到克利夫兰窃听者的耳朵里一定很受用。不知道要多久他们才能听到这 段对话。 这笔钱该拿。多特和巴迪将会得到10多万,这么多的钱他们用也用不完。他们 的律师可以得到将近6万, 实实在在的一大笔。然而,对布莱克夫妇来说,金钱毫 无意义。他们一辈子都没有钱,现在也没梦想发财致富。多特想要的,只是在某个 地方记录下大利保险公司对她的儿子的所作所为。她希望最后的判决,宣布她是正 确的,唐尼·雷是死在大利公司的手里。 至于我,我感到十分惊讶,自己居然能面对金钱却视而不见。金钱肯定具有很 大的诱惑力,但我没有被它吞噬。我并没有在忍饥挨饿。我年轻。我还会有别的案 子。 而且,我坚信:如果大利公司害怕到窃听我电话这样的地步,那么他们一定有 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虽然为即将到来的审讯忧心忡忡,但我发现自己梦到了开庭的 情景。 布克和查莲邀请我到他老家去过感恩节。他的祖母住在南孟菲斯一座小屋子里, 她显然已为过节日的晚宴准备了一星期。天气寒冷,又下着雨,整个下午我们都被 迫待在屋子里。屋子里至少有50个人,小的才6个月,老的年已8旬。唯一的一张白 面孔,属于我本人。这顿饭吃了几小时,男人们挤在电视机房,观看一场接一场的 比赛。布克和我坐在车库里的汽车头上,吃着山核桃馅饼,喝着咖啡,一边东拉西 扯,一边浑身发抖。他很关心我的爱情生活,我向他保证这是子虚乌有。目前是如 此。业务不错,我告诉他。他日夜忙碌,尽管查莲还想要个孩子,但怀孕却很成问 题:他从不在家。 这就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律师的生活。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