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这样在山坡上走来走去,是找不着事儿干的,小姐。” “嚯,这是谁呀,这么大口气。我在这儿可比你有事儿干。他们抓住你就会 割下你的脑袋。没人追我,可我知道有人在追你。”爱弥把手指按进那女奴的脚 心,“孩子是谁的?” 塞丝没有回答。 “你自己都不知道。来看看哪,耶稣。”爱弥叹了口气,摇摇头,“疼吗?” “有点儿。” “好极了。越疼越好。知道么,不疼就好不了。你扭什么?” 塞丝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躺了这么久,两片肩胛骨都打起架来了。脚里的火 和背上的火弄得她大汗淋漓。 “我后背疼。”她说。 “后背?姑娘,你真是一团糟。翻过来让我瞧瞧。” 塞丝费了好大劲,胃里一阵翻腾,才向右翻过身去。爱弥把她裙子的背面解 开,刚一看见后背便失声道:“来看哪,耶稣。”塞丝猜想伤势一定糟透了,因 为爱弥喊完“耶稣”以后好半天都没吱声。在爱弥怔怔地发呆的沉默中,塞丝感 觉到那双好手的指头在轻轻地触摸她的后背。她听得见那个白人姑娘的呼吸,可 那姑娘还是没有开口。塞丝不能动弹。她既不能趴着也不能仰着,如果侧卧,就 会压到她那双要命的脚。爱弥终于用梦游一般的声音说话了。 “是棵树,露。一棵苦樱桃树。看哪,这是树干———通红通红的,朝外翻 开,尽是汁儿。从这儿分杈。你有好多好多的树枝。好像还有树叶,还有这些, 要不是花才怪呢。小小的樱桃花,真白。你背上有一整棵树。正开花呢。我纳闷 上帝是怎么想的。我也挨过鞭子,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巴迪先生的手也特别 黑。你瞪他一眼就会挨鞭子。肯定会。我有一回瞪了他,他就大叫大嚷,还朝我 扔火钳子。我猜大概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塞丝呻吟起来。爱弥暂时中断了想入非非,把塞丝的两只脚挪到铺满树叶的 石头上,不让脚踝太吃劲。 “这样好一点吗?主啊,这么个死法。知道吗,你会死在这儿的。逃不掉了。 感谢上帝吧,我打这儿路过了,所以你不用死在杂草丛里了。蛇路过会咬你。熊 会吃了你。也许你该留在原来的地方,露。我从你的后背看出来你为什么不留在 那儿,哈哈。甭管那棵树是谁种的,他都比巴迪先生狠上一百倍。幸亏我不是你。 看来,我只能去给你弄点蜘蛛网来。这屋里的还不够。我得上外面找找去。用青 苔也行,只怕里头会有虫子什么的。也许我该掰开那些花,把脓挤出去,你觉得 呢?真纳闷上帝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肯定干了什么。现在哪儿也别逃了。” 塞丝听得见她在树丛里哼着歌儿找蜘蛛网。她用心聆听着哼唱声,因为爱弥 一出去那婴儿就开始踢腾。问得好,她心想。上帝当时是怎么想的?爱弥让塞丝 背上的裙衣敞着,一阵轻风拂过,痛楚减轻了一层。这点解脱让她感觉到了相对 轻微一些的舌头上的疼痛。爱弥抓着两大把蜘蛛网回来了。她弄掉粘上的小虫子, 把蜘蛛网敷在塞丝的背上,说这就像装饰圣诞树一样。 “我们那儿有一个黑鬼老太太,她啥都不懂。给巴迪太太做针线———织得 一手好花边,可是几乎不能连着说出两个词儿来。她啥都不懂,跟你似的。你一 点儿事也不省。死了就拉倒了,就是那样。我可不是。我要去波士顿给自己弄点 天鹅绒。胭脂色的。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对吧?你以后也不可能见到了。我敢打 赌你甚至再也不会在阳光底下睡觉了。我就睡过两回。平时我是在掌灯之前喂牲 口,天黑以后好长时间才睡觉。可有一次我在大车上躺下就睡着了。在太阳底下 睡觉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我睡了两回。第一回我还小呐。根本没人打扰我。第 二回,躺在大车上,我又睡着了,真倒霉,小鸡崽要不丢才怪呢。巴迪先生抽了 我的屁股。肯塔基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波士顿才是人待的地方呢。我妈妈被送给 巴迪先生之前就住在那儿。乔? 南森说巴迪先生是我爹,可我不信,你呢?” 塞丝告诉她,她不相信巴迪先生是她爹。 “你认得你爹,对吧?” “不认得。”塞丝答道。 “我也不认得。我只知道不是他。”干完了修补工作后,她站起身来,开始 在这间披屋里转来转去。在阳光里,她的头发闪亮,迟缓的眼睛变得迷离;她唱 道: 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我的疲倦的小宝宝, 摇篮里面摇啊摇; 晚风轻轻吹, 幽谷里的小蟋蟀, 一刻不停吵又吵。 青青草地成仙境, 仙女绕着仙后把舞跳。 天边茫茫迷雾里, 扣子眼睛太太就来到。 忽然,她停止晃悠,坐下来,细胳膊搂住膝盖,那么好的好手抱着双肘。她 慢吞吞的目光定在脚丫里的泥巴上。“那是我妈妈的歌儿。她教给我的。” 走过粪堆、迷雾和暮色, 我们家安静又美好, 甜甜蜜蜜轻声唱, 把那摇篮摇啊摇。 钟声嘀嘀嗒, 宣布一天过去了, 月光洒满地, 满地玩具都睡着。 睡吧疲倦的小宝宝, 扣子眼睛太太就来到。 把她双手安顿好, 我的疲倦的小宝宝, 小手张开白胖胖, 好像发网头上罩。 宝宝惹人爱, 一头缎带小鬈毛。 轻轻合上黑眼睛, 两颗明珠要关牢。 动作轻柔赛羽毛, 扣子眼睛太太就来到。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