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16日。 ……晚上去新宿第一剧院看夜场。 剧目有《恩仇彼岸》《彦市谭》、 《助六曲轮菊》,我不想看其它两个,只想看《助六曲轮菊》。但勘弥演的助六不 够过瘾,纳升演的扬卷十分美艳,比起助六来,我更想看扬卷。老伴和飒子相伴前 往。净吉从公司直接去剧院。看过助六的只有我和老伴,飒子没看过。老伴说好像 看过团十郎演的助六,很早以前看过一两次代之羽左卫门演的。只有我一个人真正 看过团十郎演出的助六。记得那是明治三十年前后,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这是团十 郎最后一次演出,他是明治三十六年死去的。扬卷由前代歌右卫门主演,当时他叫 做福助。意休是福助的父亲,由芝额主演的。我家那时还住在割下水,至今我还记 得在广小路有个浮世绘版画店,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店里并排挂着助六、意体和杨 卷剧照的织锦画。 当年羽左卫门演助六的时候,意休是前代中车,扬卷还是福助主演。记得当时 是个寒冷的冬日,羽左卫门高烧四十度,只好停演。门兵卫特地从宫户座请来中村 堪五郎演助六,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总之,我喜欢《助六曲轮菊》这出戏,即 使是勘弥演的,只要一听说上演《助六》,也一定要去看。况且,还能看到我一向 偏爱的纳升呢。 大概勘弥是第一次演助六,不大令人满意。不仅是勘弥,近来的助六都穿着紧 身裤,这使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实在扫兴。光腿上涂白粉才有看头。 纳升演的扬卷很好看,总算没白来一趟。歌右卫门且不必说,近来没有看过这 样优美的扬卷了。我并没有Pedrasty(鸡奸)的嗜好,然而最近党莫名其妙地对歌 舞伎的年轻旦角着了迷。其实这是全凭化装。当然我也不是全然没有hamety的兴趣。 年轻时我曾有过一次奇妙的经历。从前,新派里有个叫若山千鸟的美少年演旦 角,他属于山崎长之辅座,到中洲的真砂座去演出,年纪大了之后,作为第六代岚 芳三郎的助手去了宫户座。虽然上了些年纪,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光艳迷人, 像个妙龄女子,根本看不出是男人。他演红叶山人的《夏衣》里的女儿时,我真的 被她,不,是被他迷住了,真想晚上请他到家里来,让他穿上舞台女装给我看,哪 怕一会儿也好,和他睡上一觉。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老板娘听见对我说,你真有 意的话,我就让他去你家。于是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顺利地同了装。谁知要行事 时,他却和一般艺妓的方式没有两样。就是说他始终不让对方感到他是男子,完全 变成了女性。他盘着云鬓躺在枕头上,在被子里仍穿着内衣裤,技巧十分高明,实 在是一次奇妙非常的体验。顺便说明一下,他并不是所谓两性人,完全具备男性的 器具,只是通过技巧不使人感觉到而已。 无论他的技巧多么高超,我原本没有这种嗜好,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所 以后来再设与同性发生过关系了。可是到了七十七岁的今天,已经丧失了那种能力 的我,却对女装的美少年迷恋起来,这是什么缘故?难道说青年时代的若山千鸟的 记忆又渐渐复苏了吗?不像这么回事。好像和已经衰退的老年人的性生活——虽然 不行了,但也有某种形式的性生活——有些关联。 今天写累了,不写了。 门口。接着写昨天的事。进入了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昨天很闷热。剧场里有 空调,可我决不使用这东西。就因为它,我左手的神经痛更厉害了,皮肤的麻痹更 严重了。以前是从手腕到指尖发麻,现在手腕以上,直到肘部都痛起来,有时还越 过肘部,波及肩膀周围了。 “你看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这么勉强自己,非去看戏不可呀。”老伴 说道。“而且还是二流演员的戏。” “别这么说。我只要一看到扬卷的脸,就忘记痛了。” 我遭到老伴的奚落,更加固执了,手臂也越来越感觉冰冷。我在外套上又加了 一件衣服,左手戴上了鼠皮手套,还用手帕包上白金怀炉抱在手里。 “纳升的扮相真的很漂亮。爷爷说的没错。”飒子说。 “你也看得懂吗?” “虽说演得好坏看不懂,扮相,做相很漂亮。爷爷,明天去看日场好不好?小 春演的《河庄》肯定好看。您想看的话,明天就去怎么样?再往后天气更热了。” 说实在话,我受不了手痛,本来不打算去看日场,由于受了老伴的责怪,就赌 气明天忍着痛再去看一场日场。飒子早看穿了我的心思。飒子不讨老伴的欢心,就 是因为在这种场合,她向来不顾老伴的态度,一味迎合我的心情的缘故。…… 今天日场的《河庄》是下午2点开演,3点20分结束。今天比昨天更热。车里热 得烤人,可冷气我更受不了。我担心手痛会加剧。司机说,昨晚是夜场还好说,今 天会碰上游行队伍,堵塞交通,应提前出发。不得已1点就出发了。今天是三个人。 净吉不去。 幸好没遇到塞车,顺利到达。段四郎的《恶太郎》还没演完。 我们不看此剧,径直进了餐厅稍事休息。她们两人都喝饮料,我要冰激凌,被 老伴阻止了。 《河庄》是小春纳升、治兵卫团子、孙右卫门猿之助等主演。从前,代雁治郎 在新富座演出此剧时,孙右卫门是这个猿之助的父亲段四郎,小春是前代梅幸。团 子演的治兵卫非常卖力,但稍嫌过火,而且过于紧张,显得生硬。这也难怪,这么 年轻就饰演这么重要的角色。看他如此努力,祝愿他将来成大器。同样演重要角色 的话,不要上大皈的戏,上江户的为宜。纳升今天也很漂亮,但感觉扬卷更出色。 后面还有《权三与助十》,放弃不看,离开了剧院。 “既然到了这儿,顺便去伊势丹看看吧。” 我明知老伴会反对,还这么建议道。果然老伴说: “你又想去受空调的罪吗?天这么热,早点回去多好。” “你瞧,”我举起蛇纹木手杖给她看。“铁头又掉了,不知怎么搞的,这东西 总是不结实,两三年准掉。去伊势丹看看说不定能配上。” 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不好说出来就是了。 “野村,回去时会不会遇见游行啊?” “问题不大。” 据司机说,今天有学联的游行,2点开始在日比谷集会,主要行进范围是国会、 警视厅一带。只要避开他们走就行。 来到伊势丹三楼的绅士用品柜台,没有满意的手杖,顺便去二楼的妇女用品柜 台看了看。店里正在出售中元节的礼品,人很多。在一个意大利服装展示台前,挂 满了著名设计师设计的意大利风格的时装及饰品。 “啊,太漂亮了。”飒子一个劲儿地赞叹着,半天不离开柜子。 我给飒子买了一条卡尔丹绸的头巾,三千元左右。 “我很喜欢这个坤包,就是太贵了。” 这是一个澳大利亚制造的驼色女士包,金属扣上镶嵌着人造蓝宝石,非常耀眼, 定价二万几千元。 “叫净吉给你买呀,又没有多少钱。” “他才不给我买呢,他可小气了。” 老伴在旁边不说话。 “已经5点了。咱们现在去银座吃晚饭,然后回家。” “去银座的什么地方呢?” “去演作吧。我早就想吃鳗鱼了。” 我叫飒子给滨作挂电话, 预约了柜台前的四个座位,订在6点过去。如果净吉 能来的话,也叫来。野村说,游行要持续到夜里,从霞关到银座,10点解散,所以 现在去滨作的话,8点就能回去。只是要绕一下,就不会碰上游行队伍了。 18日。继续写昨天的日记。 我们按预定时间6点到达滨作。 净吉已经先到了。老伴。我、飒子、净吉依次 就座。净吉夫妇要了啤酒,我们要了粗茶。凉菜我们要的是瀑川豆腐,净吉要毛豆, 观子要海蕴。我还点了个凉拌鲸鱼丝。生鱼片是两份加级鱼,两份梅肉鳗鱼。加级 鱼是老伴和净吉的,梅肉是我和飒子的。只有我要了烤加级鱼,其他人要了烤香鱼。 饮料四人都是清蒸鲜菇,外加一份酱烧茄子。 “我还想要点什么。” “开玩笑吧,这么多还不够吗?” “不是不够,……一到这儿来就想吃关西菜。” “爷爷,我剩的你吃吗?” 飒子的鳗鱼几乎没有动。她是想剩下给我吃,只吃了一二片。说心里话,我也 估计到她会剩下——也许这正是此行的目的——才来这里的。 “我已经吃饱了,梅肉盘子都撤了。” “梅肉我也剩了。”飒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梅肉盘推了过来。 “再给你要份梅肉吧。” “不必了,足够了。” 虽说飒子只吃了两片梅肉,盘子里却一片狼籍,真不像女人吃过的,我猜她也 是故意的。 “我还给你留了香鱼肠子呢。” 老伴说。老伴吃烤鱼的技术很高,是她最得意的。她把鱼头、鱼骨、鱼尾堆到 盘子一边,鱼肉吃得一干二净。肠子留给我已成了惯例。 “我这儿也有。”飒子说。 飒子吃剩的香鱼也是乱七八糟的,比梅肉还不像样。我五.不去多想这又是什 么用意。 吃饭时,净吉说他这二三天可能去札幌出差,大约去一个星期。他问飒子想不 想和他一起去。飒子说,虽然一直想去游览一下北海道的夏天,这次就算了。因为 已和春久约好, 川日去看拳击比赛。净吉只说了句:“是吗?”没再勉强。7点半 左右回家。 18日早晨经助去上学,净吉去公司上班后,我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就去亭子 里休息。离亭子只有三十米距离,但近来腿脚渐渐木灵便起来,今天比昨天还迈不 动步子。也许是进人梅雨季节后湿气增多所致,可是,去年的梅雨时没有这样。虽 然不像手那么痛,那么冰凉,但两腿感觉沉沉的,直抽筋。沉重感有时达到膝盖, 甚至波及脚背和脚心,时好时坏的。医生的看法也前后不一致。开始说是以前的轻 度脑溢血后遗症, 导致脑中枢的病变,而影响到腿部神经。照了X光后,又说是脊 椎和腰椎变形了。要想矫正的话需要躺在倾斜的床上,还要把头部向上牵引。后来 又说暂时还不需要这么做。我实在难以忍受那种姿势,就这么对付着。医生吓唬我 说,即使行走不便,每天也要走一走。不走动走动的话,就会真的走不动了。我拄 着竹手杖,也总是要摔倒,所以一般由飒子或护士搀扶着散步。今天是飒子。 “飒子,给你。” 在亭子里休息时,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钱放到飒子手里。 “这是什么?” “这是二万五千元,去买昨天那个包吧。” “真不好意思。” 飒子迅速将钱塞进了衣服里面。 “不过,看见你用那个包,老伴会不会猜到是我给你买的呀?” “婆婆当时没注意,她往前走了。” 我觉得她又在说谎。 19日。虽然是星期日,净吉下午从羽田出发了。他前脚走,飒子后脚就开车出 去了。观子的开车技术让人担心,家里人都不坐她开的车,这辆赫尔曼自然就成了 她的专用车了。她并不是去送丈夫,是去看阿兰·德隆演的《阳光普照》了。今天 大概也是和春久一起去的。经助一个人呆在家里,今天嫁到十堂的陆子带孩子们来, 也许他为这个没出去。 下午1点多, 杉田氏来出诊。佐佐木护士见我痛得不行,非常担心,打电话请 他来的。据东大艄浦医院的内科诊断,脑中枢的病灶已经消除,因此痛感并非脑部 所致,已转为风湿性的神经痛了。杉田建议我去骨科看一看。前几天,去虎门医院 照了片子,发现脊椎附近有个阴影,医生恫吓我说,从手的剧痛来看,说不定是得 了癌。然后又照了脊椎的切面扫描,结论是万幸不是癌,但第六节和第七节脊椎变 形了。腰椎也变形了,只是比脊椎轻一些。手脚疼痛和麻痹就是它引起的。要想治 疗,就要制作倾斜三十度的活动床,每天早晚在上面躺十五分钟左右,同时头部要 进行牵引。时间和次数逐渐延长,坚持二三个月就会好起来。这大热的天,我实在 不愿意受这份罪,可又没有别的好办法。杉田医生劝我试试看,于是,不管三七二 十一,先找来木匠制作活动床,找来医疗器械店的人,照我的脖子尺寸做牵引套。 2点左右陆子来了, 带着两个孩子。长子去打棒球没有来。秋子和复二立刻进 了经助的房间。三个人准备去动物园。陆子和我寒喧了几句,就去客厅和老伴没完 没了聊了起来。她们一向如此,不稀奇。 今天没什么特别要写的,就写点心事吧。 也许人到了老年都是这样,近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自己的死。我不是近来才开 始想的。从二十多岁就开始想了,最近越来越严重。“今天我会不会死?”一天要 想H三次之多。想的时候并没有恐惧感。年轻时倒满害怕的,如今反而有几分乐趣。 可以对自己的死和死后的光景进行细致入微的想象。告别仪式不要在青山殡仪馆举 行,就在这个家的大厅里放上棺停,以便吊唁者从大门经中门,踩着石子路来上香。 吹奏乐太吵人,找个像富山清琴那样的人弹上一段《残月》即可。 月隐海滨松影里 月入波卷浪涌中 如光似梦之浮世 梦醒眼前现真如 恍惚身在月宫住 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清琴的吟唱。自己已经死去,却能听见这乐声。我还听见 了老伴的哭泣声。五子、陆子都与我合不来,生前常和她们怄气,现在她们也在放 声痛哭。飒子也许无所谓,也许悲伤不已,至少会做做样子吧。不知我死后是什么 模样,最好跟现在一样富态,稍有些面目可憎就更好了。 “爷爷” 写到这儿,老伴领着陆子进来了。 “陆子有事要和你商量。” 陆子的事情是这样的。长子阿力还是大学二年级学生,虽说早了点,已有了女 朋友,想要结婚,父母同意了。可是,让他们去住公寓又不放心,打算让他们暂时 住在家里,等阿力毕业工作后再让他们出去单住。可家里地方太窄,光是陆子夫妇 和三个孩子已经很拥挤了,媳妇再过来,以后生了孩子可怎么办。所以他们夫妇决 定换一个更宽敞的现代式的房子。正好离十堂不远的地方,有个房子出售,很合他 们的意,想买下来,但需要三百万以上。一百万还拿得出,再多的话,目前有困难。 当然不是让爷爷出钱,他们打算去银行贷款,只想请爷爷支援两万元的利息,明年 就还上。 “你们不是有股份吗?卖了不行吗?” “读了的话,我们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就是,最好是不要动用。”老伴帮起腔来。 “是啊,那是备不时之需的。” “哪儿的话,你丈夫才四十多岁,这么年轻用得着这么多虑吗?” “陆子出嫁后,从没为钱求过咱们,这是第一次,就帮帮他们吧。” “三个月之后的利息怎么办呢?” “到时候再说吧。” “那可就没完了。” “牟田也不想给您添麻烦,只是怕时间长了,房子被别人买去,请您救救急。” “这点钱,跟你妈要也行啊。” “你让我出,真说得出口,给飒子买车你就不说了卢 老伴这么一说,我来了气,横下心来一分也不给。结果,心情反而舒畅了。 “我考虑考虑吧。” “今天不能给我答复吗?” “最近要花费的地方大多了。” 她们不满地离开了房间。 正写到关键的时候受到了干扰。再接着往下写点儿。 五十岁之前,死的预感特别的强烈,非常可怕,现在不那么厉害了。大概是对 人生感到疲惫了,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了。前几天在虎门医院做扫描后,被告知可 能是癌时,老伴和护士都大惊失色,我却面不改色,连自己都没想到能如此镇定, 仿佛漫长的人生就要结束了似的松了一口气。我没有一丝对生的执著,可是只要活 着,总是被异性吸引,我预感这种心境会持续到死亡的那一瞬间。 我没有像久原房之助那样扬言“九十二岁时还要生个孩子”的旺盛精力,已经 是纯粹的无能力者了,但是却能够以各种变了形的,或间接的方法来感受性的魅力。 现在的我正是靠着对性欲和食欲的乐趣而活着。似乎飒子能模糊地猜到我的这一心 绪。在这个家里,只有飒子了解我,她好像在用间接的方法试探我,观察我的反应。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皱皱巴巴的老头。晚上睡觉前,摘下假牙照镜子时,觉得自 己的长相实在特别。在上颚和下颚上没有一颗牙,也没有牙龈。一闭上嘴,上唇与 下唇便瘪了进去,上边的鼻子快垂到下巴上了。自己这副尊容实在无法恭维,甭说 人类,就连猴子长得都没这么丑陋。凭这张脸想博得女人的青睐,纯粹是天方夜谭。 不过,人们觉得这老头完全不具备吸引女人的资格,而放松警惕,这正是我的可乘 之机。虽说我既无资格也无实力,却可以堂而皇之的接近女人。尽管自己没有能力, 却可以教唆美女去勾引美男引起家庭纠纷,坐山观虎斗。 20日。……现在看来净吉并不很爱飒子。也许生了经助后,爱情渐渐冷却了。 他经常出差,在东京时又总在外面吃饭,回家很晚。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可又没有 明显的迹象。他对工作好像比对女人更有热情。过去他们俩也轰轰烈烈地热恋过, 净吉的感情不持久也许是来自父亲的遗传。我是个放任主义者,并不过多地干涉他 们, 但是老伴一开始就反对他和飒子结婚。据飒子自己说是在NDT当舞女,但她只 当了半年,听说她后来在浅草一带的夜总会里呆过。 我曾问过她:“你跳过芭蕾舞吗?” “没有。我曾经想当芭蕾舞演员,专门学过芭蕾,能用脚尖走几步,现在不行 了。”她这么对我说。 “好不容易学到这个程度,怎么不学了?” “因为脚会变形,太难看了。” “所以才不学了?” “我不愿意脚变得那么难看。” “变成什么样?” “难看极了。脚趾全磨出了茧子,肿得老高,指甲都掉光了。” “你的脚挺好看呀。” “本来比现在好看,就因为跳芭蕾长了茧子,变了形。停止跳舞后,为了使脚 恢复原样,我每天用磨脚石、锉刀等各种工具摩擦脚部,不过还是不如以前了。” “是吗,让我看看。” 我意外地得到了触摸她的脚的机会。她把脚伸到按发上,脱下尼龙袜子让我看。 我把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一个一个地捏着脚趾头。 “摸着挺软的,哪有茧子呀?” “您仔细摸摸看,使劲据一下试试。” “是这儿吗?” “提吧,还没磨掉吧。芭蕾舞演员有什么好,一想到脚这么难看,就没心情看 这种舞蹈了。” “列贝辛斯卡亚的脚也是那样的吗?” “当然了。连我在训练时都从鞋里流出鲜血来了呢。不光是脚趾,就连脚心都 没肉了,变成劳动者那样干巴巴的。胸部也干瘪瘪的了,肩膀的肌肉像男人一样坚 硬。舞蹈演员也差不多,我幸亏没去跳舞。” 想必净吉正是被她的风姿给迷住了。虽说她没正经上过学,脑子却很好使。她 学会了开车,喜欢看拳击,而且居然还喜欢插花。京都的一草亭的女婿每周来东京 两次教她插花,每次都带来许多奇花异草。她学的是去风流派。今天她在我房间里 插了一盘芒草和三白草、泡盛草,我顺便挂了幅长尾雨山的书法。 柳絮飞来客未还 驾花寂寞梦空残 十千沽得京华酒 春雨阑干看牡丹 26日。大概昨天多吃了点凉拌豆腐,半夜开始闹肚子,拉了两三次。吃了三片 止泄药也不见好。今天又折腾了一整天。 29日。下午我让飒子开车陪我去明治神宫方向兜风。本想二人悄悄出去,可是 护士非要陪我去,很扫兴,只玩了一会儿就早早回家了。 2日。几天前血压又有些升高。今天早晨是180/if0,脉搏100下。护士让我吃 了三片阿达林,手还是冰凉的,疼痛不已。过去无论多痛都不影响我睡觉,可是昨 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不得不叫醒佐佐木,让她给我打了止痛针。这种针虽然很见 效,但打了之后心里不舒服。 “老爷的活动床已经做好了,不如试试看吧。” 我虽然不大情愿,可身体越来越糟糕,也有心死马当活马医了。 3日。 ……试着把石膏做的固定环会在脖子上,并不觉得疼,只是脖子一点也 不能扭动,只能目不转睛地平视前面。 “这简直像地狱里的刑具。” 今天是星期日,净吉、经助、老伴和飒子都围拢来看新鲜。 “哎哟,爷爷真可怜。” “这能坚持多少分钟啊?” “要治疗几天哪?” “还是算了吧,这么大年纪,哪禁得住呀。” 大家在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回不了头,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最后还是换下了固定环,用柔软的布代替它吊住下颚来做牵引。虽然好受一些, 脖子还是不能动,只能直楞楞地瞧着天花板。 “好了,十五分钟到了。”护士看着表说道。 “第一次结束。”经助嚷着跑了。 10日。牵引治疗已经一周了。十分钟延长到了二十分钟,活动床的斜度也增加 了,以加强种脖子的力度。然而却丝毫不见成效。手还在痛。据护士的看法,怎么 也得连续做两三个月方可见效。我不知自己能否坚持到底。夜晚,大家商量起来。 飒子说:“对于老年人来说这种方法不大合适,到了夏天先停一下,考虑考虑 别的办法。听一个外国人讲,美国有一种叫做德尔辛的药,专治神经痛,尽管不能 根治,每天吃三片,肯定能止痛,特别见效。我去买来,您吃吃看好不好?” 老伴说:“请住在田园调布的铃木来给你扎扎针你看怎么样?也许见效的,我 去打电话。”老伴抱着电话筒说个没完没了。铃木说,他非常忙,希望能去他家治 疗,如果出诊的话,一周只能来两三次。根据您说的情况,多半能治好,大概需要 两三个月的时间。几年前我心脏不好的时候,还有头晕的时候,铃木都给我治好过, 所以,这次也请他下周来出诊。 我原来体格很健康,从少年时期直到六十三四岁时,除了做痔疮手术住过一星 期医院外,没有得过什么大病。六十三岁时得广高血压。六十七八岁时因轻微脑溢 血躺了一个月左右,但并没有感受到肉体的痛苦。感到肉体痛苦是七十七岁的喜寿 之后的事。开始是从手到肘,又从肘到肩,接着从脚到腿,渐渐行动不便起来。这 样子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别人可能会这么想,我自己也这样想过。谁知食欲。睡眠、 人便都比以前理想了,不知算木算因祸得福。虽然医生不让喝酒和吃辛辣的食物, 但可适当吃些牛排和鳗鱼。我的食欲相当的好,可以说来者不拒。睡觉也总是睡过 了头,加上午睡,一天要睡九、十个小时。我一天要大便两次,尿量也增多了。夜 里要起两三次,却从不影响睡眠,半梦半醒地排尿,然后倒下便睡着。有时,由于 手淫而醒来,却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实在痛得受不了时,打一针就睡 着了。靠着能吃能睡,我才活到了今天。否则,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了。 “您总说手痛,走不动,看您活得挺自在的,是不是说谎哪>’有人这么对我 说。我没有说谎,只是有时痛得厉害,有时不厉害,甚至有时一点也不痛。随着天 气的湿度变化而感觉不同。 奇怪的是,痛的时候也有性欲。应该说痛的时候性欲更强。或者说对于让我碰 了钉子的异性,更感到其扭力,被其吸引了。 这可以说是一种嗜虐倾向吧。并不是从年轻时就有这种倾向的,而是上了年纪 后才逐渐变成这样的。 假设这里有两位同样美丽、同样适合我的口味的女性。A和蔼。诚实、体贴,B 冷淡而虚伪。要问我会对哪个女人感兴趣的话,现在,我敢肯定我会对B感兴趣的。 当然,B的长相决不能比A差。对于相貌我有我的嗜好,我讨厌高鼻子,最重要的是 腿要白,身材要苗条,在这些条件都相等的情况下,坏女人更让我着迷。有的女人 会偶尔面露残酷的表情,我最喜欢这种表情了。我一看见女人的这种表情,就觉得 她不光是表情,本质上也冷酷,甚至希望她是这样的女人。以前,泽村源之助的舞 台扮相就是如此。法国电影《恶魔般的女人》里的女教师西蒙·西欧丽,以及最近 走红的炎加世子也是这种长相。这些女人实际上也许是善良的女人,然而,如果真 是恶人的话,与她同居——即便不能,至少住得近一些,可随时接近她们,那该多 幸福啊。…… ------------ 图书在线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