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约肯·威尔德按下起锚机的遥控按钮,放出足够长的铁锚稳住“永远号”。船 停稳后,他关掉马达。他的游艇上使用的是一个出色的双马达,贝内特造船厂为他 特制的。船慢慢打起转。朝往陆地的微风吹着它,使它随着潮水波动,船头慢慢掉 向大海方向。亚利安娜站在甲板上看船锚下降,轻巧地穿过甲板朝他走来。约肯半 闭着眼睛欣赏她,再一次惊叹她那灵活、健康,很有点阳刚之美的身材。他享受着 她结实的身体和优美的姿态,感觉到欲望仿佛剧痛般燃烧,不由得感激命运的垂怜, 它创造出这个再完美不过的女性,比他自己亲手设计的还要令他心满意足。 他仍旧没有勇气说出爱她。 她走到驾驶舱,投入他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小嘴在他的脸上印了一个轻吻。 约肯感觉到她温暖的呼吸以及她身体上自然散发出的芳香。它闻起来像大海之类可 以心满意足、不急不忙加以探索的事物。亚利安娜的微笑在落日余晖中光芒四射, 约肯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她双眸映射出的光彩。 “我想下去冲个澡。你要是愿意,等下也可以冲一下。你要是再肯刮一下脸的 话,我对你晚饭后的一切提议都将百依百顺。” 约肯回报给她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用手摸了摸两天没刮的腮帮。“真有 趣,我还以为你们女人喜欢有点胡须的男人。”他模仿着50年代电影中的语调, “一个一只胳膊搂着她,另一只胳膊驾驶小船开进夕阳的男子汉。”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亚利安娜配合着他的游戏,抽身离开他的怀抱,默 片明星一般走下甲板,“和你一起开进夕阳,我的英雄。不过,我的脸颊并不一定 要红得发烫,对吗?” 她消失在门那头,仿佛一个女明星说完经典台词之后退下舞台。 “亚利安娜·帕克,你的对手们认为你是一个象棋大师,可是全世界只有我知 道你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她好奇地将头从门后探出。 “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小丑。” “没错!所以我象棋才下得那么好。因为我并没把它当回事。”她又消失了。 约肯看着甲板上反射的灯光,听到冲淋浴的声音,嘴边的笑容久久不愿退去。 几个月以前,他参加巴西站的比赛时邂逅亚利安娜。他俩都出席一个生产运动 服的跨国公司赞助商举办的招待会。他一般都尽量避免这类晚会,不过这次是联合 国儿童基金会的一场慈善晚会,他无法拒绝出席。 他不自在地在充满人群的房间里四处走动。身上的燕尾服优雅贴身,谁也看不 出其实是临时租的。他举着一杯不打算喝的香槟,脸上挂着无法掩盖的厌倦表情。 “你总是喜欢这样享受吗?还是你在强迫自己受罪?” 他转向声音的方向,与亚利安娜微笑的绿眼睛撞个正着。她穿着男式燕尾服, 衬衫领子敞开着,没系领结,脚蹬一双白球鞋。她的服装和剪短的黑发使她看起来 像优雅的彼得·潘。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几次她的照片,顿时想起她的名字:亚利安 娜·帕克,一名来自波士顿的独特女子,她把世界上最有名的象棋手杀得屁滚尿流, 因此名声大振。她说的是德语,约肯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她。 “他们想把我拉去枪毙,但我恰好周末有安排,我到这来了。” 他对充满人群的房间点点头。女孩快活地笑了,看到她被逗乐的表情,约肯觉 得自己通过了测试。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亚利安娜·帕克。” “约肯·威尔德。” 他握住她的小手,感觉这个姿态有种特别的含义,仿佛他们已经用目光达成某 种默契,将来只需寥寥几语就能彼此明了。他们站在巨大的阳台上,周身笼罩着巴 西之夜宁静的空气。 “你德语为什么说得这么流利?” “我父亲的后妻,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柏林人。幸运的是她和父亲的婚姻 维持得足够长,来得及教会了我。” “有这么可爱的脑袋瓜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选择没日没夜埋头在棋盘上呢?” “为什么?”亚利安娜反驳道,挑起一条眉毛,“有如此有趣的脑袋瓜的男人, 又为什么会愿意钻进你们赛车手头上套的那种罐子里呢?” 儿童基金会的代表走过来请他进舞厅。约肯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亚利安 娜。他暗自决定尽快回答她最后提的那个问题。他走进舞厅,回头看她,发觉她正 倚在栏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送着他。她嘴上浮起一个会意的微笑,冲他举了举 手中的香槟。 第二天,参加完星期四的试车之后,他去了她参加的联赛。他的到场引起观众 和记者的一阵骚动。约肯·威尔德,一位两度F1方程赛世界冠军杯的得主,出席亚 利安娜·帕克的一场比赛,这绝不是偶然,也显然不会出于他对象棋的兴趣,因为 他从来不曾表示过喜好象棋。她坐在联赛桌边,有一道木头隔墙把她同裁判和观众 席分隔开。她转头看了一眼骚动的地方,看到他时,她的表情文风不动,仿佛不认 识他似的。她转回头,继续看着她和对手之间的棋盘。约肯钦佩着她全神贯注的风 范,只见她低头凝神看着棋局,娇小的女性身躯奇特地出现在通常只属于男性的气 氛中。接着亚利安娜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他对象棋一无所知,但是他从观众 的反应中感觉到了这一点。突然,她站了起来,将棋盘上的王放倒,表示认输。她 垂着头,谁也不看地穿过木门走进后屋。约肯试图跟上她,但她已经无影无踪。 比赛前的忙乱使他无暇继续寻找她。大赛那天早晨,赛前会一结束,他惊讶地 发现她出现在修理站。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运动服没有燕尾服好看,不过当然它更鲜艳一些。” 他转过身,迎面撞上了她,一双闪亮的绿色大眼睛,头发一半藏在一顶贝雷帽 下面。她穿了件浅色T 恤,没有穿内衣,下身像当地人一样套了件宽松短裤。她的 脖子上挂了个F1车队协会通行证,就像用塑料绳拴着一副太阳眼镜一样。他瞠目结 舌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他的技师开始揶揄他,“哎,约肯,要是你不闭上嘴,头盔 就扣不上了。” “来吧,让我们离开这里,”他用手揽住她的肩膀,他带着女孩走出赛场,在 背后竖起右手中指,回答技师的挖苦。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女孩赤裸的双腿。 “老实说,我得承认你穿燕尾服也不难看,不过我更喜欢这套。女孩子腿藏在 长裤里,总有点不对头。”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约肯向她大致展示了她一无所知的赛车世界的秘密。比赛 快开始的时候,他请她在修理站观看赛车。 “我恐怕要戴上你说的那种罐子了。”他告别她,将她托付给车队的公关代表 格蕾塔·里格。 他挤进车座,机械师拉紧他的安全带时,他抬头看着她。他们的目光透过头盔 上的窄缝,再次交流了思想,这种语言远远凌驾于赛车的激情之上。大约10圈后, 他几乎毫不犹豫放弃了比赛。他开始时很顺利,但是当他追到第四时,赛车的老毛 病后悬挂又断裂了,猛地将他甩向左边。他撞上护墙,又弹进赛场中间,几乎毁掉 了那辆赛车。他用无线电通知队里他没事,然后走了回去。他在休息室找到了亚利 安娜,她坐在格蕾塔旁边,后者一见到他便明智地抽身而去。她站起来搂住他的脖 子。 “我可以忍受因为你的出现而让我输掉一场重要联赛的半决赛,但是我以后每 次看到你拿生命冒险,都将无法忍受。不过,先吻我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们从那时起开始同居。 约肯点燃一根香烟,独自站在甲板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边吸烟一边观看海 岸的灯光。34岁的约肯·威尔德觉得自己老了,并因此感到惶恐。即将到来的夏天, 对于他或者任何其他人,都将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知道什么是惶恐。这是一名F1赛车手常有的同伴。他多年以来都在这种心情 中入眠,尤其是每个次日要举行比赛的周六夜晚。不管身边躺着什么女人都一样。 他能够从浸透汗水,挂在修理站等着晾干的赛车服中嗅出它。他长时间以来一直与 惶恐作战,每次系紧头盔或者钻进赛车,扣上安全带时,他都能顿时忘记它,血管 里涌出无限勇气。时过境迁。如今他害怕的是惶恐本身。它用理智取代本能,它让 你过早松开油门或者踩刹车。这种惶恐突然之间将你击倒,它告诉你一秒钟对普通 人而言多么短暂,对赛车手而言却是多么漫长。 身边盒子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到底在哪里?” 是他的经纪人罗兰德·萨兹的声音,它像电视智力测验主持人的声音一样突兀 地闯出手机,唯一的区别是主持人一般不会对参赛者歇斯底里。他对此早有准备, 但是尚未想好如何应答。“随便逛逛……”他含糊其辞。 “逛逛?妈的,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不过能够想象得出。毕竟,一个胜利在望的赛车手,在最后几个弯 道之一突然出了差错,满盘皆输,这足够给全世界的媒体填补报纸空白了。罗兰德 不等他回答,继续咆哮。 “队里尽可能帮你对付新闻界,你把我们气疯了。你之所以能排名第一,完全 是因为别人都放弃了或者撞了车。而你居然这样丢掉了比赛。最仁慈的大标题写的 都是‘约肯·威尔德失利蒙特卡洛:丢了冠军,丢了面子’!” 他虚弱地反抗,但是没什么效果。 经纪人甚至不等他说完。“真见鬼!真是老马失蹄,小鬼称霸王。你的车好得 很,可是一个年轻车手在发动机没出问题时,居然赶上了你,而他出发时还在你后 面!” 电话里罗兰德的声音突然变了,转成一种亲密老友的口吻,不复是普通的生意 伙伴。不过,这显然是巧妙的谈话策略。“约肯,出问题了。马上有场赛车测试。 我要是没弄错的话,他们没有请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太了解赛车世界了。一个赛车手不被告知队里的技术革新,这 意味着他的老板不想再给他机会了解队里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将不会和他续签合 同。这就是运动界,尤其是F1,赛车界的规矩,后浪推前浪。 “你想要我说什么,罗兰德? ” “没什么。我不要你说什么。我只要你用用脑子,像你赛车时那样……你和她 在一起,是吗?”他在难以察觉的犹豫之后问道。 约肯情不自禁地笑了。 罗兰德一点也不喜欢亚利安娜,甚至避免提到她的名字。只用“她”来指代。 不过,所有经纪人都不可能喜欢一个让他的赛车手失去锐气的女人。也许是时候了, 应该跟他说明亚利安娜并不是病症,而仅仅只是症状的一个表现而已。约肯操起了 劝说顽固的小孩洗干净耳朵的口吻。 “罗兰德,你从来没想过电影可能已经放完了吗?我已经34岁,很多我这个年 纪的车手都已经退役了。仍旧参加比赛的那几个,也早已大不如前。” 他谨慎地避免提到那些死者,那些转瞬之间失去生命的人的名字、面孔和笑声, 他们的身体挤在扭曲的单人椅座里,颜色鲜艳的头盔歪向一边,救护车总是姗姗来 迟,医生们全都无力回天。 “约肯,你在说什么?”罗兰德对他的话感到愤慨。“我们都知道F1是什么。 可是我有来自美国的不少邀请。你还有时间可以快活快活,不费吹灰之力就挣大把 钞票。” 约肯不忍心打击罗兰德那种经纪人的热情。金钱显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心。他 有足够的钱,可以好好过上二十年。他拿生命冒险多年,挣来了它们,而且他不像 一些同僚那样,把钱乱花在私人喷气机或者直升飞机上,或者在世界各地收集房产。 他不想告诉罗兰德还有别的理由:他不再喜爱赛车。威胁时刻存在,他很幸运不曾 被它击中。 “我们再说吧。” 罗兰德意识到顽抗并不济事。“好吧,为西班牙的比赛做好准备。赛季还没有 结束,你需要的只是漂亮地赢两次,就可以领先了。现在,你先好好享受吧,好孩 子。” 罗兰德挂断电话,约肯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几乎能看到经纪人忧心忡忡的脸。 “好啊!你等我走开,就开始打电话。你还有别的女人吗?” 亚利安娜走出来,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发问。 “没有。是罗兰德。” 危机迎刃而解。 “你和他说了吗?”亚利安娜用手抚弄着他的头发问。 “还没有。我不想在电话上谈这事。我打算下礼拜在巴塞罗那告诉他。不过, 我会在赛季结束时做一个正式声明。我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四处被记者追踪了。” 世界媒体对他们的关系疯狂无比。他们的面孔点缀着所有八卦杂志的首页,记 者们激动不已地编写捏造着关于他们的各种花絮。 约肯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用充满激情的声音喃喃低语。 “亚利安娜,我爱你。我认识你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亚利安娜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远方的微光。约肯心头一阵不安,但是他既然 已经开了口,就不能,也不愿意再回头。 男人的头从离贝内特船首不远处的水面浮现出来。通过潜水面具的透明面罩, 他看到锚链,慢慢游向它。他右手抓住锚链,观察着反射满月光辉的玻璃纤维船体。 他通过氧气罐呼吸,节奏平静而放松。 他肩膀上扛着的5 升氧气罐不适合长期潜水,不过它很轻,也容易操作,而且 这点氧气也足够他使用。他穿了一身黑色潜水服,上面没有任何特征、词语或者颜 色。它足够厚,帮助他抵御水中的寒冷。他不能使用任何电光照明,不过满月那明 亮的光辉已经足够。他小心地不发出水声,沿着龙骨深深探入海底的船体轮廓,在 水面之下滑行。他抵达船尾,抓住仍旧悬挂在那里的绳梯。 太好了。 这样他就不必千方百计爬上甲板了。他解开腰间的绳子,把一个快挂钩上绳梯, 往钩子上挂了个一直随身带着的密封盒。他打算将氧气罐也卸下,再摆脱沉重的脚 蹼和背负带,将它们都挂在绳梯上距离水面大约1 码远的地方。虽然他很想趁两人 熟睡之际下手,但是仍旧不得不发出一些响声。 他刚打算摘下脚蹼,就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他松开绳梯,向右边滑 去,藏在船壁边。从这个位于阴影处的位置,他看到女孩走到船边站在甲板上,似 乎被平静、宽广海面上跳动的月光所迷醉。有一会儿,她的白浴袍也和海面一样反 映着月光。接着,浴袍滑落,女孩任它滑到地面,她在月光中完全赤裸。 从男人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影。他欣赏着她结实的躯体,小而坚挺的乳房。 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臀线滑动,两道优美的曲线融入修长、富有活力的双腿。 年轻的女人像水银一样轻快地行动,她爬下绳梯,把一只脚探入水中。 男人像鲨鱼一样阴森森地微笑起来。真是运气! 他激动不安地希望女孩不会介意水的冰冷,会屈从于海水和月光的诱惑。她仿 佛读出他的想法,转身爬下绳梯,慢慢浸入波浪。冷水激得她一哆嗦,浑身直起鸡 皮疙瘩,乳头也令人赏心悦目地僵起。 她从船上向远处的大海游开去,离身穿黑色潜水服的窥探者越来越远。男人开 始慢慢行动起来,仿佛猛兽小心翼翼地逼近不知名的猎物,这是一场残酷的游戏, 奖品是生命。 他用手帮忙,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排空,以便更快速地下沉。然后,他从海底横 着游向女孩,几乎立刻就到达她的下方。他抬起头,看到她就在自己头顶上,宛如 亮盈盈水面上一个小斑点。他不慌不忙地上升,非常缓慢地呼吸,不让气泡泄露自 己的影踪。女孩距他一臂之遥时,他抓住她的脚踝,猛地将她朝下拽。 亚利安娜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拖曳。这个行动来得如此突然,她甚至没 来得及吸一口气。她瞬间就已经距离水面1 码远,同时抓住她脚踝的手松开了。她 本能地踢水,朝海面挣扎,但是两只沉重的手又按住她肩膀,将她继续向水底压去, 远离她头顶上闪耀的水面;水面仿佛徒劳地卖弄着空气和光明。她感到两只结实的 胳膊搂住她的身体,像皮带一样箍住她的胸部。滑溜溜的橡胶潜水服和一个陌生的 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侵略者还用腿压住她的骨盆,防止她挣扎。 恐惧像冰墙一样包围住她。 她狂乱地挣扎、抽噎,但是缺少空气的肺部已经力不从心。她窒息着,力量在 消失,身体变得绵软,任由仍旧坚决地压住它的那个身躯处置,后者继续将她朝海 底那没有月光的黑暗世界拖去。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杀死她。悔恨的眼泪涌出,融 入周身麻木不仁的海水。她感觉到那个拥抱的黑暗蔓延开来,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一瓶墨水被倒进一盆清水。一只冷酷无情的手开始疯狂地里里外外撕扯她的身 体,仿佛要掐灭最后一丝生命的残余,最后它抵达了她那颗年轻的、女人的心脏, 一劳永逸地停止在那里。 生命瞬间消失,男人感觉到怀中的躯体突然松弛下来。他等待了一会儿,然后 将女孩的尸体转过来,让她的面孔对着自己。他用胳膊伸入她双臂下面搂住她,用 脚蹼踩水,向上升去。他接近水面时,年轻女人的脸不再隐藏在阴影中,而是在他 的目光中清晰起来。她优美的五官,小巧的鼻子和半开半闭、仍旧冒出一些无生命 气泡的嘴唇都看得见了。美丽的、没有生命气息的绿眼睛因无情的死亡变得僵硬不 动,它们已经无法看见,也无法拥有光明。 男人看着他杀死的女人,就像一个摄影师观察一张非常重要的照片冲洗出来。 他明白无误地看到了这张脸的美丽,于是又冒出鲨鱼般的微笑。 男人的头终于从水面浮起。他仍旧搂着尸体,爬上绳梯。他抓住先前钩上去的 绳子,将它绕在女人脖子上,以便自己腾出手,解下氧气罐和呼吸器。尸体在水面 下滑动,缓缓绕着圈,女孩的头发在水下几英尺地方飘动着,顺着波浪拍打船体的 节奏,像水母的触角一样柔和地在月光中舞动。 他摘下脚蹼、面具和管子,将它们小心地放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解开这些 身体的束缚之后,他用左手抓住绳梯,松开拴住尸体的绳子,用右胳膊搂住它。他 轻易地攀上木台阶,将牺牲者的尸体扛上甲板。他长时间地打量它,然后弯腰拾起 女孩在夜晚的游泳之前披着的浴袍。 仿佛在表达不合时宜的怜悯,他将袍子盖到躺在木头甲板上的女孩身上,好像 打算帮助她抵御一个她永远不会熬尽的黑夜的寒冷。 “亚利安娜?” 甲板下层突然传来声音。男人本能地将头扭向声音来处。女孩的同伴可能感觉 到枕边人的缺席,被惊醒了。也许他探出腿想抚弄她的皮肤,却没有触到她,空有 照亮一室的月光。 他没有听到回答,于是起身来找她。 男人在黑色潜水服遮蔽下,比月光下的阴影还要阴暗。他站起身,躲进桅杆和 船帆之间的空当。 他从那里看出去,先是看到寻找女孩的那个男人的头部,然后他的身体也出现 了。他浑身赤裸。寻找者把头转向隐藏者的方向,突然之间他停住脚步,这时他已 经完全走上甲板。他看到了她。女孩僵直地躺在驾驶舱和绳梯旁边,头转向另一边, 好像睡着了,身上胡乱地盖着白色浴袍。他朝她迈了一步。他感觉到脚底下湿漉漉 的,一低头便看到甲板上的水渍。他可能认为她刚刚去游过泳,心头对熟睡在月光 中的这具身体涌起一阵爱怜。也许他想象着她优雅地在寂静无人的海中游泳,想象 着她身体披洒着银色月光升出水面,仔细擦干身体的样子。他悄悄走到她身边,可 能是想用一吻唤醒她,然后带她回到船舱,和她交欢。他在她身边跪下,一只手隔 着浴袍搁到她的肩膀上。身穿黑色潜水服的男人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亲爱的……”女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的皮肤冰冷。“亲爱的,你不应该 躺在这么冷的露天。” 没有回答。约肯觉得胃部一阵绞痛,莫名的恐惧涌起。 他轻轻把亚利安娜的头扭过来,却看到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这个动作使得她嘴 角淌下一股水流。他立刻明白她已经死了,脑中嗡地一声。他跳了起来,刚刚站直 的那一刻,便感到一只潮湿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粗暴的动作使他向后仰倒。 约肯身材高大,有着运动家训练有素的体格。然而,他的侵犯者比他更高,强 壮程度和他不相上下。此外他还利用了约肯发现女孩死去后一时的震惊大意。赛车 手本能地抬起手,抓住身穿潜水服,紧紧缠住他不让他呼吸的男人。他从眼角看到 右边闪起一道寒光。几秒钟之后,侵犯者像剃刀一样锋利的刀刃嘶的一声划过空气, 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猛地向下扎去。 受害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因为死亡的疼痛而蜷缩起来。刀刃穿透他的肋骨, 切开他的心脏。他感到嘴里充满不自然的血腥味,月光冰冷的微笑尚映在他眼角, 他便死去了。 男人继续在刀把上使劲,直到对方的身体在他的胳膊中完全瘫软。这时他才抽 出刀子,用身体支撑着尸体。他将尸体平放到甲板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打量着两 具毫无生命的尸体,微微喘气。然后,他抓住男人的尸体,将它朝甲板下拖去。 他时间不多,日出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现在只缺一点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