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于勒很快和毕加罗一起赶到。经理非常激动。他走进电台时,与警察总监保持 着一定距离,仿佛不想和这整件事有任何牵连。他可能刚刚才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 电台周围遍布全副武装的警察,空中充满陌生的紧张气氛。那个声音带来的是死的 威胁。 弗兰克正等待着他们。他靠在会议室的浅色木门边,摩莱利站在他旁边,两人 都沉默不语。他们一起走进房间,大家已经围着长桌坐好,正等着他们。窃窃私语 声突然停止。大窗帘被拉起,窗户敞开着。蒙特卡洛之夜若有若无的城市噪音从外 面隐隐传来。 于勒坐在弗兰克身边,让后者坐在桌子首席,负责主持会议。他还穿着原来的 衬衫,看起来根本没怎么休息。 “我们都在场吧,除了毕加罗和警察总监之外,后者是在家里听的节目。我们 都听到了刚才的节目,但是没有多少线索。我很遗憾地宣布,我们未能追踪到电话。” 弗兰克沉默了一阵。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和他的同事们坐在桌边,沮丧地在椅子上蹭 来蹭去。“这不是谁的错。那个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如何反追踪。我们 通常使用的技术如今被用来对付我们。所以,追踪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觉得在做出 任何推断之前,不妨再听听录音,也许会有所启发。” 克伦尼博士点点头,大家也表示赞同。弗兰克转向芭芭拉,她正站在房间后部 的音响设备旁等待命令。 “芭芭拉,请放磁带。” 女孩打开设备,房间里再次充满恐怖幻象。他们又听了一遍让- 卢来自充满生 气的世界的声音和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一片死寂中,磁带转到了结束 的字眼: “我杀……” “这个人疯了!”毕加罗听到最后,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高喊。 克伦尼对他做出了回应。博士的近视眼上戴着玳瑁金边眼镜,高高的鼻梁有点 弯曲,像鹰嘴一样。心理学家看起来是在回答毕加罗,其实是对所有人说话。 “按照这个字眼的严格意义来讲,他当然是疯了。请记住,这个人已经可怕地 杀害了两个人。这表明他既充满狂躁强烈的愤怒,又拥有普通犯罪中难得一见的清 醒头脑。他给我们打来电话,我们却无法追踪电话的来处。他杀了人,但是除了一 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并没有低估我们,所以我们决不应该低 估他。他对我们发出挑战,但是并没有轻敌。”他摘下眼镜,露出鼻梁上两个眼镜 印痕,然后又戴上眼镜,仿佛不戴就感觉不自在似的。克伦尼可能从来不戴隐形眼 镜。“他非常清楚我们会在这里,他知道追捕已经开始,他可能比大多数人都更清 楚这个过程。他知道我们是在黑暗中摸索,因为我们缺少破案的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弗兰克觉得他非常擅长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毕加罗可能也有同 样的看法,因为他开始入神地盯着博士。心理学家继续演讲。 “我们对于他的动机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他杀人之后又干了 什么。不过,虽然我们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这想必是一个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仪 式。他的疯狂也并不是什么线索,因为它并不明显。这个人生活在我们当中,像一 个普通人一样。他做的是普通人做的事:他喝点酒,买张报纸,回到饭店听音乐。 最重要的是,他听音乐。这就是他为什么给这里,给一个帮助有困难的人的节目打 电话的原因。他是到一个有他想听的音乐的地方,寻求他并不想要的帮助。” “你为什么要说‘他不需要的帮助’?”弗兰克问道。 “他对我们提供帮助的建议毫无兴趣。不管他的问题何在,他已经认定无人能 够帮助他。他受的创伤必定非常强烈地束缚着他,直到最后引爆像他这样的人生来 就潜伏在体内的愤恨之情。他憎恨世界,很可能也认为世界欠了他的。从他的观点 来分析,他肯定遭受过可怕的羞辱。音乐想必是他生存中少有的一丝快乐来源。他 只有在音乐上才给了我们唯一的线索。那段音乐是一个信息,是一条新线索,我们 应当将其与第一条线索联系起来分析。这是一个挑战,但也是一个无意识中发出的 祈求。实际上,他正在哀求我们尽可能阻止他,因为他靠自身的力量无法罢手。” 一个暗无天日、满是霉斑和蛛网的世界。一个从未接触过阳光的世界。老鼠的 王国。 “芭芭拉,请再播放一下那段音乐的录音。” “好的。” 女孩按了个按钮。小屋立即充满《桑巴派对》的吉他变奏。它不像通常的演奏 那样富于戏剧性,满是停顿的装饰,而是要柔和得多。第一个音符响起后,观众就 开始喝彩,就像现场演奏会上,歌手一开始唱热门歌曲,观众就立即有所反应一样。 录音放完后,弗兰克把目光转向在场的人。 “大家想必记得,第一个电话里播放的音乐提供了关于受害者身份的线索。那 是一部关于一个赛车手和他的女友的电影的配乐《男欢女爱》,与约肯·威尔德和 亚利安娜·帕克的情况正好吻合。那么这段音乐又有什么含义呢?谁有什么想法?” “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首歌……”坐在桌子末端的音响技师雅克回答。他清 了清嗓子,有点紧张。 “别想当然,”于勒礼貌地指出。“不妨假定这屋子里的人对音乐一无所知, 哪怕这样听起来有点滑稽。有时候,线索就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 “我刚才想说的是,这曲子非常有名,”雅克有点脸红,举起右手,好像道歉 般地回答。“它是《桑巴派对》,作曲者是卡罗斯·桑塔那。这肯定是个现场演奏 会,因为有观众。而且肯定观众不少,从他们的声音来判断,可能是在一个体育馆 之类地方举行的——尽管现场录音有时候会在录音室里加上录制好的掌声,增加效 果。” “就这些?”劳伦特点燃一支香烟问道。烟雾在空中盘旋,慢慢向敞开的窗户 飘去,消失在夜色里。火柴的硫磺味儿飘散开。 雅克的脸又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沉默着。于勒注意到这个大男孩的窘迫,微笑 地看了看他。 “很好,谢谢你。这是个不错的开头。还有人有什么意见吗?这首歌有什么特 殊含义吗?它是否跟什么特殊事件,或者什么特殊的人有关联呢?它有什么背景吗?”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期待别人能想起点什么。 “谁能记得这是什么版本?”弗兰克又提出了一种新的思路。“如果这是现场 演奏的话,大家有谁能记得它是在哪里举行的吗?或者它在哪张唱片上?让- 卢?” 主持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劳伦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好像没明白周遭发生了什 么。他看起来还没有从那个匿名电话的打击中回过神。他木然摇摇头。 “这会不会是私人的录音呢?”摩莱利问。 “应该不会。”芭芭拉摇头道。“从技术和效果上讲,它听起来是很久以前的 录音。这是一段旧录音,不是数码带。而且它是灌制在一张老式密纹唱片上的,质 量非常好。考虑到当时的技术局限,它听起来不像用低质量设备录制的业余作品。 所以,它肯定是一张商业密纹唱片上的东西,唯一的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是来自 一张没有公开发行的老式蜡克盘。” “蜡克盘?”弗兰克看着女孩问道。他禁不住和摩莱利一样对女孩充满钦佩。 芭芭拉不光漂亮,而且聪明过人。警长想追上她可并非易事。 “蜡克盘是一种试用唱片,在激光唱盘出现之前,录音公司有时会灌制这种唱 片。”毕加罗替她解释。“一般说来,这种唱片只有很少几张在人们手中流通,而 且它们非常容易损坏。一些蜡克盘是收藏家的至爱。不过,由于上面的漆层不牢固, 每播放一次,声音的质量就受损。电话里这段曲子想必不是来自这样的东西。” 又是一片沉默,看来大家都已经没有什么新想法了。于勒站起来,表示会议结 束。 “女士们,先生们,我不必再强调了吧?任何细微的想法对此案而言都将是意 义非凡的。有一个杀手正在四处游荡,戏弄着我们。他给了我们他行动的线索,我 们也知道这行动是什么:再次的杀戮。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你们要是有任何想法, 都请立刻给我,给弗兰克·奥塔伯或者摩莱利警长打电话。请收好我们的电话号码。” 人们一个接一个走出会议室。两名警方技师率先离开,好像他们害怕和于勒有 任何正面接触。其他人则各自从摩莱利那里拿了有电话号码的名片后陆续走开。警 长意味深长地把卡片递给芭芭拉,女孩对此仿佛视若无睹。换个时候,弗兰克没准 会认为摩莱利这样做有碍公务。不过,现在这个做法显得充满生命的色彩,盖过了 夜晚的黑暗。所以他任由他去,径自走向正和于勒窃窃私语的克伦尼。两人让开一 点地方,让他加入谈话。 “那个电话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我们可以明白无误地确定了……” “确定什么?”于勒问道。 “确定它不是个玩笑,打电话的人的确就是杀死船上那两个人的凶手。” “不是我的手写下的……”弗兰克点着头回忆道。 “没错。”克伦尼满意地看看他,“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知道字是用模版浇铸 出而不是手写的这个细节。我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因为这个细节是对外保密的。” “没错,谢谢你,克伦尼博士。你做得非常好。” “谢谢。我有不少事情要分析。语言、元音重音、语法分析等等。我需要一份 录音副本。” “没问题。晚安。” 心理学家离开房间。 “现在怎么办?”毕加罗问。 “你们已经尽了力,”弗兰克说,“现在轮到我们了。” 让- 卢看起来垂头丧气。显然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刺激,这可能超过了他的 心理承受力。 死亡从来就不是激动人心的事情。死亡是鲜血和苍蝇。弗兰克思忖。 “你做得很好,让- 卢,令我自愧不如。别按常规理解它。杀手是没有常理可 讲的。回家去吧,试着暂时忘掉这事……” 我杀…… 大家都知道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因为今晚有一个人将溜出家门,为残暴搜寻 内容,为疯狂找到食物。而他脑海中这声低语将扩大成高喊,直到和新受害者的尖 叫溶为一体。 “多谢,我最好还是回家去吧。”让- 卢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说。他道了 晚安,离开了,仿佛承受着连比他更健壮的肩膀都无法承担的重担。说到底,他只 是个在收音机上播放音乐、做节目的凡人,可能还只是个孩子。 “我们也走吧。这会儿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于勒朝门口走去。 “我和你们一起走。我也要回去了。虽然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毕加罗边 说边给弗兰克让开路。 他们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在按密码。门一打开,劳伦特便冲了进来。他激动万 分。 “谢天谢地!你们果然还在。我有个想法,我知道谁能帮助我们!” “帮助我们什么?”于勒问道。 “那段音乐呀。我知道谁能帮我们听出它的来历!” “是谁?” “皮埃罗!” 毕加罗神情为之一振。 “对!‘小雨人’!” “‘小雨人’?”于勒和弗兰克面面相觑。 “皮埃罗是一个在这里帮忙打杂,照管档案室的男孩。”电台经理解释。“他 已经22岁,却还长着儿童的头脑。他是让- 卢发掘出来的,这男孩非常崇拜他,恨 不能为他赴汤蹈火。他们管他叫‘小雨人’,因为他很像《雨人》里的达斯汀·霍 夫曼饰演的那个角色。他智力有限,但是简直就是一台音乐电脑。这是他唯一的天 赋,非常不可思议。” “这个皮埃罗住在哪里呢?”弗兰克看了看表问道。 “我不清楚。他姓科贝特,和他妈妈住在蒙顿郊外。他父亲是个混蛋,一发现 儿子是白痴就抛下家出走了。” “有人知道他的地址或者电话吗?” “我们的秘书有号码。”劳伦特回答道。他走向拉吉尔的电脑,“有家里的电 话和他妈妈的手机。” “我对科贝特夫人和她的儿子感到很抱歉,”于勒警察总监看了看时间说, “但是我恐怕不得不深更半夜把她们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