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艾伦·吉田签了支票,把它递给食品商。后者来自吉田最喜欢的一家巴黎饭店, 他带着员工赶来帮他料理晚会。他为此花了一大笔钱。不过这钱花得值得。他嘴里 仍旧残留着豪华晚宴中蛙肉和阿月浑子俗称开心果,果实呈椭圆形,绿色,可用于 烹饪。汤的美妙余味。 “谢谢,皮埃尔。晚餐像以往一样美味极了。你看,我在支票上给你加了一笔 酬劳。” “吉田先生,万分感激!您一贯如此慷慨。您不必送我了。我认得路。再见。” “再见,老朋友。” 皮埃尔对吉田微微一鞠躬,后者也鞠躬回礼。老板安静地消失在黑色木门后面。 吉田听到他发动汽车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对准左边墙上一个木头小门。小门悄 无声息滑开,露出许多小屏幕,每个屏幕都连着一个闭路电视监控器,这些监控器 遍布整幢房子的各个角落。他看到皮埃尔的车开出前门,随后保安关上大门。 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走过巨大的房间,里面仍旧残留着刚刚结束的宴会的痕迹。饭店的人已经把 应当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仆人明天会来继续把剩 下的东西收拾完毕。艾伦·吉田不喜欢房子里留人。他的仆人总是早晨来,晚上离 开。他需要他们时才就命令他们留下,或者另外叫人来帮忙。他喜欢充当夜晚唯一 的主宰者,不必担心好奇的耳目偶尔窥穿他的秘密。 他穿过对着夜色开放的巨大落地窗,走进花园。屋外,精心排列的彩灯在树丛、 灌木和花床上投下光影,这些都归功于他从芬兰雇来的一个风景建筑师的精心设计。 他松开雅致的阿玛尼晚礼服领子上的领结,解开白衬衫的领子。然后他不解鞋带就 踢掉皮鞋。他弯腰拉下丝袜,任由它们掉落在身后。他喜欢赤脚踩在潮湿的草地上。 他走到灯光下的游泳池边,白天这里看起来宛若连接着大海,此刻则显得像黑夜中 一块巨大的碧玉。 吉田躺在游泳池边一张柚木躺椅上,伸直两腿。他环顾四周。残月光辉中,海 面上散落着星点灯火。面前那片陆地上,隐约可以辨认出蒙特卡洛的辉煌灯光。今 晚的客人大多数来自那里。 房子位于他的左面。他扭头看看它。他喜欢这幢房子。能够拥有它,使他颇为 自得。他喜欢它那老式的线条,优雅的建筑风格和严谨气质。它是一名出色建筑师 的杰作,原本是为当时的巨星格丽泰·嘉宝设计的。他买下这房子时,它已经空置 多年。他请来一位同样杰出的当代建筑师弗兰克·盖里对它加以翻新。这位建筑师 曾经主持过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工程的设计。 他给了建筑师充分自主权,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原建筑的风貌。结果非常惊人。 非凡品位与一流的现代科技相结合,使它成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住所,所有人看 到它时,都和他当初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一样不敢置信。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一张有 着没完没了的“零”的巨额支票上签了字。 他靠在椅背上,左右转动脖子,放松自己。他把手探进贴身口袋,取出一个小 金瓶。他拧开瓶盖,叩出一点白色粉末倒在手背上。他把手凑近鼻子,直接吸进可 卡因,然后用手指揉揉鼻子,把多余的粉末擦掉。 他周围的一切都证明着他的成功和权力。不过,艾伦·吉田并没有得意忘形。 他仍旧记得父亲赶到从海边开来的冷冻车边,把一箱箱鲜鱼卸下,装上自己的卡车, 再送到市区的日本餐馆,累得腰酸腿疼的情景。他记得父亲下班回家时,身上的鱼 腥味儿隔老远就飘来,怎么洗都洗不掉。他记得他们那幢位于纽约破烂不堪的贫民 区的破烂不堪的小房子,记得从小就不断听到父母谈论该修屋顶了,该修水管了。 他还记得每次他们打开水龙头,水管都会发出嘎吱叫声,随即涌出生锈的水流。要 等两分钟之后,水流才会变清,才能够用来洗涤。他是一个日本人和美国人的混血 孩子,在美国长大,跨越两种文化,在日本人眼里,他是个美国佬,而在美国白人 眼里,他是个日本人。对所有其他人,不管是黑人、波多黎各人、意大利人还是什 么别的人而言,他都只是又一个混血的街头混混而已。 他感到可卡因开始起作用,随手理了理乌黑浓密的黑发。 他很久以来就不再做梦。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没有几十 亿美元的资产,那么今晚来赴宴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他们对于他是否是个 天才根本毫无所谓。他们在意的仅仅在于,他的天才使他获得了巨额身家,成为全 世界排名前10的富豪之一。 除此之外,大家并不关心别的。一旦你取得结果,这结果是如何取得的便不再 重要。人们只知道他是“圣件”的伟大发明者,这是一种与微软竞争的操作系统。 他发表它时只有18岁,那时候,他向一群目瞪口呆的投资者做了演示,证明他的系 统操作简易,从而说服一家银行给他贷款,创办了“禅”电子公司。 比利·拉瑞里应当和他分享这个胜利。比利·拉瑞里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是 一家电脑学校的同学。是他突然想到创建一种可以在DOS 系统下运行的革命性操作 系统的主意。他们秘密地开始研究。他们俩用连着内部网的两台计算机没日没夜干 了好几个月。不幸的是,芝加哥湖人队比赛开始的前一天,他俩一起到屋顶上修天 线,比利跌下去摔死了。他在倾斜的屋顶滑了一跤,像雪橇一样突然滑到屋顶边缘, 只剩双手抓着排水管。比利央求他出手拉自己一把,可他却呆在原处,什么也没有 做。比利的身体吊在空中,金属管被他的体重拉弯。他双手死命抓住排水管锋利的 边缘,指关节压得发白。 比利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声尖叫摔了下去,砰地一声摔在车库顶上,一 动不动,脖子扭向不自然的方向。断掉的那截排水管掉了下去,可笑地正好掉进墙 上的篮球框里,他和比利休息时经常在那里打篮球。比利的妈妈尖叫着冲出房子, 他慌忙溜进朋友的卧室,把电脑里的资料统统输入软盘,然后抹掉电脑上一切内容。 他把软盘塞进口袋,这才冲进院子,扑向比利毫无生气的身体。 比利的母亲把儿子的头抱在怀里,抚弄他的头发。艾伦·吉田流下虚伪的眼泪。 他在她身边跪下,感觉到口袋里的软盘戳着皮肤。邻居叫来救护车,它响着与比利 的母亲的哭声一样悲怆的警笛飞速赶到,嘎吱一声停在门口。人们走出来,用白布 盖着他朋友的尸体,漠然带走了他。 一个老故事。一个应当忘记的故事。现在,他的父母住在佛罗里达,父亲终于 设法洗掉了手上的鱼腥味。即便没有完全洗掉,看在艾伦的美元的分上,所有人都 愿意发誓鱼腥味和香水一样美妙。他付钱送比利的母亲进戒酒中心,帮她摆脱了酒 瘾。又给自己的父母在富人区买了幢房子,每月寄去足够的钱供他们无忧地生活。 有次他遇见了朋友的母亲,后者竟然感激地吻他的手。事后很长时间,他无论怎么 洗手,都摆脱不掉那个吻烧烙皮肤的感觉。吉田站起身,走进房子。他脱掉外套, 把它甩到肩上。他感觉到夜晚的潮气穿过薄薄的衬衫透进来,使它粘在皮肤上。他 从树枝上折了一朵白色栀子花,把它凑进鼻子嗅了嗅。尽管鼻腔被可卡因麻痹,他 还是能闻到那娇嫩的香气。 他走进起居室,从口袋中掏出遥控器,按了个按钮。防碎窗户沿着上了油的窗 框缓缓滑下,悄然无声地闭合。他同样关掉灯,只留下几盏光线微弱的廊灯。他终 于一个人了。时候到了,应该祭献一点点时间给他的享受,给他的秘密狂欢了。 模特儿、银行家、摇滚歌星、演员蜂拥进入他的晚会,但他们只是白墙上一晃 而过的影子,他们的相貌和话语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失。艾伦·吉田是一个英俊 的男人。他继承了美国母亲的五官和身高,又像他的日本父亲一样拥有精致匀称的 身架。他的脸是两个种族的混合,结合了东西方的优点。他的钱和外表吸引着世界。 他的孤独更诱人想入非非。女人分外向他展示丰胸、俊脸和美妙身材,充满赤裸裸 的挑逗。他在一面弯曲的石楠木墙前停下。他按了按右边一个按钮,墙面向墙里滑 去,露出一段朝下的楼梯。他急不可耐地沿着楼梯走下。他有一盘昨天刚刚送来的 新录像带要看。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有时间自由自在地放松享受一番,他打算坐在 放映室巨大的屏幕前,举着一杯冰凉的香槟酒,享受录像的每一分钟。 目睹比利·拉瑞里从屋顶滑落后,艾伦·吉田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 且还发现了另一些改变他生活的事情。朋友跌落时瞪大的眼睛和抽搐的脸,哀求救 命的绝望声音,都令他感到兴奋莫名。他后来回到家中,换衣服时才发现内裤粘满 精液。在他朋友死亡的那个可怕时刻,他竟然达到高潮。 从此他就像毫无悔意地踏上敛财之路一样,毫不迟疑地踏上一条寻求欢娱的道 路。他微笑起来。这个微笑像发亮的蜘蛛网一样弥漫上一张深不可测的脸。金钱的 确能换来一切。阴谋、沉默、犯罪、生命和死亡。为了金钱,人们愿意杀戮,接受 痛苦。每次他付出巨额代价,把一盒新录像塞进他的收藏时,他对这点都确信无疑。 这些都是真实的折磨和杀戮的录像,受害者与男人、女人,有时还有儿童。他 们从街上被掳掠,被带到无人知道的地方,遭受各种酷刑和强暴,最后被活活烧死, 这一切都被录像。一个黑人被活着剥了皮,直到成为一个血人。他们的痛苦尖叫在 他耳中不啻为美妙的音乐,他一边啜着冰酒,一边等待高潮到来。 一切都是真实的。 楼梯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灯火明亮的房间。右边是两张从意大利进口的“赫墨 林”台球桌,一张传统型,一张美国式,都是特地为他制作的。墙上挂着各种球杆 和器具。这里还有一个酒吧柜,周围围了一圈扶手椅和沙发。 他走过它们,停在一堵覆盖着石楠木板的墙前。他右边有一个大约4 英尺高的 木台子,上面有一组古希腊的维纳斯和爱神嬉戏大理石像。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日光 灯,照在雕像上。他没顾得上多看这些精美作品,对雕刻家精心刻画的两个形象之 间的冲突也熟视无睹。他用手在雕像底座上推了推。木头底座打开,里面有一个空 间。空间底层安着一个电子密码锁。 吉田按下只有他知道的密码,木墙无声地滑开,消失在左边墙里。他的王国就 在这里。欢娱在等待,绝对的、隐秘的欢娱。 他即将跨过门槛时,突然感到肩膀当中遭到重重一击,一阵剧痛袭来,随后是 冰冷的黑暗。 艾伦·吉田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他试图动动胳膊却做不到。他 转动眼珠,设法恢复视力。最后,他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屋子当中一张扶 手椅上,手和腿都用电线捆着。嘴被胶带裹住。 他面前坐着一个男人,正默默打量着他。吉田看不到这男人的任何特征。他身 穿一件普通的黑色帆布工作服,至少比身材大了四到五号。他脸上蒙着黑色滑雪面 罩,眼睛藏在巨大的反光太阳镜后面。他戴着黑色帽子,边缘翻了下来。手戴黑手 套。 吉田惊恐地上下打量这个人。过长的外套下露出的长裤也是同样料子的,也比 这人的身材大了好几号。裤子拖到帆布鞋子上,裤脚像跳街舞的人一样卷起。吉田 注意到一些奇怪之处。他的膝盖和胳膊肘部位都有东西鼓出来,把衣服撑开,好像 这个人胳膊和腿上都装了支撑架一样。 他们沉默地对坐,这段时间对吉田而言仿佛漫长无比。男人看来不打算说话, 而他则是无法开口。 他是怎么来的?虽然他孤身一人呆在房子里,但是别墅周围全是一流的保安, 个个荷枪实弹,带着恶狗,而且到处是摄像头。他如何溜了进来?最重要的是,他 到底想要什么?钱吗?如果这是他的目的,他愿意交出一切。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没有什么是金钱办不到的。没有什么。但愿他能说话就好了…… 男人继续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他。 吉田用被胶带裹住的嘴呻吟一声。男人的声音终于从那一大块黑色的身体中发 出。 “吉田先生,你好哇。” 这声音温暖悦耳。但是对于捆在椅子上的这个人,它听起来仿佛比捆住他手和 腿的电线还要坚硬锋利。 他瞪大眼睛,又呻吟起来。 “你不必回答。反正我也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此外,我对于你打算说什么没有 任何兴趣。”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由于胳膊和腿上的支撑物,行动显得很不自然。他走到吉 田后面。吉田试图转头看他。他又听到他说话,这次是从他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发出 的。 “你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嘛。一个秘密的地方,供你享受你那小小的 秘密的欢乐。生活中有些快乐是很难分享的。我理解你,吉田先生。我认为没有人 会比我更理解你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绕回来面对他。他冲这间长方形、没有窗户的房间挥了挥手。 天花板下方的墙上安装了通风系统。房间后部有张床抵着墙,上面铺着丝绸床单。 床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这是陈设简单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两面长一些的墙上 几乎全是镜子,造成房间看起来比实际大些的视觉效果。 床前面有一系列屏幕,连接在一组录像机和DVD 播放机上,播放影片时可以有 环绕效果。另外这里还装了些摄像头,可以拍摄到房间所有角落。摄像头也连在家 庭影院系统上。 “这就是你放松的地方吗?吉田先生?这就是你希望世界忘掉你的时候,用来 忘掉世界的地方吗?”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却像冰一样寒冷。吉田感到寒意爬上胳膊和大腿, 凝固了血液,使得四肢麻木。他感到电线割进皮肉,就像尖锐的话语刺进他的头脑。 男人用那种不自然的行动向放在椅子边地上的一只帆布袋俯下身去,取出一张 唱片。这是一张老式密纹唱片,有一个塑料封套。 “你喜欢音乐吗?吉田先生?这张唱片美如天籁,我向你保证。这是真正的鉴 赏家才配享受的。而你当然就是这样一位鉴赏家……”他走向左边墙壁上的音响, 研究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灯光在太阳镜片上一闪。“我对您真的无比钦佩。 这里应有尽有。我本来还打算万一你没有唱机的话,就设法寻找一个替代品呢。不 过我发现您什么都不缺。” 他开动系统,将唱片小心地从封套中取出,摆上转盘。他把唱针放到唱片上, 一串小号演奏出的音符随之响起,从喇叭中传了出来,扩散在整个房间。这是一段 哀伤的音乐,曲调悲切,足以激起人们各种忧郁和痛苦的想象,令人久久不能释怀。 这是没有记忆的音乐,一种令人忘记一切的音乐。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静静地倾听。吉田想象着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半睁 半闭。可是很快男人又清醒了。 “很不错吧,是吗?罗伯特·福尔顿,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也许应该说是最 了不起的一位。而且像所有伟大的人一样,遭到了误解……”他好奇地走向录像系 统的控制面板。“我希望知道怎么操作。但愿你的设备不要高级得连我都不知道怎 么用才好。吉田先生。噢,不,看起来很简单。” 他按下一些按钮,屏幕亮了起来,闪着雪花。他忙着对付一阵按钮,摄像机开 始工作。屏幕上出现了吉田,他正被五花大绑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面前有一把 空椅子。 男人看起来很满意。 “不错啊,这些设备真高级。不过,我想你当然应该有这么高级的设备。” 男人走到囚犯面前,转过空椅子,骑坐在上面。他把奇形怪状的胳膊搭在椅背 上。胳膊肘处的支撑物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你想知道我要干嘛,对吗?” 吉田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你以为是钱的话,别担心。我对钱不感兴趣,不管是 你的还是任何人的。我只想做笔交易。” 吉田通过鼻子出了口长气。谢天谢地。不管这人是谁,要什么价钱,总归能和 他达成某种协议。他如果不是要钱,那必定也是要什么钱可以买到的东西。金钱能 买到一切,他再次提醒自己。一切。 他在椅子上放松一点。电线的切割好像没那么痛苦了,他看到一线曙光,有谈 判的机会就好。 “你睡觉时,我看了看你的录像,吉田先生。我们有不少共同之处哇。我们俩 都有点喜欢陌生人的死亡。你是为了取乐,我呢,是不得已而为之……” 男人低下头,好像在打量发亮的木椅。吉田觉得他突然沉浸到个人的思绪中, 走起了神。他的声音像死亡一样不容分说。 “不过我们也就这点相像而已。你是通过别人来做它,我却被迫自己动手。你 是一个观赏杀戮的人,吉田先生,而我……” 男人把戴着面具的脸凑到他面前。 “我杀……” 吉田突然明白没有希望了。他脑海中播放过各种报纸的首页,上面满是关于约 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谋杀的大标题。连日来电视新闻里全是各种关于这 次谋杀的可怕细节,包括凶手留在桌子上的血字签名。他面前这个男人说出了同样 的字眼。他绝望得发疯。没有人会来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秘密房间。哪怕 他的保安来搜寻他,也只会在外面搜寻,而不会想到他死在家里。他又呻吟起来, 因恐惧而死命挣扎。 “你有点让我感兴趣,吉田先生。让我非常感兴趣。所以我觉得应当和你做笔 交易。” 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装录像带的玻璃门柜子前。他取出一张空白录像带,撕 开包装,把它塞进录像机。他按下录像按钮,录像机开始工作。 “用让我开心的事换让你开心的事。” 他优雅地把手探进衬衣口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走向吉田,后者正 不顾切进皮肤的电线,疯狂地挣扎。男人用流畅的动作,把匕首刺进他的大腿。囚 犯歇斯底里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剧痛的闷哼。 “是的,它就是这种感觉,吉田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是用令人窒息的恐怖语气说的,像葬礼的丧歌一样在房间里回荡。 沾满鲜血的匕首又刺进去,这次是囚犯的另一条大腿。这次刺入的动作非常迅速, 吉田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大腿一阵异样麻木。随即,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 流下小腿。 “这很有趣,对吗?换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过耐心些,结果会让 你满意的。今天你也会找到乐子的。” 男人冷酷地继续刺戳捆在椅子上的人,他的举动一一被录像机录下。吉田从屏 幕看到自己被不断刺戳。他看到随着男人不断抬手、刺下,鲜血大块大块地染红他 的白衬衫。他看到麻木不仁的屏幕播放着自己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双眼。 同时,背景中的音乐也变了。高昂的小号声充满高音符,有节奏地吹奏出重音, 听起来颇像原始的打击乐器,仿佛是种族仪式或者活人献祭时用的音乐。男人和匕 首围绕着吉田,继续着轻快的舞蹈,到处刺出伤口。鲜血宛如见证一样汩汩流出, 流到衣服上,淌到地板上。最后音乐和男人同时戛然而止,仿佛一场经过反复排练 的芭蕾舞剧。 吉田仍旧活着,而且神志清醒。他感觉到生命和鲜血一起从遍布周身的伤口流 出,浑身剧痛无比。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灼痛了左眼。男人用沾满鲜血的衣袖给他 擦了擦脸。他的头上一片血红。 鲜血和汗水。像以往那无数次一样的鲜血和汗水。此外,还有他在摄像机里那 呆滞的凝视。 男人在滑雪面罩下喘息着。他走过去关上录像机,按下倒带钮。录像带倒回开 头,男人又按下播放键。 吉田眼睛半睁,伤口缓缓流着血。他面前的屏幕上,一切又重新开始。刺下去 的第一刀,像烙铁一样刺进他大腿的匕首。然后是重新刺进的第二刀。然后是其他 …… 男人的声音像命运一样传来,柔和而冷漠。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让我快乐之后是让你快乐。放松一点,吉田先生。放松, 看看你自己死去……” 吉田耳中隐隐传来这些话语。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他的血液缓缓淌尽,寒意渐 渐占领每个细胞,而他无法抑制住那可怕的欢娱感。 他的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时,他分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