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期三中午时分,有人摁响了门铃。 我从床上坐起来,隐约记得昨晚好像大醉了一场。但非常奇怪的是,现在竟然 没有一丝头晕脑涨的感觉,心里反而跟明镜似的,我还时刻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同 时许多熟悉的事情充塞脑际,头绪紊乱,搅成了一团。 我感觉自己一面在高空钢丝上行走,一面试图解决阿加莎·克里斯蒂①设下的 谜团。可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眼睛一眨一眨地坐在床上。 「①英国女侦探小说家、剧作家。主要作品有《罗杰·阿克洛埃谋杀案》、《 尼罗河谋杀案》以及剧本《捕鼠器》等。」 我想起了那个僧侣,还有药片。有多少粒药片呢?这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我走向房门时,有种怪怪的感觉。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注意躯体的感觉,可是我 不能对它无动于衷。闹腾得太厉害了,我的躯体好像在求我来一个后空翻什么的以 试身手。我忍住了没做,我这体格可经不住来回折腾。 我不记得吃过让人成为杂技高手的药片。 站在门外的是个大块头,身体壮实,一头金发。 他在监视器的镜头前出示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徽章。拿徽章的手很大,手指又粗 又短,两只蓝色的眼睛透露出他的率直,一张方正的脸庞显示出他的诚实。我认出 了这张脸,他昨晚光临了长勺酒吧,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那时他显得闷闷不 乐,心事重重,那副神情就像是女友弃他而去,和一个混蛋好上了一样。但这副尊 容,正好可以使他免受别人打扰。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虽然脸色难看—— 酒却并没有喝多少。 今天他显得很有耐心,摆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且他还有徽章证明身份。于是我把他让进屋。 “特工威廉·莫里斯。”一进门他就说出了自己的来头,“你就是爱德华·哈 利·弗雷泽,长勺酒吧的老板吧?” “合伙人而已。” “对,我知道。很抱歉前来打搅你,弗雷泽先生。我在酒吧里看到你在调酒。” 他看着我皱巴巴的内衣内裤说道。 “坐吧。”说话时我指了指椅子。其实我自己非常需要稳稳地坐下来,但是一 站起来我就不想坐了。 我的平衡感使神经绷得紧紧的,脚后跟不安分地落在地板上,但也只是若有似 无地有些接触,使得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脚趾上。我就这样别扭地站着,怎么改也 改不过来。 于是,我就趁势跌坐到床沿上,只是动作像在表演蹦床,姿态优美,没有一点 牵强!真见鬼! “找我有何贵干,莫里斯先生?特工不是该去保护总统吗?” “除了假扮各种身份以执行公务外,我们确实还要保护总统和他的直系亲属。 当选总统①也是我们的保护对象。假如副总统有这个要求,我们也同样责无旁贷。” 他的回答有板有眼,像是死记硬背来的。他停了片刻,接着说,“过去我们也负责 外来显要的安全工作。” 「①这里指的是已当选但尚未宣誓就职的总统。」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来意。“你是为僧侣的事来的吧?” “是的。”为掩饰窘迫,莫里斯低下头看着他的双手。作为一个职业特工,他 应该显得自信,才和那枚徽章相配,“听我说,弗雷泽,这事比较棘手。我们之所 以接管它,是因为保护外来游客一直以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而且其他部门谁也 不想碰这些事。” “这么说,你昨晚来长勺是为了保护外星游客啰?” “正是。” “那你前天晚上到哪儿去了?” “你是指外星人第一次出现在酒吧的那个晚上吗?” “对。”我追忆起当时的情景,于是说道,“星期一晚上……” 他在酒吧营业一个小时之后飘然而至,衣摆刚好拖曳到地板上——从走路的姿 态看,人们会以为他脚上装了滑轮。他的长相很奇特,躯体扭曲着,让你看了心里 难受得直想把它拉个笔直。 这些人因穿着长袍,与我们的僧侣外形装扮相似而得名。但是,他们的长袍样 式有些古怪。兜帽前面开的口子似乎是为了把眼睛藏在暗影里,且长袍前面也被裁 剪开了。这样宽松的衣服里面一定还藏着许多我们想像不到的东西,只是它浓重的 阴影让人难窥堂奥。 这个僧侣朝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长袍分开了一下,但里面似乎并 没有什么东西。 这时候酒吧一片沉寂,大家都把视线转移到此人身上。他径直来到吧台一侧的 凳上坐下,然后开始点酒。 从模样上可以看出他是个外星人,而他也确实来自外太空,而且似乎具有某种 超能力。 他喝酒的方式极其怪异。调酒用的各种品牌的基酒大致依类摆放在三层架子上, 他从顶层开始,自右往左每瓶酒都要了一小杯。他把酒直接喝下去,并且一杯接着 一杯,话也不说一句,似乎一门心事都放在了酒上。 只有点酒时他才说话。 除了一只手露在外面,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而这只手看起 来就像是小鸡的爪子,只是更大一些罢了。上面的关节一块一块地鼓起来,手上的 皮肤显得很有弹性,指头有五个而不是四个。 酒吧打烊时,第一层架子上的酒只剩下四瓶没有被僧侣喝掉。他用一张张一元 的钞票把账结清,然后就离开了,步态沉稳,衣摆还是刚好拖曳在地板上。 作为一个行家里手,我敢保证他很清醒,酒精根本没对他产生任何作用。 “莫里斯,”我说道,“他妈的星期一晚上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一个僧侣闯到 好莱坞的酒吧干吗呀?我还以为他们都待在纽约呢。”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 “要不是昨天的早报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他来到了西海岸。你没看到 多少记者,是因为我们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你。弗雷泽,昨晚我去酒吧是为了询问你, 但看到僧侣已经坐在那里后,我又改变了主意。” “询问我?为什么?我卖酒给他喝有错吗?” “好,我们就从这事谈起。你不怕酒精可能把僧侣害死吗?”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我才卖给他的。那些僧侣行事诡秘,我们不可能对他 们非常了解。我们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更不用说了解他们的体质如何 了。所以如果酒真能给僧侣带来什么危害,他们该自己当心才是。出了问题自己找 药吃去。” “听起来有道理。” “谢谢。”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莫里斯说道,“我们对僧侣了解得太少了。要不 是两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哦?”我只在一个月前才开始看到有关他们的报道。 “要不是两年前天文学家朝向人马座方向,研究那里新近出现的一颗新星,我 们还不会那么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天文学家不多久就发现了僧侣们的星际飞船, 而那时他们的那艘飞船已经进入冥王星的轨道了。 “这一年多来,僧侣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联络。两个礼拜之前,他们进入了月球 轨道。据我们所知,那些僧侣只有一艘星际飞船,轨道飞船①也只有一艘。两个星 期以来,一艘飞船就停靠在曼哈顿岛周围的海域中——去联合国大厦非常方便。飞 船的乘客应该就是那些僧侣。 「①这是僧侣登上地球的交通工具,他们要离开地球时,便驾驶它返回到仍停 留在冥王星轨道里的星际飞船中。」 “弗雷泽先生,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到你酒吧的那个僧侣是怎样来到西海岸的! 你讲的任何东西都有助于我们弄清楚许多问题。 那两个晚上你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我咧嘴笑了,“僧侣会有什么异常?”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我的意思,然后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指的是他不同于 其他僧侣的行为。” “哦。”我试着把精神集中起来,但始料不及的是这样一来,我脑中立刻产生 了一阵嗡嗡声,大事小事纷至沓来,试图组合成一个整体。 这时,我听见莫里斯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随便谈谈。星期二僧侣又来 了,大概是什么时间?” “大概是四点半。他带来了一盒——药片——核糖核酸……” 集中精神也没用。一下子涌入脑中的东西太多,又都毫无瓜葛。我知道外星人 穿的衣服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原理与用途;我知道僧侣和酒是怎么回事;我知道 “五原色”,没有人看过这些颜色,一想到它们就会使我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刺过 似的,什么都看不见,要过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莫里斯紧盯着我,一脸的焦急。“发生了什么事?你生病了吗?” “你随便问吧。”我的声音高亢而古怪,并且大笑不止——这使我头晕目眩, 上气不接下气,“僧侣有四肢,全部当作手用,手指背部都长有老茧。莫里斯,我 知道每只手、每根手指的具体名称。我知道一个僧侣有多少只眼睛——一只!他整 个头颅只有一只耳朵,僧侣的语言中没有‘耳朵’这个词,他们倒是有许多医学专 业术语用来称呼大脑颞叶间的‘共鸣腔’。” “你看起来晕乎乎的。弗雷泽,你自己没喝酒吧?” “我清醒得很。我的脑袋里像安了一个指南针,方向感绝对一流。可能是药片 发挥作用了,莫里斯。” “药片?”莫里斯的耳朵小而方正,因此可能不够灵敏。莫里斯没听清,我自 己却很清楚。 “他有一个盒子,装满了——‘教育药片’的样品……” “放轻松些!”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以使我平静下来,“不要紧张,你从 头开始讲,我去煮些咖啡。” “好的。”我突然觉得“咖啡”这个词听起来非常悦耳,“咖啡壶已经准备好 了,把电源插上就行。 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把咖啡壶放置妥当。“ 我的公寓逼仄,卧室兼作起居室,一道墙壁把它与小厨房隔开。莫里斯绕过这 道隔墙就不见人影了,只有他的声音飘了回来——“从头开始讲。他星期二晚上又 来了。” “他星期二晚上又来了。”我重复了一遍。 “嗨,咖啡已经煮好了,你一定是在睡梦中把电源插好的吧。接着说。” “上次第一层酒架上不是还剩下四瓶酒他还没喝过吗?那晚他就从这四瓶酒开 始喝起。我打保票他一点儿没醉,而且清醒得很。他说话时并没有走调……” 他说话没有走调,是因为他的话语只是耳语,声调太低难于分辨。他的翻译装 置说出的话像机器语言,就是用录制下来的人声把一个个字凑合在一起,并且语速 很慢,小心翼翼的。 这会儿僧侣已经喝了五杯用黑麦威士忌、波旁威士忌、爱尔兰威士忌,以及几 种味甜性烈的利口酒调制成的混合酒。现在他正品味着各个品牌的伏特加。 这时,我鼓起勇气问他这是在干吗。 他作了解释。僧侣的星际飞船在从事商业活动——到一系列星球上去进行商品 贸易。他是这个集团的样品检验员,他来这里是想检验酒合不合口味。 其中有一些他非常喜欢的,很可能会大量定购,但为方便储藏,还得把它们冻 干,复原时只需兑上酒精和水就行了。 “你没必要把这些伏特加都尝遍,”我告诉他,“伏特加不过就是水和酒精的 混合物。” 他对我表示感谢。 “大多数杜松子酒也是这样,只是所用原料有些不同罢了。”我把四种杜松子 酒并排摆在他面前。一种是添加利杜松子酒①,一种是必须像利口酒那样进行冷藏 的荷兰杜松子酒,另外两种都是相当普通的产品。我把这些酒递给他后就忙着给其 他客人调酒去了。 「①添加利杜松子酒是杜松子酒中的极品名酿,浑厚香洌,具有独特的杜松子 酒的香味及其他香草配料。」 我原以为今晚酒吧会人满为患,因为消息一定早就传扬开了——“去‘长勺’ 喝酒能看到外星人!” 但事与愿违,酒吧一半的座位都是空的。露易丝照顾这么少的来客,显然游刃 有余。 我为露易丝感到骄傲。像昨晚一样,她今晚表现得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这 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连那些顾客都受到了感染,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几乎能猜出他们在 想些什么:“我们喜欢在喝酒的时候享有自己的隐私,外星人同样有这个权利。” 刚看到外星人时,露易丝的眼睛都瞪圆了,而现在却显得满不在乎,两相比较 真是有趣。 僧侣品尝完杜松子酒后,对我说:“我关心的是酒里的挥发性成分,有一些酒 在浓缩后就变味了。” 我告诉他这很正常。我又问道:“你们购买货物是怎样付账的呢?” “用知识。” “这交易划得来。是什么样的知识呢?” 僧侣把手伸进长袍,拿出一个扁平的箱子,把它打开。我看见里面装满了药片, 其中许多一模一样的药片统一放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瓶里,它们小小的,粉红色,呈 三角形。但箱里多数药片都又大又圆,颜色各异;并且一粒粒分开包装,各贴有一 枚标签,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僧侣文。 没有两个标签是一样的,有一些符号显得复杂无比。 “这些就是知识。”僧侣说道。 我“哦”了一声,怀疑他是不是在开我的玩笑。 外星人也有幽默感,对吧?我也没办法断定他是不是在撒谎。 “某种复杂的有机分子与记忆有很大的关系,” 僧侣说道,“那就是核糖核酸。它存在和活跃于大多数有机生物的神经系统中。 你想学习我的语言吗?” 我点了点头。 他拿出一粒药片,撕开包装纸,那像玻璃纸似的包装飘到了吧台上。他把药片 放到我的手里,“你必须快些把它吞下去!没有了包装,空气很快会把它毁坏的。” 这粒药片看上去就像一个靶子,上面满是红绿相间的圆环。我把它吞下去的时 候,喉咙都被堵住了。 “你一定是疯了。”比尔·莫里斯很是惊讶。 “现在想来我也感到心有余悸。但是仔细一想,他是一个僧侣,一个外星人, 是出访全人类的使者,他不会不计所有可能产生的后果拿毒药给我吃的。” “他不会这么傻,是吧?” “看起来是这样。”我记起了有关僧侣与酒的事情。这是药片产生的记忆,虽 然这个时候才出现在我脑海中,但我觉得它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药效来得太迟了… … “语言透露了说话人的情况,揭露了他们的思维与生活方式。僧侣的语言透露 了有关他们种族的许多事情,莫里斯。” “叫我比尔。”他显得很不耐烦。 “好的。我们还是谈谈僧侣与酒。酒对僧侣的影响与它对人的影响并无二致, 都是使脑细胞处于饥饿状态。只是酒在僧侣体内吸收得更缓慢,他尽情喝一个晚上 能醉上一个星期。 “我现在猜想他星期一离开时是清醒的,但到星期二晚上他一定已经醉得很厉 害了。” 我一口一口地抿着咖啡——今天尝起来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似乎有关僧侣的 主食的记忆影响了我的味蕾对不同味道的敏感度。 “当时你知不知道他醉了?”莫里斯问。 “我能看出来吗?” 莫里斯同情地摇了摇头,只是他心里却像是乐开了花。 “吃下那粒药片后我们继续谈了许多事——并且我又吃下了几粒药片。” “你为什么还要吃下药片?” “吃下第一粒药片后我变得兴奋起来。” “它把你醉倒了?” “不是醉,只是不能顺畅地思考问题。我的脑袋里塞满了僧侣说过的每一个词 语,它们都试图让我明白它们代表什么意思,但这些人类语言中从没有过的词语把 我搞得晕乎乎的。” “你吃了多少粒药片?” “不记得了。 “哦。”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面。“我记得我说过——‘能不能给我一粒具有超凡能 力的药片,使我真正变得与众不同?’” 莫里斯的神情严肃起来,“你一早醒来没变成傻子真是万幸了,要是出了什么 岔子,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话吗?你胆子也忒大了!” “当时我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真不记得吃了多少粒药片?” 我摇了摇头。可能这个动作刺激了脑里的某根神经,我想起了一样东西。“那 一瓶三角形小药片,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记忆清除剂。” “老天!你不会……” “不,不,莫里斯。它们不会把脑中的记忆全都清除掉,遭到清除的只是药片 产生的记忆。僧侣药片里的核糖核酸带有某种标记,清除剂能把它找出来分解掉。” 莫里斯听得目瞪口呆,缓了会儿他才说道:“难以置信。教育药片就够疯狂了, 竟然——那个——你知道清除剂是怎样清除记忆的,对吧?他们在每一粒药片中的 每一个核糖核酸分子上都添加了一个化学基。在清除剂中起作用的,正是催化那个 化学基的酶。” 他注意到我变得苍白的脸色,就安慰道:“不用紧张,我猜想他们生产教育药 片的历史一定要比发现这个清除原理早一百年,你不会有危险的。” “没错,这些药片的历史的确非常久远了。” 他突然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药片名都是一个字,例如有一种就单名一个‘叉’字,而药片的说明书却远 不止一个字,它们不仅交代了吃错药该怎么处理,还说明了不同物种吃药后分别会 产生什么样的副作用。并且药片的名字各不相同,驯养动物的药片有一个独特的名 字,训练奴隶的药片有另一个独特的名字。僧侣从单纯生产药片到深入了解药性的 时间一定极其漫长。莫里斯,我觉得我的大脑开始理出头绪了。” “很好!” “无论如何,僧侣把药片卖给外星人的历史一定已经有几千年了。照我看是上 万年。” “那个盒子里有多少种药片?” 我试着从记忆中找到答案,可这样一来脑子里又乱了套…… “每种药片是不是只有一粒我不清楚,但我注意到盒子里有四块硬纸板,每块 纸板上有几排小囊袋,里面各装着一粒药片。这些纸板上大致纵向有十六个囊袋, 横向有八个。具体是多少我拿不准。莫里斯,我们该把露易丝叫来。即使她当时没 我看得真切,也很可能记得比我清楚。” “你是说女招待露易丝·苏吗?有道理,或许她能启发你想起更多的事来。” “对。” “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我们会去接她。她住哪儿,圣莫尼卡对吧?” 看来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 在露易斯还没接电话的当儿,莫里斯补充道:“等等,告诉她我们在‘长勺’ 跟她会合,还有,我们会付给她大笔酬金。” 莫里斯刚说完,露易丝就拿起了电话,抱怨说我把她的美梦给搅没了。我告诉 她她会为此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酬金,她嘟嘟囔囔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挂断电话后问莫里斯:“为什么要在长勺?,,”我想起了一件事,昨晚我 是最后离开的顾客之一,我记得你们没把酒吧收拾干净。“ “那时我感到不舒服,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 “你们把废纸篓清空了吗?” “这事通常不是我们做的,有一个伙计早上会去拖地板、倒废纸篓什么的,只 是他前两天得了流感,要在家休息。这段时间我和露易丝都不得不早早赶到店里去。” “那就好。把衣服穿好,弗雷泽,我们赶到长勺去数数废纸篓里有多少张僧侣 丢掉的玻璃纸。要辨别它们不会太难,这些东西会告诉我们你吃了多少粒药片。” 我穿衣服的时候,注意到莫里斯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像是成了他的私 有物品,他有意站得离我很近,生怕有人会把我偷走,或是我自己会悄悄溜掉。 可能只是我的胡乱猜测,但我开始希望自己没有知道这么多有关僧侣的事。 走出家门前,我前去清理咖啡壶。这是习惯。每天下午离家前我都会把咖啡壶 放进洗碗机里,这样凌晨三点我回家后,就又可以把它拿来煮咖啡了。 门外还站着一个特工,个子高高的。看到我们出来,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 口整齐的牙齿。他名叫乔治·利特顿,中西部人。在比尔·莫里斯介绍我们认识后, 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很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像要扑上去咬他。 我是真的想咬人,平衡感像牙痛般不断折磨我,一刻也消停不了。 乘电梯下楼时,我觉得宇宙在周围交替变换。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一幅四维地 图,我是它的中心,宇宙其余部分都围绕着我运行,速度各不相同,并且还在不断 变化中。 我们乘坐的是林肯大陆豪华轿车,由乔治驾驶。 在轿车行进过程中,我脑中的地图比先前活跃了三倍,刹车与加速的每一个细 微变化都能引起它的强烈反应。 “我们请你做事是有报酬的。”莫里斯说,“如果你同意,我们给你顾问级待 遇,一天一千美元。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僧侣,你要做的就是把你了解的情况全都 讲出来。” “如果我认为已经讲完了所有情况,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权要求退出?” “没问题。”莫里斯说道。他在撒谎,他们想关我多久就关多久。但目前,我 还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状况。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使我对自己的判断变得这么有把握。 我接着问道:“露易丝怎么办?” “我记得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餐桌旁照顾客人,估计不会知道很多僧侣的事。我 们一天给她一千美元,麻烦她两三天就够了。不管她能不能给我们提供有用的信息, 今天都会付钱给她。” “行。”我把背往后一靠,想坐得舒服一点。 “你才是宝,弗雷泽。你的运气好极了,你吃了僧侣的语言药片,这样我们不 管什么时候与他们打交道,都具有很大的优势。他们对我们所知甚少,可我们对他 们却是了如指掌。弗雷泽,没了头巾与长袍的遮盖,僧侣会是什么模样?” “他们和人长得并不像,”我说道,“他们直立行走只是为了让我们看着舒服 点。长袍有一侧鼓鼓的,像放着一部仪器,其实那只是消化系统的一部分。他们的 头有篮球那么大,但里面一半是空的。” “他们一生下来就有四条腿吗?” “对,四条腿,任何一条都能像手那样扔大块的石头,但他们不是爬行动物。 他们是从森林中一种外形像巨型蒲公英的动物进化来的,至今还在家乡——中心星 球上生息繁衍。你没把这些记下来么?” “我开着录音机。” “真的?”我问道。 “这你大可放心。对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那个僧侣是怎样来到加利福尼亚的。” 我的那个僧侣?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昨天他们简要地向我介绍了一下情况。我有告诉过你这事吗,弗雷泽?昨天 早上头儿给我打电话时,我还在看望父母,十个钟头后我就知道了大家所了解的有 关僧侣的情况——你了解的除外,弗雷泽。 “直到昨天为止,我们还以为地球上的僧侣不是在联合国大厦就是在飞船里。 “我们去过那艘飞船,弗雷泽。去的是两三个经过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宇航 员,他们穿着探月服在飞船里瞧了个仔细。到地球来的一共有六个僧侣——但我们 怀疑还有更多的僧侣藏在飞船的某个地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吗?” “不知道。” “其他人也不知道。你的那个昨晚回老家去了。” 我心里一震,“怎么回去的?” “不知道,我们正在查看飞机航班,不过这种做法听起来很傻。你说空姐会不 会注意到班机上的僧侣?会不会将情况报告给报社?” “当然会。” “我们也在检查飞碟的出现情况。” 我笑了起来,但目前这些做法听起来都合情合理。 “如果这样还查不出名堂,我们就要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空间传输了。你……” “就是它。”我平静地说。药片产生的记忆似乎一直就待在我的后脑勺里,这 时候突然冒了出来,“他给了我一粒空间传输药片,这就是我能确定绝对方位①的 原因。要进行空间传输,我就必须知道我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 「①绝对方位在地理学中指罗盘上的三十二个方位。」 莫里斯瞪大了眼睛。“你会空间传输?” “不过,不是在疾速行驶的汽车上,” 我说道,同时自己也不禁感到害怕,“这样只会找死,我需要保持平稳的速度。” “哦。”他边说边慢慢挪到一边,好像我一下子就变成了头上长角的怪兽。 我的记忆中出现了更多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于是我接着说道:“人类无论如何 都不能进行空间传输,这种药是卖给另一个市场的。” 莫里斯松了口气,“你早点说嘛。” “我也是刚记起来。” “如果是给其他外星人的,你为什么还要吃它?” “很可能是为了获得定位能力,具体原因我记不清了。过去我很容易迷路,以 后再也不会了。莫里斯,我走钢丝比你过大马路还安全。” “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超凡能力’吗?” “也许是吧。”我随口答道,同时相当肯定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