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我浑身颤抖着,又哭又叫,冒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字句。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出 自于我,但就是住不了口。也无力辨别嘴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就像控制不住自己 不断颤抖的身体、狂乱的哭泣和尖叫声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我叫喊的声音才慢慢渐弱,只剩低微的啜泣及吸气。我终于控 制住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戈碧身上。她也一样,正站在那里哭着。 她站在卧房里,一手贴在电灯开关上,另一手则扶住胸口。她的手指颤抖着, 胸部剧烈起伏,眼泪从脸上不断滚落。她没哭出声,整个人仿佛冻结般静止着。 “戈碧?”我叫她,但是声音硬在喉间,只冒出一个“碧”字。 她轻轻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她开始大口吸气,仿佛想要收回脸上的眼 泪。她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老天爷,戈碧!你疯了?”我轻声说,尽可能控制情绪。“你来这里做什么? 就不能先打个电话吗?”她看来在想第二个问题,但只想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看着她。三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找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躲我,现在却 在凌晨4点半冲进我家,把我吓得一下子老了10岁。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她仍不停吸气,但声音已经轻多了。“去年夏天你给我的。” 她把颤抖的手自电灯开关上移开,拿出一小串钥匙。 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但我已几近虚脱,无法发泄出来。 “今晚不行,戈碧?” “唐普,我……” 我瞪了她一眼。她也看着我,眼神满是痛苦和不解。 “唐普,我现在不能回家。” 她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全身僵硬地站在那儿,就像一只脱离羊群,被逼到角 落不知所措的羚羊,饱受惊吓。 我一言未发,只是拖着沉重的双脚,到走廊的储藏室里拿了毛巾和被单,然后 统统丢到客房的床上。 “戈碧,我们明天再谈。” “唐普,我……” “明天再说。” 我倒头就睡,朦胧间似乎听见她在拨电话。不管她,明天再说。 我们好好谈了。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从早餐的玉米片到晚饭的意大利面,一 杯接一杯的卡布奇诺。我们先窝在沙发上谈了很久,然后又散步到圣凯萨琳街,边 走边谈。整个周末都在聊天,但大部分都是戈碧在说话。我原先还以为是她心理状 况又不稳定了,但是到了星期天晚上,我就不太敢再这样说。 星期五早上,现场监视小组很晚才来。他们依照我的要求,先打电话通知,然 后静悄悄地来,迅速而有效率地完成全部工作。他们能理解戈碧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认为在那夜恐怖的事件后,需要朋友安慰是很自然的。我只向戈碧提到有人闯入花 园,其他的则省去不谈,她自己可以想像。现场监识小组走前丢下几句安慰的话: “别担心,布兰纳博士。你要坚强些,我们会逮到那个混蛋的。” 戈碧的状况不比我好到哪里。一个曾接受她调查的受访者反过来盯上她,无处 不在。戈碧经过公园,他坐在长凳上;戈碧走在街上,他尾随在后。到了晚上,他 就在圣罗伦街上荡来荡去。即使戈碧后来从不理他,他还是紧跟不放。他虽和戈碧 保持一点距离,但视线从不离开她。有两次,戈碧甚至觉得他曾闯进她屋里。 我说:“戈碧,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戈碧,你太失败了吧?“他有拿走 什么东西吗?” “没有,至少我没发现,但我确定他翻动过我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在那儿,可 是它们的位置不对了。”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早就不接电话了。电话一天响十几次,接起来却没有声音。答录机也是一 样,录到的永远是挂断的声音,我只好把机器关掉。”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要说什么?我被人跟踪?有人想加害我?我没有办法独立生活?当时我想就 当他是无聊男子,久了他便会失去兴趣,自行消失。” 她的眼里尽是委屈。 “我也知道你会说什么——戈碧,你太失败了。你居然让受访者控制你,还需 要别人帮你。” 我想起自己上次臭骂戈碧的事,觉得有点罪恶感。她是对的。 “你可以叫警察,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是啊。”接着她开始告诉我星期四晚上发生的事。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3点半了, 而我可以肯定有人曾闯入我家。我出门 时习惯会在门上绑一条细线。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发现细线不见时,整个人紧张 得不得了,晚上根本睡不着,害怕他随时会出现在屋内。后来我换了门锁,才觉得 有些心安。直到那夜又看见细线掉落在地上时,我几乎崩溃了。我不敢相信他居然 又来了,而且我不确定他人是否还在里面,我也不想冒险求证。所以,我就转头跑 到你这儿来。” 她一点一滴地陈述过去三个星期所发生的细节,我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叙述重整 事情的经过。虽然这名男子过去并没有什么侵略性的行动,但胆子的确越来越大, 让我也跟着害怕起来。 我决定让戈碧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虽然这地方也不见得安全。上星期五莱恩 曾打电话告诉我,外面的警察会持续守卫到下星期一。戈碧以为他们是针对花园事 件,虽然我不以为然,但现在不宜再多说什么刺激她。 我建议报警,但是戈碧强烈拒绝。她害怕警察介入会危害到那些阻街女郎。我 想她是害怕失去那些女郎的信任和亲近,但我也只能同意她的决定。 星期一我得外出工作,戈碧则想回公寓里拿点东西。她同意离开缅恩区住上一 会儿,也好写点东西。不过她得回去拿笔记电脑及一些档案。 我进到办公室时已经过了9点了。 莱恩来过电话了,有人替他留了一张潦草的 字条:“名字出来了。”回他电话没找到人,我便到解剖室去检查那天晚上的东西。 它静静待在解剖台上,已清洗干净,也标上了号码,由于软组织早已腐烂,因 此省了用热水烫过。它就像其他所有头骨一样,有着空荡荡的眼窝和简明的号码。 我看着它,回忆起那个恐怖的夜晚。 “地点,地点,地点。”我对着空荡的解剖室喊着。 “什么?” 我没注意丹尼尔走进来。 “我想起某位房屋中介说过的一句话。” “啥?” “刺激人的不是东西的好坏,而是在它出现的地点。” 他看来一脸茫然。 “别管了。你清洗骨头前有先采集泥土样本吗?” “有。”他拿出两个塑胶小瓶。 “把它们拿去化验室。” 他点点头。 “x光片拍了吗?” “拍了,我才拿去给伯格诺医生。” “他星期一也在这儿?” “他准备休两个星期假,所以得来完成一些报告。” “真好!”我把头盖骨放进塑胶罐。“莱恩说他找到名字了。” “真的!” “我想他今天肯定一起床就在奋战,消息是昨晚出来的。” “关于圣伦伯特的骨骸还是你的同伴?”他指着那人头骨,显然消息大家又都 知道了。 “也许两者皆是,我会让你知道的。” 我走回办公室,途中遇到伯格和莱恩,他们正在说话。莱思说他发现一名失踪 人口和验尸报告里的特征极为吻合。 “有她的背景资料吗?”我问。 “没有。” “我在午餐前会把头骨检验好。如果你愿意,尽管来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忙着比对头盖骨的年龄、种族和性别,观察脸部及头形 的特征,与电脑中的资料相比对。结果,我们同意头盖骨应该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 同,属于白人女性。 年龄还是谜,电脑系统完全帮不上忙。我猜测她大概介于25至35岁间,或许40 也不一定。这个特征再一次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符合。 我再试着比对其他部分,不论体形、关节和骨骼都非常吻合。我似乎可以断定, 这头骨属于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内发现的骨骸。为了更确定,我又翻看头骨的底部。 在头骨与脊椎连结的枕骨的横切面上, 可以看到V形由上落下的砍痕。在勒克 桑灯的照射下,这个砍痕和先前那具尸骸长骨上的砍痕很像。我得再做确定。 我把头骨带回解剖室,找出那个无头骨骸,在化验仪器上细细比对,发现两者 骨头上的深切裂痕完美的吻合著。 “葛丽丝·当马斯。”我背后有个声音说。 我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 “什么?” “葛丽丝·当马斯,”伯格诺继续说道:32岁,根据来恩的说法,她是在1992 年2月失踪的。” 我计算了一下。距今两年又四个月。“死亡时间吻合,还有什么吗?” “我没有问太多,莱恩说午餐后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知道比对结果吻合吗?” “还没,我才刚完成检验。”伯格诺看着骨骸问:“这里如何?” “完全吻合。—我想看看土壤化验的结果,或许可以证明更多。” 午餐期间,我整个脑袋想的都是葛丽丝·当马斯。第五具尸骸,或是还有更多? 过去所有受害者的名字都牢牢刻在我的记忆里:法兰丝、西儿、伊莉莎白、玛格莉 特。现在又多了个葛丽丝。 一点半的时候,莱恩跑来我办公室。伯格诺已经告诉他牙齿的比对结果。我告 诉他头骨的比对结果同样吻合。 “你有关于她的任何资料吗?” “32岁,三个小孩的妈。” “天啊!”’ “她是好妈妈,忠于丈夫,常上教堂。”他看着手上资料继续说:“她住在柏 克与费尔蒙大道附近的圣丹摹提尔街。有一天她送孩子上学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 出现过。” “她丈夫呢?” “看来没有嫌疑。” “她有情人吗?” 他耸耸肩道:“这是个传统的希腊家庭,没人会提这档事。她是个有名的好女 孩, 向来为丈夫而活。 他们居然还在家里替她设了个祭坛。他又耸了一下肩膀。 “也许她是圣徒,也许她不是,但你要想在那儿问起这类不道德的行为,没人会理 你的。” 我告诉他骨头上的砍痕。 “和茜儿的一样,和伊莉莎白的也相同。” “嗯。” “两个手掌都被砍断,和伊莉莎白的一样,而法兰丝和西儿则各被砍断一只手 掌。” “嗯。” 他走了以后,我打开电脑,将原本往上“身分不明”的档案改为“葛丽丝”, 然后记上所有莱恩提供的资料。每个受害者的资料我都有详细的档案。 葛丽丝在1992年2月失踪, 32岁,已婚,有三个小孩。她住在城市东北的柏克 区内, 躯体于1994年1月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里被发现,头颅则在几天前出现在我 家院子里,死因不明。 法兰丝是在1993年1月被杀害。 那时她42岁。案发后两个小时她的尸体就被发 现,就在市中心南边的自宅里。凶手切开她腹部,砍断右手掌,还把一把厨刀插入 她的阴道。 茜儿在1993年10月失踪”只有16岁。她与母亲一起住在圣安迪贝尔街。她被殴 打后勒死分尸,右手掌几乎被砍断,左手掌则完全被砍了下来。她的尸体在案发两 天后在圣杰罗被发现。 伊莉莎白在1994年4月失踪,23岁,和哥哥一起住在圣爱德华区。今年6月她的 尸体在市中心的圣米内大教堂附近被人发现,腹部也被切开,双手都被砍断,凶手 还把一根通条插人她阴道内。 玛格莉特在6月23日遇害, 距今不过几周的时间。她24岁,有一个儿子,与男 友同居。她被殴打致死,腹部被剖开,一个乳房被割下来塞在嘴里。阴道里则塞进 了一座金属雕像。 克劳得尔是对的,这些案子并没有绝对共同的公式。她们死前都曾遭重殴,但 是法兰丝还遭到枪击,茜儿则是被勒死,玛格莉特是被殴致死。糟糕的是,我们还 不知道葛丽丝和伊莉莎白的死因。 我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份表格。她们的死因不同,但却也有共同点——被虐待及 分尸。这些案子应该是同一个变态狂干的,一个恐怖怪物。葛丽丝、伊莉莎白和茜 儿遭分尸后,都被肢解分装在塑胶袋内;伊莉莎白和茜儿的手掌都被砍断,而法兰 丝只是砍断一只,但她没被分尸。玛格莉特、伊莉莎白和法兰丝都被人用异物戳人 下体,其他人则无。另外玛格莉特的胸部被割下,情况和其他人有所差异。至于葛 丽丝和伊莉莎白,我们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盯着电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性,为什么我找不出来?她们的关联性到 底是什么?为什么凶手会找上她们?她们的年龄上上下下,不是这个。她们全都是 白人,范围太大了,这里是加拿大,法裔、英裔、混血皆有。她们有的已婚有的未 婚,也不对。再试看看别的,地缘关系呢? 我找出地图,标出死者发现的地点,和她们住家的地点,完全没有共同处。比 上次我和莱恩看地图时还乱,五个地点完全没关联。我再把她们住的地方都钉上大 头钉,但是也看不出其中的关系。 你到底想找什么,布兰纳?别管地缘关系了。试看看时间吧。 我比对案发时间。 葛丽丝最早,在1992年,她和法兰丝距离11个月。9个月之 后是茜儿,6个月之后是伊莉莎白,两个月之后是玛格莉特。 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若不是凶手越来越大胆,就是他嗜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我的心脏开始拼命狂跳起来——玛格莉特死亡至今,已超过一个星期了。 ----------------- 文学殿堂 疯马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