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我一早就被收音机播出的晨间新闻吵醒,猛然发现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 了昨天是美国国庆。人在异乡,吃不到苹果派、看不到烟火、更听不到美国国歌, 我成为家乡庆典的局外人,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决定下次有美国球队来此比赛时, 一定要去加油。 漱洗完毕后,我弄了点咖啡吐司,坐下来将报纸很快地浏览一遍,内容尽是谈 论分离主义、经济危机、原住民问题、语言纷争;分类广告更加显现出这个社会的 不安气氛——只卖不买。我待在这里能做什么?或许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今天要送车检验,所以心情特别低落。我痛恨 近几年这里对外国人居留的各种要求:护照、工作证明、关税证明、检疫证明、薪 资证明……通常我都是能逃就逃,今天却非得将车子送去检验。我是标准的美国人, 虽然并不挑剔开什么车子,能发动就行,但就是不能没有车。没车的人就像断了腿, 哪里也去不成。 戈碧的房间依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她大概还在睡,我整理好应带的东西便自行 出门。 9点钟送车入厂后, 我走入捷运站。现在已过了尖峰时间,车厢内没有什么乘 客。我盯着头上的各式广告,目光最后停留在捷运路线图上。整个地图由各种颜色 的线条交错而成,白色圆点代表着车站的位置。 我正从吉龚地亚往东到巴比诺的绿线上。梧线则是围绕着山地,在山坡东边为 南北向,之后呈东西向与绿线平行,然后在山坡西边再度转为南北向行驶。黄线行 驶于河底隧道,直到南岸圣海伦岛的隆吉维尔市才重新回到地面。魁北克大学站是 这三条路线的交会点,一个大站,是城里最主要的交通转运站。 列车轰隆隆地行驶于隧道中,我在心里计算着站数,总共过去了七站。 我的目光沿着橘线北上,一站一站地往下看。魁北克大学、谢布鲁克、皇家丘 地,最后是靠近圣爱德华区的泰隆街。伊莉莎白·康诺就是住在那附近。 我转向寻找玛格莉特住的地区。是哪一站呢?是派依九号车站,在绿线上。我 从魁北克大学站往东数,它是第六站。 伊莉莎白家离魁北克大学几站?我再看过橘线。也是六站。 我感到脊背一凉。 法兰丝住的地方要在乔治瓦捷运站下车。橘线,从魁北克大学往西。还是六站! 天啊! 茜儿呢?不可能,捷运并没有开到圣安迪贝尔街。 葛丽丝呢?柏克延伸线。接近拉尔和罗斯蒙站。离魁北克大学站正好第三和第 四站。 我盯着地图。三名被害人都恰巧住在离魁北克大学站六站远的地方。是巧合吗? “巴比诺站到了。”广播声响起。 我抓起随身携带的东西,冲上月台。 10分钟后,我才刚踏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 “我是布兰纳博士。” “你到底在干什么,布兰纳?” “早啊,莱恩。什么事找我?” “克劳得尔恨不得把我掐死,他说你四处骚扰受害者的家属。” 他等着听我辩解,但是我没答腔。 “布兰纳,我因为尊敬你,才会在他面前替你争辩。但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 要这样做?你的好奇心可真会害死人。” “我事先都打过电话,不过是问几个问题,又不犯法。”我不想平息他的怒火。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没有任何资格,就随便跑去敲人家的门。”话筒里传 来他沉重的吸呼声。看来他快气炸了。 “我都打过电话了。”我说了个谎,因为我没打电话就跑去找托提尔太太。 “你又不是警察。” “是他们自己答应见我的。” “你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那不是你的工作。” “打击犯罪,人人有责。” “老天,布兰纳,你真的想气死我!”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着,”声音平静多了。“别给我找麻烦。我知道你有道理,但是侦查案件 可不是儿戏。这些受害者需要专业的人来解决问题。”他态度强硬地说。 “好嘛。” “茜儿的案子是我负责的。” “你负责出什么结果没有?” “布兰纳……” “其他的案子呢?有消息吧?” 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莱恩,原先的调查根本没用。法兰丝是18个月前遇害的,茜儿死了也有10个 月。这凶手的行为令人发指,人神共愤,应该早点抓出来吊死。这就是我对这个案 子关心的原因。我只不过是去问被害人家属几个问题,克劳得尔先生就来找我麻烦, 认为我是在扯你们后腿。时间越拖越长,这些案子最后终于会被人遗忘,像其他许 多案例一样,永远抓不到凶手。” “我可没说你在扯我后腿。” “那你的想法呢?” “我知道克劳得尔先生恨不得把你钉死,而你想端他的屁股。如果是我面对他 的刁难我也会这样做。但我希望你们两个却不要意气用事,把我的案子搞砸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许久,才又开口。 “我不是说不希望你插手,我只是想把侦查的权责划分清楚。”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久久没人再开口说话。 “我想,我有新的发现了。” “什么?”他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我可能找到被害人之间的关联性了。” “什么意思?”他提高了尾音。 我也不确定我是什么意思。也许我只是钓钓他的胃口。 “中午吃饭再说。” “你最好不要骗我,布兰纳,”他停了一下。“中午在安东尼的餐厅见。” 还好最近没什么其他的事忙,我可以专心在这件案子上,或许捷运站的巧合真 是事情的关键。 我开始在电脑上检查档案里的地址资料,然后比较地图上的位置,在图上钉上 大头钉。没错,法兰丝、伊莉莎白和玛格莉特三个人住的地方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都离魁北克车站六站远。而从圣杰魁斯的公寓到魁北克车站,只有短短几步路。 凶手有可能这样吗?在魁北克大学站搭上捷运,在第六站下车的人中选择一个 下手。过去有发生过这种作案模式吗?通常这类变态杀手都会选择固定的颜色、数 字、动作举止,一步一步,准确地进行谋杀的步骤。然而,这个凶手除了车站距离 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构成行凶模式的条件? 可是,茜儿和葛丽丝怎么解释?她们并不适合这个假设,事情没那么简单。我 盯着墙上的地图,希望能找出答案。此时,仿佛听见墙上传来一阵拍嗒声。 “布兰纳博士?” 露丝·唐门站在门口。那是她的敲门声。 “阿莎!” 我差点忘了这只猴子。 “要我待会再来吗?” 我曾仔细读过她以前印给我的资料。当然,巴士终点站正好就在魁北克大学站 旁。我将阿莎弃尸的地点钉上大头钉。这根钉子正好就位于在三角形的正中央。 它和这些案子有关吗?如果有,该怎么解释呢?是另一个受害者?还是被实验 的对象?阿莎的事发生在葛丽丝死前两年。这些是否代表凶手先以动物做为试验品, 然后再施行于人类身上? 我叹口气,坐回座位上。如果我告诉莱恩这些都只是假设,他一定会大失所望 的。 露丝已经离开了。我待会得向她赔不是。待会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翻阅受害者的资料,一个小时过去,还是无法抓出头绪。该让头脑休息一会 儿了。咖啡时间。 我出去倒了一杯咖啡,回来时随便把报纸拿进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休 息一会儿之后,再度坐回办公桌。 此时,一个感觉浮了上来。总觉得我已掌握所有材料,但就是无法拼凑成形。 好吧,布兰纳。有系统一些,这个感觉是刚刚才有的。你今天到现在做了什么 事?做的事不多。看报纸,送车去检验,搭捷运来上班,翻看那些档案。 是阿莎吗?我的心里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应该还有别的。 是车子? 没反应。 报纸? 也许吧。 我又回头把报纸打开。报纸上仍是同样的新闻、同样的专栏、同样的广告。 我停下来。 广告。我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广告?我拼命回想。 在圣杰魁斯的房间。 我慢慢把报纸上的广告看过一遍。求职栏、失物协寻、车位出让、宠物出售、 不动产广告。 不动产?不动产! 我翻开玛格莉特的档案,把照片抽出来。果然是。玛格莉特住的公寓墙上正挂 着一张破旧的房屋出售广告。 那又如何? 想一想。 莫瑞钱伯,他是怎么说的?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才会想搬家。他有说过这 样的话。 我马上拿起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 伊莉莎白呢?那房子不是她哥哥租的吗?也许房东想要把房子卖掉。 我检查档案照片,她住的地方看不到房屋出售的海报。可惜。 我再打一次电话找莫瑞钱伯。仍无人回答。 我又拨圭维尔·托提尔的电话。第二声铃响就接通了。 “你好。”愉快的声音。 “托提尔夫人吗?” “我是。”怀疑的声音。 “我是布兰纳博士,昨天和你谈过的那位。” “哦?”声音微微颤抖。 “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你说。”无可奈何的声音。 “在茜儿失踪那时候,你有打算出售房屋吗?” “什么?” “你去年10月是否想出售现在居住的房子?”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我只是好奇而已。” “没有、没有。我从离婚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茜儿……我……这是我们的房 子。” “谢谢你,托提尔太太,很抱歉又打扰你。”我又一次令这位女士想起不愉快 的过去。 这个想法根本不行,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想法。 我再试一次莫瑞钱伯先生的电话。在我准备放弃前,一个男性的声音传来。 “找哪位?” “莫瑞钱伯先生吗?” “请等一下。” “喂?”第二个男性的声音。 “莫瑞钱伯先生吗?” “我是。” 我对莫瑞钱伯先生提出同样的问题。果然,他们那时真的想卖房子,正在“雷 马克房屋公司”刊登广告。他太太法兰丝死后,他才将广告撤回。没错,他认为广 告的确刊登出去了,但他也不太确定。我谢过他后,便挂上电话。 五分之二了。有可能。也许圣杰魁斯是利用房屋广告犯案。 我打电话给现场监识小组。从博杰街公寓搜回来的东西,都还在证物室里。 我看了手表一眼——11点45分。该去和莱恩见面了。我还需要多一点东西来证 明自己的假设。 我再次检查伊莉莎白家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这次我看到了。我拿起放大镜, 对准那个可疑的东西,调整好焦距,细细地端详。 “对了!” 我将照片装进信封里,塞进公事包,匆匆忙忙往餐厅飞奔而去。 “热带天堂”就在附近,那里的餐点烂透了,上菜速度又慢,不过这小餐厅每 到中午总是挤满了人,关键应该是老板的热忱服务。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好吗?真开心看见你,好久没见你来了。”我一进门就听到安东尼热情 的声音。 “是啊!最近特别忙。”这是实话,但是,我总不能每天都吃加勒比海食物吧。 “唉,真是辛苦了。我们今天的鱼不错,现杀的非常新鲜,你一定要尝尝。我 还留了最好的座位给你。你的朋友们都已经到了。” “朋友们?还有谁在?” “请这边走。” 这餐厅里大概有上百名客人,我跟着安东尼后面像走迷宫似地绕来绕去,最后 停在尽头靠阳台处的座位前,莱恩坐在那儿,另一个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从那人的 发型和服装,我已认出他是谁。 “布兰纳。”莱恩稍稍起身向我打招呼。他对我眨眨眼,示意我要小心。 好吧!希望事情不要太过分。 克劳得尔坐着没动,只对我点点头。 我在莱恩旁边坐下。安东尼的太太珍妮前来招呼,我点了无糖可乐,其他两人 则要了啤酒。 “好了,到底有什么发现?”没有人像克劳得尔这样没礼貌。 “先点菜再说吧。”莱恩扮的是和事老。 莱恩和我先聊了几句关于天气的话。我们都同意天气很温暖。当珍妮再度过来 时,我点了炸鱼特餐,他们两个警探点的则是牙买加特餐。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局 外人。 “好吧,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供给我们。”莱恩开始说了。 “捷运。” “捷运?” “捷运每天流通四百万人口,就算我们锁定目标为男性,也有两百万个嫌疑犯。” “克劳得尔,让她说下去。” “案子与捷运间有什么关联?” “法兰丝家住在从捷运魁北克大学站算起第六站处。” “真是大发现。” 莱恩怒狠狠地瞪了克劳得尔。 “伊莉莎白和玛格莉特情况都一样。” “嗯。” 克劳得尔没说什么。 “茜儿家距离比较远。” “没错,葛丽丝的家又近了些。” “圣杰魁斯的公寓离魁北克大学站只有几步路之遥。” 我们沉默吃了一会儿食物。我的鱼肉很干硬,薯条和米饭却腻得很,实在难以 下咽。 “除了捷运之外,还有更复杂的发现。” “喔?” “法兰丝生前与她的丈夫想卖房子,他们委托雷马克公司刊登广告。” 这会儿没人插嘴了。 “玛格莉特住的公寓墙上也贴有雷马克的售屋广告。” 他们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先打住,翻开公事包,找出伊莉莎白家的照片,放在 桌子上。克劳得尔叉起一块炸香蕉。 莱恩拿起照片,瞄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瞪着我。我拿出放大镜,指着照片上 的一个小地方。这次他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放下放大镜,什么话也没说。 克劳得尔慢条斯理地擦好手,把餐巾丢在盘子里,然后才拿起照片来看。他重 复莱恩刚才做过的动作。当他看清楚照片上的东西时,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他 看了很久,没说半句话。 “是邻居的吗?”莱恩问。 “看起来是那栋房子。” “雷马克?” “我想不会错。这几个字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可以放大照片再看。” “要查这些售屋广告不难,这些广告都会刊登好几个月。以现在这种景气,说 不定这广告会留到现在。”莱恩开始做起笔记。 “那葛丽丝呢?” “我不知道。”我没问的原因是不想再刺激受害人家属。不过我没说出来。 “茜儿呢?” “没有。我问过她妈妈了。她没有卖房子,也没刊登广告。” “会是她爸爸吗?” 我和莱恩一齐转头看着克劳得尔。他看着我,这次声音谦逊多了。 “什么?”莱恩问。 “她常待在父亲家,说不定是他爸爸的房子要卖。” “她死的那天正好要去她爸爸家。”我想起来了。 “她一星期总会在她爸爸家住上几天。”克劳得尔说。 “她父亲住在哪里?” “惠斯蒙区,在巴赫街上的一栋豪华公寓,离谢布鲁克不远。” 我试想着附近相关的地理位置。那个地方就在市中心边缘,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就在公共广场那儿?” “没错。” “附近有捷运站吗?” “不远处有一站,应该是叫艾得渥。” 莱恩看了手表一眼,挥手吸引珍妮的注意,然后在空中比出签帐的动作。我们 付完帐,安东尼还送我们一人一大把糖果。 我一回到办公室就马上翻开地图,找出艾得渥车站,然后从魁北克车站往下数: 一、二、三……就在我数到六时,电话铃声响了。 ----------------- 文学殿堂 疯马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