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死因 那天晚上,驹津夫妇在客厅里的转角沙发旁磨蹭了老长时间,直到深夜才睡。 两个人之间很少谈话。中断谈话之后又过了好久,大座钟上的长短针重叠在12 点的位置上。 驹津在喝白兰地。贵子身前的茶几上也放着个酒杯,不过里面早就没有酒了。 要是往常,对她一向体贴入微的丈夫早就会给她添上酒。可他今天没有。直到他伸 手去拿第5 杯酒时才给她倒了一杯。4 杯白兰地下肚,使得驹津又恢复了平素的样 子。 “还是多少喝点儿的好,至少能睡得好一些。”贵子轻轻点点头,可她并没有 动手。 驹津醉眼朦胧地不知第几次问贵子了。 “穗积良文的死大概是4 年前的事了吧。我真没有想到他是死于交通事故。过 去我一直以为他是病死的呢。”“对不起,这事儿我不该瞒着你。”声音很清楚。 “我讨厌交通事故的那种惨状,尤其受不了你认为我是一个前夫死于车祸的女人。” “我就搞不明白,就算当时死得很惨,可毕竟是事故,你完全没有必要瞒着我呀。” “我不嘛……”贵子小声说,同时摇摇低垂的头。 对于这件事儿,贵子一再表示,她不想进一步深谈,甚至连想也不想再想。 驹津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语道: “四年前?我们俩相遇,大约是两年半之前吧……在与你相遇之前,我一直在 冲绳工作。从穗积良文第一次到研究所来找我的时候算起,大约有五六年光景了吧 ……”8 年前,驹津从设在群马县的大东蛇类研究所调到该所下属的冲绳分所工作。 由于无钱交纳学费,医学院药学系未毕业就不得不中途退学的驹津,加入了早 在上大学期间就曾打过工的大东蛇类研究所,成了那儿的一名职员。 该研究所的一项主要研究任务就是分析日本乃至东南亚一带的蛇类的毒素。但 是驹津出于个人爱好,同时也研究如何将其应用于制造壮阳药物方面。 研究所的核心力量是占总人数三分之二的医生,其余三分之一为药剂师。对于 连药学系都没有毕业的驹津来说,无论如何也挤不到核心成员中去。 也许正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下决心走另外一条路的吧。学习一些老百姓 人人都需要的知识说不定才是聪明的保身之道呢。 8 年之前,为了就近研究冲绳的眼镜蛇和海蛇,特地新组建了冲绳分所。 当时驹津作为主任研究员、分所所长的助手,被分配到那儿工作。有关眼镜蛇 的研究很盛行,但是关于海蛇的研究却几乎还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 驹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去那儿的。 拿着东洋福兹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穗积良文的名片的中年男人造访冲绳分所一 事发生在建所两年稍过一些的时候。 他此次造访的目的是希望研究所能协助他开发新产品。具体点说,他打算利用 冲绳特有的海蛇开发一种新的壮阳药,用以对抗目前在本土颇有市场的从蝮蛇的精 液中提取出的口服液,希望研究所方面能给予协助。 分所长固然有指示,不过驹津也确实给了他最大限度的帮助。 没过多久,东洋公司的好几家竞争对手也向他们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看样子很 可能是因为东洋福兹公司的计划泄露了出去,因而各个公司都在竞相利用海蛇研制 新的壮阳药。面对企业界如此激烈的竞争,驹津不禁为之咋舌。 然而首家开发出产品的还是东洋福兹公司。从他们开始着手搞此项计划的时候 算起,不到一年时间就给冲绳研究所送来了他们的试制品。驹津觉得就好似自己的 研究成果得到了社会承认那样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满足。时间不长,其它公司也相继 推出了类似的产品。但是据人们说,还是东洋福兹的产品在性能方面略胜一筹。 当时,驹津还在一心一意地当他的所长助理。自从东洋福兹公司的生产步入正 轨之后,双方的联系逐渐淡化。过了不多久就完全失去了联系。 直到两年半之前,驹津才从冲绳分所调回东京办事处。他上班之后才知道这儿 确实是个名符其实的办事处,从来也不搞什么研究。虽然也有一部分关于蛇类的文 献资料,工作人员也穿着件白大褂,可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与一般办公室人员没有多 大区别。 驹津对此十分失望,心想这么一来就完全脱离了主流。从此驹津开始考虑跳槽。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东洋福兹公司。他心想,这家公司的产品既然以冲绳的海蛇为主 要原料,自己到了那儿总可当个技术顾问什么的吧。 于是他就去东洋福兹公司看了看。结果却使他大吃一惊。现任经理竟是位年轻 而又漂亮的寡妇——穗积贵子。据说良文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病故。 贵子与驹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她对于曾关照过丈夫的驹津表示了明确的欢迎 态度。从此驹津就以顾问的身份进出于东洋福兹公司。他迷上了贵子。 贵子对他似乎也颇有好感。没过多久,两人就双双坠入爱河,并结为伉丽。 新婚蜜月还没有过完,贵子就被驹津推上了董事长的宝座,而他自己却出任了 总经理。对此,公司里的人颇有微词,一直闹到公司里的元老由井藤吉出面才给压 了下去。 为了报答由井对自己的支持,驹津把没有职务的由井提拔为常务董事。 他的这种作法本来会引起公司成员的更大不满,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经 理很有能力。新经理对于由海蛇的提取物制成的壮阳药进行了扎扎实实的改进,使 之一举成为深受大众欢迎的热门商品。在东洋福兹公司生产的30多类药物之中,海 蛇壮阳药成了举足轻重的拳头产品。 改进工作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直到三个月之前才成功地研制出其最终形式 ——海蛇施奈克斯。施奈克斯是驹津自创的新词汇,来源也很简单,只不过把蛇 (SNAKE )和性(SEX )结合在一起而已。 驹津结合新产品发布会,又请人写了本书《令人耳目一新的壮阳滋补新药—— 海蛇施奈克斯》,并在P 饭店组织了这次的新书首发式和新品发布会。 对于东洋福兹公司来说,这个招待会确实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驹津是位大腕人物,颇具备企业家的才干。对于东洋公司来说,现在的驹津已 成为必不可少的人物了。 驹津瞧了一眼座钟上的表针,随即喝干杯中残酒站起身来。 “你也该休息了。”贵子抬眼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痛苦无比的神情:“看样 子你也在怀疑我,对不对?”“胡说些什么呀!”驹津说着抱住贵子的肩把她扶起 来,“这还用问吗? 对方肯定是在说谎。这是一种不怀好意的中伤。很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嫉妒 我们研究出了海蛇施奈克斯,故意找茬儿呢。也不知是谁出的这么个鬼主意。你也 不必往心里去就是了。”驹津就这么抱着她住二楼的卧室走去。 进了卧室之后驹津轻轻地把贵子拥到怀中,让她抬起头来。贵子的目光之中仍 然流露出心中的担忧。两人彼此接吻。驹津稍向后仰、凝视着她那双紧闭的双眼, 随即热吻起她那端庄的嘴唇。 驹津突然感觉到自己现在非常想得到对方。他一边吮吸着贵子的嘴唇一边把手 伸到她的睡衣里面。 “不,我现在不……”说着贵子就要抽身离去。驹津一言不发可就是紧紧地抱 着她不放手,同时还伸手解开他自己睡衣的前襟。 …… 第二天早晨,天下起了小雨。 驹津像往常一样正点醒了过来,他吃了贵子为他准备的美式早餐,同时也像往 常那样在门厅与贵子吻别,然后出门去上班。贵子没有拒绝他的吻,但嘴唇却比往 日冷。 东洋福兹公司位于目黑火车站附近的繁华大街上,占着一座六层楼的一二层。 一层临街一面是陈列着该公司三十多种产品的陈列室、业务洽谈室。 背面是公司下属的东洋化学研究所。公司的总部设在二楼。在一个大房间里整 整齐齐地摆着12 名职员的办公桌。常务董事由井的办公桌放在稍稍离开一点儿的 地方。由井背后则是间壁起来的经理办公室和会客室。专务董事现在空缺。 从下午起,雨越下越大。 对于驹津来说,这段时间可真难熬。经理办公室没有窗户,在这个由人造光线 照明的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想象一下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面正下着大雨,就会感到心情 忧郁而又烦闷。 4 点钟刚过,驹津办公桌上的热线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 “是你吗?”贵子的声音。她好似受了惊吓。 “喂喂,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了?”“我好害怕呀。咱家门口停着一辆车, 里面的人正用小望远镜监视我呢! 都快一个钟头了……”“是辆红色的美洲虎吗?”“是呀。里面还坐着个女人。” “没错儿,就是他!这小子又来捣乱了!”“喂,我好害怕呀,你说我该怎么办?” “甭怕他。对方并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对吧?你关紧门窗,千万不要迈出屋 子半步。我会尽量早点儿回家。”贵子的声音嘶哑了:“求求你,早点儿回来!” “我知道了。”驹津刚刚放下电话,铃声马上又响了起来。 “我是驹津!”火气仍然很旺。 “你好吗?”是个男人的声音,嗓门粗大,但似乎心情很好。“昨晚睡得好吗?” “你是高井道吧。我怎么可能睡得好呢?”“好吧,这才说明你的神经很正常。那 么咱们马上就可以谈正题了。”驹津的焦躁变成了气恼。 “你是在汽车里挂的电话吧。你给我马上滚开那儿!”“噢?消息还满灵通嘛! 到底是一对儿鸳鸯夫妻啊。”驹津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说:“废话少说!立即给我 滚开那儿!你要是敢碰贵子一手指头,我轻饶不了你!”“良家妇女就是不好对付。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我不过远远地欣赏了一下你那美貌的妻子而已。对了,今晚 8 点整,你一个人到品川火车站前的圣特拉尔饭店30 层的旋转酒吧来。一切问题 都将在那儿解决……再见。”电话挂断了。 驹津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心想,看样子高井道对于他自己目击了现场一事 颇为自信。 他眼前又浮现出贵子那泪眼朦胧的脸,心里马上又涌起一股想要示爱的冲动。 但是现实却是这样无情。 驹津叫来由井常务,约他下班之后到站前的小酒馆里喝两杯。由井痛快地答应 了他。 驹津前脚刚到,由井后脚就进了门。一到这个时间一层就因人多而显得嘈杂。 为了避开这些,驹津特意选了二层靠窗的雅座。不论一层还是二层,一到晚上8 点 左右就会客满,一直要忙乱两个多小时。驹津点了几个菜,隔着窗户注视着雨中的 马路。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上完全能够看到由井走来的身影。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起来,心里却在寻思:高井道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呢? 他所说的商量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心里还真没个底,这就有必要从由井那儿掌握 一点儿与贵子和穗积有关的知识。 一对情侣占了靠近楼梯的桌子。驹津又要了一壶日本酒。 朝窗外望去马路两边的便道上的雨伞一个紧挨着一个。小酒馆对面停着一辆黑 色的公爵王号车,车里坐着两个人。 由井来了。雨下得好似比刚才还大,他的裤脚和肩部全都被雨淋湿了。 由井一边用手帕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连声道歉,然后就坐到了驹津对面。 “来,咱们慢慢喝,想吃点什么随便点……”说完驹津又呷了一口酒。 彼此都喝开了。刚刚喝了两口,由井就多心地问道:“经理,您找我出来,该 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吧?”“不错,我是有点儿私事想请你指点。”“私事?”由 井拿出打火机给驹津叼在嘴上的烟点着火,然后重新端起酒杯。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想知道一点儿贵子的前夫穗积良文的情况。听 说他死于交通事故,真有这码事吗?”由井把酒杯放到桌上:“经理……”“你别 误会,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不过我可是一直以为他像贵子和你们所说的那样, 是病死的呢。想不到前几天穗积的一位老朋友来访,无意之间谈到他的死因,我这 才知道他原来死于交通事故,搞得我当时好被动。 虽说我是事隔很久才与贵子共同生活的,可如果连妻子的前夫是怎么死的也搞 不清的话也会惹人耻笑。所以我就问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也许是那场事故过 于凄惨?她只说连想也不愿想,死活不肯告诉我。我心想,假如我问你,总该能知 道得更为详细一些吧。”“对不起。”由井把两手放在膝盖上,欠身说道,“我并 不想撒谎。可这是董事长亲自下的命令,不论什么人问起来都要说是病死的。在公 司里传达这条命令的正是我自己。这是因为董事长认为如果说死于交通事故,听起 来不好听。”“这些我都听贵子说过。那场事故真有那么惨?”“我也说不清。因 为我并没有看过现场……”“话又说回来……来,喝、喝!如果是经理出了交通事 故,照理说像你这样的人当然要跑当地的警署、医院什么的,甚至还得参加现场检 查什么的活动的呀。是当场死亡?死在什么地方?”“这个……并不在日本,所以 ……”“啊?”驹津放下酒杯,“不是在日本?”“那场灾难发生在他旅行东南亚 期间。”“东南亚?”“是的。所以说我没有去过现场。公司全体成员都到成田机 场去迎接了。 但是接回来的只是董事长手中抱着的骨灰盒。在当地就秘密火化了。”“东南 亚的什么地方?”“不清楚。”由井端起酒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上,“总经理 临走之前说过,他要到东南亚转一转,目的是要寻找开发下一代新产品的原材料。 至于他的太太也跟他在一起,我还是接到夫人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报告经理 因交通事故死亡的消息时才知道的呢。”“有这事儿?你知道那个电话是从什么地 方打来的吗?”“香港。”“照此看来,出事地点也就是香港了。”“不是。电话 是从香港打来的倒是不假。可那是因为飞机方面的原因才临时降落在那儿的。据她 自己讲,她是乘坐着香港国泰航空公司经香港中转的飞机回到日本的。其实始发地 却是泰国的曼谷。”驹津琢磨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道:“照此看来,事故肯定是 发生在泰国的喽!”“我也这么认为,可夫人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向我交代, 希望能使大家理解为病故。”驹津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仍然停在雨中的公爵王号车, 同时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由井继续说道:“当时我都吓呆了。刚刚接到香港来的电话,四五个小时之后 就见到了经理的骨灰……看样子夫人好似也受到了相当大的精神打击。据她说,在 当地就给亲戚们挂了电话,可在到达香港之前却忘了告诉公司里。她回国之后的第 二天就开始守灵,两天之后就举行了公司葬礼。一切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驹津的脸仍旧朝着窗外,对由井的回答点点头,表示他仍然在听。由井拿起酒杯呷 了一口。驹津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挟了一大块白白的烧鱼片慢慢用门牙咬着, 同时加重口气喊了一声常务:“我想除此而外,你还知道点什么吧?”“没,没有!” “是吗?你敢保证确实没有瞒着我的事吗?”“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瞒着您呢?” 说完,好似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表情,他急忙端起酒杯干了一杯。 驹津又给他满上:“常务,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我才这么刨根问底地问你。 穗积死后贵子身边确实没发生过什么事儿吗?例如关于死因的谣传什么的。”“要 说谣传……”刚说了半句由井好似就一阵子后悔。 “肯定有过,对不对?”“由井,快告诉我,你到底听到些什么。我绝对不会 说出去的。”由井抬起头,微微的醉意好似一下子跑到了九霄云外。 “经理,您说话可要算数呀。因为这件事关系到董事长本人,所以我是冒着被 炒鱿鱼的危险告诉您的。”瞧他那一脸认真劲儿吧,简直能吓人一跳。 由井向来崇拜贵子,只要是贵子吩咐的,从来也不问理由,就知道坚决照办。 但他眼前面对的却是掌握着公司实权的现任经理。在对方的一再追问之下他只好认 输。 “我说话算话,一切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好吧。”由井朝他探出身子, 压低嗓门说道,“董事长恐怕也不知道我知道此事。实话告诉您吧,穗积经理并不 是碰上了什么交通事故,而是被人故意用车给撞死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