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露营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唤起了兜风者的警惕性。原先渗在路面之中的油,由于下雨之 故全都浮在了表面,使路面蒙了一层薄薄的油膜。打滑引起的事故与下小雨几乎成 了同义语,因而开车的人都很小心。 如果是下大雨,那层油膜很快就会被雨水冲刷掉,打滑事故反而会减少。 当然,随着雨量的增加,视野与能见度也会随之变坏,从而发生一连串的堵车。 总而言之,下雨天会诱发开车兜风者的坏脾气。 向来喜欢开车兜风的驹津贵子的心情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从成城的家里出发 到东北高速公路的起点——浦和入口就足足花费了两个半小时。再加上令人心焦的 小雨下个没完没了,以及天气虽然已进了5 月,气温仍然低得出奇,还时不时刮起 一阵不合时令的大风,以至使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次的兜风并非出于自愿而 是在来路不明的高井道的要求之下,不!应该说是在他的胁迫之下来的。这就使本 来就不愉快的心情更加不愉快起来。 当白色皇冠车穿过浦和入口,沿着东北高速公路呼啸着一路北上时,已经差5 分钟就到上午11 点钟了。贵子手握方向盘坐在驾驶席上,身旁是她的丈夫驹津。 皇冠车以每小时130 公里的速度飞驰。落在前窗玻璃上的雨滴很快被雨刮到旁 边,变成一条细细的茶褐色的水流,大概是因为断断续续的小雨使窗玻璃积了雨水 和灰尘之故吧。驾驶席前面的仪表盘上的超速报警铃一直响个不停。贵子则好似要 跟报警器赌气,又使劲儿踩了一下油门。 坐在助手席上的驹津心情紧张得要命,身体尽量朝后仰,双脚也使劲儿蹬着前 面的踏板,心里却在盘算,叫她就这么跑上三四分钟吧,这样一来心中因堵车而积 累起来的焦躁情绪也许就会平静下来。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等车一通过距起点5.7 公里处的下一个入口——岩槻入口 之后,贵子放慢了车速。她把车移到靠左边的慢车线上保持着90 公里的速度继续 前进。许多车都从他们的右侧通过朝前驶去。 “悠着点吧,着急也没用。”“是啊!反正我们既不知道来干什么也不清楚要 去哪儿。现在几点钟了?”“11 点,时间还充裕得很呢。”昨天晚上接到高井道 打来的电话,让他11 点钟由浦和入口沿东北高速公路保持100 公里的时速往北开, 还在电话里威胁:“假如你不照我的话去做,我的美洲虎就会开进警察局,到时候 美雪自然会拿出那张照片。”驹津毫无办法,只好答应他。驹津给公司挂了个电话 之后就把自己家里的皇冠车开了出来。贵子主动提出要与他一块儿去。她说她讨厌 一个人呆在家里,再说也想尽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她一切 都不在乎。 皇冠车依旧保持着90 公里的时速行驶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朝前面望去,只能 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驹津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停在路肩上的车、超车的车以及尾随的车,心想,天晓 得那辆红色美洲虎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并给自己下达下一个指令呢。 但是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由于是周末再加上下雨天,自从过了馆林入口处之后, 公路上的车明显减少了。 “不对头啊,会不会是看漏了呀?”“不会吧。我们不可能漏看。也许他选择 了过往车辆更少的地方接头也说不定。”“没人盯我们的梢吧!”“没有,所以到 现在也没给信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上次的那两个警察。你不是说过吗? 上次在饭店时就是因为你被他们盯上,高井道才中途退场的吗?”“当时确实是那 样的。”驹津扭过身注视着尾随车。 “又是那辆黑色公爵王号。你再放慢点速度试试看。”贵子放松了油门。 后视镜中的黑色轿车赶上了皇冠,有那么几秒钟仍然跟在后面,但很快就拐到 快车道上,加大了油门消失在前方。 “好像不是他们。”“嗯,开车的人全未见过面。”除此而外后面再没有别的 车,始终不见美洲虎的影子。 驹津从口袋里拿出装在信封里面的剪报,读了一半又装了起来。有许多问题逼 得你不能不仔细想一想。可这些事又都是再想也想不出个子午卯酉来的难题。 Longest Operation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桐间为什么要像出谜语似地悄悄在自己耳边说这个词呢? 高井道是不是确实目睹了杀人现场? 他拿的那个所谓的证据照片显然是伪造出来的,但敲诈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那么他敲诈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那个胶囊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还有这份剪报, 内容则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奥本哈默信件。是什么人投寄的呢? 目的又是什么呢? 近来连续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驹津用手指头揪揪自己的眉心,闭上了眼。 “你最好先休息一会儿。有信号我会告诉你的。”“不,我并不瞌睡。要不要 我替你一会儿?”贵子摇摇头:“还是我来吧,这样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皇冠仍保持着90 公里的时速前进。 30 分钟之后,他们通过了宇都宫入口。小雨已停了。远处的天空透出一丝亮 光,气温比市里低了两三度。 驹津打开交通图,用手指头追寻着走过的路。“从浦和算起我们已经走了大约 100 公里。那小子到底想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啊?”在慢车线上以90 公里的时速 前进的皇冠赶上了前面一辆车。那是辆高高的箱型车,巨大的拖车窗户上挂着花边 窗帘。与其说是辆车不如说更像个安了四个轮子的家。 “是辆旅行车。”“嗯,很像。”“你瞧,它并不是自走式,而是牵引式的呢, 看起来不起眼,里面能睡四个人呢。”“噢?”看来还是贵子对车熟悉。 “超过去吗?”驹津刚回答了句“行啊”,就见拖车的后窗帘朝两边打开。 “啊?”“唉呀!”驹津与贵子同时惊呼。 高井道和美浦正在拖车的后窗里朝他们笑呢。两个人全都穿着大花的开襟衬衣。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算服了他。你瞧他那样子,简直就像出来度假的。” 高井道就像个想搭顺风车的美国人,打了个停车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路肩方向。 “说不定是叫我们停到路肩上呢。”“不是吧。你瞧,他们的转向尾灯亮了, 是让我们进前面的加油站。”上河内加油站就在前面不远。 贵子也打了转向灯,跟在拖车的后面进了加油站并把车停在拖车旁边。 牵引车是辆由两个小伙子开的褐色小车。他们从未见过这两个人。驹津和贵子 下了皇冠走到拖车门前。他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人跟踪 他们。 车门朝里面打开了。 美雪说了声请,驹津和贵子就一前一后进入了拖车。 里面有长椅、洗澡间、厕所、厨房用品、用品架、电视机、收音机等等,可以 说一应俱全。靠后车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可坐四个人的餐桌、沙发。如果把餐桌折起 来,再打开沙发,很快就能拼出两个双人床来。正如贵子所说,虽然窄小一些,但 确实可住四个人。 “路上辛苦了。”高井道亲切地朝他们问候。“先把车钥匙给我。不必担心, 事后我会还给你们的。”“没有车跟踪我们。”“就算有,白色皇冠也能把它给甩 掉。”高井道把驹津递过来的车钥匙交给美雪。美雪打开车门递给等在外面的小伙 子。 “二位请坐,今天你们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吧。来杯啤酒好吗?”“不必,我 要茶。”驹津让贵子靠窗坐着,自己则坐到高井道的对面。贵子的脸朝着窗外。 美雪端来两听啤酒和两听乌龙茶。不大功夫,拖车就无声无息地动了起来。 驹津喝了一听乌龙茶,高井道和美雪则有滋有味地喝干了啤酒。 牵引车重新返回高速公路,继续北上。 超车的司机一看到他们四个总会流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也许在他们看来,这 四个人太无忧无虑了吧。 “我们到底去哪儿?”“别这么急好不好?我们总得避人耳目呀。你也知道, 要想把一棵树藏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搬到森林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拖车在下一个入口——矢板入口处离开了高速公路,朝左拐弯向西北方向驶去。他 们穿村过镇地行驶在交通量很少的县级公路上。一到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气温就 更加低了。不久他们就进入了一派田园风光的山间地带。 阳光只能从浓密的树叶之间透过一些亮光。拖车朝右一拐,上了路面稍宽一些 的柏油路。走了不到一公里光景,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前面正是××度假村的 入口处。这个度假村建立在小山丘和山谷之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有游 泳池、钓鱼池、牧场、快餐馆、山野旅馆、网球场、露营地,还竖着块带地图的小 型动物园的导游板。虽说并不是星期天,可来这儿的人却多得出奇。拖车穿过广场, 开进了网球场后面的露营地,随即在一块空地上停了车。 “这儿是自助式露营地啊!”贵子兴致勃勃地四处观看。 二十多辆牵引型的和类似箱式的拖车围绕着燃烧着露营篝火的中央广场,与帐 篷村遥遥相对。 帐篷村里扎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帐篷,却几乎看不见驹津当学生那阵子用过的 小型三角式帐篷。绝大多数都是足足有折叠式车库那么大的室外简易住房式的大家 伙,而且颜色与形状五花八门。即使是同一种规格的,也会在入口处加上各种样式 的厢房之类的东西,所以乍一看没有一个是重样的。 帐篷外面还安放着五光十色的带遮阳伞的室外餐桌。总而言之,四周的景色就 好似打翻了油画颜料盒,什么样的颜色都有。 在帐篷村后面另有一堆使用手工制作的拖车的人占据。其中最显眼的就数好像 把野营住房搬到小型卡车装货台上的了。还有把带篷马车改造成带拉门和草席的日 式房间的。此外也有把客货两用车与帐篷对接起来足足有三室一厅那么大的大家伙。 每个帐篷的门口都挂着块写有户主姓名的木板,显得十分幽默。 雨过天晴,又正是吃午饭时间,所以野营的人们都在带着孩子或者炒菜或者吃 饭。 高井道的拖车停在车队的中心位置附近。驹津和贵子下了车,只见开车的小伙 子正在把拖车固定到地面上以便与动力车脱离。另一个年轻人早就不知道开着皇冠 车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美雪下身穿件牛仔裤,上身穿件开襟衬衣,正从车里往外搬露营用的汽油炉。 她先把炉子组装起来,接着又搬出炉架,着手往上面安装。 高井道双手抱着一大堆东西下了车,全是些折叠椅、桌子、阳伞之类的东西。 他下车之后立即麻利地组装起临时的餐厅。 美雪默默地冲着驹津和贵子笑笑,接着就欢欢喜喜地着手准备露营用具。她现 在这身打扮与在圣特拉尔饭店时几乎判若两人。就连高井道,这时也仿佛变成了一 团和气的露营族。而且一眼就可看出他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装出来的,而是打心眼 里喜欢露营。 驹津与贵子彼此看了看,对于眼前的情景从心里感到惊讶。有才气的人就是与 平常人不同,不论是干什么都会干得满像回事儿。 美雪叫高井道帮忙,于是高井道开始帮她安装露营用的炉子。 草绿色的炉子就好似一个老式的箱子。把箱盖和两侧的板组装在一起就可形成 一个门字型的挡风板。高井道把汽油倒进靠身体一侧的红色油箱,然后又拿起类似 喷雾器式的手压式气筒往炉子里打气。气化了的油再转化为火焰。 驹津和贵子也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只好站在一旁看他们操作。蹲在那儿操作 的高井道抬头瞧着他们说道:“这可是美国科尔曼公司制造的呢。别看外表不怎么 样,特好用。”他边说边把红色油箱安到炉子上。“别看现在只有老百姓露营时才 用得着它,想当初开发它时还是为军队准备的,所以特别结实耐用。你就是踢它两 脚也踢不坏,遇上小小不然的风雨火也不会灭。 单就这一点而言,咱们的国产货可就差得远去了。外表倒是满不错,就是性能 不怎么样。到底是美国货,就是不一般。”驹津听起来,对方好像是在借题发挥, 但是高井道的话题却始终没有离开露营用具。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说帐篷吗,还是人家欧洲的好,也许是因为那儿的气候 与咱们差不多之故吧。英国的布拉克公司、法国的特里加纳、玛夏尔公司的产品都 很过硬。要是从炉子的出火情况来看,美国科尔曼公司的产品火苗足,也很亮,可 就是声音太大,叫使用的人提心吊胆的,这个问题可不大好解决。”“好了好了, 你的高论我也都聆听了。”驹津心情烦躁地说,“我想你总不会是为了找个露营的 伙伴才敲诈我的吧?”“瞧,你又来了!别说这种没教养的话好不好?尤其是在这 样的场合。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咱们只是商量一下而已。”“我可不像你那么兴趣广 泛。我从小到大都是土里生土里长的。我虽然土,也还能干好现在的工作。那么我 现在问你,你到底要跟我商量些什么?”“你甭急呀!好吧,咱们来点就餐前的散 步总可以吧?”高井道催着驹津上了路,仍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贵子想跟他 们去,却被美雪叫住帮她炒菜。贵子担心地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问题的要点吗,我上回早已告诉过你了。”高井道讲话的口气似乎仍在谈论 露营用具。“我需要你们东洋福兹公司生产海蛇施奈克斯1 号,并通过你们的销售 渠道销出去。你可以说这是你们的更新换代产品。算了,名称本来是无所谓的。总 之一句话,我要你把它作为你们的壮阳新药推到社会上去。至于这种产品的原料, 98%仍然是你们原来的东西,其余2 %由我负责免费提供。我可以向你保证,海蛇 1 号的功能将比你们的海蛇提高好几倍,你们的销售额必然会直线上升,而且所赚 的钱全都归你。”驹津停下脚步。这时他们已走到露营篝火的形迹很明显的广场中 心附近。 “你如果仅告诉我这一些,我不能答应。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首先,我得知 道,胶囊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其次,你为什么要把它销到日本全国?”“问得好! 不过……”高井道凝视着驹津的眼睛,“我也可以告诉你,假如我回答了你的这两 个问题,而你又不肯合作的话,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驹津面不改色。实际上这 是因为他肩以上的部分突然僵化了似的,无法表达任何感情。 “那么,假如我收回刚才的问题,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拒绝同你合作,又会怎 样呢?”“很简单,你最心爱的妻子将被指控为杀人犯!”“这……”“想必你也 不愿这样吧?从当时的作案现场的情况来看,完全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咱们保守 一点儿估计,她怎么也得在网走服一辈子苦役。”“就凭你刚才这几句话,我就可 以先告你个恐吓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也不会是个清白人。实话对你说吧,有两 个警察已经来调查过你们了。像你们这号人说的话,警察能相信吗?”高井道微微 一笑:“不信?不信咱就拿着照片找科学警察鉴定一下试试看!”“这……”“怎 么,害怕了吧。再者,那两个警察也不单单是调查我们,而是在调查你同我们的关 系。”“你怎么会这么想?”“原因很简单。我想警察肯定是以为你们夫妻二人也 是我们的团伙成员。那两个警察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在我们身边转悠上了。可他们却 找不到任何证据,这才盯上了你的。依我看他早把你当作我的同伙了。”“你!” “算了吧,吵吵闹闹的多不雅观!就算你现在打我一顿也不解决任何问题。再说, 打起来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聪明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老 老实实地跟我合作。至于你的问题,我迟早会回答你的。 咱们再走走吧?你看去那儿好吗?”高井道举步朝着帐篷村方向走去。 “你看到没有?右前方有一伙儿美国人。”果然,在高井道用目光所指的地方, 有那么一伙儿人。浅蓝色的帐篷、红黄相间的华丽的遮阳伞旁边聚集着七八个人。 看样子像是由两个家庭组成的中年男女正在吃午饭。女人肥胖的肩部很吸引人的目 光。 “记住右边那个白头发的胖子!”驹津照他的吩咐,看了一眼白头发。此人大 约有50 岁上下,肥胖的身体挤在一把很小的折叠椅子里。他一边说笑一边吃着杯 面。 “他怎么了?”“他是我们的敌人,那小子很可能还是个头头。”“我们?天 晓得你是什么人!”“你的问题太多了。等我们的合作开始之后你就是不想知道也 得知道。 对了,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吧。”高井道改变了前进方向,白头发洋人目送着 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中国人,他同样朝高井道的背影投来警惕的目光。此人曾 在圣特拉尔饭店的地下室有过一面之交。 中国人朝帐篷里喊了一声:“贾思巴!”被称之为贾思巴的人从帐篷里伸出头。 原来是袭击过高井道和美雪的蓝眼睛洋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高井道和驹津离开那儿, 同时叽哩哇拉地朝白头发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躺到帐篷里继续看他的杂志去了。 快要穿过中央广场时,驹津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高井道回头问道。 驹津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故意小声说一句:“Longest Operation.”想不 到高井道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他两眼瞪得老大老大,好似连呼吸都忘记了,而且 毫不掩饰要把对方瞪死在当场的心情。他把一只手伸到驹津肩上,自上而下地抚摸 驹津的胳膊。他的手显然在发抖。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咱们的君子协定也就算一风吹了。”驹津一下子吓得 脸变了色:“喂,我只不过听到过这句话,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呀!”“不管你 愿意不愿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同伙了。你要么跟我一块儿干,要么去死!”“Longest Operation 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美国人为了奴役日本而制定的计划名称,叫 百年战争计划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