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见到鬼的人住在闹鬼的屋子里 吉里雅特是一个爱幻想的人,因此他无所畏惧,同时又胆怯害羞。 他对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看法。 也许在吉里雅特的身上,既有幻觉的成分,又有幻象的成分。幻觉经常在一个 像马丁那样的庄稼人身上出没,完全跟在一个像亨利四世那样的国王身上一样。未 知的事物往往给人的精神带来意外。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裂缝,让人倏地看到了看 不见的东西,接着裂缝又合拢了。 这些幻影有时候能改变人的面貌。它们使一个牵骆驼的人变成了穆罕默德,使 一个牧羊女变成了贞德。孤独能产生一定数量的崇高的迷惑。 这是燃烧的荆棘丛冒起的烟。结果是思想的一阵神秘的颤动使得学者成为预言 家,使得诗人成为先知。结果是出现了何烈山,汲沦谷,奥姆博斯,被嚼碎的卡斯 塔利亚泉的荣誉的陶醉,比西翁月的启示。结果是有了多多纳的珀利阿斯⑩,得尔 福的斐摩诺厄(11),利伐迪亚的特洛福尼俄斯,迦巴鲁河边的以西结,在台巴依德 的哲罗姆。幻觉的境界常常压得使人难以忍受,惊得发呆。神圣的糊涂是有的。托 钵僧的幻象是他背的重担,好像甲状腺肿是呆小病患者的重担一样。路德在维滕贝 格的顶楼对魔鬼说话,帕斯卡尔用他的书房里的屏风遮住了地狱,黑人巫师和白脸 神波叙姆交谈,这些都是相同的现象,按照它通过的大脑的大小和能力,表现得不 一样罢了。路德和帕斯卡尔是,而且永远是伟大的人物,黑人巫师则是傻瓜。 吉里雅特没有那样高超,也没有那样低微。他是一个爱沉思的人。 仅仅是这样。 他对大自然的看法有点古怪。 他好多次会在十分清澈的海水里发现一些出乎意外的、相当大的动物,是外形 多样的水母类,它们在水外面,好像柔软的水晶,给丢进水里,因为同海水一样透 明,一样颜色,立刻混在一起,最后看不见了,因此他得出结论,既然在海水里生 活着透明的生物,那么,其它的同样透明的生物也完全可能生活在空中。鸟不是空 中的居住者,它们是两栖的动物。吉里雅特不相信空中是一片荒凉。他说:既然海 里充满了有生命的东西,为什么大气里会没有呢?像空气那样没有颜色的生物,在 光线下面会消失掉,会逃过我们的目光。谁能向我们证明它们不存在呢? 类比法指出,空气应当有它的鱼,就像大海有它的鱼一样。这些空气中的鱼是 透明的。有预见的造物主给它们的恩惠和给我们的一样。让光线穿过它们的外形, 没有出现影子,也没有显出轮廓,它们自然不为我们所知,我们也完全不能抓住它 们。吉里雅特想象,如果将大地上的大气抽干,如果在空中可以捕鱼,好像在池塘 里捕鱼一样,那将会发现许多使人惊奇的生物。他又进一步地幻想,许多事情都能 得到了解释。 幻想,是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的思想,和睡眠很接近,它留意和睡眠分开,好 像留意它的分界线一样。空中存在透明的生物,这是了解未知的事物的开始,以后 可能出现的范围会很宽广,会有其他的生物,其他的现象。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而是无限的自然界的神秘的延续。 懒懒散散,却又辛辛苦苦,这便是吉里雅特的生活,他在这样的生活当中成了 一个古怪的观察家。他甚至观察睡眠。睡眠是和可能做到的事,我们也称之为不像 真实的事,相联系的。夜间的世界是一个世界。黑夜,作为黑夜,是一个宇宙。人 的肉体组织上压着十五法里高的大气柱,到晚上,它累了,它疲倦得倒了下去,它 睡了,它休息了。肉体的眼睛闭上,这时候,在这个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迟钝 的头脑里,却有另外一些眼睛张了开来。未知的事物出现了。不为人所知的世界的 昏暗的东西变得和人相似起来,或许是有真正的来往,或许是深渊的遥远的底部在 幻觉中变近了。空间中的那些看不清楚的生物仿佛望着我们,好像对我们这些陆地 上的生物有一种好奇心。一个幽灵似的创造物在我们身边上升降下,在暮色中和我 们并肩行走。在我们像鬼魂似的注视前面,和我们不同的一个生命,由我们自己和 别的东西组成的一个生命,它聚合后又分散了。睡着的人,不是完全能看得见,也 不是完全没有知觉,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些古怪的动物,那些奇特的植物,那些可 怕的或者微笑的青灰色的鬼怪,那些恶鬼,那些面具,那些脸,那些七头蛇,那些 混乱的形象,那种没有月亮却会出现的月光,那些隐隐约约的在腐烂的怪物,那些 增加又减少的混浊的浓雾,那些在黑暗中浮动的形体。所有的被我们叫做梦的神秘 的东西,只不过和看不见的真实很接近罢了。梦是黑夜的水族馆。 吉里雅特就是这样遐想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