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克吕班得到最高的赞扬 大家听到一下断裂的声音,船的侧面在大海的浅处撞碎的声音是一种难以想象 得出的最悲惨的声音。“杜兰德号”突然停住了。 这一震动,使好几个乘客都跌倒在地上,在甲板上滚起来。格恩西岛人朝天举 起双手。 “撞到阿努瓦礁了!我说得不错吧!” 船上发出长长的叫声。 “我们完蛋啦。” 克吕班的生硬的、命令式的声音盖过了叫声。 “没有人完蛋!安静!” 安布朗康的裸露到腰部的黑上身从机器房的舱口伸出来。 这个黑人镇静地说: “船长,水进来了,机器快熄火了。” 这一个片刻真可怕。 撞击就像自杀。即使是有意这样做,也不可能像这样可怕。“杜兰德号”仿佛 是去攻打岩礁一样向它冲过去。一个岩石的尖端好像钉子似的戳进了船身。有一个 多平方多阿兹的护货板爆裂了,艏柱断了,船头的倾斜角碎了,船头倒塌了,船壳 裂开,吞进了海水,发出吓人的翻腾声。这是一个灾难进来的创口。反击是那样猛 烈,把船尾的应急舵链震断了,舵落下来,拍打着。船给暗礁捅穿了,在它的四周 原来只看见浓厚的雾,现在雾几乎成了漆黑的。黑夜来临了。 “杜兰德号”的船头向下沉,就像一匹马被一头公牛角戳进了肚子,已经没命 了。 在海面上,使人感觉得到差不多到了海水上涨的时刻。 唐格鲁伊的酒醒了过来,当船只遇难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醉得不醒的。他走 下甲板间,又走上来,说: “船长,水淹没了底舱,十分钟以后,就会没到泄水孔。” 乘客们在甲板上丧魂落魄地乱跑,扭自己的胳臂,身子伸到船边外望,又去看 机器。他们因为恐惧做出种种毫无意义的行动。那个旅游者已经昏过去了。 克吕班做了个手势,大家都静了下来。他问安布朗康: “机器还能够运转多少时候?” “五六分钟。” 接着他问那个格恩西岛乘客: “我在掌舵的时候,您看到了岩礁。我们现在是碰到了阿努瓦礁的哪个暗滩?” “是莫夫。刚才在雾的一个缝隙里,我清清楚楚地认出了是莫夫。” “既然碰到了莫夫,”克吕班说,“那么,我们的左面是大阿努瓦,右面是小 阿努瓦。我们离陆地一海里远。” 船员和乘客静静听着,焦虑不安,集中注意力地盯住船长望,全身都在发抖。 减轻船载是不会起作用的,而且也不可能这样做。要把船上的货物丢在海里, 就得打开舷门,这样更增加了海水涌进船内的机会。抛锚也没有用,船已经牢牢地 陷住了。此外,在这样的海底摇晃锚,锚链多半会缠住锚杆。机器没有损坏,只要 火没有熄,船还能够使用,也就是说,还可以有几分钟的时间,运用明轮和蒸汽的 力量,船向后退,挣脱暗礁。 但是这样一来,船立刻就会沉没。岩礁在一定的程度能够塞住裂口,挡住海水 进入。它起了堵塞的作用。裂口如果疏通,那就不可能塞住进水的路,而且也不可 能出清水泵。谁将受伤者心脏的伤口上的匕首拔出来,就会使受伤者当即死去。一 从岩礁上脱身,船就会沉到海底。 牛在底舱淹到了水,开始叫起来。 克吕班命令道: “把救生艇放下海。” 安布朗康和唐格鲁伊急忙奔过去,解开缆绳。其他的船员都愣愣地望着。 “大家都来动手,”克吕班叫起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服从命令照做了。 克吕班继续镇定地用那些古老的、今天的水手不会懂得的语言下着命令: “拉紧。——如果绞盘不能动,就使用辅助缆绳。——卷够了。——降下来。 ——不要让滑车和光缆索连接起来。——放下去。——快放下两头。——一起来。 ——当心船头栽到水里。——摩擦得太凶了。——拉住复滑车的绳子。——注意。” 救生艇放到了水里。 就在这片刻间,“杜兰德号”的明轮停下来了,烟也不冒了,炉子给水淹没了。 乘客们顺着梯子滑,或者是紧紧抓住动索,跌到救生艇里,而不是慢慢降落下 来的。安布朗康抱起了昏倒的旅游者,放进救生艇里,然后他又上了船。 水手们跟在乘客后面争先恐后地向前冲。见习水手倒在别人的脚底下,那些人 在孩子身上踏过去。 安布朗康拦住了大家。 “谁也不许走在孩子前面,”他说。 他用两条黑漆漆的胳臂推开水手,抱起孩子,递给站在救生艇上的格恩西岛乘 客接住。 见习水手得救了,安布朗康站到一旁,说: “过去吧。” 在这段时间里,克吕班走到他的房间里,把船上的文件和仪器扎成一包。他从 罗经柜里取出了罗盘。他将文件和仪器交给安布朗康,罗盘交给唐格鲁伊,对他们 说:“你们下到救生艇去。” 他们下去了。其他的船员早在他们以前上了小艇。救生艇塞满了人。 海浪掠过船边。 “现在,”克吕班喊道,“划走。” 救生艇上响起了一阵叫声: “船长,您呢?” “我留下来。” 遇难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商量,更没有时间感动。但是在救生艇上的人相对处在 安全中,因此也产生了一种并不只为自身考虑的感情。大家同时坚决要求: “船长,到我们这儿来。” “我留下来。” 那个格恩西岛人对海十分熟悉,他说: “船长,您听好。您是搁浅在阿努瓦礁上,只要游一海里,就可以到普兰蒙。 可是坐船只能在罗克更靠岸,那有两海里远。有岩礁,有雾。 这只救生艇两小时内是到不了罗克更的。夜色很黑。潮水涨了,风力在增强, 马上就会起暴风。我们巴不得回来接您,可是如果有大风大浪,我们就无法办到了。 如果您不走,会送命的。到我们这儿来吧。” 巴黎人插进来说: “救生艇装满了,装得太满了,这是事实,再添一个人,就太多了。 不过我们是十三个人,这对小船是不吉利的,宁可再加一个人,不要这个数字。 下来吧,船长。” 唐格鲁伊也说: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造成的,与您无关。您留下来这是不合理的。” “我要留下来,”克吕班说。“这只船今天晚上将会给风暴吹成碎块。我决不 离开它。船完了,船长也死了。大家提到我的时候,会说: ‘他尽了他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分钟。’唐格鲁伊,我原谅您。” 他交叉起双臂,大声喊道: “听好命令。一起解开缆绳。划走!” 救生艇离开了。安布朗康掌着舵。没有划桨的手都向着船长举起来。 大家齐声喊道:“向克吕班船长致敬!”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汉,”美国人说。 “先生,”格恩西岛人回答说,“这是大海上的最正直的人。” 唐格鲁伊哭了。 “如果我有勇气的话,”他低声喃喃地说,“我就和他一起留下来。” 救生艇隐没在雾里消失了。 什么也看不见了。 桨声越来越轻,后来没有了。 克吕班一个人待在那儿。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