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打铁作坊 仓库理完以后,吉里雅特开始造打铁作坊。 吉里雅特挑选的第二个洞有一个像小巷一样的相当深的凹处。他起初想住在这 儿,但是北风不停地吹着,持续不断地吹进这个过道,他不得不放弃在这儿居住的 打算。这个风箱似的地方使他产生了造一间打铁作坊的想法。既然这个洞不能做他 的卧室,就做他的作坊。让障碍来为自己服务是向胜利迈进的一大步。风是吉里雅 特的敌人,吉里雅特要设法把它变成他的仆人。 人们提到某些人的时候,会这样说:“对什么都适合,对什么都无用。”对于 一些岩洞也可以这样说。它们可以提供的,却不白白给人。 这个岩洞像是一只澡盆,可是它的一道裂缝却让水流光了;另一个岩洞是一间 卧室,可是没有天花板;另一个岩洞是一张全是苔藓的床,可是潮湿;还有一个岩 洞是一把安乐椅,可是是石头做的。 吉里雅特想造的打铁作坊,大自然已经完成了它的雏形;然而要改造这个雏形, 使它能够派上用场,要把这个洞改变为实验工场,没有比这件事更困难的了。造化 的偶然性把三四块通向一条很狭的裂缝的、漏斗形的大岩石构成一种奇形怪状的大 鼓风机,它比那些老式的十四尺长的打铁炉的风箱更加有力,老式的风箱下面每次 会送出九万八千寸的空气。在这儿却完全不同了。飓风的大小强弱是很难估量的。 这种过多的力量是一样麻烦。要调节气流非常困难。 这个洞有两个缺点,空气从这边直穿到那边,水也这样直流过去。 这不是海浪,而是连续不断流动的小溪,像是渗水,而不是激流。 在俯视着岩洞的高高的岩石上有一个天生的池,激浪不断打到礁石上飞起的浪 花,有时飞到一百多尺高,最后使这个水池里装满了海水。 水太多溢出来,在稍稍后面一点的峭壁上造成一道大约一寸宽的小瀑布,从四 五个多阿兹的高度落下。降雨也向池里增加了水量。不时地有飘过的乌云把阵雨落 到这个池里。水池永远不会干涸,而且总是漫出来。 这里面的水是咸的,不能饮用,但是虽然有咸味,却很清澈。落下的水不快不 慢地滴到刚毛藻的尖端上,好像滴到头发尖上。 吉里雅特打算利用这样的水来控制风。他用一个漏斗,两三根匆忙做成和装好 的木板管子,其中一根装了活门,还有一只当作下面盛水器的很大的木桶,没有侧 挡板,也没有平衡锤,只是在上边加了一个填塞物,在下边打了三个吸气孔,就完 成了这个装置。我们曾经说过,吉里雅特懂得一点儿铁匠和机械工的手艺,所以他 终于造出了一个代替他所缺少的打铁作坊的风箱的工具,它没有人们今天称做的卡 格尼阿鼓风机完美,但是并不比从前在比利牛斯山被叫做“喇叭筒”的差。 他有一些黑麦粉,他用来做成浆糊。他有一些白色的绳索,他用来做成乱麻。 用这样的乱麻和浆糊,再有一些木头楔子,他堵塞住了岩石的全部裂缝,只留下一 个通气口,这是他用在“杜兰德号”找到的一小段火药管做成的,它原来是点燃信 号炮的点火棒。这个通气口是横着通向吉里雅特放锻铁炉的炉床的大石板。用一段 麻屑做了一只塞子,在必要的时候就用来塞住它。 接着,吉里雅特在炉子里装满了煤和木头,在岩石上打火镰,火星落在一把乱 麻上,再用点燃的乱麻点木头和煤。 他试了试鼓风机,它的效果很好。 吉里雅特感到像独眼巨人一样骄傲,因为他能控制空气、水和火。 他能控制空气,因为他给了风一种肺,在花岗岩上制作了一个呼吸装置,还把 鼓风机改变成风箱。他能控制水,因为他将小瀑布改成了一个喇叭筒。他能控制火, 因为他使这座湿透的岩礁发出火焰。 这个洞几乎处处都在露天里,烟能自由地飘走,将悬崖峭壁熏黑。 这些岩礁生来似乎是一直经受海水的泡沫的,现在要接触烟炱了。 吉里雅特找了一块纹理密集、形状大小都比较符合要求的圆滚滚的大卵石当做 铁砧。这是一个要挨不断打击的底座,随时有爆裂的危险。 这块石头的一头是圆的,在末端成了尖形,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代替圆锥形的双 角砧,不过缺少另外一个双角砧,金字塔形的双角砧。这是古代穴居人用的石头砧。 它的表面被海浪磨得精光,差不多像钢一样坚硬。 吉里雅特懊悔没有把他的铁砧带来。因为他原来并不知道“杜兰德号”给暴风 雨打成了两段,他本想能找到通常放在船头的舱里的木工用的木桶和桶里所有的工 具。可是不巧船头已经给冲走了。 这两个被吉里雅特征服的礁石上的洞是紧挨着的。仓库和锻铁炉彼此相通。 每天傍晚,干完一天的活,吉里雅特吃一块水里泡软的饼干,一只海胆,或者 一只螃蟹,或者吃几只海胆,这些都是他只能在这些岩礁里捉到的食物,然后爬上 大多佛礁的洞里睡觉,全身哆嗦得像打结绳一样。 吉里雅特生活在抽象的世界当中,他每天干的实实在在的活增加了这种抽象的 成分。过于强烈的现实令人害怕。艰苦的体力劳动和干活中的无数细节并不能使他 对他来这儿和所做的事感到吃惊。通常,肉体的疲劳是一根把人拉向尘世的线,但 是吉里雅特干的活儿的奇特性却使他待在一种理想的和昏暗的境界里。他仿佛不时 地在云端敲锤。另外一些时候,他觉得他用的工具都是武器。他有种奇特的感觉, 就是他在抑制或者预防一次潜在的攻击。编绳子,从一面帆中抽出一根粗麻线,支 撑住两块厚木板,这些活都是在制造兵器。为了拯救机器所做的许许多多细心的工 作,最后好像成了预防很聪明的侵犯的措施,这种侵犯几乎毫不掩饰,非常显而易 见。吉里雅特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思想,但是他理解那些思想。他觉得自己越 来越不是工人,越来越是斗兽人。 他在这儿就像一个驯兽者。他几乎理解到了这一点。他的智力有了奇妙的发展。 此外,他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白劳动的广大梦境。在深不可测和无边无际 中看着力量在向四方扩散,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了。人们总在寻求目的。空间始终不 停地在运动,水不会疲倦,云好像一直匆匆忙忙,巨大的努力难以理解,所有这些 骚动现象都不可思议。这种无休止的颤动在做什么?这些意外在创立什么?这些震 撼在建立什么?这些冲击,这些呜咽,这些喊叫,它们在产生什么?这样的喧闹是 为了什么事?这些问题永远像潮水一样时涨时落。吉里雅特知道自己做的事,但是 广泛的骚动用它的难解之谜乱糟糟地缠着他。沉思中的吉里雅特,由于受到压力, 加上洞察力,不自觉地,无意识地,专横地将大海的无益而又惊人的劳动和他自己 的劳动混合在一起,这样,只会产生一个结果,就是几乎是凶猛的头晕目眩。确实, 当一个人处在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接受和不探测辛勤而又可怕的海水的神秘呢? 怎么能不在可以思考的范围以内,思考波涛的颤动,浪花的冲击,岩礁难以觉察的 毁坏,四面吹来的风的疯狂叫喊呢?思想,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深不见底的海洋, 达那伊得斯姐妹似的乌云,所有的这一切劳苦都毫无结果,这真太可怕了! 毫无结果,不。可是,未知的事物啊,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