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海边别墅 自从理查德·谢尔顿逃离他的监护人的魔掌之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这几 个月对于英格兰来说,可谓是多事之秋。当时原本濒临死亡边缘的兰开斯特党又一 次抬头了,而约克党人却因吃了一次败仗而溃不成军,连他们的领袖也在战场上阵 亡了。就在上述一连串的事件发生之后的那个短短的冬季,仿佛兰开斯特党已经战 胜了它的敌人,取得了最后胜利。 在铁尔河旁的小小的肖尔比镇子上,住满了邻近的兰开斯特党的贵族们。莱辛 汉姆伯爵率领三百士兵驻扎在那里;肖尔比男爵手下有二百人,而丹尼尔爵士自己 呢,则与手下的六十名士兵驻扎在大街上属于他自己的府邸里。他深得两位爵爷的 宠爱,靠着没收别人的财产又富起来了。这个世道的的确确又变了。 那是元月的第一个星期的一个寒冷而漆黑的夜晚,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且又下 着浓霜,看情形,在天亮之前很有可能下雪。 在靠近港口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昏暗的小酒馆,酒馆里面坐着三四个人,他 们边喝着麦酒,边吃着煎鸡蛋。他们看上去十分相似,都是拳大臂粗、浓眉大眼、 身强力壮、饱经风霜的汉子。虽然他们身上穿着十分普通的粗布外套,看上去有些 像庄稼汉,可即便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士兵想和他们寻衅闹事的话,他也会有所顾忌 呢。 在离他们稍远的一个大火炉前,坐着一个几乎还是个少年的年轻人,虽然他的 穿着打扮与那些人大致相同,可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轻易就能看出他的身世要好 一些,而且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他兴许还会佩带上一柄宝剑呢。 “不,”坐在桌子旁的其中一个人说道,“我才不喜欢呢,结果一定好不到哪 儿去。这个地方对于那些快活的人们来说并不合适,快活的人喜欢住在视野辽阔、 风景优美、没有敌人的地方。可是现在我们却被困在这个小镇上与敌人周旋,而且, 最糟糕的是,说不定天亮以前还要下雪呢。” “这都是为了谢尔顿少爷。”桌子旁的另一个人朝着坐在火炉前的那个小伙子 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我一定要为谢尔顿少爷多多效力,”第一个人说道,“可要我为了其他人而 去上绞架……不,兄弟,没门!” 这时,小酒馆的门开了,只见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径直朝着坐在火炉前的 小伙子走去。 “谢尔顿少爷,”那人说道,“丹尼尔爵士带着四名弓箭手,举着两只火把走 出来了。” 迪克立即站了起来。 “劳利斯,”他说道,“你代替约翰·卡帕放哨。格林舍伍,你跟我来,卡帕, 你带路。我们这一次一定要盯紧他,看他是不是去投奔约克党人。”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外面黑漆漆的街上,卡帕就是刚刚来的那个人,他指 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只见那儿有两个火把在风中闪烁、摇曳。 镇上的人早已进入了梦乡,街上已没有行人了,因而不露形迹地跟踪这一伙人 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那两个手执火把的人走在最前面,他俩的后面紧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长斗篷被风吹得高高的,再后面便是四个弓箭手,他们每人的手臂上都挎 着一把弓。那些人走得很快,在七弯八拐的小巷中穿行,渐渐来到了海岸边。 “他每晚都朝这个方向走吗?”迪克低声问道。 “这是第三个晚上了,谢尔顿少爷。”卡帕答道,“而且他每次都在同一时间 出来,带的也只是这几个随从,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 此刻,丹尼尔爵士和他的六个随从来到了郊外。肖尔比是个地域开阔、防不胜 防的城镇,虽然驻守在那儿的兰开斯特党人在一些主干道上布下了重兵防守,可是 人们经由小街小巷或绕道田野,仍然可以逃过驻军的耳目,在镇上进进出出。 丹尼尔爵士所走的那条小路突然中断了。在他面前延伸着一个起伏不平的小山 丘,站在此处还可以听见海浪拍击小山丘发出的阵阵波涛声。附近既没有守城的士 兵,而且连一盏灯也没有。 迪克和他的两个伙伴稍稍走近了他们跟踪的目标。不一会儿,他们从两排屋子 中间走出来,左右两侧的视线稍稍开阔一些之后,他们便发现另外一支火把,正从 对面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嗨,”迪克说道,“我觉察到一丝叛敌的蛛丝马迹了。” 就在这时,丹尼尔爵士停住了脚步。他的随从将火把插进沙土里,然后躺了下 来,仿佛是在等候另一群人的到来。 对面迎来的那群人很快就走近了,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两名弓箭手,一个手 举火把的随从,走在中间的那人是一个身披斗篷的绅士。 “是您吗,大人?”丹尼尔爵士大声说道。 “的确是我,如果说曾经有那么个名副其实的骑士的话,那么,这位骑士就是 我。”那队人中为首的那个答道,“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冒着这刺骨的严寒 到这儿来呢?要知道,这天可冷得比面对巨人、巫师或异教徒更可怕啊。” “大人,”丹尼尔爵士说道,“那美人儿无疑会更感激您。不过,我们可以出 发了吗?因为您尽快看见我的货色之后,我们便可以尽快回家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她待在这儿呢,好心的骑士?”对方问道,“既然她那么 年轻美貌,又那么有钱的话,你为什么不从她的众多的追求者中替她挑上一个呢? 你本可以很快就替她安排一门上好的亲事,又何必在这不合时宜的天气,冒着冻僵 手指、甚至被箭射死的危险,深更半夜跑到外面来呢?” “大人,我已经告诉过您了,”丹尼尔爵士答道,“其中的缘由只牵涉到我个 人。对此。我再不想作进一步的解释了。如果您对您的老朋友丹尼尔·布莱克利感 到厌烦了的话,那您就公开宣布您要和乔娜·塞德莱结婚好了,我保证他马上就会 从您面前消失的。到时候您会发现他的背上会插上一支箭呢。” 这两位骑士边说边飞快地攀越那个小山丘。那三个手持火把的侍从低头着、迎 着风、到处弥漫的烟以及一团团的火焰,走在最前面,而六个弓箭手则走在最后面 压阵。 迪克紧紧地尾随在这些人身后。当然,他们刚才的这番谈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不过,他已经认出来了第二个说话的,那人便是老肖尔比男爵。这个人声名狼藉, 就连丹尼尔爵士也在公开的场合毫不掩饰他说过他的坏话呢。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海边。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海浪声也一阵强似 一阵,就在这儿,有一座四面用墙围起来的大花园,花园里有一幢两层楼且带有马 厩和其它杂屋。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举着火把的随从将安嵌在墙上的那张门打开了,等所有的人 都走进花园之后,他又将门关上,并从里面上了锁。 就这样,迪克和他的同伴们便不能再继续跟踪那些人了,如果他们翻墙人内的 话,那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于是,他们只好在荆豆丛中坐下来等着。只见那些火把的红色的火焰在围墙内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不停地移动着,看起来那些手持火把的人似乎在花园里巡逻。 三十分钟之后,那些人又一次爬上了小山丘。然后丹尼尔爵士和那个男爵相互 致意道别之后,各自带着自己的随从,举着火把回家去了。 等那些人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风中,迪克便尽快站了起来,因为他简直快要冻 僵了,浑身冷得钻心地痛。 “卡帕,让我踩在你背上从墙上翻过去。”迪克说道。 于是,他们三个人全部走到了墙边。卡帕蹲下身子,迪克踩着他的肩膀爬到了 墙顶上。 “好了,格林舍伍,”迪克悄悄地说道,“你也爬到这里来,然后面朝下平躺 着,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发现。如果我在那边遭遇什么不测,你就随时准备接应我。” 说着,他就跳进了花园。 花园里一片漆黑,屋子里也没有一丝光线。除了凛冽的寒风在灌木丛中呼啸以 及海浪不断拍击着海滩之外,四周一片寂静。迪克小心翼翼地在灌木丛中摸索着前 进。不一会儿,脚踩在砾石上发出的轻脆的沙沙声表明他已经走在一条小路上了。 这时,他停下了脚步,拿着暗藏在粗布长袍里的铁弩,以防不测。然后,他又更加 坚毅和自信地继续前进。他发现,原来这条小路径直通向那座房子。 这里所有的房间看上去似乎都是破破烂烂、东倒西歪的:窗户上全都挂着破旧 的百叶窗;马厩的门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草料棚里没有干草,食槽 里也没有食料。见此情形,谁都会认为这地方一定没有人住,可是迪克却有充分的 理由认为事实并非如此。他继续侦察着,查看了每一个房间,试探了所有的窗子。 最后,他绕到了这所房子靠海的一边。就在那里,从楼上的一扇窗子里的的确确透 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 迪克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他认为自己能看清房间里崎壁上影子的移动为止。这 时,他突然想起刚才在马厩里他的手曾摸到过一张梯子,于是他匆匆跑回去把那梯 于搬来了。那梯子很短,可他站在最上面那一级时,两只手仍可以摸到窗户上的铁 栅栏。于是他紧紧地抓住那些铁栅栏,用力把身子往上撑,直到他能看见房间里的 情形为止。 只见房间里有两个人,第一个人他一看就知道是哈奇太太,另一个是个身着绣 花长袍、身材高挑、美丽端庄的年轻姑娘。这难道会是乔娜·塞德莱吗?这难道就 是以前在森林里的那个同伴吗?就是他本来想用皮带抽打以示惩罚的那个杰克吗? 他大吃了一惊,然后又站回到了梯子的最高一级上。他没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竟 会如此高贵,他立即觉得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可时间不容他多想了。突然,他 身边传来低低的“嘘”声,于是他马上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是谁?”他低声问道。 “格林舍伍。”回答的声音同样也很谨慎。 “你想要干什么?”迪克问道。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监视这所房子呢,谢尔顿少爷。”格林舍伍答道, “因为当我趴在墙上的时候,我看见有几个人在暗处悄悄地走来走去,而且我还听 见他们在轻轻地相互吹着口哨呢。” “天哪,”迪克说道,“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们会不会是丹尼尔爵士手下的 人呢?” “不,少爷,不会的,”格林舍伍答道,“因为,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他们 每人的帽子上都佩戴着一个类似白底黑格子状的帽徽呢。” “白底黑格子?”迪克重复道,“说实话,我并不认识这种帽徽,全英格兰都 没有这种帽徽。那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悄悄地尽快溜出这个花园吧,因 为这里不利于我们进行防卫。毫无疑问,在这所房子里有丹尼尔爵士的士兵,如果 我们受到夹击的话,那我们可就惨了。你替我搬起这架梯子,我得把它放回原处去。” 他们把梯子放回到马厩之后,便摸索着朝进来的方位走去。原来,格林舍伍走 后,卡帕早已爬到了他的位置上守候着。这时,他往下伸出手去,将他俩一个接一 个地拉了上来。 他们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又跳到了墙外。等他们回到刚才潜伏的荆豆丛中之 后,他们这才敢开口说话。 “好了,约翰·卡帕,”迪克说道,“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肖尔比去,把你可 以召集到的人马上带来,在这里集合。如果他们分散得很开,天亮之前还没有把他 们召集起来的话,那集合地点改近一点,就在城门口好了。我和格林舍伍继续留守 在这儿观察动静。快一点,约翰·卡帕,但愿众神赐予你力量让你跑得更快!好了, 格林舍伍,”等卡帕一走,迪克便继续说道,“我们俩绕着花园兜个大圈子吧。我 想亲眼看一看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于是,他们绕着围墙,利用每一个高高低低的地势,把这幢房子的前前后后都 观察了一遍,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由于花园有一面围墙临着海滩,致使他们 距离所观察的目标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因此,他们不得不从下面的沙滩上走。虽 然此时潮水还十分低落,可由于浪高滩平,以至于每一个浪头都掀起了一大片泡沫, 海水迅速地漫过沙滩。此刻,迪克和格林舍伍不得不走在那冰冷的海水中,只见那 海水一会儿淹到脚踝处,一会儿又淹到了双膝。 突然,在颜色较白的一处花园围墙上,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模糊的身影仿 佛中国的皮影一样,正使劲儿地挥动双臂打着暗号。当那人影往地上一蹲,离他稍 远的地方又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就这样,这些手势仿 佛无声的口令一般,在花园的囚周传递着。 “他们监视得很严密呢。”迪克悄悄地说道。 “我们还是回到岸上去吧,少爷。”格林舍伍答道,“我们站在这里太没有隐 蔽性了,因为你瞧,如果浪大了,在我们身后击起白茫茫的泡沫,那他们就能清清 楚楚地看见我们了。” “你说得对,”迪克答道,“我们还是尽快上岸去吧。” 二 黑暗中的一场遭遇战 两个探险者回到了他们原来隐蔽的荆豆丛中。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冷得直哆嗦。 “求上帝保佑卡帕能够跑得快一点!”迪克说道,“如果他能在一个小时之内 赶回来的话,我发誓一定要在肖尔比的圣母像前点上一支蜡烛!” “你很着急吗,迪克少爷?”格林舍伍问道。 “是的,我的好伙计,”迪克答道,“因为我所钟爱的姑娘就在那幢房子里呀。 那些在这漆黑的夜里偷偷包围她的人会是谁呢?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唉,”格林舍伍答道,“如果约翰能很快赶到这儿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好 好教训他们一顿了。根据他们岗哨之间相隔的距离来看,我看他们分布在外面的人 不会超过四十个。如果趁他们现在分散得这么开的时候进行袭击的话,我们只需二 十个人就可以把他们像轰麻雀似的轰走了。不过,迪克少爷,如果她现在已经被丹 尼尔爵士控制了的话,那么即使她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也不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可 这些人会是谁呢?” “我真的有些怀疑是肖尔比男爵一伙人,”迪克说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 的?” “迪克少爷, 大概是在你翻过墙头的时候, 他们就来了。”格林舍伍说道, “我趴在那儿还不到一分钟,就看见第一个坏蛋在墙角那儿爬行。” 当迪克和格林舍伍走在海浪冲刷的海滩上时,那个小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 灭了。迪克根本无法预料那些潜伏在花园墙外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发起攻击,相比之 下,他宁可希望乔娜仍在丹尼尔爵士的监护之下,也不愿她落入肖尔比男爵的魔爪 之中。于是,他下定决心,假如这屋子受到袭击的话,他一定马上挺身而出,以解 危难。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仍然没有半点动静。但是,每隔一刻钟, 在花园围墙的四周就会传递一次同样的暗号,仿佛是那个为首的人想要确证一下他 手下那些四处分散的人是否还保持着高度警惕似的。可除此之外,小屋的四周再也 没有其他动静了。 不一会儿,迪克的援军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还没到深夜,在荆豆丛中的迪克 身旁就蹲伏了将近二十个人。 迪克将这些人成分两组,他自己指挥人数较少的一组,而将人数较多的一组委 派给了格林舍伍。 “基特,”他对格林舍伍说道,“现在你带着你手下的人到海滩边的围墙的拐 角附近去。让他们严阵以待,一直在那儿守候着,等你们听见我从另外一面攻过来 了,你们再采取行动,其实,我想弄清楚的是在靠近海边的那些人,因为他们的头 会在那里。其余的人一定会逃跑,放他们走好了。还有,伙计们,你们谁也不许放 箭,否则会伤了自己人的。你们可以使刀,而且只能使刀,千万不要放箭,如果我 们这次获胜了的话,我答应你们,等我继承了遗产之后,我一定给你们每人一个金 市。” 原来,达克沃思将一些穷光蛋、小偷、杀人犯以及破产的农民组织起来是以图 日后复仇的。在这个奇特的组合中,那些最勇敢以及最富作战经验的人都自告奋勇 地表示愿意跟随理查德·谢尔顿。他们对留在肖尔比监们丹尼尔爵士这个差使,从 一开始就感到厌烦,到后来他们便索性大声抱怨起来了,甚至还威胁说要散伙。眼 前这次激烈的遭遇战以及进行掠夺的可能性又使他们的精神振奋起来了,于是他们 都兴高采烈地准备投入战斗。 他们将身上的粗布长袍扔到一边,只见他们有的穿着普通的绿色短上衣,有的 则穿着结实的皮革上衣。很多人都带着头巾,头巾下还戴一顶铁甲帽。至于说到作 战武器,则有剑、匕首、几柄用来打野猪的长矛以及十二支亮锃锃的戟。这些武器 足以让他们应付哪怕是封建主的正规军。这两队人将弓、箭袋以及粗布外衣在荆豆 丛中藏好之后,便信心十足地出发了。 当迪克走到这所房子的另一面之后,他便将自己手下的六个人一字排开,让他 们与花园的围墙保持二十码左右的距离。他自己则站在距离他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然后他们一齐异口同声地大喊了起来,并朝着敌人靠拢过去。 那些相隔甚远、分散着躺在地上、浑身早已冻僵了的哨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 下突遭袭击,全都从地上蹦了起来,呆头呆脑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还没 有来得及振作精神,甚至还没弄清楚袭击他们的人到底有多少,且到底有多厉害, 就听到围墙的另一面也传来了类似的呐喊声。因此,他们马上就丧失了斗志,以为 自己已经被打败了,便纷纷四下逃窜了。 就这样,两小队黑箭党士兵便在临海的围墙这边对一部分敌人开始了夹击,而 其余的敌人也都纷纷逃命去了,很快便在黑暗之中四下散开了。 尽管如此,战斗只不过才刚刚打响呢。虽然迪克手下的士兵趁这出其不意的呐 喊而占了上风,可他们所围攻的敌人的人数还是远比他们的多。就在这个时候,海 水涨潮了,海滩变成了窄窄的一长条。黑暗之中,就在海浪与围墙之间的这块湿漉 漉的沙滩上,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胜负未卜的激战。 那些来历不明的敌人个个都是全副武装,只见他们一声不吭地与袭击他们的人 干上了,于是一场混战变成了一系列一对一的搏斗。迪克率先冲了上去,一个应付 三个。他第一剑就把首先攻上来的那个人砍倒了,可另外两个却来势凶猛,于是他 趁他们发动攻击之前,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人是个大高个,体形跟巨人相 差无几。他使着一柄两手合执的长剑,那长剑像一条软鞭似的在他手中不停地飞舞 着。从迪克的臂长以及他手上的戟的长度和重量来说,迪克根本无法抵挡这个对手。 此外,如果另一个对手也同时对他进行猛烈的攻击的话,迪克必死无疑。可这个对 手有那么一会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环顾四周,侧耳倾听打斗的声音去了。 那个巨人仍旧占着上风,迪克也还在前面不断地躲闪着,寻找机会。后来,只 见那柄巨大的长剑在他眼前一闪,照头劈了下来,迪克赶紧跳到一边,然后举起手 中的戟冲了过去,从那人的侧面猛砍了过去。随即只听得一声惨叫,在那个受伤的 家伙还没来得及举起他那件可怕的武器之前,迪克又连砍了两下,将他砍倒在地。 接下来的那个对手的实力与迪克不相上下。他们俩的身高虽然都差不多,但是 那人使用的是剑和匕首,用以抵迪克的戟。与此同时,他招架既谨慎又敏捷,这样 一来那人在武器上显然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是迪克的步伐远比那人迅捷,这便弥补 了他在武器上的不足。刚开始的时候,双方谁也没有占据明显的上风,但年纪较大 的那个头脑一直很冷静,始终在利用年轻人血气方刚这一特点,将他故意朝自己所 中意的地方引。不一会儿,迪克发现他们已经横越了整个沙滩,如今自己的双膝已 浸没在浪沫四溅的海浪里。在这里,他动作灵敏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 或多或少已被敌人牵制住了。没过多久,他已经背朝着自己的手下了,而且他发现 这个机敏而老练的对手在全力把自己引向更远的地方。 迪克气得咬牙切齿,他决定要马上结束这场战斗。于是,当第二个海浪迟落下 去,海水还没有淹着他们之时,他猛地冲了上去,先用戟挡开对方的攻击,然后纵 身一跃,径直朝对方扑了过去,那人仰面倒了下去。这时,第二个浪头紧接着前一 个又横扫过来了,将那人席卷到汹涌的波涛下面去了。 趁那人还浸没在水中之际,迪克从他手上将匕首夺了下来,然后以胜利者的姿 态站了起来。 “你投降吧!”迪克说道,“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我投降。”那人跪着说道,“你打起仗来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勇无谋。 不过,在众神的帮助下,你打起仗来的确很勇敢。” 迪克朝着海滩转身一看,只见黑夜中,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很难断定谁胜 谁负。兵器相互撞击所发出的丁丁当当之声盖过了海浪的咆哮声,痛苦的叫喊声和 战斗的呐喊也在不停地回响着。 “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年轻人。”那个被征服的骑士说道,“这场屠杀应该 结束了。” “先生,”迪克答道,“如果说这些勇敢的小伙子们还有一个为首的话,那么 这个人便是此刻正和你说话的在下。” “那么,喝住你的手下吧,我也会吩咐我的部下住手的。”那人说道。 迪克发现这个对手的言行举止都流露出某些高贵的气质,这便使他马上打消了 所有的顾虑,不再担心其中有诈了。 “伙计们,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吧!”那个陌生的骑士大声说道,“为了保住 性命,我已经投降了。” 陌生人的这番话简直就是一道命令,一场嘈杂的混战顿时就停止了。 “劳利斯,”迪克说道,“你还好吧?” “是的,”劳利斯答道,“我平安无事呢。” “替我点上提灯。”迪克说道。 “难道丹尼尔爵士不在这儿吗?”那个骑士问道。 “丹尼尔爵士?”迪克重复道,“哎呀,天哪,但愿他不在。要是他在这儿, 我可就倒霉啦。” “你会倒霉,亲爱的先生?”那个骑士问道,“如果你不是跟丹尼尔爵士一伙 的,那我得承认,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的伏兵?容易冲动的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和我交锋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干脆就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吧, 令我投降的究竟是哪位先生?” 可是迪克还没有开口说话,黑暗之中,附近却有一个人说了起来,迪克看见那 个头上带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帽徽的人朝他的上司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大人,”那人说道,“如果这些先生都是丹尼尔爵士的敌人的话,那我们刚 才与他们打起来可的确是太遗憾了。但是,不论是他们或是我们,如果还在这里继 续逗留下去的话,那我们恐怕会要更遗憾了。因为看守那座房子的人如果不是死人 或是聋子的话,他们早在一刻钟之前就听到我们这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了。他们一定 马上就给镇上发去信号了,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这儿的话,我们双方都会被另一伙 敌人袭击。” “霍克斯利说得对。”那位大人补充道,“你认为如何,先生?我们到哪儿去 呢?” “不,大人,”迪克说道,“您愿意去哪,我就去哪。我真的开始觉得,我们 有理由成为朋友。如果说,我们之间的相互结识有些鲁莽的话,我保证以后一定不 会再这么无礼了。那好,让我们就此分手吧,大人,请允许我握一握您的手,那我 们就在您所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会面再商谈吧。”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孩子。”那个骑士说道,“可是这一次你并没有信错 人,明天一早我会在圣布赖德十字架那儿等你。伙计们,走吧!” 那些陌生人以快得让人简直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他们眼前消失了。趁其余的人都 在全力以赴地搜罗死者身上的财物的时候,迪克又绕着花园围墙走到那所房房子的 正面观察了起来。他从屋顶上方的一个透气孔里看到了一盏灯,由于从镇子上丹尼 尔爵士府邸的后窗一定看得见这盏灯,于是迪克便断定令霍克斯利感到害怕的信号 一定就是这盏灯了。而且,用不了多久,但斯多骑士的长矛骑兵队马上就会到达这 儿。 他把耳朵贴在地上,仿佛听见从镇上传来了轧轧的嘈杂声,于是他匆匆赶回到 海滩上。只见那儿的一切都已清理完毕,最后一具尸体已被卸去了武器,身上的衣 服也被剥得精光。四个人正抬着那具尸体朝海里走去,把它扔进了大海里。 几分钟之后,当大约四十名骑兵匆匆整队,从肖尔比附近的一条小路急驰而来 的时候,海边那所房子的附近已经空无一人了,四周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迪克与他的手下已经回到了那个名为“山羊与风笛”的小酒馆里, 并在赶赴翌日清晨的约会之前,他们又抓紧时间睡了几个小时。 三 圣布赖德十字架 圣布赖德十字架距离肖尔比并不远,就在坦斯多森林的边上。那里恰好是两条 路的交汇处,其中一条从圣林修道院出发,穿过了森林;而另一条则是从赖辛汉姆 一直通到了我们所见到的兰开斯特党的残兵败将们溃不成军地逃命的地方。这两条 路在这里交汇成一条,沿着山坡一直通到了肖尔比。而那个经风吹雨淋已经腐朽了 的古老的十字架就矗立在距离那两条路的交汇点不远的一个小山岗的顶上。 早晨七点钟左右,迪克就来到了此地,此时天仍很冷,地面上还凝结着厚厚一 层银灰色的霜冻。东方渐渐破晓了,天空中出现了赤、橙、黄、紫等七彩的曙光。 迪克在十字架下最低的那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他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外套 里,十分警惕地向四下张望着。他并没有等多久,在通往圣林修道院的那条路上, 就出现了一个绅士。只见那个绅士身着豪华锃亮的铠甲,披着珍贵的裘皮外套,骑 着一匹高大威猛的战马,缓缓地走过来了。他的后面跟着一队长矛骑兵,与他保持 着大约二十码的距离。可是这些长矛骑兵一走到能看见约会地点的地方,就勒住了 马,让那个身着皮外套的绅士只身继续前进。 那个绅士将面甲取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张既威风凛凛又庄严高贵的脸庞,与他 那身华贵的服饰和装备非常相称。于是,迪克从十字架那儿站起身来,走下台阶, 带着几分困惑的神情,前去迎接他的这个俘虏。 “我感谢您能准时赴约,大人,”他边说边深深地鞠了一躬,“您是否愿意下 马来谈谈呢?” “你是一个人在这儿吗,年轻人?”那个人说道。 “我才不会这么傻呢,”迪克回答道,“老实告诉您吧,大人,在这十字架的 周围到处是我的心腹,他们可是全副武装的呢。” “你做得很明智,”男爵说道,“自从昨天晚上起,与其说你像个信奉基督教 的勇士,还不如说你更像个撒拉逊的疯子,你莽莽撞撞地跟我打了一仗之后,反而 令我感到很高兴。不过,对此我并没有权利指责你,因为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您的确是我的手下败将,大人,因为您倒下去了。”迪克回答道,“不过, 如果不是海浪帮了我一把的话,我必败无疑。那时您尽可用您的匕首,在我身上留 下我至今无法痊愈的创伤。总而言之,大人,我认为在海滩上的那场类似捉迷藏的 小小混战中,我们胜负各半呢。” “你倒是乖觉得很啊,竟然把事情给说得这么轻描淡写。”陌生人回答说。 “不,大人,这怎么能说是乖觉呢,”迪克回答道,“我决不是奉承您。因为 今天早晨我一看,才知道我所降服的骑士竟是这般强壮,这自然不能全都归功于我 的武器,还得靠运气以及黑夜和海浪的帮忙啊。照理说,像我这样一个既没有经验、 又这么鲁莽的士兵,在战场上失败绝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假如我对自己所取 得的胜利感到疑惑的话,大人,这当然是很自然的啦。” “你说得可真好,”陌生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免贵,姓谢尔顿。”迪克回答道。 “大家都叫我福克斯汉姆男爵。”另一个介绍说。 “那么,大人,请恕我冒昧,您就是那个全英格兰最可爱的姑娘的监护人吗?” 迪克惊异地问道,“至于谈到您的赎金以及跟您一起在海滩上被俘虏的侍从的赎金, 我是绝对不会讨价还价的。大人,我要请求您,以您的善意和同情,助我的未婚妻 乔娜·塞德莱一臂之力,作为报偿,您可以获得您和您的侍从们的自由,如果您觉 得还不够的话,也可以加上我的感谢,我还将终身为您效命。” “可你不是丹尼尔爵士的被监护人吗?我相信你就是我听人家所说的哈利·谢 尔顿的儿子了。”福克斯汉姆男爵说道。 “您不想下马吗,大人?我的确愿意把我的身世和目前的处境以及为什么我敢 这样大胆请求的理由,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您。我请求您,大人,您就在台阶上坐一 会儿吧,先听完我的故事,然后再给我一个宽容的判决。” 迪克说着,伸出一只手把福克斯汉姆男爵搀下马来,把他领到小山丘上的十字 架前,让他在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这位尊贵的 俘虏面前,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从头说了一遍,一直说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情为止。 福克斯汉姆男爵一直认真地倾听着,等迪克都说完了,他才说道:“谢尔顿少 爷,你是一个最幸福、但同时又是个最不幸的年轻人。你已经得到了的幸福,完全 是应该的;可你遭遇的不幸却绝对不是你应得的。打起精神来吧,因为你交上了一 个有权有势的朋友了。说到你自己,虽然以你这样的身份跟强盗混在一起并不合适, 可是我还得承认,你很勇敢、很诚实,打起仗来也很勇猛;而在平时,你又是温文 尔雅、文质彬彬。你的确是一个品德高尚、十分勇敢的年轻人。说到你的财产,在 目前这种局势没有改变以前,你是永远也得不到的。只要兰开斯特党的势力还存在 一天,丹尼尔爵士就能享受它们一天。至于我的被监护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我 以前就把她许配给了一位绅士,那个人是我的亲戚,姓汉姆雷,这个诺言是较早以 前……” “可是,大人,现在丹尼尔爵士又把她许配给了肖尔比男爵,”迪克打断他的 话说道,“虽然这个诺言在时间上较晚一点,可实现的可能性却更大一些呢。” “这倒是真的,”男爵回答说,“我是你的俘虏,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比 我这条性命更值钱的赎金了。除此之外,那位姑娘落到了别人的手里的确令人不快, 这点我和你看法一致。你带着你的手下帮我去……” “大人,”迪克嚷道,“他们可是刚才您责怪我结交的那帮强盗啊。” “这些暂且不管它啦,他们打仗还很厉害呢,”福克斯汉姆男爵回答说,“你 帮助我,要是我们能把那姑娘重新夺回来,我以我的骑士的称号发誓,我一定把她 嫁给你!” 这时,迪克单膝跪倒在他的俘虏面前。可是那个俘虏却迅速地从台阶上跳了起 来,一把扶起了小伙子,然后像拥抱儿子似的拥抱着他。 “起来吧,”他说道,“如果你跟乔娜结婚的话,我们早就应该是朋友了。” 四“好运号”(上) 一小时之后,迪克回到了他的“山羊和风笛”小酒馆,他一边吃早饭,一边听 探子和哨兵们的报告。达克沃思仍旧不在肖尔比,这是常事,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 扮演了很多不同的角色,分享多种不同的利益,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从外表上看, 他像一个亡命之徒,就为复仇和猎取金钱等为目的,建立了这个“黑箭”党。可是 一些对他了解颇深的人们,都把他当做英国伟大的王权保卫者理查德·沃里克伯爵 的代理人和秘使。 他不在的时候,无论形势怎样,肖尔比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迪克作主。因此,当 迪克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他忧心忡忡的神情也不自觉地从脸上露了出来。他虽然已 经和福克斯汉姆男爵约定在今天晚上发动一次大胆的袭击,使用武力把乔娜给救出 来。可是这事的障碍实在太多了,那接连不断回来的探子给他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 一个更让人烦恼。 由于头天晚上的遭遇战惊扰了丹尼尔爵士,使他大为不安,于是,他已加强了 对花园里的房子的戒备;而且这还不能使他安心,因此他在附近所有的巷子里又都 布下了骑兵,这样一来,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能迅速地得到消息。除此之外, 他还在自己府邸的院子里,准备好了一匹匹配齐了鞍辔的骏马,骑兵们也都全副武 装,只待一声令下,就能立即出发。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天晚上的冒险看来越来越不可能实现的时候,迪克脸上突然 露出喜色。 “劳利斯!”他喊道,“你不是曾经当过水手吗?你能不能替我偷到一条船呢?” “迪克少爷,”劳利斯回答说,“只要有你给我撑腰,你就是叫我去偷约克大 教堂,我都能办到。” 很快,他们俩就动身到港口去了。那是一块相当大的盆地,坐落在两座沙丘的 中间,四周布满一个个用石头垒成的船阜、年代久远了的残垣断壁以及一些歪歪倒 倒的贫民窟。那里既有很多有船舱的大船,也有许多没有甲板的小船。只见那些船 只有的停泊在水中,有的则被拉到沙滩上搁着。因为恶劣的气候持续了相当长的一 段时间,它们不得不从大海上开到这里来避难。那大团大团的乌云,一阵紧似一阵 的刺骨寒风,有时还夹杂着闪亮的干雪片。虽然有时只是刮着呼啸的狂风,但这并 不是气候好转的迹象,反而预示着不久的将来就会有更为严酷的风暴的来临。 由于严寒和风暴,大部分的水手都溜到了岸上,正在岸边的酒馆里埋头猜拳行 令、又喊又唱。许多船只停泊在那里,根本没有人看守。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而气 候仍没有转好的迹象,因此停泊到这里的船只越来越多。劳利斯专门注意那些无人 看守,而且离港口比较远的船只。这时,迪克却坐在一个被沙泥埋了一半的铁锚上, 一会儿听听那吹得呼喇喇的预示着恶劣气候的风暴声,一会儿又听听那在附近酒馆 的水手们的嘶哑的歌声。不一会儿,他就忘记了身边的景物和内心的忧虑,兴奋地 回忆起了福克斯汉姆男爵对他的承诺。 正当他暗自思忖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沉思。劳 利斯向他指着一条孤单单地停泊在那里的小船,只见那小船紧靠着港口,正随着涌 到港口来的波涛有节奏地轻轻摇摆着。就在这时,一道苍白的冬日阳光,洒落在那 艘船的甲板上,使它和阴暗的云层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而就在这一刹那,迪克 发现了两个人,正划着一只小艇,靠近船身。 “先生,”劳利斯说道,“请你看仔细点,这就是今天晚上将要派上用场的船。” 没过多久,小艇就离开了大船。只见那两个人迎着风,使劲地把小艇摇向岸边。 劳利斯则转身面向一个在这里闲逛的人。 “那条船叫什么名字?”他指着那只船问道。 “它叫‘好运号’,是从达特默思来的,”那个在此闲逛的人回答道,“船长 的名字叫亚伯勒斯特,划头桨的那个就是他。” 这正是劳利斯想要知道的。于是他匆匆地向那人道了个谢,就顺着海岸,向小 艇正前方一个铺满了沙砾的小港湾走了过去。他在那里选定了个位置,就等着他们 的小艇靠近。当他刚能听得到对面船上的说话声时,他就马上开始向“好运号”的 水手们发动了攻势。 “喂!亚伯勒斯特老乡!”他喊道,“哈,你来得正是时候啊,老乡,我敢发 誓,你来得可真是太好啦!那就是‘好运号’吗?嗨,就是把它和一万艘船放在一 起,我也能把它给认出来。多么漂亮的小艇,多么可爱的快船哪!说真的,我的老 乡,咱们去喝杯酒吧,我刚继承了一笔财产,我相信你肯定已经听说过了,现在我 可是有钱啦!我真高兴可以不再吃航海饭了,现在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香啧啧的 麦酒里航行哪。来吧,朋友,我们握个手吧;来,跟一个老船员去喝上一杯吧!” 船主亚伯勒斯特可是个饱经风霜的上了年纪的人。他的脸长长的,脖子上还挂 着一把刀,那刀是用编织成辫子状的绳子系着的。他现在的行为举止,与目前全世 界所有的水手一模一样,一脸的惊愕、将信将疑、犹豫不决。然而劳利斯刚刚提到 的钱财以及他扮演得惟妙惟肖的那种惺惺醉态和亲切友好态度,顿时打消了他心头 的顾虑,于是他的脸色很快就松弛下来了,并将张开的手伸了过来,使劲地握住了 劳利斯的手。 “噢,”他说道,“我可想不起你是哪位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跟 谁喝酒可都无所谓,老乡,就是我的伙计汤姆也是如此。汤姆,”他对着他的同伴 又补充说道,“这是我的老乡,他的名字我可记不起来了,不过,毫无疑问,他是 一个很不错的水手。那我们就跟他和他的岸上朋友一起去喝杯酒吧。” 他们在劳利斯的带领下很快就找了一家酒馆坐了下来。那是一家新开张的酒馆, 冷冷清清地坐落在毫无遮掩的地方,比那间靠近港口中心区的酒馆要清静多了。这 个酒馆其实就是一座用木头搭成的棚屋,很像目前边远的森林地带的木头房子,里 面安置了两个粗糙的橱柜、几条光板凳以及几块放在酒桶上当做桌子的木板,这就 是酒馆的全部家当了。在酒馆的中间,放了一个正燃烧着烂木头的火炉,那火炉一 边喷出火焰,一边冒出浓浓的黑烟。火炉周围大约还放有五十瓶烈性麦酒。 “噢!”劳利斯说道,“这里才是船员的天堂哪。一个温暖的火炉和一杯岸上 的烈酒, 让我们把恶劣的天气抛在门外, 把呼喇喇的寒风撇在屋顶,让我们来为 ‘好运号’干杯,祝它一帆风顺!” “哎,”船长亚伯勒斯特也说道,“说实话,这倒是待在岸上的好天气。你说 是吗,汤姆?老乡,你说得太对了,虽然我也许永远都记不起你的名字来了,可是 你说得很对,祝‘好运号’一帆风顺!阿门。” “迪克老弟,”劳利斯对他的上司迪克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好像 有什么事要干,是吧?好啦,你就尽管干你的事去吧。我现在可交上了一群好朋友, 两位出色的老海员,等你办完了事回来,我敢保证这两位勇敢的朋友一定还待在这 儿跟我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酒哩。我们可不像陆地上的那些人,我们可都是出色的 老水手呢。” “一点也不错,”老船主接着说道,“你就请便吧,老弟,我要跟你的好朋友、 我的好老乡一直待到敲响晚钟的时候,不,我向圣玛利亚发誓,我要一直待到明天 早晨哩!原因嘛,你是知道的,当一个人在海上待得太久了的话,就连他的骨髓里 都会有盐呢!你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吧,他永远都不会醉倒的。” 迪克在大家的催促下站了起来,跟这些同伴道了别,然后又冒着下午凛冽的严 寒,匆匆赶回了那个“山羊和风笛”小酒馆。在那里,他先给福克斯汉姆男爵送去 了一封信,告诉他只等天色一黑,他们就会有一艘坚固的海船。然后他带了两个颇 有航海经验的伙伴回到港口那铺满了沙砾的小港湾上。 从“好运号”上下来的那艘小艇,此刻就停泊在其他船只中,由于它格外小巧, 很容易就能把它辨别出来。很快,迪克就和他的两个伙伴坐到了小艇上,并把它驶 出了小海湾。在进入港口的时候,每刮一阵狂风,都会把它吹得摇摆不定,就好像 是一件正要沉下水去的东西似的,它一会儿被掀到浪头上,一会儿又钻进浪涛里去 了。 我们在前面已经作过交代了,“好运号”远远地停泊在海浪最大的地方。在它 周围几海里之内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别的船只了,就连距离它最近的那几艘船上, 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当小艇摇近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雪使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更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的行动。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跳到了在海浪中 摇摆不定的那艘大船的甲板上,而留在船尾的小艇则一直在海浪中颠簸摇摆着。就 这样,“好运号”便落入了他们手中。 这是一艘十分结实的好船,船头和船身都安装了甲板,只有船艄是敞开着的。 船上只有一根桅杆,船的外形有点儿像地中海沿岸常见的三角帆船和斜桁小帆船。 从船舱里装得满满的一桶桶的法国美酒来看,船主亚伯勒斯特似乎是做了一笔很好 的买卖。在一间小小的舱房里,除了舱壁上挂着证明船主虔诚的圣母像之外,还有 许多锁得严严实实、足以表示他的富裕和谨慎的箱子和碗橱。 船上只有一条狗,这时它疯狂地吠了起来,并扑上去直咬上船的人的脚跟,可 是它马上就被踢进了船舱,连同它的愤怒一起被关进了舱里。他们点亮了一盏灯, 挂在横桅索上,使岸上的人能清楚地看到船只的位置。货舱里有一桶已经打开了的 法国酒,因此他们各斟了一杯加斯科尼美酒,为今晚的冒险干起了杯。然后,当两 个伙伴中的一个在拉弓搭箭,准备对付任何突如其来的敌人的时候,另一个则把小 艇拉了过来,然后跳了下去,并用两只手攀住大船,等候迪克跳下来。 “好了,杰克,你就好好地守住这里,”年轻的首领在跳到小艇里之前说道, “你是一定能够胜任的。” “可不是吗,”杰克回答道,“只要我们停泊在这里,我的确能干得很出色。 可一旦我们调转船头把这条可怜的船驶到港口外面……嘿,你瞧,它就已经在哆嗦 啦!哈,这可怜的家伙多半能听懂我们的话,你看它的心正在它那橡树的筋骨里发 抖哪。你瞧,迪克少爷,天上的乌云多厚啊!” 天空黑得着实可怕。在黑暗中,巨浪一个接一个地汹涌澎湃着。于是“好运号” 也随着那一阵阵的浪涛一会儿荡得高高的,一会儿又轻飘飘地落到浪涛的另外一边。 那纷飞的小雪片和起伏的浪花飞舞着,纷纷撒落在甲板上,而凛冽的寒风则在风帆 间哀号着。 “天气的确非常可怕,”迪克说道,“可这并没什么,不过是一阵狂风而已, 一会儿就会过去的。”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看着这乌云压顶的天空、听着这如泣 如诉的风声,他的心情还是十分沮丧。当他跨过“好运号”的船舷,使劲地摇着船 桨,再次把小艇划回到小港湾的时候,他虔诚地划了个十字,祈求上帝保佑那些将 到海上去冒险的人。 这时,小港湾那儿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迪克把小艇交给了他们,并吩咐他们 立刻上船。 在离这里不远的沙滩上,迪克发现福克斯汉姆男爵正焦急万分地找寻着他。只 见男爵的脸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头巾,他那锃亮的盔甲上还罩着一顶黄褐色旧斗篷。 “小谢尔顿,”他说道,“你当真要出海吗?” “大人,”理查德回答道,“他们在屋子的四周都布下了骑兵,如果从岸上进 攻的话,一定会引起骚动。再说,如果丹尼尔爵士一旦知道了我们的计划,那我们 就别想得到什么满意的结果了。请恕我放肆,我们会徒劳而返的。现在,我们从海 上绕过去,的确有几分冒险。可是,对我们有利的地方也不少呢,这样一来,我们 便可以设法达到我们的目的,把那个姑娘给救出来。” “那好吧,”福克斯汉姆男爵说道,“你带路吧,我可是碍于面子才跟你去的。 说实话,我真的宁可躺在床上呢。” “好吧,”迪克说道,“我们到那边去把我们的领航员找来吧。” 迪克领着大家走到了那家简陋的小酒馆,这是他给一部分伙伴所指定的集合地 点。他发现有些士兵还在酒馆门外徘徊,而那些胆子比较大的,已经挤进了酒馆里 面,尽可能地挑选了一些可以较为方便地观察其他伙伴的座位,紧紧地把劳利斯和 两个船员从四面围了起来。从他们那疯疯癫癫的面部表情和迷迷糊糊的眼神来看, 那三个人早已喝得酪酊大醉了。当福克斯汉姆男爵紧随在迪克后面跨进酒馆的时候, 只听那三个人正附和着呼喇喇的狂风,合唱着一支古老而凄凉的海员小调。 年轻的首领朝屋子里迅速地瞥了一眼,火炉里刚刚添过木柴,正冒着一股股黑 烟,因此很难看清稍远的几个角落里的情形。可是事情很明显,士兵们的总数已远 远地超过了这里的顾客人数。即使他的计划失败,应付这些人却绰绰有余。因此迪 克大步走到了桌子旁,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喂?”船主醉醺醺地问道,“你是谁啊?” “我想跟你到外边去说句话,亚伯勒斯特先生,”迪克回答说,“我想谈的就 是这个。”说着,他拿出了一块在熊熊火光下更显得金光闪闪的金币给他看。 船主的眼睛顿时一亮,虽然这时他依然没有认出我们的主人公。 “好,好,老弟,”他说道,“我就和你走一趟。老乡,我马上就回来。你就 敞开怀喝吧,老乡。”说着,他就挽起迪克的手臂,并稳了稳他那东摇西晃的脚步, 径直向酒馆的门口走去。 他的脚刚刚跨过门槛,马上就有十只强壮的胳膊扭住了他,把他给绑了起来, 还不到两分钟,他的四肢就已经被牢牢地捆在一起了,嘴巴里还给满满地塞上了东 西,他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甩到了一间附近用来堆草的房子里。没过多久,他的伙 伴汤姆也享受到了同样的待遇,被扔在了他的旁边,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只好在胡思 乱想中去挨过这一夜了。 这时,隐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预先约定的暗号正在号召福克斯汉姆男爵的随 从集合。很快这伙人就根据人数多少的需要,大胆地占领了许多条船,并成群结队 地向那艘桅杆上挂着灯的大船摇了过去。 但就在最后的那个人还没有来得及爬上 “好运号”的甲板时,岸上早已传来了凶狠的叫骂声,这也就是说,肯定有一部分 水手已经发现他们的小艇不见了。 可要想在这时候把小船给夺回来或者报复他们一下,都为时已晚了。在那艘偷 来的船上已经聚集了四十来个士兵,其中有八个是曾经航过海的,足以胜任海员的 工作:就在这些人的努力下,船上的一叶风帆很快就挂起来了,缆索也被砍断了。 而劳利斯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嘴里仍然在哼着那支海员小调,千里却把持着长长的 船舵。于是,“好运号”迎着港口外的滔天巨浪,开始在黑夜里向前疾驶。 理查德站在帆缆旁。除了船上的那盏灯和大船后面肖尔比镇里那逐渐暗淡下去 的点点灯光外,整个天空黑得让人觉得仿佛在地窖里一般。惟有“好运号”糊里糊 涂地不时跌入到巨浪的波谷里,于是一个接一个的浪峰被撞开了花。突然,一阵雪 花似的泡沫就泼到了船上,可是很快那些泡沫就又从船尾流入到浪涛里,转眼就消 失了。 他们中不少人都在拼命坚持大声地祷告,而大多数的人都想呕吐,于是他们只 好爬进底舱,躺在货堆里。大概是由于船身颠簸得过于猛烈,再加上劳利斯在船舵 边不停地又喊又唱,因而即便是船上最勇敢的人,也对他们这次冒险充满了恐惧! 但劳利斯好像是凭着本能在驾驶着船,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波涛,驶到了大浅 滩背风的地方,在那平静的水面上行驶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船就靠到了一条粗糙 的石头防浪堤上,并被迅速地牢牢系在了此处。于是,船只在黑暗中一边颠簸起伏, 一边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五“好运号”(中) 防浪堤离乔娜所住的房子并没有多远的距离。现在只等士兵们上了岸,就用这 一支勇猛的部队将那所房子团团包围住,然后冲进大门,把姑娘带走。他们认为自 己再也用不上“好运号”了,因为他们此刻已经深入敌后了,无论今天的事情成败 如何,他们的退路都只能是倚靠福克斯汉姆男爵的后备军向森林撤退。 可是让士兵们上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冻得浑身僵硬, 而且由于很多人晕船,船上混乱不堪和杂乱无章的状况已经搅乱了他们的纪律;与 此同时,夜晚的黑暗和海上的颠簸也已使他们的士气受到了挫折。只见他们都争先 恐后地往防浪堤上冲,以致于男爵不得不挥舞着宝剑,在前边阻拦他的随从。就今 晚的任务而言,这可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因为要阻止这阵乱哄哄的骚动,不得 不提高声调。 等到纪律有所好转之后,迪克带领几个精兵先行出发了。此刻岸上伸手不见五 指,乍一看去,海上那一闪而过的波浪,仿佛就像一个强健的人体,猛然出现在他 的面前。而暴风狂躁的怒号,把所有细微的声响掩盖得一干二净。 他们刚好走到防浪提的尽头,风就停止了。就在这一刹那,迪克似乎听到了沉 重的马蹄声和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他马上让他的队伍停了下来,独自一个人向前走 了两步,还爬到一个小山丘上去侦察情况。他在那里的确看到有人马在隐隐约约地 移动。他感到十分沮丧,因为如果他的敌人真的已经有了防备,那么他们只要包围 住靠岸那一头的防浪堤,那么他和福克斯汉姆男爵就会全军覆没。他手下的士兵全 都背对着大海,而且又都拥挤在黑暗而狭窄的堤岸上,于是他吹了一声预先约定好 的口哨,提醒大家注意。 谁知那声口哨反而惹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后果。就在口哨声响起的一刹 那,一阵雨点般的乱箭,从黑暗中射了过来。防浪堤上的士兵本来就拥挤不堪,这 下子中箭的人可不少,堤上的士兵面对这一阵乱箭,只是充满恐惧和痛苦地喊叫着。 福克斯汉姆男爵就在第一阵乱箭中挂了彩,霍克斯利马上叫来人拿来火把,并把他 抬回了船上。这样一来,他的部下在随后短暂的冲突中,就群龙无首了。那些敢于 抵抗的人混战了一阵之后,很快就被随后而至的大乱子打消了斗志。 乱子就发生在迪克带领着几个部下在防浪提那一边的尽头防守的时候。当时他 们正与敌人短兵相接,在双方都有一两个人受伤的情况下,战局相持不下。然而只 一眨眼的工夫,形势便发生了变化,对从船上来的这一方突然不利起来了。这时有 人竟然高喊一切都完了,而士兵们本来就已无心恋战,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伸长着 耳朵, 专门倾听着那可能不利的消息, 这一下可就军心大乱了。紧接着又是一阵 “快上船逃命啊,弟兄们!”的叫喊声;而第三种人则暴露出胆小鬼的真正本能, 就跟史书上记载着的所有兵败之时的情况一模一样,他们竟然高喊起来:“我们被 出卖了!”霎时之间,所有的士兵都背向正在追来的敌人,毫无掩护地你推我挤、 蜂拥着退下了防浪堤,一路上还不时发出划破黑夜的胆怯的叫喊声。 一个胆小鬼顾不得船头还被岸上的人拉着,就把船尾推离了防浪堤。逃兵们边 喊边往船上跳,有的被拖上了船,有的却摔了下去,淹死在海里。有些士兵被追兵 杀死在防浪堤上,而更多的人则是由于一时的慌乱和恐惧,在甲板上相互撞伤了。 他们一个踩在一个的身上,像叠罗汉似的摔在了一起。最后,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 出于偶然,“好运号”的船头从防浪堤边荡开了。就在这天翻地覆的混乱当中,早 已有所准备的劳利斯,使出了浑身解数,灵活地挥舞着手上的武器,一直在船舵旁 守卫着,并迅速地把船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于是帆船又开始行驶在波浪滔天的海上 了。鲜血不断从它的排水管里直往外流,而甲板上已经堆满了倒下去的人,他们在 黑暗中竭力地挣扎、蠕动着。 直到这个时候,劳利斯才把短刀插回了刀鞘里,然后回头对他身旁的一个人说 道:“我已经在那帮没有出息的、只会瞎嚷嚷的野狗身上戳下了我的记号啦。” 当他们跳着、跑着、挣扎着逃命的时候,似乎没有人觉察到劳利斯在混乱中不 停的左推右挡,拿着戳人的利刃坚守着他的岗位。现在他们的头脑大概清醒了一些, 也可能是有人偷听到了掌舵者刚才所说的话了。 于是,当这伙受了惊吓的人慢慢定下心来后,就像人们由于怯弱丢了脸,就往 往会走向另一个极端不服从指挥,仿佛用这种方式便可以洗刷他们的罪孽似的。而 现在正是这种情况:刚才那些丢盔弃甲、被别人扯着脚倒拖上船的家伙,开始纷纷 责问起他们的首领,并要求惩罚某些人。 这种越来越高涨的怒气,最后一齐都发泄到了劳利斯身上。 这时,为了使“好运号”能在海面上平稳地航行,劳利斯已经把船头转向海上。 “怎么回事!”那些怨声载道的人当中的一个咆哮着说道,“他载着我们到海 上去啦!” “可不是吗?”另一个又说道,“我们肯定是被出卖了。” 于是他们众口一词地嚷着说他们被出卖了,并尖声地叫喊着,说着可怕的誓言。 他们非要让劳利斯掉转船头,赶快送他们上岸不可。劳利斯气得咬牙切齿,但仍然 默默地继续掌着舵,朝着正确的航向,让“好运号”在滔天的巨浪中穿行。他略带 醉意、略显威严,根本不理会他们那无理的恐惧和下流的威胁。那些心怀不满的人 此刻都聚集在桅杆的后面,他们显然就像晒谷坪里的公鸡一般,总要先啼上几声来 壮壮胆子,只要再过一会儿,什么无理取闹、忘恩负义之事他们肯定都能干得出来。 因此迪克跨上梯子,想尽快阻止这场纷争;可是有一个以前也似乎当过水手的士兵 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 “弟兄们,”他说道,“我觉得你们都是些大笨蛋。我敢发誓,我们必须先向 海上航行,然后才能回去,对不对?劳利斯……” 这时,不知是谁抽了这个说话的人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话。霎时间,仿佛就 像一点火星掉到了干草堆里一般,他马上被打翻在甲板上,被那些刚才还胆小如鼠 的同伴踩到了脚下,并被乱刀砍死了。劳利斯见此情形,简直怒不可遏。 “那你们就自己掌舵吧。”他大吼了一声,又骂了几句,然后不顾一切地丢下 舵走开了。 这时候,“好运号”正在一个巨浪顶上颠簸着。它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向浪涛的 另一边滑了下去,就在帆船前面,立刻掀起一波像座黑乎乎的大城堡似的海浪。船 身在海浪猛烈的撞击下一头穿过了水晶山似的波涛,碧绿的海水从船头一下子涌了 进来,此刻船上进了大概有齐膝深的水。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打得比船桅还要高,这 时船又随着另一波海浪升了起来,它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似的,畏畏缩缩、犹 犹豫豫地战栗着。 有六七个捣乱分子被卷到海里去了,其余的人都被吓得一声不吭了。当他们终 于又能开口的时候,便都大声呼唤:“众神保佑!”与此同时,他们又哀求劳利斯 回来继续掌舵。 没等他们再次请求,劳利斯就回到了船舵旁。他一怒之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已 经使他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比船上任何人都清楚,“好运号”的整个船身已经快要 沉到海里去了。虽然它现在还在与海浪抗争,但已经是软弱无力了。从这一点来看, 他断定他们还没能脱离危险。 刚才船身剧烈震动的时候,迪克也被震倒在甲板上,一半身子已淹没在水中。 直到现在他才爬了起来,涉水走过船尾上齐膝深的积水,来到了那位年长的舵手身 边。 “劳利斯,”他说道,“我们可全靠你啦!真的,你是一个勇敢而又坚强的人, 掌起舵来更是一把好手!你别担心,我派三个可靠的人保护你就是了。” “没有必要, 我的少爷, 没有必要,”舵手眼睛直视黑漆漆的前方,说道, “我们离开浅滩已经越来越远了!船身也一刻比一刻颠簸得更为厉害,但那些只会 哭哭啼啼的脓包,马上就会躺下不动了。因为,我的少爷,这可是一件非常奇妙的 事情,但是一点也不假,坏人从来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水手,只有诚实、勇敢的人 才能经得起这种颠簸的考验。” “不,劳利斯,”迪克大笑着说道,“这纯属水手们的无稽之谈,跟呼呼的风 声一样毫无意义,可是,我得请教你,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有危险吗?我们 现在的处境可好?” “谢尔顿少爷,”劳利斯回答道,“以前我当过修道士,感谢幸运女神!我还 当过弓箭手、小偷和水手呢。在那些行当中,你一定能想象得到,我最希望的是能 穿着修道士的法衣归天,而最不希望的是穿着普通水手的黑油布衣服死去。这里面 有两个很充分的理由:第一,这种死亡来得太突然;第二,因为我对脚底这又大又 憋死人的大海很是害怕,”劳利斯说着用脚点了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继续 说道,“如果今晚能在海上大难不死,我一定到圣母像前点一支大蜡烛。” “真是这样的吗?”迪克问道。 “当然是这样的啦,”劳利斯回答道,“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们的船在海浪 上移动得有多么艰难、多么缓慢吗?难道你没有听到船舱里的水声吗?现在,它已 经连舵都不大灵了。等会儿它如果再往下沉一点,它就会像一座石像似的沉到海底, 或者是被飓风刮到岸上,摔成一段了段的,就像拧断了的琴弦似的了。”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很有胆识,”迪克回答道,“如此看来,你好像并没有 被吓破胆?” “哪儿的话,少爷,”劳利斯回答道,“假如世界上还有人能把这一帮坏家伙 带到港口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我,一个还俗的修士兼小偷。你也许会觉得奇怪,可 是我的心里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万一我实在要被淹死,谢尔顿少爷,我也一定要 死得痛快,死得从容不迫。” 迪克嘴上虽然没有表示什么,可心里却惊奇地发现这个老混蛋竟然具有如此坚 毅的性格。为了避免再发生新的暴动和骚乱,于是他便忙着去寻找三个可靠的人。 原本待在刺骨的寒风中的人群,如今已经离开了那被飞溅的浪花打得湿淋淋的甲板。 在两盏摇摇晃晃的灯下,只见他们正簇拥在货舱里的那些酒桶中间。 有几个人已经在开怀畅饮了,他们用亚伯勒斯特的加斯科尼酒在互相祝福。然 而“好运号”还继续在烟雾似的波涛中乘风破浪,船身一会儿爬上了高高的浪尖, 一会儿又深深地跌进了白色的浪花里,船头和船尾交替着不停地被高高地掀到空中。 船身每颠簸一次,饮酒作乐的人也就随之减少一些。越来越多人都坐到一边,包扎 他们的伤口,而大多数的人都因为晕船,只好躺在底舱里不停地呻吟。 格林舍伍、库克科以及福克斯汉姆男爵手下的年轻小伙子,迪克早就注意到了 他们的聪明才智和胆识,况且都还能听得懂命令,愿意服从命令。因此,迪克选派 他们三个人去保护劳利斯。随后,他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和大海,就转身到下面一个 船舱去了,而福克斯汉姆男爵由手下人抬进去的正是那个船舱。 六“好运号”(下) 男爵受伤后痛苦的呻吟声与船上那条狗凄惨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可怜的畜生也 不知它的悲伤仅仅是因为它与它的朋友们的分离呢,还是它当真意识到在船身猛烈 的颠簸中所蕴藏的危险,它竟然像一尊号炮似的高声吠叫着,那声音压倒了波涛和 大风的怒号。而在那些比较迷信的人看来,这种声音仿佛就是“好运号”的丧钟。 福克斯汉姆男爵如今正躺在一张铺着皮斗篷的床上,而在舱壁上的圣母像的前 面,点着一盏暗淡的小灯,迪克借微弱的灯光,观察着受伤的人那惨白的脸和深陷 进去的眼睛。 “我已经受了重伤,”他说道,“请靠近我一点,小谢尔顿,我至少要有一个 出身高贵的人守在我的身边。我一直过着奢华的生活,可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一场 小小的冲突中受伤,现在不得不躺在这帮穷光蛋和下贱人的中间,而且将要在海上 这只又脏又冷的船上死去,这可真令人伤感哪。” “不,大人,”迪克说道,“我一直在向众神祈祷,希望你能马上康复、平平 安安地上岸。” “怎么回事?”男爵问道,“平安上岸?难道这也有问题了吗?” “船身现在摇晃得非常厉害……而且海浪越来越猛,再加上是逆风行船,”小 伙子回答道,“照掌舵的人来看,如果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岸上,那可是真够幸 运的了。” “唉!”男爵凄凄惨惨地说道,“这样看来,所有的恐惧都在我的灵魂升天前 来了!先生,一个人宁可活得清苦点,只要死得安心,也远比享受了一辈子的荣华 富贵,到头来却落得个不幸的下场要好得多了。现在我心里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船 上没有神父吧?” “没有。”迪克回答道。 “那好,就让我们自己来谈那些世俗之事吧,”福克斯汉姆男爵回答道,“在 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发现你是个勇敢的敌人,在我死后,希望你能同样做一个这样 的朋友。现在不仅对我、对英格兰甚至对所有信任我的人都是极为不利。我的部下 一向是由汉姆雷率领着的,他就是你过去的情敌。他们都将在圣林修道院的大厅里 集合,只要你脱下我手指上的这只戒指,它就可以授权给你,让你代行我的命令; 然后我还会在这张纸上写几个字,吩咐汉姆雷把姑娘还给你。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服从我的命令?” “可是,大人,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令呢?”迪克问道。 “这个……”男爵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命令是……”他看着迪克,内 心有些犹豫不决,“你是兰开斯特党人还是约克党人?”最后他终于问道。 “说来令人惭愧,”迪克回答说,“我实在无法明确地答复你。不过,自从我 投奔了埃利斯·达克沃思,我想我大概可以肯定地说,我是忠于约克党的了。既然 如此,那我就公开宣布吧:我是约克党人。” “那真是太好了,”男爵回答道,“真是太好了。说实话,万一你说你是兰开 斯特党人,那我可就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现在你既然是忠于约克党的,那就认 真听我说吧,我是专门到此来侦察肖尔比的贵族们的情况的,而我的主人,年轻英 俊的格洛斯特公爵理查德正在调配充足的兵力,准备进攻和粉碎待在肖尔比的贵族 们。我已经把他们的兵力配备和驻防情况,都一一记录下来了。我必须把这些资料 在星期天正午前一小时,送到森林旁边的圣布赖德十字架那儿,交给年轻的公爵。 看来现在我不可能如期赴约了,因此我诚恳地请求你,代我去完成这个任务。我绝 不能耽误这次约会的时间,任何的快乐、苦痛、狂风、暴雨、创伤或者疫病都不能 成为不能如期赴约的理由。要知道,整个英格兰的兴亡,可就在此一举了!” “我忠诚地接受这个使命,”迪克说道,“只要我力所能及,你的目的就一定 能够达到。” “那太好了,”受伤的人说道,“公爵一定会要求你再干些其它事情的,如果 你恭顺地听命于他,那你可就交上好运了。把灯向我这边移近一点,让我给你写一 张便条。” 他写了一张便条,封皮上写的是:“尊敬的纳翰·汉姆雷爵士收。”接着他又 写了一张,封皮上却没有写收信人的姓名。 “这是给公爵的, ” 他说道,“记住:口令是‘英格兰和爱德华’,回答是 ‘英格兰和约克’。” “那乔娜呢,大人?”迪克问道。 “至于你能否娶到乔娜,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男爵回答道,“在这两封信 里我都提到了我选择的是你,但是事实上你还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她,孩子。我 已经试过了,这你自己也看到了。我连命都快丢了,这事没有人能比我更卖力了。” 这时,受伤的人显然已经非常疲乏了,因此,迪克把那两封重要的信揣进怀里, 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离开他,自己休息去了。 天已渐渐破晓了, 可还是阴阴沉沉的, 冰冷的风中还夹杂着阵阵风雪。就在 “好运号”下风的方向,紧靠着绵延不断的石头海岬和沙质的海湾;在内陆远方, 绵延到天边的那长满了树木的坦斯多山顶已经遥遥在望。这时,海上风平浪静,可 是那船却仍在波浪的深处翻腾着,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上了浪头。 劳利斯仍在稳稳地掌着舵。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爬上了甲板,大家都毫 无表情地对着冷冷清清、隐隐约约的海岸出神。 “我们就快要靠岸了吗?”迪克问道。 “是的,”劳利斯回答说,“如果我们不会沉到海底里去的话。” 就在这一刹那,船突然被海浪猛烈地掀了起来,连底舱里的水也发出了巨大响 声,迪克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了掌舵者的手臂。 “天哪!”当“好运号”的船头重又出现在海浪上面时,迪克叫喊道,“我还 以为船要沉了呢!真吓人,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格林舍伍、霍克斯利、迪克以及福克斯汉姆男爵手下那些忠诚的人,现在都集 中到了“好运号”的中部,开始忙着拆卸甲板,制作木筏。迪克也加入到了他们之 中,想借着这些辛苦的体力劳动来排解内心的烦闷。但尽管他努力地工作着,可是 一旦浪头打到可怜的船上,只要船在波浪间稍微有点翻腾倾斜,他都会痛苦万分, 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死去。 没过多久,他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发现他们的船正在靠近海岸上 那一块崩坍了的绝壁,那绝壁几乎和甲板形成了直角。在绝壁下面,是一片白茫茫 的惊涛骇浪;而在绝壁的顶上,有一个小山丘,山丘上建了一所房子。 海湾里的水湍急地奔流着,它一会儿把“好运号”送到了翻滚的浪花上,使掌 舵者几乎无法控制;一会儿又把它猛烈地摔到沙滩上,溅起一阵海浪,直蹿过船身, 足有半根桅杆那么高,把船弄得左摇右晃。紧接而来的巨浪又把船给卷了起来,抛 到更远的地方。随着第三个浪头又涌了进来,使它远离了汹涌的波涛,搁到了海滩 上。 “嗨,兄弟们,”劳利斯叫嚷道,“上苍可真关照我们哪。潮水已经开始渐渐 退潮了,我们坐下来好好喝杯酒吧,半个钟头之内,你们就都可以像走在桥上那样 四平八稳地登陆了。” 于是他们凿开了一桶酒,各自找了一个可以躲避雪花和浪涛的地方坐了下来。 很快这群不幸的水手,就开始互相传递酒杯,借着酒力暖和暖和身子,以恢复精力。 这时,迪克回到了正迷惑不解、恐惧万分地躺在那里的福克斯汉姆男爵那儿。 他舱房里的水已有齐膝深了,而那盏唯一照亮着他的灯,早已被猛烈的震动摔破而 熄灭了。 “大人,”小谢尔顿说道,“请不必害怕,上苍显然保佑着我们呢,波浪已经 把我们送上了浅滩,只等潮水一退,我们就可以步行上岸了。”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潮水才完全退尽,他们这才动身下船,走向那呈现在他们面 前的、在大雪笼罩下显得模模糊糊的陆地。 他们所要走的那条路旁有一个小沙丘上,在那上面聚集着一群士兵,他们正警 惕地注视着这群刚走过来的人。 “他们说不定是来给我们送慰问品的呢。”迪克说道。 “算了吧,只要他们不找我们的麻烦,就是绕点道走也成。”霍克斯利说道, “我们要是能尽快找到温暖的火炉和干净的床,那对我们的可怜的大人来说,可就 太好了。” 可是他们在陆地上还没有走多远,小沙丘上的士兵们就突然一齐站了起来,瞄 准这些不幸的船员放了一阵箭。 “快退,快退!”男爵喊道,“小心点,看在上苍的分上,千万不要反击。” “哎呀,”格林舍伍一边叫嚷着,一边从皮上衣里摸出一支箭来,“我们浑身 湿漉漉的、又困又乏,从头到脚都已经冻得发硬,哪里像要打仗的样子?看在英格 兰的博爱风尚上,他们凭什么要这样残暴地向遇难的、可怜的本国老百姓射击呢?” “他们是误会了,以为我们是法国海盗呢,”福克斯汉姆男爵回答说,“在目 前这种最动荡、最衰败的岁月里,我们根本没有能力保护我们英格兰的海岸;过去 被我们不断从海陆两路追击的宿敌,现在又到处抢掠、杀人、放火,为所欲为。这 真是这个可怜的国家的不幸和耻辱。” 他们沿着海滩的陡坡,绕过沙丘,从小路向上走去,而此刻那些士兵们停止了 射击,躺在小沙丘的顶上,仍旧密切地注视着他们。不仅如此,那些士兵还跟在他 们后面走一里多路,只等一下命令,就马上对那些既疲倦不堪而又无精打采的逃亡 者发动第二次攻击。一直等到他们走上了坚实的大路,当迪克开始把他的伙伴们整 肃成了一支比较有组织的队伍后,那些对他们有所怀疑的英格兰海岸的保卫者,才 悄悄从纷飞的大雪中消失了。显然,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经保卫了属于 他们自己的房子、田地、家庭和牲口。既然他们已保全了自己的家产,虽然此时法 国人可能正在英格兰境内其他的地方杀人放火,但对他们而言,那根本就无关紧要 了。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