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瑞正准备站起身来走走,突然电话铃响,看看LED显示屏,是黛安·休斯。 “早上好。”白瑞说。 “我说,关于售后服务再延长一年的协议,我的意见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得到你和吉姆的批准我很高兴。销售人员提到升级产品时,客户们 认为可以得到某些免费服务。” “他们正在享受着某些免费服务。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我一会儿要和吉姆碰头。” “有人给了我一部手机,是深更半夜里放到我屋边的,还有一张纸条,说他们 将用它来联系。” “很聪明。我要让吉姆知道。有没有重新考虑给钱私了?” “从来没有较真想过。” “很好。我的感觉是,他们在使用鸣枪驱鸟、引蛇出洞的战术。如果我们手里 晃着钞票向他们猛扑过去,你真以为事情就会这么完了吗?不会的。我给你讲个故 事,昨天表决前我就想起了这个故事。我的一个朋友离开食品杂货店向她的车子走 去,这时一个男人走上前来,把她按在车门上,她的钥匙失手落下。那人拿着刀子, 命令她上车,但她断然拒绝了。她明着告诉他动手捅啊,就在这停车场上下手吧, 她说,这车我是不会上的。想想看那个男人怎么着了?他跑了。她逼着他要么举刀, 要么住口,而真要让他动刀子,他还没这个思想准备呢。他可没想在公共场所动武。” “这是极大的冒险,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 “在我看来,我们给这伙人一百万美元,就等于是上了那辆车,就等于是在说: ‘把我开到荒郊野外去,由你处置好了。’你想过那电话响起来时打算说什么没有?” “尽量拖。就说还在商议,我们正在设法与一位董事联系,但还没找到人。他 们可能对我们不会这么清楚,不过迈克尔·盖恩斯这会儿确实在希腊呢。” “这是个好主意,”她说,“我完全相信你会应付好的。我得赶紧走了。”她 真的说走就走,没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白瑞的助理葛雯是一个黑人少妇,有个六岁的奇才名叫亨利。这个小神童一般 待在外婆那里,可有一天他跑到办公室来了,在技术部的“复仇女神”游戏卡上打 出高分,引起了轰动。他们得知葛雯允许亨利每天在电视机前坐上三十分钟,在家 里的电脑前待的时间不受限制。有人把亨利的得分传了出去,于是整层楼里的员工 都趁便跑过来看他表演。 此刻葛雯出现在门口,看着白瑞双手摆弄着那部手机。 白瑞头也不抬地说:“你记得杰伊·司达恩斯这个人吗,他原先是我们这里的 初级程序员?” “他大约一年半前走了,我想是去了一家移动电话公司吧。”她似乎是把白瑞 手里的那东西扯到了一起,“您是不是还需要一部手机?我还以为您不再用它了呢。” “我现在又想用了,”白瑞说,心里想着自己的口气里带着多么明显的讥讽, “我记得他是去了GTE公司, 请你设法在今天上午的某个时候查到杰伊的号码。应 该有人知道的,人事部或者是他原来的同事。我想给他去个电话。” 葛雯点点头。 “还有,格雷格·米切尔一来上班就叫他过来。万一找不到我,就告诉他由他 负责确保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口令。如果必要的话他应该整个上午都坐在他的办 公室里。凡是打电话来问口令的,统统转给格雷格。” 她还待在门口不走。“新的口令,”她说,“移动电话。我想您的确不能告诉 我这么大惊小怪的到底是怎么啦?” “这么大惊小怪的原因是:我们认为这些天来可能有黑客一直在网络上游荡。 这就是为什么发货出了差错。也许这是一次事故,也许这是人为的,不管是哪种情 况,我们都得想办法比过去管得严一点了。” “当然啦,”葛雯语气庄重地说,尽管她因为上司让自己知情而面露喜色。她 官气十足、昂首阔步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白瑞把用于技术部 的所有服务器和数据库引擎全部检查了一遍。他列出了十七台想要亲自搞清楚的机 器,然后逐一核对它们是否已经备份,可以保持平稳运行。这需要一连串的电子邮 件、问题、保障,最后是针对每部机器所采取的略有不同的应变计划,以防万一它 们全部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故障。 十七个服务器。十七个为技术部压送生命之血的小心脏。从克里斯·雅各布兹 的备忘录来看,在其它部门一定还有将近两百个服务器。白瑞以前从未意识到会有 这么多。 他派三名雇员去出席克里斯在上午十点召集的那次会议,并指示他们搬走任何 可以搞到的备用设备。如果还不够,白瑞就将同他们一起去生产部,把他们所需要 的一切直接从生产线上卸下来带走。 三十二岁的詹姆斯·社普雷把车停在赖斯大学里一棵根深叶茂的大烁树的树荫 下面,杜普雷很瘦,那张宽宽的娃娃脸使他很容易被人当做是研究生,甚至是个本 科生,不过那身保守的灰色西装倒使他显得更有那么一副年轻有为的教授模样了。 他走过校园,一路上仍然用他那做视讥讽一切学术性事物的态度打量着那些宏 伟的建筑群。这些人——从年龄最小的学生到资格最老的教师——对在他们威严的 校门之外所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杜普雷心想,他们根本不知道战斗的白热化,而 他则正在战斗中完善着自己作为一名人类领导者的种种技能,一名武士。 十点钟的约会,他准时赶到,而另一方不出所料,迟迟未见踪影。杜普雷往一 台自动售货机里投入一些25分的硬币,买了一杯加奶和糖的咖啡,楼内小快餐厅里 的桌子又破又脏,他习惯性地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背对着墙坐下。 西姆公司该是陷入混乱之中了,杜普雷既幸灾乐祸又踌躇满志地想象着这场混 乱。扰乱敌手的队列是有好处的,但最终的意义只在于一点,那就是实现他的目标。 不惜一切手段。 一个衬衣和领带都皱巴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来。他 看见了杜普雷,于是慢吞吞地向桌子这边走过来。 “一些学生在外面把我拦住了,缠着问他们周五的作业,”这人皱着眉头说, “希望我没有迟到。” “绝对没有,米尔斯德博士。请坐。” 这人刚一坐下,手脚就开始不安地动个不停。 杜普雷观察着。 “我想我上次的工作还……令人满意吧?”这人说。 “要是不好我现在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杜普雷喜爱这种力量型打法。倘若他是这个教授班上的一名学生,那他得到的 只会是蔑视,可在这里,他就把这人在自己的手心里捏着呢。至于这次见面的原因, 杜普雷事先未作任何说明。作为签支票的人,他说要见就得见,无须多费口舌。 杜普雷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软盘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看他那慢条斯理、思前顾 后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改变主意似的。那张纸上写着一小段杜普雷对程序设计要 求的文字说明,教授贪婪地接受了这份差事。 杜普雷抿着走味的咖啡,目光越过一次性卫生杯的杯口凝视着前方。这些就是 他的部队,不管他们是如何稀里糊涂、不知内情地被证入伍的,眼下的兵力有:一 个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在电子操作技术方面天赋非凡;一个忠心耿耿的前罪犯,不 过才智方面却靠不住;轮流上阵的三名大学博士,不过他们只会编写计算机代码, 杜普雷认为完全可以另外找人来取而代之。这些人整日窝在大学那散发着霉味的蜗 居里,所以满心欢喜地来签订种种临时合同,为一位自称是数据保护公司的帕特里 克·德雷珀偷偷摸摸地搞程序设计。 德宙珀在弗吉尼业州岁兹山城的800号码和假 地址确实是片沃土。他们这么于是为了得到金钱、为了施展才华,或者是出于用错 了地方的爱国精神,至少有一位教授就相信自己是在同共党分子、利比亚人作战, 谁知道他那憋了许久的想像力还引出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呢。 杜普雷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竟然把这些各不相同的矿砂锻造成了一个能够克 敌制胜的武器。他用餐叉翻开他的支票簿,握住钢笔对着上面四位数栏,准备唰唰 写上一个数字。 教授抬起头说:“原来是修改SCSI驱动程序,我能办到。我想驱动程序就在这 张磁盘上吧。” “没错。等它开始起作用时,第一阶段将是你本人的设计,第二阶段是扰乱任 何配属硬盘上的信息。” “后一步是小菜一碟。”说到自己的本行,教授可是胆气十足,“只要是SCSI 驱动器,驱动程序就会处理上面的通讯往来。就按这指明的事项说的办,它可以用 日期来触发。” 小菜一碟。杜普雷差点笑起来。他把价钱砍掉了几千。“其实大多数网络文件 服务器都在使用SCSI驱动器。” “的确如此,”米尔斯德说,“尽管有很多不同的驱动程序——” “这我清楚。这是一个具体的实施运用。其它的要求怎么样?这个中介……对 不起,”杜普雷摆了摆手,好像他能想起来该怎么说似的,“这个应用程序应该具 有最大限度的破坏力。” “你想要进入工作站。这个难度大一些,不过当然可以做得到。”米尔斯德博 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要点说明,嘴里嘟哝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可以等到一个 工作站索取一份文件的时候。一份可执行程序的文件或许会是最容易的。接下来你 就修补数据包的开始部分,如果空间够大的话,然后发送这份文件。是的,这样也 许能成。看来你希望把很多网络装置搞瘫痪。也许是个大互联网?”他抬头看着杜 普雷,但杜普雷只是抬了抬眉毛。 “那些机器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接二连三地瘫倒, ” 米尔斯德继续往下说道, “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不管多么能干的网络人员都只能是使它们全部停止运转。不 用说,大难临头了。我的建议是你等上不到十分钟就进入第二阶段。” 杜普雷眼睛一眯,狡猾的神色中流露出赞同之意,手中的笔在支票簿上悬着。 米尔斯德博士身子往前一倾,发干的舌头猛地伸到嘴唇边上。 “是的,没错。”杜普雷总算开口了,“只需十分钟。我感觉到你在这方面真 有两手,博士。”钢笔现在接着往下写了,于是教授那皱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这件事我们得抓紧,要限定个时问。激活日期是七月二十五号,不过我在三 十六小时内就要拿到文件。这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教授的双眼熠熠生辉。比起在初级班给二百名新生讲授那空洞的算法来,这差 使可是多么的好啊;比起重复上百次地讨论那河内塔的解法来,这差使可是多么的 刺激啊;比起周二、周四两个晚上从六点到八点用整整一个沉闷的学期教那同样的 社区学院课程来,这差使可是多么的赚钱啊。 “我一定办到。”教授说。 “你是知道规矩的。这项工作不得与你的同事有任何讨论。不过我可以当面向 你保证,你承担的这个项目极其重要,是不会被忽视的。” 教授点了点头。他悠闲惯了,要是按自己通常的做法,他本会把这项目搞上好 几个礼拜的。也许他得违反这条保密誓约,在自己的研究生中选几名高才生来帮忙 搞具体的分项编码工作,不过这项目的性质他还是会隐瞒的。时间限制非常严格, 所以那些课要取消掉,课外指导的任务要转到一个下手的头上去,此外还得采取一 些特别措施。 杜普雷在支票上签上帕特·德雷珀这个名字,然后推到桌子对面。现付一半, 完工时再付另一半。杜普雷有一屋子的测试设备,交来的活他打算测试性能。 教授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把他的酬金单折起藏好。 “我二十四小时后打电话来检查你的进度。”杜普雷说。他站起来,伸手看了 看表,然后匆匆走出了昏暗肮脏的快餐厅。 杜普雷没有回到他的车里,而是走到图书馆,直上二楼的计算机科学书刊部。 这里常常是他思想的摇篮,他总是花上三十分钟浏览,从书架上随意抽著书籍,看 看能否侥幸得到意外的收获。 他口袋里揣着一部摩托罗拉小手机,可以随时随地指挥他的攻势。在这一次战 役中,杜普雷得到的情报空前地准确。有人选中了他,就这么轻易地把活儿拱手相 送,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西姆计算机科技公司很可能全力 迎战,决一雌雄。 詹姆斯·杜普雷感觉到自己要碰钉子了,但他早已提前制订好了几套方案,等 着瞧吧。 十点四十五分, 葛雯按响蜂鸣器报告:杰伊·司达恩斯目前确实在GTE移动通 讯网公司工作,并问白瑞是否需要由她来接通杰伊的电话? “好的,”白瑞说,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一直在考虑是否开始让应用程 序在两个服务器之间频繁游动使用,倘若这样,他的大楼里有五百六十名员工,哪 怕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发出指令,两个服务器能处理得了这份工作量吗? 她拨通杰伊的电话,然后挂断了传呼器。 “喂,杰伊吗?很高兴我们还能找到你。” “当然能啦,白瑞。你找我有什么事?” 白瑞以前跟这人从来就不熟。 当时杰伊曾在起劲地学着C编程语言,把学校里 教的那些没用的概念从脑中清除掉,可微机市场出现低迷,西姆公司开始了裁员。 那会儿杰伊很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情况也不妙了。 “杰伊,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这里来了一些电话机,比如说这一部吧,是灰颜 色的,有人把它扔下,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搁着呢。谁知道这机子是西姆公司的 还是私人的,它的账单该由谁来支付。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查清这类事情吧。” 杰伊哈哈大笑:“你在那边肯定烦透了,白瑞,竟然要开始操心起这种事情来 了。当然有办法啦。每部电话机上面的某个地方都有一个序号,你说的那部机子序 号很可能在电池盒内,我们可以由此查找。它的账户不是开在GT E公司就是开在休 斯敦移动电话局。报失话机总是这么无意之间就找到了。” 白瑞用下巴夹住听筒,手里抓着那部移动电话乱摸一气,总算把盖板弄开了, 往里一看,果然有几个不同的编号。“好了,”他说,“我找到了,号码很长,下 面还有一个短些的。”他大声读出那个九位数的序号,“你能把它查找出来吗?” “别挂电话,等我在终端查一查,”杰伊说,听他的语气,好像觉得这事儿很 好笑。十秒钟后电话里又传来了他的声音:“查出来了,是你的机子,开户才两周。” “机主是西姆公司吗?” “不,”杰伊说,“这是你的一部私人电话,柳溪巷的白瑞·谢帕德,对不对? 你说有人捡到它然后给扔了?你买下它才两周啊。” “见鬼,我可不知道。听我说,这些电话机乱七八糟地堆在这里,我应该动手 给它们贴上标签了。那么这一部你说是我的,而且是两周前上我账户的?” “没错。其它的那些你也想核查一下吗?” “我看这么办吧,杰伊。你等着我一个一个地查看序号实在太浪费时间了,还 是先由我来把所有的序号整理出一份清单吧。我是不是应该把清单寄给某个专管此 事的人?” “把它传真给我就行了,我会处理的,”杰伊说,“没问题。” “多谢,”白瑞说,“你帮了大忙。”他挂断电话,坐回到椅中。这么说,他 是在自己掏钱装电话了。实在高明。使他仍然气不过的是,这帮狗杂种竟然在两周 前就把这一切设计好了。 他正细细地想着个中的密切关系,突然葛雯按响蜂鸣器,进来了一位克里斯· 雅各布兹的技术人员,胳膊底下夹着一个精巧的装置,有烤箱那么大小。 “看起来像是什么我不想得到的东西,”白瑞说。 “我们接到通知后马上搞出了这个,”这人说着把东西往白瑞的办公桌上重重 地一放,好像他这会儿应该正盼着它呢,“别看它简陋,干起你的活来绝对呱呱叫。” 白瑞心想也许是自己丢了东西还不知道呢。瞧这家伙的举动,好像这东西是他 订购的似的,不过他还是装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很好。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当然。是这部电话吗?”技术员指着立在白瑞办公桌上的那部移动电话问道。 “对。” “嘿——咿,”这人拿起机子斜侧着使劲往盒子里装。他显然没有料到这机子 会有这么大,因为他不得不拧开一些螺丝,调整盒口的宽度,直到机子取放自如了, 才又把螺丝重新拧紧。“很简单,接电话后把它这样嵌入这里,然后按下前面的这 个按钮,磁带就开始转动了。” 原来这玩意儿是派这用场的。 “这其实就是一个经过改装的喇叭扩音器,中间卡放着一个小巧的盒式录音机。 来,我们试一下。”这人拿起桌上的那部手机,“号码是多少?” 白瑞肩一耸,摊开双手。“说不上来,”他口中答道,心里想自己真蠢,怎么 就没问问杰伊·司达恩斯呢。 技术员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他一听就知道这是胡扯。瞧,办公桌上 有部手机,他们打算对它进行谈话录音,而白瑞·谢帕德竟说他不知道号码。“随 便什么号码,”这人咕哝了一声,转身就走。 “用那些小吸式传声器①怎么样?”白瑞说,“我想RadioShack店②有卖的, 用起来可能要比你发明的这个新玩意儿容易多了。” ①这是一种体积很小的电子装置,底部有吸片,把它贴在电话听筒的后面,可 将对方说话的声音发射到录音装置上进行录音和监听。 ②美国一连锁店,专门销售廉价的电子装置和家用电器。 “移动电话上用不了。”技术员的表情是:大老板,你懂得并不多。 “我能把这个东西带着走吗?”白瑞说,“它在车里也能用吧,不管开到哪儿?” 他没看到电线。 “四节四号电池。摁下按钮才能通电。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先试试看的。” 这人退出门口不见了。 如此看来,白瑞心想,他们是在委托他来代表公司讲话,不过他妈的一定想听 到他说的话。这使他处境尴尬,因为桌上的那个新把戏使他意识到自己宁愿他们听 不到他的电话交谈。如果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将会怎么样?如果自己说错话了又会怎 么样?天啊,他们很可能会坐在会议室里倒带重放,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放。你本该 这么说的,白瑞。如果你那么说会怎么样,白瑞?你把这事儿办砸了,白瑞。 呸。 中午时白瑞心想,站起来四处转转或许会缓解一下自己那揪心的紧张感。他决 定在大楼里走走,检查一下工作进展情况。应急小组干得很不错,不仅使大家清楚 了必须做的事情,而且讲明了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消防演习。到处是一片紧张的气 氛。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上一次出现这种气氛的时候是在公司开出了数百份解雇通 知书的那个上午。格雷格·米切尔的办公桌上满是草草写成的便条,白瑞心想这堆 凌乱的纸片该不会就是每个人的新口令吧。不过格雷格说得很肯定,差不多每个人 都可以重新开始正常工作了。 三楼上有一个电缆组在按计划重新装线,白瑞停下脚步,指示他们往生产中心 拉一根备用线。服务器和数据库正在获得支持,备用设备正在装配。白瑞那揪心的 紧张感开始消失。这种忙乱他以前只见过一次,那是他们对这一切进行首次装配调 试的时候。不同的是,此番折腾要求更严,必须立即就干,而且必须干好。 十二点二十分,电话库里突然出了乱子。电话订购销售员阿普丽尔·罗兹接到 她在西姆公司工作四个月来最粗鲁的一个电话。以前也曾有人一气之下对她粗暴无 礼, 因为某张网卡没有现货,或者是RAM的升级需要另收一百四十九美元。以前她 也曾听见过客户发脾气, 有些人是因为他们花钱买了RAM,可还有些人是因为他们 没有买。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说。用八兆字节没法他妈的执行程序,给我 寄他妈的RAM来。我得等上一个星期才能启动我的系统了。 撒野大概就到这个程度为止。 可是听听这个电话:“你这个臭婊子,难道得让我等你把这件破玩意儿找回来 了再寄我的订货吗?” “我们很抱歉,”她说,“我们都在加班,以便确保出现任何问题都能立即纠 正。” “好吧,阿普丽尔,”那个男人说,“那你这会儿何不到我这里来搞搞我呢?” “对不起,”阿普丽尔很有礼貌地说,“我只需要核对一下配置就可以发出去 了,甚至可能今天就发货。” “可能?”那个男人说,“你有脑子吗?他们是不是从街上拉了一帮妓女来接 订单啊?” 阿普丽尔声音颤抖着说:“你可以现在就向我下单,也可以等别人抽时间打电 话给你。” “那我给你下单吧。听着,你可以向我口交,还有我办公室的其他六个伙计, 在我们等着你这蠢驴把这弄好的时候。” 大概就是说到这里时阿普丽尔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开始对着电话大喊起来,用 所有她能想到的下流话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像喷着火焰的火箭弹一般从她的嘴里飕 飕射出,弹在墙壁上四处乱飞。她一把扯下戴在头上那价值二百美元的受话器,又 拧又绞。 整个电话机房——其它三十五个TSR及其客户——顿时休克,鸦雀无声。 随后阿普丽尔从她的桌旁一跃而起,哭着跑出屋外。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呆了片刻,两个人起身出去追她,最后在楼后的台阶上找 到了阿普丽尔。她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咒骂,一边紧握双拳挥舞着。 还有一个人跑去找白瑞·谢帕德,因为老天作证,他拿着六位数的薪金,这会 儿不找他找谁? 白瑞让他们把阿普丽尔带到他的办公室来,于是众人连哄带劝,拍拍打打,还 用了好几条手绢才使她遵命而来。白瑞一见到她就赶忙保证说,没事儿的,不怪她, 然后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听她讲述事情的始末,那个客户是怎么说的,她是如何回 答、如何一忍再忍的,最后她说,她家的壁橱里放着一把史密斯—威森女式枪,要 是当时枪在手上的话,她本来会让这个家伙脑袋开花的。 白瑞在数据库里查到了这人的地址。他提醒她说,这人在明尼阿波利斯市,所 以别再去想让他的脑袋开花的事了。他宣布他们不打算卖设备给这号人了,这话似 乎使阿普丽尔心里多少有点好受些了,接下来白瑞给联邦速递公司发出一份急件, 请他们追回那台机子。他还输入了一组数据,不再受理此人的订单,然后让阿普丽 尔提前下班了。 白瑞自己则走到办公室的冰箱跟前站下。在一家公司里,紧张的情绪显然是不 仅可以自上而下地传染,同样也可能由下而上地弥散。怒气和压力源于客户,不断 升温加剧到影响生产销售的第一线,然后沸腾至白热化,致使群情鼎沸,直接冲着 你的办公室一拥而入。白瑞摇了摇头,拿出一罐可乐。他靠着冰箱,用铁罐顶住额 头。 在西姆公司四号楼那用吸声砖铺砌的天花板上方,低矮的空间只够人匍匐行进, 里面的空气高达华氏八十四度,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本·库珀一边顺着金属制的 检修通道缓慢地爬着,一边往前推着一个手电筒。这上面本该有照明灯光的,可不 是灯泡坏了,就是线路出了故障,所以他只好用手电筒照着前面几英尺远的地方, 看看有没有蜘蛛网、低矮的大梁和其它障碍物,然后吃力地往前爬上一段,再重复 上次的动作。 本是在搜寻几组闲置的计算机布线,也就是一条备用线,据推测大概是从某间 服务器机房一直连到终端用户的。没人知道这些导线在什么地方,或是怎样才能找 到它们。本·库珀是西姆公司的第一批雇员,他此前曾干过近海石油钻探,因为受 不了那两周上班两周休假的轮班工作,在一次搭乘补给船回港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本·库珀说他记得西姆公司四号楼里的那条线路是他自己亲手拉的,如果谢帕德先 生说用它的时候到了,他愿意再爬上楼去,顺着它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下摸,非查清 它的走向不可。 用它的时候到了。 真的做起来可就费事了,因为西姆四号楼是公司园区里最大的建筑之一,在里 面办公的有技术部的行政管理处和技术分析处、 TSR设备、营销部,还有庞大的员 工队伍。这三个部门在电子电路上绝对是互相依存的。各部门线路共用,在公司创 建之初、神速发展的那几年里,线路也曾一再扩展;所有这三个部门都共用着几个 应用软件及文件服务器,此外,这里还有若干仅限于本部门使用的局域服务器。 两年前,白瑞被指定负责统管西姆四号楼的网络作业。吉姆·赛德勒目前仍在 这幢大楼里办公,但他不愿意管这事儿,而主管营销的副总裁根本就搞不清这里面 的套数。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项职责只不过是意味着要出席每月一次的网络工作例会, 帮助起草一些新的政策和规程,然后把它们传达下去。但是这一次白瑞的任务可就 没有这么轻松了:倘若连接自己辖内各项不同业务的那条网络主干发生故障,他就 必须确保至少能有一根线来维持各小组的运转。如果别无他法,他们可以在这条好 线路上迅速安装一个廉价的集中器,并沿着地板蜿蜒铺线,连上各办公室的其它重 点机器。 本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乱跑,一下子呆住了。蜘蛛网、尘土和污浊的空气他都能 忍受,可是一想起大老鼠来他就恶心。现在他离检修入口越来越远,前面超过五英 尺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老鼠。他趴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听 着动静,胸脯一起一伏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鼻头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滴落在积 满灰尘的天花板吸声砖上。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在持续着,听起来倒让他隐隐感到 一丝安慰,因为这声音现在总算是没有变化了。最怕的就是它给停了下来,你正纳 闷它在什么地方呢,手边就冷不丁地冒出一个该死的毛茸茸的东西,或者正准备着 要往裤腿里钻。 他拿着手电筒四下里照照,在那横贯大楼的管道和风井上方搜索着它的踪影。 突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稳住手电筒细瞧,原来是管道系统上有几个很 重的铝带棘爪松了,在风井气流的吹动下来回晃悠,互相碰撞着。看来这是空调检 修人员的事,本心里想一定要记着叫他们上来看看。他继续向前挪动,手电筒给握 得直冒汗,得不停地换着地方抓,隔一会儿还得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有一样东西本没有看见,其实在这个只能匍匐行进的通道里即便是有泛光灯照 明,他也很可能永远看不到的,这就是:在他缓慢行进的时候,前面有三段金属导 轨,有人在那些扣住两段导轨的弹簧保险搭钩之间楔入了一块卡纸板。这并不是为 了防止这段导轨掉落下来,因为十二英寸宽的通道和边上那三英尺宽的电缆托座都 用金属杆连在了固定住第四层的那些水泥支柱上。就算它真的掉了下来,大不了扑 通一声落到天花板的吸声砖上,然后哗啦啦地砸破天花板,摔到某个人的写字桌上 面。不,此处的卡纸板是为了别的用途。 卡纸板楔在那里正是为了防止万一像本·库珀这样的人爬上来一路搜寻,尽管 西姆公司的雇员一般是不会无故光临此处的。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本永远看不到的, 事后调查人员将称之为一个“因疏忽而造成的电路错误”,这就是:一根绝缘电线 给刮得露出了里面的铜丝,然后这段裸露的铜丝被楔入通道里那段独立导轨上的一 个槽沟里,这样就造成了不幸的后果:这实际上等于是一个四十安的断路器通着回 路电源,于是整条通道从这里开始就带电了。 本·库珀又向前爬了几英寸,然后停下来把身边那个电缆托座上的一组灰色电 线分开。他认为这些就是自己在寻找的电线了,因为再往前大约六英尺,其中有一 根蜿蜒延伸,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估计是沿着墙壁向下走,然后接到某个办公室的 数据库插座上去了。在每根电线的末端,你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一切。一台装有两 个软驱的286电脑; 一大群运行Windows3.x的老式机子;或者是最新上市的热门机 型, 里面装有最新的Windows软件以及每周从《微软公司原始设备制造商索引》下 载的全部最新补丁。设备的数量之多、品种之全,单是这一点就已经使公司大多数 的内部技术支持人员忙得好几年喘不过气来了。 本决定干脆把这些电线一路查到人力资源部,看看它们通到哪里去了。他敢打 包票,那里一定有几段电线还在天花板上卷着呢。 然而,有人不允许他爬到伸向一个拐角处的那根电线去,因为如果你在那个地 方冒险翻过几道大梁,就会看见那个小小的拨号盒,它能让任何人用一个登录口令 即可访问网络。就算本确实看见了这个盒子,他也可能会以为那是西姆公司的一个 自备设备。他对计算机并不十分在行,绝对想不到就在他自己的大楼里会有这么一 个盒子,能比特洛伊木马放进来的敌人还要多。 这个盒子离他还有四十英尺,等后来调查人员爬到这么远的时候,已经是腰酸 腿痛、汗流浃背、满鼻孔的尘土了。他们将到此止步,就近勘察现场,然后离开这 个鬼地方。 本又挪了二十英尺,然后停下。他的胳膊上现在汗流如注,于是收起腿来蹲一 会儿。他发现离自己右脚不远的窄道上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捡起来一看,是一 张当日有效的绿色安全通行证。本想着一定是某个马大哈似的电缆承包人把他的通 行证随手扔在了这里,其实他只要把纸片弄展了看看日期,七月十一日,可能就会 停下来想一想的,有谁会在短短的八天的爬到这里来了。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任何 承包商跑到这个天花板上来了,也没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地爬到这个天花板上来的。 本把这张纸片塞进上衣口袋里放好,然后伸开四肢,准备继续往前爬行。他的双手 都放在二十三号和二十四号段导轨之间分离处的另一边上。 他用右拇指和食指捏着手电筒,双手紧紧抓住电缆托架。这时电流从他的两臂 奔向全身,啪的一声将一个肩膀打离插座,接着向下流过右膝,击碎了他的膝盖骨, 然后沿着他爬过来的通道一直蹿到地面。刹那间——本觉得胳膊一紧,想到了抽筋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玩完了。这辈子不停地用螺丝刀和钳子拧啊、绞啊、压啊, 实在是太累了。本·库珀以为这一定是那担心已久的腕管综合症终于发作了。在一 阵恐惧之中,他死了。 那个断路器起到了预期的作用,本的身体往前一抽,重重地倒在狭窄的通道上, 把二十四号段导轨震得有点松动,在重力的作用下稍微偏移了一些。一块对折起来 的卡纸板从缝隙中滑了出来,飘落到下面天花板的吸声砖上。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