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期六清晨六点三十分,白瑞·谢帕德独自在厨房里。微波炉嗡嗡地响着,热 着昨天剩下的一块厚厚的肉糕,他俯身在一杯咖啡前,木然地盯着报纸。无论如何 也提不起兴趣。 铃声响了,他朝台柜扫了一眼,然后意识到根本不是微波炉而是电话在响。他 慢吞吞地走到墙边,拿起电话。 “白瑞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 “我是凯伦。”对方迟疑片刻,“今天清早比尔在我住的公寓外被车撞了,已 经被立即送进了医院,”她的声音时断时续,“他在街上躺了几乎一个小时。” 白瑞足足用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凯伦是指凯伦·威廉斯。至于比尔?他很难把这 个名字同什么人对上号。哪个比尔?似乎不大合适去问这个问题。 他冥思苦想能和凯伦·威廉斯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和面孔。身旁的微波炉停了。 发出嘟嘟声。他捅了一下取消键:“凯伦?这位比尔……” “邓恩,”她说,“是威廉·邓恩。” “被车撞了?” “是的。警方现在就在这儿。” 白瑞用手掌啪地拍了一下台面,“我穿好衣服马上过来。给我十到十五分钟的 时间。” “谢谢你,”凯伦说。白瑞挂断电话猛地靠在厨房的墙上。他的手攥起了拳头, 凝视着窗外。你早晨起来,对新的一天充满了希望、力量和憧憬,可正像那样,这 一切都被夺走了。 他飞快而又随便地穿好衣服,只带着手机就出了家门。这部手机终于被派上用 场了。朝凯伦的住宅方向行驶了几英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记不清她住所的确切地 址了。 他曾去过那儿一次,是去参加法律圈内的一个二号人物的生日聚会。 他拨了查号台查询了号码,然后打电话给凯伦问清了方向。当他把车开到街前 时,街道仍被封锁着,一位休斯敦警察署的官员正在指挥车辆绕道一条小路行驶。 白瑞摇下车窗,说,“请原谅,警官。我是被撞那人的朋友。”警察示意他过 去,于是白瑞将车停在对面的路边。 很明显这就是出事地点。在混凝土路面上有一摊黑色的血迹,路面上还凌乱地 散落着油漆碎片以及撞碎的汽车尾灯的塑料片。 “早上好,”白瑞说着,走近另一个正在写字夹上匆匆地做着记录的警察。 “要帮忙吗?”那位警官说着,回头瞥了一眼他的搭档。似乎在说谁让这家伙 过来的? “我认定我的一位朋友卷入这场事故中,一个名叫威廉·邓恩的人。” “恐怕是他。威·桑·邓恩。是屋里那位女士给你打的电话吗?” “是的。我还没进去见她,我是想先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用手指了指街,“没有刹车滑行的痕迹。肇事者要么没看见他,要么甚至 根本没打算停车。大概喝醉了。”他不得不低头参看写字夹,“据威廉斯女士说, 这应该是清晨大约四点三十分的事。她什么也没听见。” 白瑞用足尖拨弄着一片塑料片。 “威廉斯女士说这是他第一次来访,”警察说,“他们大约是一点钟到这儿的, 他是在四点半到五点间离开的。”警察等着对方的反应,一脸的神秘莫测。 “听起来很准确。在西姆公司我们工作到很晚。他们一定是回到这儿松弛紧张 情绪的。” “那么都是西姆公司的员工了。你很熟悉威廉·邓恩吗?” “不是很熟。过去的几天当中他为我们工作。”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或许需要保持联络。” 白瑞机械地将自己的姓名和联络方式通报给对方。要是邓恩没有那么性急…… 不,那种观点是错误的。这事儿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发生。 “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邓恩先生不省人事。”警察用钢笔轻轻敲着写字夹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 白瑞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的碎片。 “你最好同医生谈谈,谢帕德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有关他家人的消息?怎样同 他们取得联系?” “他的儿子也在为我们工作。至于他家其他人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警察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瑞。说道,“您能让他儿子给我们打个电话吗?” 白瑞接过名片,看了看。他应该把它转交给威·邓恩的儿子吗?“好吧,”白 瑞嘴上说,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警察点点头,回去做他的记录了。 白瑞在人行道上转过身。“帮我个忙。你已有了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们发现 别的什么有关车祸的情况,能否请你给我打个电话?” 那警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应承了下来。 白瑞走上前门的台阶,按了门铃。他拥抱了一下凯伦以表安慰,他们在客厅坐 下。她的室内配有一套昂贵、超时髦的家具,多数他已在生日聚会上欣赏过了。此 刻,他全然顾不上留意这些。“警察说那个开车的人根本没看见他,甚至根本没有 停车,”他说,“完全可能醉了。” “警察认为人人都醉了。他们想知道我和威廉也曾否喝酒。” 这个问题也曾过过白瑞的脑子,可他没有这么说,“我告诉他们我们在六点钟 进餐时喝过一杯玛格丽塔鸡尾酒。我们离开办公室后还喝了两杯啤酒。这还不至于 让他在外面的街上醉醺醺地游荡。” “是呀,我想他不会的。” “睡了几个小时之后他打算回办公室去。他想要做的一切就是继续他电脑上的 工作。他同我聊了聊,我分辨出哪些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事情。那并不是钱。” 凯伦只装束好了一半,她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上身胡乱套了一件长袖无领运 动衫。头发乱蓬蓬地,还湿漉漉地,身上散发出一股水果香味。 “你怎么想,白瑞?我禁不住在想这事和西姆公司有关。昨晚我们工作到很晚, 碰巧同时离开,于是一同去了麦克纳利酒吧。然后回到这儿。任何人都可能跟踪我 们。” 白瑞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咱们别妄下结论。警方称之为肇事逃跑事故,我们 还没有任何相反的证据。”他不知道是否他在说自己所真正相信的,还是在说他想 她所想听的话。 “也未免太巧了。他一来替我们做事儿,出去走在街上,就被车撞了。这可能 就是给钱和不给钱的区别。” “我不这么想,”白瑞说。但他没有说明理由。他没有说这想法听来多么诱人 ——只需出钱就能万事大吉。 “我不想显得冷酷无情,”他说,“但是我希望你能从你自身职业的角度来看 一下这个问题。我认为这太牵强,但是,如果结果证明这场事故与邓恩为我们工作 有关——换句话说,如果这根本就不是个偶然事故的话——那么不管怎样西姆公司 都应对此事负有责任吗?我讨厌问这个问题。我去和吉姆碰个头,我肯定我们自身 责任的问题将会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的。” 凯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认为威廉·邓恩不是那种人。你可以把这点告诉 吉姆。”她扯了扯运动衫的袖子,“一开始我们就该付那笔钱。” “我还是认为我们做出的决策是正确的,”白瑞说道。这是一句连他自己都不 知道是否该相信的话。 时间还早,溜冰场上空荡荡的。詹姆斯·杜普雷猛地转了个弯,开始向后滑。 他弯转得准确而又迅捷,今天早上更是胜过以往,显得格外潇洒自如。 他同西姆公司雇来的枪手的交锋轻而易举就大获全胜。这个威·桑·邓恩是何 许人也?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杜普雷在丹佛也许算是失了一次手,当时他的人中有 一人遭到逮捕,他也不得不就此罢手,但最终他还是赢了。清晨六点钟,他已得到 该次行动得手的消息,可这消息带给他的喜悦远不及给他增添的信心。弱肉强食的 丛林法则占了上风,必须得教会西姆公司这一点,如果他们胆敢亮出一耳光,等着 他们的就是一记者拳。一个有许多统计专家的公司就永远不会表现出坚韧毅力,他 们不得不掂量掂量。 杜普雷在溜冰场的栏杆边停下来休息,琢磨着他最喜欢的故事中的一个——荷 马的《伊利亚特》。上高中时他就读过那本书,是坐在他父亲的宅第里读的。他很 少再想到他父亲的那所房子,但是,每当他想起时,他总是把它想做是他父亲的房 子。从来就没把它想成是自己童年时的家,甚至没把它当成他母亲的家。那本书以 史诗的形式讲述了特洛伊的围攻战。讲述特洛伊人和阿尔戈斯人(古希腊人)。由 于他们的一个伟大的勇士在战斗中被杀害,于是双方商定停战一段时问。其中不乏 合乎和尊重双方意向的成分,因此不像现代的战争。 是的,为了展示尊重,他要在重申他的要求之前给他们几小时的宽限。他确信 这些要求现在会被满足。因为他还有一张王牌要亮,他揣测着现在是亮那张牌的时 候了。当你的对手被瞄准了,遭到一拳猛击,随即倒下,在泥土里趔趄时;当你的 对手露出脖颈只等落剑时,通常说来只需亮出剑就够了。只有当对手顽固不化—— 当真愚蠢至极——你才不得不真去用剑。 年方七岁零两个月的卡罗琳·伊丽莎白·谢帕德知道有什么不对头。往常星期 六,爸爸、妈妈总会进入她的卧室叫醒她,谈论他们那天要做些什么。屋子里也总 会弥漫着煎饼、蛋奶烘饼或其它好吃的东西的香味,那都是些他们在一周工作日里 从来吃不到的东西。她的爸爸还会在楼下放一张他喜爱的爵士乐的CD盘,卡罗琳虽 然也喜欢,不过一旦她吃过饭,想看卡通片时,爵士乐就得被关上了。 但今早却一反常规。她躺在床上足足等了三十分钟才意识到不会有人来叫她起 床,也不会有音乐飘上楼梯,更不会有一顿特殊早餐的香味飘来。当她下楼环顾四 周,发现母亲坐在餐桌前,盯着窗外的后院发呆。妈妈这副样子她前一天就注意到, 可这副样子现在却使卡罗琳伤心。 爸爸又走了。她能从屋里的寂静就明白这点。似乎像他再也不回家了。卡罗琳 知道她一直都盼望着的事——在后院练网球——是不会发生了。他早就忘了。或许 他故意早早离开——大概就是这样。 “早上好,”妈妈看见她走进厨房便招呼道,“我正准备上楼叫你呢。” 就算你一定是想去叫我了。卡罗琳朝炉子和台柜扫了一眼,都空空如也。 “你早饭想吃什么?有麦片,要么我给你打些蛋。” 妈妈并没有真正打算给她打蛋。“麦片就可以了。”卡罗琳说。她走近冰箱, 自己拿出一盒牛奶。妈妈走过来帮她。 卡罗琳把碗拿到桌上,她注意到妈妈驻步停在水池边,眼睛盯着窗外,和刚才 盯着后院是一样的神态。好似外面有条狗或别的什么东西在围着房子乱跑。只有卡 罗琳知道压根儿就没有狗之类的东西。 “今天我可不可以滑旱冰?”卡罗琳问。 没等开口,妈妈脸上那一蹙,就已泄漏了答案。她今天得呆在家里,妈妈解释 着,她可以改天去滑旱冰。 卡罗琳吃了一口麦片粥,感到吃起来像是冷的玉米粥。妈妈和爸爸都心烦意乱。 爸爸出去了,现在却不许她出去。这比她料想的还要糟,卡罗琳确切地知道问题的 所在。这再清楚不过了。她就是问题所在。她在学校里表现得不好,她没法做好, 父母对此十分恼火。 在学校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一直在做一个游戏,游戏当中老师举起一个字。人 人都得大声说出这个字,然后把它写下来。对卡罗琳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这 简直是活受罪。那字只闪一下,在空中似乎只停留一秒钟,然后就被拽走了。没时 间去搞清那是个什么字。它看起来像是talk(谈话),可后来证明它却是个完全不 同的字, 比如说tick(滴答声),或者甚至是cat(猫)。卡罗琳已不再大声说字 了,因为她经常会说错。当她要写下字时,脑子里竟浮现出好几个相抵触的变体, 她拿不准该选哪个。 她用勺搅着碗里的麦片粥。她尝试着做个乖乖女,她真算得上是了,可也许她 正像那男孩所说得的,她太迟钝。而现在爸爸妈妈也知道了这一点。 白瑞看了看表,八点三十六分。没有时间先去办公室然后再掉过头来,去那间 餐馆,他约好九点钟在那儿见那个私家侦探。 他用手机给吉姆·赛德勒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第二声铃响过后得到一个语音 邮件,白瑞留下一个口信儿,说他晚些时候到,发生了些急事儿需要马上找他谈谈。 白瑞还说九点半会到他的办公室。这个里查德·格林最好是能准时。 他确实准时到了。从车里白瑞就辨认出他了。格林正在溜达着穿过停车场。即 使是在星期六,也装束齐整,但这副外表他不会弄错:喷镀型镜片的太阳镜架在一 张下颌方方、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 “里查德·格林?”白瑞冲着窗外说。那人看来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可是 转而却朝白瑞的方向走来。 “谢帕德先生。” “是我。恐怕我不得不免去早餐了,但如果你能赏光到车里来的话,我们可以 用五分钟的时间讨论一下那些细节。” 格林转身到了乘客车门,钻进车来说:“你有个可爱的妻子。” “谢谢,”白瑞说,“我有个大麻烦。” “多数人除非是有了麻烦,否则不会找我的。”格林微笑道。他摘下太阳镜把 它放进上衣口袋。 白瑞展开一张纸说,“我按你的要求列了这个名单。”名单上写了吉姆·赛德 勒、黛安·休斯、迈克·斯巴考夫斯基、威廉·邓恩的名字,还有几个其他的西姆 公司副总裁的名字。多数的名字旁边还注了出生日期和社会保险号码。 白瑞又扫了一眼名单,在汽车储藏柜里摸出一支笔。他在威廉·邓恩的名字中 间划了一条线。“这人今天早上被车撞了,是一起肇事逃跑事故,”他说。在名单 的底部,他加进了凯伦·威廉斯的名字。 “是肇事逃跑事故?”格林抽搐了一下鼻子以示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瑞点了点头,觉得口发干,“我怀疑有人泄漏公司情报。这个人的名字可能 在也可能不在这个名单上。我也许完全错了,但我得从某个地方入手。我想要你尽 量全面查查,别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尤其是财源情况。留意任何异常的财务交易, 大笔现金内流或外流,财务方面的所有问题,以及任何表明某个人可能需要,或者 新近进项大笔钱财的情况。” “我知道这些人当中的一些人收入颇丰,”格林眼睛盯著名单,“我认识这些 名字。一两万经过这些账户根本算不上什么。” “如果这些人当中哪个有问题的话,那将远远不止一万元。” “说的对。”格林折起那张纸把它同太阳镜放在了一起,“看来得忙活几天。 我希望先得到一笔聘用定金。” 白瑞递给他一张开好的三千美元的私人支票,他庆幸预先准备好了这张支票, 多亏克罗迪娅曾告诉过他有关聘用定金的事。整个会面都使白瑞不自在,好像他在 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格林指了指座位之间的手机,“为什么你不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呢?” 白瑞扫了一眼那部手机。他真不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这种事情? “这不是我的,你有我公司的电话号码,也可以打电话到我家。” 无论什么时候白瑞走进吉姆·赛德勒的办公室,都禁不住羡慕不已。不像他自 己的办公室,屋子里到处堆的是一沓沓的文书用品以及必备的公文柜,吉姆的办公 室保持着王室般的奢华。地上铺的是绛紫色的长毛绒地毯,室内也都是些极昂贵的 陈设。吉姆肩负重任——他还是个需要从事各项工作的管理人员——但他的办公室 却保持最小限度的凌乱。这间办公室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这是个能做成交易的地 方。 吉姆正坐在桌前等他。“邓恩在哪儿?”他说。他眼圈显得又黑又深,几乎成 了一头浣熊,“既见不到邓恩的影子。也没人知道白瑞的去向。我寻思着这儿究竟 发生了什么?到头来才听说,我们都火烧屁股了。”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得到我的口信了吗?” “这正是我呆在这儿的原因,否则的话我肯定早跑去处理其它的事了,比如说 检查一下一天的生产情况。我想现在不会再有人去关注这个。听听你得到什么消息。” “昨天夜里,更准确地说是今天清晨,威廉·邓恩被车撞了。这是个汽车撞击 行人的事件。肇事者没有停车,这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全部情况。邓恩现在躺在医 院里,很可能他帮不上我们了。我想来告诉你这事,我得赶在他的儿子从别人那儿 得知此事之前找到他。” 吉姆倒吸了一口长气。他看着白瑞,也许指望对方表示这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但他看出,这并不是玩笑。他俯身向前,指尖放在两边的太阳穴上。 “一场车祸?”吉姆的嗓音显得紧张愤懑,“怎么回事?” “今天一清早发生在凯伦·威廉斯的市区住宅外。警方没有任何线索来表明事 故是怎样发生的。凯伦那时在室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的目击者出来指证。 由于是星期五深夜,一般的思路似乎都赞成是酒后行车引发的事故。” “在凯伦的家门口?我不大明白。” “下班后他们去喝了一杯。显然他们俩合得来。凯伦心绪烦乱。我叫她今天呆 在家里别再操心工作上的事儿。我最为担心的是其他那些保安协会的人。我想给你 简单说说他们的进展情况。他们一直干得不错。但经过这场悲剧之后,谁知道会怎 样呢?” 吉姆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屋子走到侧墙的红木柜前。“我们雇人的事董事会 还毫不知情。雇请合同的签订是为了制止对公司安全的侵害,现在它也成为了一个 灾难。” 只见他丝毫不加掩饰地开了柜门,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倒了不少的酒, 只三大口就喝完了,“你知道都是谁担任我们的董事会的成员。他们都是些有权有 势的人。他们随时能使你我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我告诉你,白瑞,有一件最令 那些达官贵人深恶痛绝的事,那就是对他们遮遮掩掩。他们最痛恨的就是有事背着 他们。” 吉姆又倒了些酒,但这次没喝,只是拿着杯子,“他们经常会伸着鼻子。左闻 右嗅。试图在阴谋得逞之前就将其嗅出。比如那个打算拎走我钱包的家伙在哪儿? 那个要觊觎我公司的人又在哪儿?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要掌握这一切——那 个被电死的人,雇请保安协会,这场车祸——他们会扒了黛安的皮,愿上帝保佑她。”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次他没有再往酒杯里斟酒。他一手持着酒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了抹嘴,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回到那儿,做我们的工作,希望不要有某个十吨的重物落在我 们的头上。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我们甚至根本无法幸免于祸地走出去坐上自己的 车。” 白瑞想要走过去替自己也弄杯酒。他注意到在离吉姆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毯上有 些白色的渣子,看上去和面包屑差不多。那是天花板吸声砖的碎片。他曾在克里斯 ·雅各布兹朝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开了一枪之后,看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东西。吉姆 一定是把他的办公室重新布了线,也许换用了一种更有名的、更安全的配线。白瑞 有别的事要做,因而眼下这事似乎还顾不上深究。 “你最好去找找他儿子。”吉姆说,并没有从杯底抬起头来。 小比尔·邓恩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像岩石一般严峻。 白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今天早晨我一听说,就开车赶到了那儿。我想过 找你,可那儿……什么也没有了,没理由再叫你来,他们已经把你父亲送进了医院。 一个警察给了我这张名片,让我告诉你打电话过去。” 比尔的下巴沉了下来,他显得要比二十四岁这个实际年龄老得多。 “如果你不能继续工作的话,我们能理解。去做你需要做的事吧。如果你能让 你们的人留下来继续工作。我们将不胜感激。我真的很抱歉。” 比尔伸手接过名片。 “你就留在这间办公室,”白瑞说着,站了起来,“想用多久就用多久。”他 转过拐角走进休息室,盯着墙上一排排的技术部质量成就奖,然后他倒了杯咖啡, 却并不想喝,又把它倒进了排水沟。毫无疑问他得去警局,还得去医院——白瑞祈 祷着——希望不是去太平问。 就在白瑞朝盥洗室走去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改换路线,走向二楼外面的通道。 电话响了三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按下通话键。 “我是赫克托耳,”一个声音说道。白瑞觉得像当胸挨了一拳,“我等了足够 长的一段时间好让你去收尸。我是个讲信誉的人。” “你说什么?” “我听说今天早上你们出了个事故。你们英勇的捍卫者再也举不起他的盾牌了。”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这事呢?白瑞仅在三十分钟前才告诉的吉姆。他们两人、凯 伦、警方、小比尔,只有这些人才知道此事,除非……。 “你自以为很聪明,”白瑞说,“其实你他妈的是个蠢蛋。”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然后开口说:“你看过麦克劳林讨论会①的电视讨论吗? 我想我们之间小小的争议已持续得够长了。我们需要退出争议,用一个果断的方法 来了结我们的讨论。我想给你提供一个小小的示范,想让你了解如何退出争议。到 你喜欢买比萨饼的隔壁那间熟食店去,十二点钟赶到那儿,就座后点个色拉。”那 家伙挂断了电话。 ①这是美国的一个电视讨论节目,由约翰·麦克劳林主持,每周一次,主要对 热点问题进行回顾与预测。 白瑞从二楼的通道把手机抛到了楼下。手机呈弧线穿过慢跑道,坠落在树林里。 他回到办公室十五分钟后,传呼器的蜂鸣器就响了,葛雯说是克罗迪娅的电话。 “喂,你好,”白瑞拿起电话说。他对克罗迪娅的泣不成声毫无思想准备。 “我找不到卡罗琳,”她哽咽着说,“满屋子都找遍了。她要么藏在家里的某 个地方,要么根本不在家里。” 白瑞一下坐直了身子,“她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我不知道。她不肯答应。一定出了什么事儿。” “不说了,我马上就回来。” “我得走了。”他冲葛雯喊着,从她身边跑过。不到一分钟白瑞就冲下楼梯、 奔出楼门、跑向汽车。 白瑞没有计时,但是假如他这样做的话,就会发现,在星期六,快车道就体现 了车辆稀少的优势,只用十四分钟就可能赶到家。他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私人车 道上,跳下车,锁好门就向家跑去。 克罗迪娅双眼浮肿,此刻正在楼下的小屋里翻箱倒柜。“卡罗琳?”她一边叫 着,一边跪在地上在那些根本不可能藏人的一副副槅板中搜寻着。她把一个很少使 用的高尔夫球的袋子推到一边,去检查后面的角落。她走出小屋对丈夫说,“我在 所有的房子里找了两遍,哪儿也找不到。”说着又是泪流满面。 白瑞将妻子揽入怀中,她开始哽咽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她拿出了颜料在画画。我回到卧室打了个电话,最多也就二十分钟。我出来 时,她就不见了。起初我没在意,可后来我才意识到哪儿都听不见她的动静。她不 在卫生间,也不在楼上,我察看了她的卧室和所有的地方,包括外面的院子。于是 我给你打了电话。” “她有没有说过要出去玩之类的话?或者说要做些别的什么?” “早些时候她说过想去滑旱冰。我说不行,今天我俩就呆在家里。我还把所有 的门都锁了。” 她一定是去滑旱冰了。白瑞松开妻子抽身朝后门走去,可克罗迪娅一把抓住了 他的手。 “我已经看过了。旱冰鞋还在车库里呢。” “我再去屋里找找,或许她在外面某个地方,所有的门还都锁着吗?” 克罗迪娅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唔,可能她出去后随手又将门锁上了,她知道怎么锁门。你去打电话给邻居 们,说不定他们当中有谁曾经看到过她。” 对此克罗迪娅显得有些怀疑,“要是没有人看到过她,家里又找不到,我们就 报警,好吗?” “我们还是先彻底找找再说。”白瑞说道。 “卡罗琳?”他大声喊着,走向楼梯,“你如果听到了的话,最好马上出来。” 这时克罗迪娅翻着住宅区的电话号码簿,开始拨打邻居的电话。白瑞则又急又 气地找遍楼上的每个屋子。床下他也顾不上跪下去细看,索性直接抓住床架将整个 床掀了起来。他一把拉开衣橱的门,用手扒拉着衣服找,接着又在放药的柜子、放 日用品的壁橱、放脏衣服的篮子——凡是能够藏进一个小姑娘的东西都被倒空了、 打开了。 在卡罗琳的屋里,白瑞走近前窗。从这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的那条街,就 在这条街上,某个疯子驾车驶过时一路进行着疯狂地扫射,这一幕就在送给他的磁 盘上。噢,是的,他们已经给了他大量的警告,难道不是吗?他闭上眼睛,足有三 秒钟。然后又回去接着找。 他停在她的床头柜前,拿起她的一张画。画中是以海滩为背景,海滩上放着的 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一杯巧克力奶和一盘豌豆。那是些绿绿的小东西,卡罗琳喜欢吃 豌豆,因此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画上画了那些豆子。她一定是把画拿到楼上来了,这 意味着她并不是在克罗迪娅一转身之际就出了门。白瑞回到走廊。转过身,看看已 经查看过的通向其它屋子的门。卡罗琳有那么聪明吗?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象她很 聪明,假如她是藏起来了——他想等到能绝对肯定她不是藏起来了才会去报警—— 她极有可能在他搜过一个房间后再溜回到那个房问。他想了一下,就回到了卡罗琳 的房里,抓起一张她画画用的纸。 接着,他又回到第一间屋子,重新查看了一下。然后,在离开屋子时,他关上 门,撕下一条纸,把它塞在门缝里。他飞快地在楼上照此挨个来了一遍,然后又扫 了一眼走廊。 每扇门都仍旧关着。每个纸条也都原封不动地留在门缝里。 他下了楼梯想理出个头绪来。他的妻子也早已满屋找了个遍。并且还是找了两 遍。楼下没有多少可藏人的地方。他怀疑他们能在屋里找到她。他扫了一眼楼下小 房间洒满地板的那些物件。但是所有的门曾经全都被锁着。 克罗迪娅从卧室里冲出来。“弗兰克·克莱恩半小时前在他那儿看见过她。” 她直接冲向前门,白瑞紧随其后。克莱恩夫妇住的地方与她家相隔四所房子,他俩 人一路小跑。 “哇,这么快,”弗兰克·克莱恩边说边来开门。这个已退休的商界头目,将 目光扫过他们的脸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克罗迪娅说,“我们一直在找,都找遍了,都把 人急死了。你说她在你的后院?” “就我所知还在那儿,”他打开门,招呼他们,“先进来,别着急。我家的旁 门可通往后院。半小时前我见她经过这儿到后院去了。我起身出去招呼她时,见她 正想爬进我儿子的树上小屋①。以前她也这样干过,我见她已经爬了一半,想最好 还是由她去吧。我儿子从来就不喜欢他在自己的城堡时,我前去打扰他。很抱歉, 我以为你们知道她在这里玩儿呢。” ①这是在美国供儿童游戏等用的一种搭建在树枝间的小屋。 “你不必道歉,”白瑞说,“我家曾有人夜盗未遂,所以我们近来也有些紧张。 她现在还在树上小屋吗?” 弗兰克·克莱恩听到白瑞提及夜盗时眉毛都竖起来了,“我没见她下来。” “我们得过去同她谈谈,”白瑞伸出手去说,“谢谢你,弗兰克。她可以来这 里玩她想玩的东西,可她也得先告诉我们一声。” “你照直往前走。那扇玻璃拉门是朝后院开的。我就不去了,接着看我的球赛。” “谢谢你。”克罗迪娅说。 “要是我就不会爬上去的,”他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那些台阶经得住孩子 踩,可大人就说不上会来个倒栽葱摔下来。” 他们大步流星来到小城堡前,它建在一棵显得不大结实的合金欢树的大枝桠问。 小城堡是一个大约十二英尺高,用胶合板做成的盒子,门是一个黑洞洞的长方形的 窟窿。 “卡罗琳?”克罗迪娅朝上喊道,“卡罗琳,你在里面吗?” 没人答应。 白瑞试着喊道,“克莱恩先生告诉我们他看见你上去了。别再让我们费事去找 梯子。你不会有麻烦的。我们只不过是想知道你在哪里。” 还是没人应声。可随后白瑞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轻微摩擦的声音,卡罗琳从上 面的平台往下看。“我还是有麻烦,”她说,“你们对我感到恼火。”她的眼睛红 红的,尽管是在六英尺以外,白瑞也能看出她曾在哭。这到底是怎么啦? “你觉得有麻烦,为什么不下来告诉我们?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告诉你,其 实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麻烦。好吗?我保证。” 卡罗琳想了一下,胆怯地打量了一下父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接 着又迈出另一只脚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台阶是被钉在树干上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白瑞说,“为什么你不把它扔给我,好能腾出两只手?” 卡罗琳的表情显得果断些了,她继续往下走,右手仍然紧握着那个东西。当她 走近时,白瑞才看出那是一袋荔滋牌薄脆饼干。 一直等她落了地,克罗迪娅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搂住女儿,“什么使你认为你 有麻烦呢?”她问道,“我们为什么要会感到恼火?” “因为学校里的事。我玩不了其他每个人都在玩的游戏。于是就有人说我笨。”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爸爸又走了,说好和我打网球也不打了。没人做早 饭,也没人来叫我起床,甚至没有人想跟我说话。” “唉,卡罗琳,”克罗迪娅跪在草地上,泪水涌上了眼眶。 白瑞看着妻子和女儿,咬着下唇。他等克罗迪娅松开了手,就俯身将手拿薄脆 饼干的卡罗琳举了起来。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