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认为:是这样!” “这错了,闵驹先生。” “您要立刻改变您的看法。”闵驹用餐巾轻轻擦了一下嘴角上沾的春卷的油。 “您已将咖啡粉和奶粉带给了我。够了!”闵驹举起一只手。“不能就此为止!这 不像您想的那样纯粹是胡闹。这是犯罪行为。奶粉不是纯的……咖啡粉也不是咖啡 粉……这是上等质量的染色的海洛因。” “您讹诈!”拉特诺夫感到他的腿在发麻。“那是咖啡。” “您品尝过它,您煮过一小杯吗?它是纯海洛因!多年来,所有的白色的粉都 要检查,看是不是麻醉品。为此我们进行了专门研究。后来‘神则派’兄弟会在香 港的一个人突然萌发了一个天才的念头。罐装咖啡粉从不检查……成千上万的旅游 者都带着这种罐离开机场,特别是一些‘高鼻子’。所以我们就将海洛因染成了雀 巢咖啡的颜色,上面加上一层真正的咖啡以迷惑海关人员。此事成功了,所以每个 人离开香港、北京或上海都带一份咖啡,到飞行终点将咖啡交出。我说每个人,指 的是与我们合作的人。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没有料到的事: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将这 一招泄露给了警察。我们不知道是谁,现在仍然不知道。可是他要是被我们查出来, 那他就要被推上我们的法庭,被判处死刑。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咖啡粉和奶粉也要 检查。警察的行动来得突然,谁也不能向我们发出警报。这使我们失去了23个递送 专差。从此以后这种海洛因走私就停止了,于是我们就寻找承担这种运输任务的白 人,因为一如既往,如果欧洲人随身带咖啡,检查就不那么严格。” “那么我是为你们把海洛因带到慕尼黑的这群笨羊中的一只笨羊。” “是的。”闵驹奸笑着说。“只是……我们并不因为你干了这件事就利用您继 续充当递送专差;只是因为您干这件事犯了刑事罪,所以我们要将您捏在手中。” “根本不对。我不知道我当时递送的是什么。” “因此要双保险。她叫:王丽云。” 拉特诺大闭了一会眼睛。对话中断。服务员端上一些冷盘和几小碟调料;桌上 都摆满了。当他们又单独对坐时,拉特诺夫低沉地说: “您想叫我干什么?” “我们想给您一项任务,至今这任务是由我的一些同胞来干的。我现在想坦率 地和您谈谈。 这事哪怕只走露一点风声,14K兄弟必然会惩罚您。惩罚您——或者 王丽云。您从现在起对14K三合会的事绝对不准泄露。” “残暴的三合会……”拉特诺夫说道。他的嗓音是嘶哑的。 “这是无条件服从的兄弟会,因此是全世界最有成效的兄弟会之一。”闵驹用 他的筷子夹起一块鸭腿,上面的蹼膜清晰可见。他将它浸到一个小碟中。“言归正 传。前些时候,三合会遭到德国警察的大追捕。慕尼黑警察局13处主管有组织犯罪 的侦缉工作,它弄得我们焦头烂额。遭到袭击的不是进行毒品买卖的部门——这方 面我们很灵活,几乎抓不住,可是我们收取保护费和组织卖淫的部门却越来越多地 遭到袭击。我们的保护费收款员受到监视,饭店老板被审问,甚至有几个收款员被 抓、被审。便衣警察在各个饭店暗中守候,可是收效甚微,对收款员根本拿不到证 据,饭店老板因为害怕我们而保持沉默,德国警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是有时警 察也确有成果,我们的几个兄弟被判决了。德国警察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只能 抓到几条小鱼。即使这些小鱼,我们也要保护——为了我们在慕尼黑的人,我们需 要您。” “我了解许多,但是对这不了解。”拉特诺夫摇着头;他实际上什么也不了解。 “为什么需要我?” “这很简单,我们要拿您做一种试验。如果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到处推广这个 新方法。我向您提些问题,直到您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为止。第一个问题:光顾饭店 的人主要是什么人?” “本地人,形形色色的慕尼黑客人。” “多数是华人吗?” “不是。” “主要是‘高鼻子’?” “是的。” “‘白人’特别引人注目?” “不。” “他们有理由怀疑他们?” “没有理由。” “他们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无害?” “是的。” “在刑事警察检查饭店时,他们审视欧洲客人?” “不会。我认为不会。” “他们监视欧洲客人?” “不。” “您来去都可以不受警察纠缠?” “当然。” “您仍然没有开窍吗?” “没有开窍。” “您笨得连这种主意都搞不清?” “是的!或许我在我的研究领域之外是一个笨蛋。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您不要在我面前装假,拉特诺夫先生。”闵驹的声音变得具有挑战性。“您 总该懂得,用装笨来抗拒简直是可笑的。让我们把可能出现的情况说下去:您坐在 ‘闪闪荷花’饭店里吃馄饨。那时出现了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和四个便衣警察。大搜 捕。请坐着不要动。这便是例行检查。您怎么办?” “我坐着不动,关注地看着接下去发生什么事。” “警察也对您进行检查吗?” “当然不会——我真的是客人,另外我也不是华人,哈哈!” “终于开窍了吗?” “现在我领会了。只有华人被检查!” “正确。如果我们的某个收款员正好在饭店里,那他可就要倒霉了,会被抓起 来。只要饭馆不立刻打烊您却可以继续吃。他们不会打扰您。即使他们真的请您出 示证件……也不会有人认为著名的研究员和作家汉斯·拉特诺夫博士会是14K的会 员。光这种想法就十分荒唐,根本没有人敢去想。”闵驹舒了一口气。“现在您理 解了我们的任务——在慕尼黑及其周围地区收取保护费。这包括纽伦堡、埃尔兰根、 安斯巴赫和罗森海姆的整个地区。在奥地利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大佬和他管的‘家族’。” “闵驹,”拉特诺夫从现在起不再称他“先生”,“您写到纸上的天才计划正 好可以用来擦屁股!” “我不知道您也会这样粗俗。这使许多事都容易了。”闵驹津津有味地吃着味 道调得很特别的肉块。拉特诺夫根本没有再吃一口。闵驹此刻终于撕下了假面具, 说话变成了“你”,似乎拉特诺夫现在是“家族”成员了。“现在你要当心,你这 个庄重的‘银鬈发’!我们已将你和王丽云捏在手上了,你要干我们交给你办的事!” “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你将接受收款员训练,待学习和考试结束后接管慕尼黑市区和慕尼黑郊区的 收款工作。将来再管整个地区,和三个‘小人’一道。你知道小人是什么意思?” “我要查一下书。” “小人就是‘小人物’。伟大的学者和教育家孔夫子在他的巨著《论语》中写 道:‘大人(君子)唯上;小人唯下。’你看,你在我们这里成了一个‘君子’。 因此,你和你的丽云就会越来越顺利。‘家族’将到处都保护你,并终生为你说情。” “如果我拒绝呢?”拉特诺夫问道。他真的知道,除服从外他根本别无选择。 “没有人会这么笨。 我们不必考虑惩罚——如果所有报纸均用大字标题刊登 ‘著名旅游作家是海洛因走私犯’,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丑闻呢?即使你辟谣—— 到底谁会相信你呢?这个臭味就像公羊的恶臭一样沾上了你的身。这是其一。其二, 屠克伟会从K市给你送来丽云的一根手指头。” “我在照片上已经看到过你们的一些办法。屠克伟给我看过这些照片。” “那么首先得把一切都说清楚。你下星期开始训练,就在这儿,在黑品官饭店。 然后是宣誓和考试。有言在先,不是全日工作。你还可以继续当学者和作家。每月 到各饭馆巡回收费一次,必须在三天内结束。这适用于慕尼黑……将来控制整个地 区时我们还需要取得一致意见。”闵驹喜形于色地搓着手。服务员将沙锅端了进来。 这是带三个酒精炉的圆形大锅。扩散在房中的香气十分诱人,真令人馋涎欲滴。大 米饭在银质锅里冒着热气。 “慈悲女神观音万岁!”闵驹兴奋地叫道,“邹树孔难道不是一个天才厨师吗? 所以你只能在黑品官饭店吃饭!”他又突然严肃地向拉特诺夫望过去。“观音女神 不仅是仁慈女神,而且是战神关公的妻子。我褒奖她,同时我也褒奖关公,因为我 们三合会始终都处在战争中!我们有许多敌人,其中最渺小的是警察。可是这一切 你还得学习。特别是‘绿灯家族’始终处在危险中。” “绿灯?” “我们这样称呼妓院!” “我想是红灯呀?” “这是西方观点。绿色对我们来说是生命、欢乐、早春和繁荣的颜色,它表示 安宁与和平。妓女会给我们什么呢?欢乐和春天般的感觉。你们称之为欢乐姑娘①。” ①在德语中,Freudenmadchen本义为妓女,由欢乐与姑娘二词复合而成。 “我听人称之为‘鸡’。” “这是俗气的叫法,富有诗意的叫法是‘绿灯之家’。我们在‘绿灯之家’的 生意越来越难做。意大利黑手党、俄国人、波兰人和土耳其人全都在低级舞厅赚她 们的钱,并且组织起来,反对我们!但这不是你的领域,你属于收保护费的家族。” 闵驹向拉特诺夫眨眨眼。“如果你需要她们,你可以无偿得到。我们有各种各样的 货色,说说你的愿望。只有心满意足的合作者才是最好的合作者。” “谢谢,我不需要妓女。” “这方面的事你必须熟悉。”闵驹从沙锅里捞鸡肉和深绿色的长叶蔬菜。“我 再重复一遍:你的训练从八天后的星期三开始,就在黑品官饭店。晚上10点。” “这么晚?” “你的教师星期三还在途中,他无法提早。” “教学计划分几部分?”拉特诺夫又讥讽地问道,“里面有功夫②课?” ②指武术。 “对你没有。只有我们的人懂得功夫。你作为欧洲人不具备从灵魂中接收全部 力量的才能。你们全都大笨拙。除此之外,学功夫你也太老。你的骨头像是玻璃做 的,容易碎。” “您掌握了功夫吗,闵驹?” “掌握?没有。我只会少林拳。进行肉搏连我也太老了。你估计我多大?” “40多吧。” “谢谢你客气。我比你大一岁。” “59?难以相信。” “心满意足的人能战胜时问。我心满意足。究竟谁能这样说呢?只有我们中的 少数人。” “您在德国呆了多久了?”拉特诺夫问道。 “很久了。”闵驹忙着将筷子伸进沙锅捞小块鸡脯。“我是第一批到慕尼黑的 华人。起初我到香港,在那里开了一家文化商店。佛像、雕饰、灯具、玉石像、挂 轴、剪纸、花梨木家具、地毯,还有沙锅、蒙古钵、丝绸女衬衣、扇子和绣花被— —凡是在德国人看来是‘典型中国式’的物品我都经营。对许多后来逐步在德国立 住足的、特别是开饭店的我的同胞来讲,我是骑前导马的,是开路先锋和突击手。 中式餐饮在当时很时髦——不像今天。今天中餐——世界上最好的餐饮,早就成了 欧洲烹饪舞台的一个组成部分。你过去一定也到过这些饭店?” “甚至经常到。可是在这里被称为‘中国式的’饭菜与中国真正的饭菜很少有 共同之处。” “我们因地制宜,这就是我们的实力和我们成功的秘诀。客人应当吃出异国风 味,而确实又有在家里的感觉。你能想象将红烧鱼头端到一个西欧人的面前?或者 端上干切牛眼?” “不可想象。这样饭馆会立刻倒闭。” “那么,你从中学到什么呢?为了扎根,你必须符合养育你的土地的要求。” 闵驹又将一份饭堆在他的瓷碗里。“在你成为我们家族的一名成员之前,你还有好 多东西要学习。” “不!” “你已经是了!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因此你与慕尼黑‘家族’具有不可分 割的联系。你通过考试,并举行宣誓后便进了‘洪帮’,即进了龙帮,成了‘洪门’ 的一员。你要准备像兄弟一样去关心其他成员,你们要互相帮助,互相保护,竭尽 全力并极其坚定地互相支持,就像亲兄弟所做的那样!这将是你的誓言的一部分— —‘家族’是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体,保证给你保护和关怀,给你和王丽云,直至 你生命结束。因此你的‘大哥’,我们称为高佬的最高首领期望你无条件服从和绝 对忠诚!背离这个原则……” “……我必须死!”拉特诺夫沙哑地补充道。 “首先是王丽云,对你来讲这比你自己死还要糟。”闵驹在饭上浇了棕色的辣 酱油,他端起碗,将碗里的东西扒进嘴里。“你一点也没喝。” “我的胃再也装不下了。” “你觉得这葡萄酒的味道不好?”闵驹冷冷一笑。他将饭碗拿开,用餐巾擦擦 嘴。“你了解三合会的历史吗?另外你知道什么人是三合会会员?” “世界上最凶残的歹徒联合体!” “错了。”闵驹忍受住了侮辱,他原来就没有期待别的回答。“我们的敌人是 这样看的。你必须历史地看我们……早在汉朝就有三合会,按你们的算法从公元前 206年到公元220年——只不过当时叫另外的名称,比如‘白莲教’。我们历史的鼎 盛时期在明朝——1368至1644年,这时我们抵制一切外来影响。然而出现了1644年 的灾难,明朝灭亡了,一个非汉族的王朝又登上了龙座。这是满族人,他们自称清 朝。随着满族人的入侵也产生了我的使命:驱逐外来魔鬼和重建新明朝。在你成为 ‘洪门’以前,这一切你都得学习。‘鬼佬’,即外来魔鬼始终是所有秘密帮会的 斗争目标。”闵驹将花饰推到一旁,以便能更好地看到拉特诺夫。“什么叫三合会?” 他像教师问学生一样地问道。 “‘三位一体’。”拉特诺夫答道。他不知道怎地就任人摆布了。 “三合会是许多组织的集合名称,可是这些组织怀有相同的目的,并像兄弟一 样相互来往。这个名称由天——地——人或者像我们所说的‘天地位’——‘三合 一’——三个概念所组成,它包括天空、养育我们的土地和生命。可是这一切你还 要学习。”他重复道。 “了解中国历史就像背熟歌德全集一样,这是不可能的。” “你要学习一个重要的部分——三合会的历史。你要为成为一个‘洪门’而骄 傲。” “成为一个罪犯怎么能骄傲?” “谁统治了世界,那他就值得骄傲。我们总有一天,或许在很短的时间内,像 我们所能认为的那样统治世界。谁还想阻止我们呢?我们以欧洲为例:在荷兰生活 着7万华人, 它是这个洲最大的华人集市。1911年它由失业的船上装煤工和水手建 立的,1932—1938年来自亚洲的移民涌入了小小的荷兰。其中有成千上万个华人, 人们称之为拎提箱的华人,因为他们将装在纸板箱内的全部财产都带在身边,拎着 满箱小摆设和亚洲的不值钱的物品在大街上摆摊。今天在荷兰有2700多家华人开的 饭店,它们中的98%——这对你很重要,向我们交纳保护费。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 是西欧的两个中心。我的上司,即高佬,就住在那里。”闵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 记不得什么时候一次说过这么多话。通常命令慕尼黑“家族”行动,只要说一句或 一个字就够了。 “我们来看看德国: 这里估计生活着35000个华人,大多数人在这里从事餐饮 业或开专卖店。除法兰克福和汉堡外,慕尼黑同样成了‘龙城’。我估计单单属于 我们的就超过8000——并且人数越来越多。在慕尼黑的华人越多,钱箱的钱就越响。 我们还不能像荷兰和英国那样将华人开的饭馆和商店的98%都置于我们的控制和 ‘保护’之下,可是这将会发生变化,你将在这方面对我们进行帮助。慕尼黑也应 当取得像阿姆斯特丹一样的大‘龙城’的荣誉。” “那您就成了一个高佬。” “或许是这样。”闵驹沉于梦想,微微地笑了。“我们耐心等待吧。” “有一点我就不理解。”拉特诺夫突然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问道。“三合会是 ‘外来魔鬼的敌人’,尤其是‘白鬼’,而我却是白人。” 闵驹又咧嘴一笑,他觉得拉特诺夫这个离奇的想法非常滑稽。“你将历史上的 三合会与现代的三合会相混淆了。1949年在波湾街14号设立了指挥中心。兄弟会的 首脑机关后来称为‘14号’,它是所有三合会各分派的最高领导。后来,由14号变 成了14K兄弟会。 它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种秘密的世界势力!我们在全世界有 45个下属组织,我们正式兄弟现在超过3万人。14K是最强大的三合会。” “通过残暴和谋杀。” “这你已经说过了。”闵驹将汤碗推向拉特诺夫。“这是最后一道汤。你别摇 头,你必须喝一点!”闵驹将银勺伸进沙锅,舀了一满碗汤。他在汤中加了各种营 养丰富的调料。 闵驹用一壶绿茶结束了这顿饭。他喝茶没有加糖或其他东西,为的是不要将茶 味盖住了。 “这一切你都明白了吗?”他向沉默的拉特诺夫问道。 “我想,是呀。三合会这个简要的历史证明了一点:即使你们也是可以被打败 的。你们在与满族人的斗争中失败了,在国内战争中失败了,因此1997年香港回归 中国之时就是所有三合会的死期!就像在香港一样,你们在欧洲、在美国、在澳大 利亚和在南美也会被消灭。你们不会永存。” “你又错了,否则你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傻瓜!”闵驹呷着热茶。“众所周知,” 他继续他的“讲授”,“1997年之前,估计会有成千上万个犯罪集团的成员——这 是警察对我们的称呼,被我们秘密弄到其他国家,因此他们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 我们年年壮大,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如果被捕十个,那就再补充五十个。而被捕的 十个人会一直沉默到死,因为没有一个兄弟会出卖另一个兄弟。他们就此宣过誓— —你也要进行这种宣誓!” 闵驹沉默。机灵的服务员拿来两个小的瓷花瓶和两个很小的酒杯。这是店主的 心意:热李子酒。对客人光临致以亲切谢意。请继续光临。 闵驹品尝热李子酒,并津津有味地咂舌。“祝你健康,白囮子!你理解为我们 工作很光荣吗?”闵驹脸上突然容光焕发,好像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念头。 “就这样!”他兴奋地叫道,“从今天起我和我们大家叫你‘白鬈发’,或者白囮 子!对我来说,汉斯·拉特诺夫已不复存在。” 午夜时,黑品官饭店打烊。邹树孔,即厨师长来到桌旁。他当然穿着一套黑西 服,肥胖异常,脸圆鼓鼓的,好像要亲自来为他的出色的烹调作广告。他十分恭敬 地立在这时拉开的折叠门旁鞠躬。 “吃得好吗,先生们?”他用德语问道。 “跟往常一样——无可指摘!你是慕尼黑最好的厨师。可惜他们没有给你三颗 星,因为你只烹调中国菜。可是这有什么?谁认识你,他就会忘掉所有其他的菜肴。” 邹树孔打量拉特诺夫。“不合这位先生的胃口吗?他几乎没有动嘛。” “我胃口不好,一些东西在我胃里不好受。” 闵驹又发笑。“他还要习惯很多东西。这位先生是我们的兄弟:白鬈发。” “一个白人?”邹树孔用中文问道。他对此不理解。还没有非华人或非亚洲人 为三合会工作。 “那么你将亲眼看到,我们的新策略对我们大家会有很好的保护作用。更多的 事你不需要知道!”闵驹的语调是命令式的,并且很严厉。拉特诺夫注意到了这个 新的腔调。伪君子的假面具扯下来了——现在坐在桌旁的是大佬。“八天后的星期 三我要用地下室二号。”闵驹站起来。拉特诺夫也站了起来。他感到需要睡觉,什 么也不需要再看再听了。 “我们走。”闵驹友好地敲了敲邹树孔的肚皮,他和拉特诺夫从后门离开饭店。 一辆豪华车在等着闵驹。他自己开车,那只是在慕尼黑。到较远的地方由司机开。 “你开什么车?”闵驹问道,同时吸进了一口夜晚的新鲜空气。 “我有两辆车。” “一位有钱的先生。” “一辆普通车,一辆越野车。” “一位大学者和作家将为14K收取保护费! 生活实际开了一个最有噱头的大玩 笑。”闵驹突然非常正经地看着拉特诺夫,不再有一点客气的样子。“您将给王丽 云写信吗?”他又不自觉地说“您”。 “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 “别忘了你是白鬈发,是白囮子!” “你将向她写我们吃饭的事吗?” “不写。” “这非常明智。否则屠克伟兄弟会将王丽云‘保护’起来的。我们不想惹麻烦。 白鬈发,你不是孤单一人。你在全世界有30万兄弟!而你就像计时沙漏中的一粒沙。” “您总算中止了对我的不断警告!”拉特诺夫转身走向停在角落里的车,他扭 头朝闵驹喊道,“我不怕死,你要记住这点!如果有人碰了丽云,你们就要倒霉— —我就杀死你!那我就成了一个真正的三合会会员。” 在拉特诺夫拐过黑品官饭店的墙角之前,闵驹一直立在他的车旁。他不声不响 地盯着他离去。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白鬈发虽然在为他工作,但同时也是他的死敌。 过些时候,白鬈发,你就必须完全为我干。谁要威胁闵驹,那他的脖子上就架着尚 方宝剑…… 拉特诺夫像一头野兽一样开着车,车像一个醉汉一样摇来摆去。尽管交通信号 灯亮着红灯,想拦住他的交警也没能立即将他的车停下来。带着这样巨大的心灵创 伤的人是不应该在街上开车的。他不再管如何开,他忘记了他周围的一切,他不再 知道自己是谁。 他打开门,蹒跚地走进门厅,并穿过门厅走进书房。他打开家用酒柜,凝视着 一排酒瓶。 你迷迷糊糊地狂饮——你还剩下什么呢?可是另一个我说:这会带来什么?狂 饮不能解决问题!你不能逃避现实,你只能服从。因为他们会折磨丽云,这点他们 已经说得够多了。你将一再地去干他们想干的事,因为你这样做才能救丽云。 他呆呆地注视着电话,拿起话筒拨弗赖堡博士的电话号码。响了十声后,医生 才接电话。 “我是弗赖堡。” “我能来找你吗?”拉特诺夫以一种像垂死的人的声音问道。 “汉斯?你喝醉了吗?你看看表。一点半……” “我必须来找你。” 拉特诺夫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将话筒放下,离开家,坐上车,并希望在去找 弗赖堡的路上不要遇到巡警。他做到了,没有出事就到了他的朋友那里。弗赖堡的 家亮着灯。当拉特诺夫从车里下来时,弗赖堡出现在门口。他正想开口说几句玩笑 话,可后来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他搀扶着拉特诺夫进屋。 “你出了什么事?”他叫道,“你的样子很可怕!你得了疟疾?你发作了?” “我没病。” “我看你是病了。如果我不抓住你,你就跌倒了。我先给你做心电图。你发烧 吗?”他将手放在拉特诺夫的额头上。“没发烧,你没发烧。没发疟疾。你吃了腐 烂食物了吗?你今晚在哪里?来,躺下!” “真该死!我没病!”拉特诺夫倚着墙。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有 人夺走了我的灵魂。” “说什么?”弗赖堡用鼻子嗅,没嗅到酒精味。 “我是个空壳,我不再是我。” “汉斯!”弗赖堡严肃地看着他。“坦白地说出来:你吃了什么药?你有毒瘾 了?” “别瞎说。”拉特诺夫在弗赖堡的前面走进诊室——22年来他就熟悉这条路, 接着他坐到检查病人的床上。“你不需要开特别的药,我只是心灵破碎。” “怎么造成的?”弗赖堡博士坐到他对过的凳子上。他态度明显一变,就像打 量病人一样打量拉特诺夫。“什么使你受不了?” “没什么。” “那么你午夜一点半到我这儿做什么?” “和你说话。” “伙计,你怎么啦?” “我完了——我必须重新开始,必须忘掉我过去是谁。拉特诺夫的名字只留在 慕尼黑的邮政通讯地址中。我现在是白鬈发……” “你好像真的病得不轻。”弗赖堡博士朝前探过身去,毫无办法地盯着拉特诺 夫。“继续说……” 精神病医生的老办法:让病人说……说……说,让他们自己解决内心压力,自 己通过语言和手势帮病人从精神压力中解脱出来。有一种治疗方法是医生将他的病 人领进森林,对他们说:“现在你们喊叫,开始,你们喊叫!你们到处跑,同时喊 叫,喊叫。有多高叫多高!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听你们喊叫,就只有你们……开始, 你们喊叫!”于是病人就开始喊,开始号叫,发泄内心的痛苦,并在森林中乱跑, 直到他们觉得轻松了,内心的阴云消散了为止。 可是弗赖堡博士不是精神病医生。然而不管怎样他得跟拉特诺夫谈谈,帮拉特 诺夫从内心压力中解脱出来。 “开始!说吧,伙计!”弗赖堡急切地对拉特诺夫说道,“出了什么事?” “我不能……” “那么你走,让我继续睡觉。” “你忍心让我孤单一人待着吗?” “见鬼!可是你像孵小鸡的母鸡一样一声不响,叫我怎么帮助你呢?我总不能 简单地说:我的孩子,安静些!妈妈在你身边。我一定得知道出了什么事。如果不 知道螺丝上在哪里,那怎么松螺丝。你明白吗?” “我全明白,只是我对自己不明白。” 弗赖堡博士摇摇头。“我给你开一剂提神的药。你精神抑郁,你要对世界抱积 极态度。” “提神的药对我没有帮助。” “你生活不愉快的背后藏有一个女人?” “你怎么想到了这点?” “我认识你差不多20多年了。我或许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不是患心理疾病的 那号人。你完全相反,你生活中充满乐趣。而你却突然垮了。对这种男人来说,背 后总是有个女人,是这样吗?” “丽云对这些一无所知。” “谁是丽云?” “王丽云——我的女翻译。” “真稀奇,女人都把男人弄成了傻子!你忘掉她吧!”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