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他们没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没有剪一大把头发?” 丽云呆视着他,就像他在讲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拉特诺夫不得不坐下。这就像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们迷惑我!他们欺骗我!没 有人对丽云干什么,没有人由于我而惩罚丽云!我竟然还相信这些事。他们一而再、 再而三地进行威胁:要是你犯了错误,我们下次给你送来一节手指!而我被吓唬住 了;我完全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我成了三合会会员,成了洪门和钦差;我害怕他们 会进一步折磨丽云,只好听凭他们摆布。我抛弃了自己,心里总是在想:丽云决不 要出事!我干他们要我干的一切,只要让丽云太平无事。他们把我压碎了,可是事 实上他们从未对丽云施刑。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该对你说,”拉特诺夫一边说,一边抚摩她的两个小手。“请等 片刻。” 他跑上楼到他的卧室里拿了一个银盘回来。丽云看到里面放的东西时,吃了一 惊。 一绺头发,乌黑得像她的头发一样;一片纤巧的小指甲,颜色苍白,而四周已 有些发黄。 “这是……这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随后惊惧地转过脸去。 “他将两样东西给了我,他说这是你的头发和你的手指甲。” 丽云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的眼中明显地含着恐惧。拉特诺夫抓着她的双手,将 它们按在他的脸上。接着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发现丽云由于害怕在发抖。 “丽云,”他绝望地说道,“你看别处。我不愿哭,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真该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彻底完了……你别看我!” 格尔德·克弗尔的珍馐依然未动。 当晚, 拉特诺夫只说了他与三合会之间的一些瓜葛。他只向丽云承认14K强迫 他走私海洛因,将它伪装成咖啡粉装在一个市场上通用的螺口瓶内。 “您真的这样干了?”她叫道,“您怎么会参与进去的?” “他们以你来威胁我……” “以我?为什么?” “一个三合会会员说得非常清楚:我们认识王丽云。你们在旅程中我们都在跟 踪。如果您拒绝帮我们这个小忙,我们就惩罚丽云。而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指给我 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带着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这事是为了保护你。” 她垂下头。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护过我一次,”她说道,“在上次发生 突然袭击事件时,您向我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我经常想到此事。这事其他的任何 一个男人都不会干。” “我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从他们说丽云不会来机场时起,我就相信三合 会会员的威胁了……” 丽云跳起来,将紧握的双拳压在她的胸部。“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叫道并 拼命摇头。“我们到处寻找,警察审讯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什么?” “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 “我要到您那里去,为了与您一道去机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车等在门前, 可是司机没有送我去机场。他把车门锁了,我无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将我从车上扔 下来。我拦了一辆货车,它将我带到机场。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飞机飞向空中,这 时我哭了。” “丽云! ”拉特诺夫将她拉到身边。“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预料到了。 你是绝对不会让我单独飞走的。” “绝对不会!将您照料到飞机起飞,这可是我的任务。我被劫持没有人能解释。 不知是什么动机,不知是什么用意。我没出什么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为司机 是将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们太过分了,竟对你干出这种事。”他将她的头抱在他的怀里, 亲吻她的头发。“现在我要找闵驹算帐。” “谁是闵驹?” “慕尼黑三合会的头目,大佬。” “您认识他?”她震惊地问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惧。她不自觉地双手搂着他。 “您老是被跟踪?” “我必须将咖啡粉交给他。”拉特诺夫不敢马上就将全部实情告诉她。他害怕 她会立刻回萨尔布吕肯。她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我这里,只有在这里她才安全,只 有在这里我才能保护她。即使现在,我们也能想出办法摆脱三合会。丽云,我再也 不放开你。“在这之后他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不听从时,他就将这头发和手 指甲送给我,对我说:这是丽云的问候。它是第一次警告。而我却相信了。”他又 吻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搂在怀里。“这很可怕。我绝望了。我……我什么都干,只 要他们不再使你痛苦。” 后来他们坐在客厅里,还是吃了小点心。拉特诺夫将他在中国照的一些照片给 她看,可是丽云每看一张她自己的照片时,她都把嘴一撇说道:“我的样子好吓人。 您把这张照片扔掉!您把它撕碎!” “这些是我拍得最漂亮的照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坐在湖畔哭的那个晚上。” 他们喝着蒙特拉谢白葡萄酒,拉特诺夫微笑着,心里肯定这酒很合丽云的口味。 她喝第二杯时,将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坐在沙发椅中,注意听着从扩音器中轻轻 传出来的音乐。这是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的古典交响乐①。 ①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1891—1953),前苏联作曲家,既继承传统又富有 创新精神,主要作品有《战争与和平》及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等。 “多么美。”她再次说道,又将身子重重向后靠。 “什么?”拉特诺夫凝视着她。他克制着将她抱在怀里的愿望。 “这音乐。我喜欢这音乐。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它……” 深夜,电话铃声响起。 是弗赖堡博士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他在高尔夫球俱乐部又喝了太多的 威士忌。 “她在吗?”他问道。 “她在。” “嗯,她怎么样?她有了变化,你失望了?” “不。” “我不喜欢你的简单的回答。这一两个字的回答表达不出欢乐。那后面究竟是 什么在咿咿呀呀?” “马克思·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①。” ①马克思·布鲁赫(1838—1920),德国作曲家,代表作为三部小提琴协奏曲。 “啊哈,你真该死!你们没有干点更好的事吗?听听弦乐协奏曲!” “你快去睡觉,”拉特诺夫粗暴地说道,“你又喝得烂醉了!” “我单独一人!我羡慕你……” 拉特诺夫默默地放下电话。丽云又抿了抿葡萄酒。“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给您 来电话?”她问道。在这个提问中带着女人的好奇心。她心想,这是个女的。在这 个时候打电话的肯定是个女人。 “这是我的一个要好的男朋友。” “一个要好的男朋友?您对他可是非常不客气。”她将一只手伸到嘴前打了一 个呵欠。“我累了。这葡萄酒……我以往从未喝过葡萄酒。这是很长的一天。我可 以去睡觉吗?” “丽云,你怎么做都可以!要是你愿意,睡到明天中午都行。” “我欢喜睡觉。”她从沙发椅中站起来,将裙子拉拉平,突然将头发向后一甩。 “您还不去睡吗?” “我还要收拾一下。” “我可以帮您吗?” “无论如何不要。你现在上楼去你的房间……明天我们再见。” “遵照皇帝的旨意。”他们走进大厅。在楼梯底脚处,拉特诺夫吻她的额头。 “再见,丽云。”他说道。 “再见,拉特诺夫先生。”她将她的小手伸给他,突然她一惊,“哦,我的天 哪……” “什么事,丽云?” “我忘了给弗兰岑先生打电话。在平安到达这里时,我应该立即打电话。他们 会生我的气的。” “明天早上我来处理。我会把责任承担过来。” “谢谢。”她的黑色的杏眼喜悦地盯着他。“您总是保护我。” 她转过身,步履轻盈地上了楼,就好像没踩楼梯一样。随后她将门砰的一声关 上。拉特诺夫清楚地听到她用钥匙把门锁上的声音。 在室内她脱下衣服,猛地向床上一趴。 “我怎么这样傻?”她埋在枕头里喊,枕头将声音都闷住了。为什么我不像其 他女人?我确实爱他……我爱他……可是我害怕现在就将这爱向他表明。 我喝醉了。这葡萄酒!克制自己!我喝醉了。尽力控制自己…… 可是我爱他…… 拉特诺夫坐在他的打字机前工作。 丽云还在睡觉。拉特诺夫在餐室已为她摆好了餐具并煮好了咖啡。一顿丰盛早 餐的食物都摆在桌上:好些香肠、糖、一杯橙汁、几个新鲜小面包。这些小面包装 在一个他从婆罗洲带回的编篮中。每天早上有个面包师将小面包沿路送来,用一个 小麻袋将它们挂在门铃上……这样做已有12年多了。 拉特诺夫在一个盘中放了张纸条:“早上好,小丽云。祝你好胃口。我在我的 工作室。” 时间已过了10点,拉特诺夫的门上响起敲门声。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门就 推开了,丽云走了进来,她端着个大盘,盘里放着事先摆在桌上的食物。她连保温 壶里的咖啡也拿来了。她穿着白色紧身牛仔裤和无袖衫,赤着脚在地毯上轻轻地移 动。她停在门口说:“我可以到里边来吗?在偌大的餐室里,在您母亲的目光下, 我感到孤独。哦,对了:早上好!要是我在您这里用餐,打扰您吗?” “不。绝不打扰。可是其他任何人或许都会被赶出去。我在工作时就像一条龙, 它要把它洞前的每条龙都吃掉。” “请原谅!那我应该走开。” “你留下。你怎么都行。只有你。”拉特诺夫从沙发椅中跳起来,从她手中接 过很重的盘子。这时他看到里面放着两只杯、两只盘、两套餐具和一个保温壶。 “你给我也拿了一套吗?” “是的。这么早您难道吃过早餐了?” “吃了一点。” “一点对于一个正在工作的男人来说显得太少了。” “你到过厨房?” “是的。” “东西你全都找到了?” “我并不笨。”她笑着帮拉特诺夫将东西摆在转角沙发前的圆桌上。“我必须 马上去厨房。” “为什么?这里一切齐备。”拉特诺夫向桌上看了看。“什么也不缺。” “我在炉子上煮面条,面条马上就熟了。” “你……你煮了面条?现在?” “我在厨房里什么都找到了。面条、方块熟肉、昨晚的肉……我把肉切小了。 您柜子里还有许多好佐料。我煮了汤面,只是缺酱油。” “丽云,我该怎么说呢?”他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们中午到城里吃。” “我现在吃汤面。您在中国曾经看到的,您忘了?中国人早上必须有热汤,否 则一天不舒服。刚才您说过,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呆!”拉特诺夫用巴掌拍拍额头。“你是对的,丽云。你们早上吃汤面。 请原谅,我总是以欧洲人的方式思维。” “这可是您的家乡——可是今天我需要汤面……” “没有酱油。我们回头就去买。你坐,丽云,……我去看面条。” “不,这是我的事。”她指指转角沙发。“您坐。” 拉特诺夫顺从地坐下。“你好极了,丽云。” “我饿了。我睡得太久了?” “噢……” 她尴尬地抬头看看。“请原谅,我打扰您了?” “噢……因为我见到了你,所以我的生活才开始……” 她转身跑出去。她一下子变得很有把握了,他心想。经过一夜,她的胆怯已消 失。她使用我的厨房,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头一天她就感到像在家里了。 他向他的打字机那边瞅了一眼。今天不打了。一行也不打!今天整天都属于丽 云,全属于她一个人!我们要去森林,到伊萨尔河边去坐坐,在露天啤酒店正正经 经吃点心,晚上在凉快些的情况下去市中心逛逛街。她会惊讶,什么都能够买到。 丽云端着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回来。她坐到拉特诺夫对面的桌位上,开始 用匙子吃她的汤面。他看了一会,然后问道: “盘子全是脏的?” “什么?” “因为你用碗吃,我以为盘子全是脏的。” “汤面必须用碗吃。您难道还见过中国人用盘子吃汤面吗?” “你在弗兰岑博士家里早上也总是吃汤面吗?” “只是在第一天。我真得习惯德国的饭。”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习惯吗?” “不需要。”她闪亮的眼睛故作媚态地看着他。“您不一样。您理解我们的生 活和我们的人。弗兰岑博士恐怕从未去过泸沽湖,从未在中国农民的茅屋里住过。 他总是住在豪华饭店,而且他到处都按欧洲的方式吃饭。” “从未去过小吃店?” “不可能去!而您去吃过。您甚至吃过红烧狗肉……” “没人对我说过!丽云,我必须向女导游提意见……” “您不吃不就很好吗?” “或许是……为了要试试是什么味道。” “您似乎没发现,因为这肉加了麻辣酱。” “麻辣酱是什么?” “麻辣酱是一种四川非常辣的调味品。” “我能记起来……有几次吃得辣死人。我的喉咙都烧坏了。我不得不咳嗽。” “这事我知道。” 丽云笑起来,同时拨弄她的汤面。“有一次您吃过牛肉加黑豆酱——这是一种 很辣的黑豆调料。辣椒酱我们也经常吃……” “是一种有红色小颗粒的鬼东西吧?我们这里叫‘萨姆巴尔·厄勒克’①。” ①一种源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调味品。 她又吃了两匙汤面。“这里不会有酱油和辣椒酱。” “我们回头去一个中国商店将你要的全买回来。” “还有粉丝和中国干蘑菇吗?在我们那里有好多种。最受欢迎的是木耳和香菇。” “你全可以买。可是我们必须按中国的方式烧。”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开车去?” “早餐后马上就去。”拉特诺夫倒了一杯咖啡,可是他什么也没吃。丽云在吃 的时候目光向上看。“您也吃点汤面吗?” “好……好吧……” 她将面碗推给他。他拿她的匙子吃了一点点。他感到丽云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 分。他的生命决不会是另外的样子,这一点他是很明确的。只是他的秘密——三合 会会员、兄弟、成了洪门——还隔在他们之问。他想在今天晚上把这些秘密讲给她 听,可是他害怕讲。她或许不会理解他吗?后来他又想:她爱我吗?她能一直留在 我这里吗?她的签证三个月后到期——往后怎么办呢? 拉特诺夫将汤面推给丽云。 “您几乎一点也没吃!”她指责道。 “我真的已吃过早餐。” “别那样急急匆匆,现在您有时间,您再吃一片面包夹香肠。从明天起,我给 您蒸馒头。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买来。” “丽云,我在四星期里会重一百公斤!” “没关系。胖人在我们那里算是福人。您只要想想弥勒佛——满意与幸福之神。” “哎呀,天哪。你要我这么肥?” “不。可是好的中国饭菜并不使人发胖。它使人健康,比你们的饮食要好得多。 你们的饮食是高脂肪食品、很浓的凋料、圆子、油炸土豆丝、布丁和奶油食品。” 她注视着拉特诺夫,他发现她在打量他的金黄色头发。“您的头发不能再弄白吗?” “这要带来麻烦……” “我看到您时……我感到您是那么陌生。在我的梦中我总是看到您的银发。” “你经常想到我,丽云?” 她没有回答。她将一个小面包切开,涂上黄油,上面放一片煮熟的火腿。她将 小面包摊在手掌上递给拉特诺夫。 “请吃……” 他顺从地咬小面包。丽云站起来收拾桌子,将所有的食物放到大盘子里拿回厨 房。她就像家庭主妇一样用薄膜将香肠卷起来,再将它放进冰箱的保鲜碗中。她将 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把剩下的小面包放进陶瓷保鲜箱。然后她用一块湿布擦厨 房的台面,用手清洗咖啡壶。 拉特诺夫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当她去取出扫帚时,他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 “别拿!”他说道,“明天清洁女佣来扫。” “明天太晚。一切都必须干干净净的。” “这不是你的任务。” “不然我干什么?我喜欢劳动。” “你在我这儿是客人,不是女佣。” 客人。这两个字刚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客人有点生分,有点距 离,有点暂时性。客人来了又走,有时高兴地说‘再见’,有时却想:千万别再来! 丽云不是客人。她属于我,属于我的生命。 “我要表示感谢。您待我这样好……在您这儿我非常愉快。您是个好人。” “我是否待你好,这会得到证实。或许某一天你会说:我很高兴,但我要走了。” “肯定不会!”他没有发现她存有疑问的目光中还夹有担心。“要是我使您感 到累赘,要是我干扰您的写作,您就心平气和地说:你回萨尔布吕肯去!” “你认为我会对你说这种话吗?” “您有您的世界,而我闯入了这个世界。如果您愿意,我马上就走。” “丽云!我把你接到我这儿来,是因为……因为我想再次见到你。我不知道我 的申请和证明文件都丢失了。我始终在等你的消息。” “我也在等您的消息。” “后来你来了电话,说你在德国……我高兴得跳起来,几乎碰到天花板!” “请不要……这会很疼。” 这时,拉特诺夫忘记了所有的疑虑。他将丽云拽向自己。当她抬起头时,他吻 她,而她并不反抗。她与他对吻,她的双手抚摩他的后颈、他的背和他的头发。在 他吻她的脖颈和裸露的双肩时,他对她的皮肤的香味有了进一步的感受。 “我爱你……”他说道,“丽云,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皇帝……” 她毫不反抗地让他抱起,他踏着宽大的楼梯上楼,用脚将他的卧室门推开,小 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他小心得就像她是用薄瓷做的一样。他从她身上脱下无袖 衫和紧身牛仔裤,这时,她闭上眼睛等着他…… 事后他们紧紧并排侧卧,互相注视。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变得发亮的头发 轻抚他的胸部。 “我感到无限幸福,”他说道,“幸福得无法形容。” “我也是,我的皇帝。” “中国怎么称呼皇帝。” “陛下……” “那皇后呢?” “娘娘陛下……” “你是我的娘娘,”他说道,“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我的皇帝。即使过另外的生活,我们也始终在一起。什么也不能 把我们分开。” “就是死也不能。” “就是死也不能。我将始终伴着你。要是你死,我愿伴着你,和你一起赴黄泉。 没有你的日子就不再有我。” 拉特诺夫又吻她。他想到闵驹和宁林,想到他如果脱离三合会,那么死比生离 他更近。丽云愿意永远伴着他。哪怕是死也不分离,他懂得这话意味着什么。 上帝,别让他们杀掉我。 快帮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种新的、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有 丽云和我——别的什么我也不祈求。丽云和我——这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拉特诺夫与弗兰岑博士进行了长时间的通话。他原谅了丽云没给他们打电话, 弗兰岑博士对此完全理解。 “丽云是那样不安,”他笑着说道,“简直是心不在焉,然而三天以来她都不 肯给您打电话。我们一起劝说她,她终于拿起了电话。后来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得感谢您,弗兰岑先生。” “丽云非常兴奋地说到您。” “是这样吗?” “是的。我妻子和我——尤其是我妻子,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敏感——产生 了一种印象:丽云沉醉在一种幻想中:您不仅仅把她当作您的导游。这引起了我们 的一点思索。” “这不是幻想,弗兰岑先生。” 弗兰岑博士清喉咙的声音可以听得见。他说道: “我们只是根据名字才知道您。对您的个人生活,您的私生活,我们一点也不 清楚。但是我们对丽云负有责任。她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在担保书上签了字,她的 一切都得由我们负责——现在请您说说,您对丽云……” “在您往下说之前,请您听我讲一讲,”拉特诺夫打断了他的话。“我在您之 前发了邀请,显然邀请书丢失了,要不然她老早就在我这里了。我准备把对丽云应 承担的责任接过来,以免除您的负担。” “但是这对我们并不是负担!”弗兰岑提高了声音说。“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 喜欢丽云。我妻子特别喜欢她。” “我也是。” “这我该如何理解呢?” “照您现在所想的那样去理解。等待丽云三个季度的不仅是我,而且是我的整 个生命——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庸俗。” “请您原谅我提个问题,拉特诺夫先生:您是怎么设想的?” “丽云将一直留在我这里。” “她的签证三个月就到期了。” “我将设法在慕尼黑地区管理部门弄到一张居留批准书。” “要弄到居留许可证很难。对外国人的各种法律非常严格。” “这里是一种特殊情况。” “就法律而言,这样的事不能成立。” “尽管如此,我也要想办法。我们还有时问。” “我们等丽云八天后回来。我们是约定好的。” “这里有些改变,弗兰岑先生。当然丽云八天后回到您那里,然而只是为了最 后收拾她的箱子再回慕尼黑来。” “我不想进一步逼您。”弗兰岑博士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您怎么设想?” “我真的没有必要向您解释,因为丽云不是您的女儿,”拉特诺夫也同样冷冰 冰地回答道,“可是我对您坦率地说:我爱丽云。” “一句老实话。那好吧,让我讲句粗话:丽云当情妇就太亏了。如果我们早知 这样,那我们就不会催促她给您打电话,我们还会阻止她去慕尼黑。我知道,在新 鲜和奇特的魅力消失后,女人们留下的是可怕的空虚。她们会因此而心碎。您想使 丽云这样吗?您不能把这个迷人的生命给毁掉!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弗兰岑先生,您完全错了。丽云将永远留在我这里。” “您要娶她吗?” “是的。” “我要问问,您多大了?” “59。” “可丽云才26。相差33岁。您认为这正常吗?” “什么叫正常?一个59岁的人不再活了?为什么人们对年龄的悬殊如此大惊小 怪?是羡慕?是妒忌?我们相爱,这就是一切!年龄悬殊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 “您的生活经验在哪里?您70岁,丽云37岁。这正是妇女的最佳年龄。而您80 岁,那她……” “……丽云47岁!” “一个精力旺盛的女人伴一个白发老头……” “我们最好还是让它听命于我的生命进程。” “要是您死了,那怎么办?” “那时丽云是我的遗产的唯一的继承人。她可以靠我的遗产很好地生活。我认 为,弗兰岑先生,我们在电话中争吵,这不会有任何结果。十天后我带丽云到萨尔 布吕肯。” 这番通话是在下午进行的。丽云躺在卧榻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 只是在她想到家里时,她的愉快就蒙上了阴影。她想到她的父母;她想,在她承认 她爱上了一个年纪很大的外国人时,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传统观念很深的父亲 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他好多年或者说不定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女儿,他是不可 能忍受的,他的头会在忧伤中低下。而母亲呢?她或许会默默忍受,流很多眼泪和 在诗中宣泄她的痛苦。她已经写过好多诗,还抄过所有古代思想家的传统格言。她 把这些格言贴在住宅的墙上。要是丽云永远留在欧洲,那她会写些什么呢?“痛苦 是摆脱痛苦的大门”?或者:“看远方则近处明亮”? 这些想法使丽云心情沉重。她强迫自己摆脱这些想法,强迫自己考虑:这是我 的生活!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要自己决定!我要在爱的面前张开双臂,让自己落入 爱的怀抱中。谁也阻止不了我,低下头和流泪都不能。我有寻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拉特诺夫出了通向花园的门向她走来,这时她松了一口气。她伸出双臂,搂着 他的头颈,将她的脸伸给他。 “吻我!”她说道,“快吻我。” 拉特诺夫靠着丽云坐到花园卧榻上,拿起她的手吻手心。 “刚才我与弗兰岑博士通过电话。”他说道。 她抬起头。她的目光中含有许多疑问。“他说了什么?” “你忘了打电话,他理解。” “他还说了什么?” “说你答应十天后回萨尔布吕肯。” “不错——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你爱我也像我爱你一样。” “这我对弗兰岑博士说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吃惊地呆视着他。“你对他说了?你说了什么?” “说我爱你——这是事实。” “那他怎么回答?” “他指责我,说年龄悬殊33岁,说我毫无理性。” “这与我们相爱有什么关系?” “我试图解释清楚,可我说服不了他。他认为你只是我弄来的一个情妇。” 丽云又向后靠到垫枕上,眼望天空。黄昏将至,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红云。 “你知道娘娘还表示什么?”她问道。 “美人中最美的佳人。” “不——妃子。” “你是我的皇后。” “历史上有许多著名的妃子。有个皇帝由于宠爱一个妃子而丢了他的江山,因 为他的武将们要江山,他不得不赐她用绢带勒死。此事他始终耿耿于怀,晚年他精 神错乱了……日日夜夜他只想到她和她的死。唐明皇和他的妃子杨贵妃的悲哀故事 众所周知。” “我们的爱永远年轻和欢乐。要是我们变得悲哀,那我们就拥抱在一起。我们 知道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无关紧要的,我们的爱可以驱除一切悲哀。”他轻 轻地将她从卧榻上拉起。“现在你穿好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一个 非常高级的饭店。所有的人都应该看到,我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娘娘!” “一个妃子。” “有人敢这样称呼你,我就杀掉他!” “那你马上就会成为大凶手,因为你的朋友和熟人都不会接受我。他们以为我 只是想你的钱!想漂亮的衣服、贵重的首饰,居伊·拉罗什的制品。” “你从哪里知道居伊·拉罗什的?”他困惑不解地问。 “第三天我和弗兰岑太太在城里闲逛。商店的橱窗里有一件极漂亮的衣服,弗 兰岑太太说:丽云,这非常贵。这是居伊·拉罗什的制品。这样我就记住了。” “走,你去更衣。” “遵照陛下的旨意。” 她向屋里跑去,可是在门口站住了,向拉特诺夫转过身来。“你穿什么?”她 叫道。 “一套很精美的浅灰丝织西装。”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