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可知道,”他把公园里的主席们宣布开会时的公式搬出来说,“我很久没 有看到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姑娘啦。昨天我就注意到了你。你可知道,有人被你那双 美丽的眼睛迷住啦,小妞儿?” “不论你是谁,”姑娘冷冰冰地说,“你必须记住我是个上等女人。我可以原 谅你刚才说的话,因为这类误会在你的圈子里,毫无疑问,是并不稀罕的。我请你 坐下来;如果这一请却招来了你的‘小妞儿’,那就算我没请过。” “我衷心请你原谅。”年轻人央求说。他的得意神色马上让位于悔罪和卑屈。 “是我不对,你明白——我是说,公园里有些姑娘,你明白——那是说,当然啦, 你不明白,不过——” “别谈这种事啦,对不起。我当然明白。现在谈谈在这条小路上来来往往,推 推搡搡的人吧。他们去向何方?他们为什么这样匆忙?他们幸福吗?” 年轻人立刻抛开他刚才的调情的神情。现在他只有干等的份儿;他琢磨不透自 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看看他们确实很有意思。”他顺着她的心情说,“这是生活的美妙的戏剧。 有的去吃晚饭,有的——呃——到别的地方去。真猜不透他们的身世是怎么样的。” “我不去猜,”姑娘说,“我没有那样好奇。我坐在这儿,是因为只有在这儿 我才能接近人类伟大的、共同的、搏动的心脏。我在生活中的地位使我永远感不到 这种搏动。你猜得出我为什么跟你聊天吗——贵姓?” “帕肯斯塔格。”年轻人回答说。接着,他急切而期待地盼望她自报姓氏。 “我不能告诉你。”姑娘举起一只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笑说,“一说出来你就 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让自己的姓名在报刊上出现简直不可能。连照片也是这样。这 张面纱和我女仆的帽子遮盖了我的真面目。你应该注意到,我的司机总是在他以为 我不留神的时候朝我看。老实说,有五、六个显赫的名门望族,我由于出生的关系 就属于其中之一。我之所以要跟你说话,斯塔肯帕特先生——” “帕肯斯塔格。”年轻人谦虚地更正说。 “——帕肯斯塔格先生,是因为我想跟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谈话,即使一次也好, 跟一个没有被可鄙的财富和虚伪的社会地位所玷污的人谈话。哦!你不会知道我是 多么厌倦——金钱、金钱、金钱!我还厌倦那些在我周围装模作样的男人,他们活 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傀儡。欢乐、珠宝、旅行、交际、各式各样的奢华都叫我 腻味透顶。” “我始终有一个想法,”年轻人吞吞吐吐地试探说,“金钱准是一样很好的东 西。” “金钱只要够你过充裕的生活就行啦。可是当你有了几百万、几百万的时候— —”她做了个表示无奈的手势,结束了这句话,“叫人生厌的是那种单调,”她接 下去说,“乘车兜风、午宴、看戏、舞会、晚宴、以及这一切像镀金似地蒙在外面 的过剩的财富。有时候,我的香槟酒杯里的冰块的叮当声几乎要使我发疯。” 帕肯斯塔格先生坦率地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有这么一种脾气,”他说,“就是喜欢看书报上写的,或者听人家讲的关 于富有的时髦人物的生活方式。我想我有点儿虚荣。不过我喜欢了解得彻底一些。 我一向有一个概念,认为香槟酒是连瓶冰镇,而不是把冰搁在酒杯里的。” 姑娘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觉得好玩的笑声。 “你应当知道,”她带着原谅的口吻说,“我们这种吃饱饭没事干的人就靠标 新立异来找消遣。目前流行的花样是把冰块搁在香槟酒里。这个办法是一位鞑靼王 子在沃尔多夫大饭店吃饭时发明的。不用多久它就会让位给别的怪念头。正如本星 期麦迪逊大街的一次宴会上,每位客人的盘子旁边放了一只绿羊皮手套,以便吃橄 榄的时候戴用。” “我明白啦。”年轻人谦虚地承认说,“小圈子里的这些特别花样,普通人是 不熟悉的。” “有时候,”姑娘略微欠身,接受了他的认错,“我这样想,假如我有一天爱 上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地位很低的。一个劳动的人,而不是不干活的懒汉。 不过,毫无疑问,对于阶级和财富的考虑可能压倒我原来的意图。目前就有两个人 在追求我。一个是某个日耳曼公国的大公爵。我猜想他现在有,或者有过一个妻子, 被他的放纵和残忍逼得发了疯。另一个是英国侯爵,他是那样的冷酷和唯利是图, 以至相比之下,我倒宁愿选择那个魔鬼似的公爵了。我怎么会把这些都告诉你的啊, 派肯斯塔格先生?” “帕肯斯塔格。”年轻人倒抽了一口气说,“说真的,你想象不出你这般推心 置腹使我感到有多么荣幸。” 姑娘无动于衷地看看他,那种漠然的眼色正适合他们之间地位悬殊的状况。 “你是干哪一行的,帕肯斯塔格先生?”她问道。 “很低微,但是我希望在社会上混出一个模样来。你刚才说你可能爱上一个地 位卑贱的人,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我刚才说的是‘有可能’。还有大公爵和侯爵在呢,你明白。 是啊,假如一个男人合我的心意,职业低微也不是太大的障碍。” “我是,”帕肯斯塔格宣布说,“在饭馆里干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