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威尔站在一个小房间里等着。这个监狱是新建的,不过老化得很快。 没有窗户的墙面上,涂料已经开始剥落;沥青地砖看上去磨损破旧得厉害。房 间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向牢房,一扇通往外面的世界。屋内的几件钢质家具——一 张方桌和四把椅子,都用螺栓固定在地面上。 从某处传来一阵压抑的锒铛声,接着又是一阵,然后门开了。一位副警长走了 进来,后面跟着拉里·尤金·穆迪。 “你好。”副警长锁好门离开后,年轻人犹疑地打了个招呼。他约摸有5 英尺 8 英寸高,长得很健壮;金黄色的头发修饰得很好——中间分开,不长,吹过风, 梳理得一丝不乱;上唇蓄着一撇小胡子。他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左胸上有个说不 出名堂的徽记的短袖马球衫。拉里·尤金·穆迪看上去决不会超过25 岁。他勉强 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我是拉里·穆迪。”他说。 威尔和他握了握手。“我叫威尔·李,法庭指派我为你辩护。来,我们坐下来 谈。” “老天,看见你真高兴!”穆迪说完,滑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早上10 点起 我就在这里了,除了警长助理和囚犯我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 你能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吗?” 他显得焦虑,还有一丝惊恐,威尔暗忖,是被捕后的正常反应。“我现在还说 不清。先让我们谈一会儿,然后我才能判断我们到底处境如何。” “好的,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穆迪恳切地说。 威尔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身子前倾,仔细地观察着穆迪的反应。 “首先,你同意我来为你辩护吗?有没有反对意见?” “当然,没有。我是说我同意。” “好。从现在起,你对我说的任何事都是绝对保密的。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 不能重复你说的任何话。任何人要求我泄露从你那儿得到的情况都是非法的。你明 白吗?” “你是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像忏悔者与天主教神父一样吗?” “完全正确。即使你告诉我你犯了罪,我也有责任不告诉任何人,别人更不能 逼我讲。即使我说了,法庭也不能凭我提供的证词而判你的罪。” “我明白了。” “你了解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需要你认为我是可以信赖的,可以告诉 我一切,而不必害怕因此会受到什么惩罚。” “我懂了。” “拉里,你一定得对我讲实话,这非常重要。对你的律师撒谎是最愚蠢的事。” “没问题,我会告诉你实情的。” “很好。”威尔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逮捕令的复印件,指控 你犯有一级谋杀罪。谋杀是指故意杀人的行动。这个逮捕令意味着警长认为你杀了 人。‘一级,的含义是‘有恶意的预谋’。警长认为你的行为是有意识的,故意的, 你有时间考虑是否应该那样做。这个指控的假定前提是你已达法律责任的年龄,有 能力知道对错,在事发当时神志清楚。” 穆迪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威尔。 “是这样的,”威尔接着说,“警长提出指控使法院发出拘捕证并不表明你有 罪。根据我们的司法制度,你被假定为无辜的,在确认你有罪之前,本州必须拿出 比合理的怀疑更为有力的证据。你明白吗?” 拉里点点头。“当然,这些在高中里都学过,而且电视里也老有这样的情节, 不过,老兄,我从设想到有一天有人会对我说这些。” “我理解你的感受,”威尔说,“你还有其他一些权利。今天早上拘捕你的时 候,有没有人把你的权利告诉你?” “有的,我被送到监狱的时候,警长向我宣读了我的权利。” “警长或其他人是否让你签过字?” “是的,他们让我在一张文件上签过字,上面表明我的权利已被告知。” “他们还让你做其它什么事了吗?” “哦,是的。他们问是否可以查看一下我的货车。那份文件上提到了这件事。” “你同意了吗?” “是的,我并不介意。” 威尔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复印的文件递给拉里。“这是你签字的那份文件吗?” 拉里瞧了瞧。“是的,那是我的签名。” “好了。”威尔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本案情记录簿。“现在我要你把从早上见到 警察起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我。” 穆迪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凝神回忆。“嗯……,那时我刚喝完第二杯咖啡……” “什么时间?” “10 点,或许晚一点。这时门铃响了,是肯尼·埃伯哈特。他问我能否去一 趟办公室和警长谈谈。” “肯尼是谁?” “是副警长。我是在城里工作时认识他的。” “他有没有说你被捕了?” “没有,他只是让我去一趟办公室,并说不会耽搁很长时间。然后他又嘱咐我 开车去,说他要巡逻,没有时间送我回去。我在半路上从后视镜里发现他拉开一个 街区的距离跟在我后面,我怀疑他在跟踪我——当时我想这真滑稽。”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到了这里,找到警长。他领我到办公室里坐下。当时,靠墙还站着另一位 副警长。警长一直很客气,他问我星期四晚上在干什么?” “那时他有没有告诉你你已被逮捕?” “没有,不过他倒是讲了我的权利。” “他说了些什么权利?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只要问你几个问题,拉里。你不一定要回答这些问题,如果你愿 意,你可以找一个律师。’” “他有没有说你的话可能会用作起诉你的证据?” “说了。他似乎重新思考了一下,说:‘噢,是的,如果我高兴,我会用你的 话作为起诉你的证据。’他说得像是在开玩笑。后来他说: ‘我们查看一下你的客货两用车,你介意吗?’我说没关系,然后把钥匙给了 他。就在这时,他叫我签了一份说明我已被告知权利以及同意他们查看货车的文件。” “他有没有让你先看一遍?” “有的。他说:‘嗳,顺便说说,你看一下,如果上面说的是事实,你就签个 字。’我认为情况属实,就签了字。” “他问了你星期四晚上的行踪,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一直工作到将近6 点钟。” “你经常工作到5 点以后吗?” “有时,如果我们接到电话,说什么人的取暖或热水设备或其它什么东西坏了 的话。星期四就是这种情况。” “那天是谁来的电话?” “是亨特先生家,那个律师。” “埃尔顿·亨特?” “是的。我去过那儿,去年给他们家换过锅炉里的热交换器。” 威尔忍住笑。“亨特先生在家吗?” “是她妻子打的电话。我快干完的时候,他才回来。是他在帐单上签的字。” “那么,后来你上哪儿了?” “我回家了。” “开你的两用车吗?” “对。” “那是你仅有的一辆车吗?” “是的。查伦下班后搭别人的车回家,所以我就直接回去了。” “谁是查伦?” “她是我的女友。查伦·乔伊纳。她和我一起住。” “那天晚上你还干了些什么?” “嗯,我喝了罐啤酒,大概6 点多一点,查伦回来了。她6 点钟下班。我们晚 餐吃了她带回来的一只鸡。饭后,我们看了一部录像片,录像带也是查伦带回来的。” “查伦在哪里工作?” “在麦基马特商店,那是拉格兰奇公路边上的一家便民商店。他们经营录像带 出租业务,允许她晚上把录像带借回家看,第二天归还。” “什么片子?” “埃迪·墨菲主演的《贝弗利山警探》。” “后来又干了什么?” 拉里露出窘迫的神情。“后来,我们……呃,我们上床了。” “你们做爱了吗?” “什么?” “我并不是窥探什么。弄清这一点以后可能会很重要。” “是的,先生,我们是做爱了。查伦有些……” “有些什么?” “呃,有些贪得无厌。” “那天晚上吗?” “每天晚上都这样。” 拉里略微皱了皱眉。“你肯定这很重要?” “是的。” “好吧,实话告诉你,查伦一直非常贪欲。我是说她总是想做那事,不管白天 晚上,只要环境允许。” “你是说屋子外边吗?” “我是说在任何地方。我现在不再带她上电影院了,她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 出过分亲昵的举动。现在,我们一般呆家里看录像,或者驾车去公路边的露天影院。 让我想想……我们星期三晚上开车去过,后来在两用车里做了爱。多亏我的身体不 错,否则她会要了我的命的。” “这么说,星期四晚上,看完电影以后,你和查伦就……沉浸在爱河里了。多 长时间?”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不会有时间概念,你知道。” “你认识查伦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我想想,我们是6 月份在卡勒韦公园的海滩上认识的。” “她是什么时候搬来住的?” “6 月份,我们相识的当天。她家住纽南,但她搬过来和我同住并在麦基马特 商店找了份工作。” “从6 月份以来,查伦一直这样吗?” “是的,先生,一直这样。我想我们一天也没错过。” “星期四晚上,你就再没出过门,再没开过那辆货车吗?” “是的,先生。每次我和查伦干过那事后,除了睡觉,什么事都不想干。” “这么说,就这些了。这就是你星期四晚上的全部活动了?” “就这些。” “你把这些都对警长说了?” “呃,我没有和他谈起我和查伦之间的事。我的意思是,你说你不能把我的话 告诉别人。可我想警长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的。” 威尔憋不住笑出声来。“警长还问了什么?” “他问我是否认识萨拉·科尔。我说:‘认识,我去她工作的地方修过锅炉。 ’” “什么时候?” “星期四下午。” “你以前见过她吗?” “没有,先生。我是接到电话后去的。我和一位接待小姐谈过话,我猜她是个 接待员。接着,我修好了锅炉——只是一个恒温器坏了,我把它换了——然后,这 位萨拉·科尔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在帐单上签了字并给了我一张支票。”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她吗?” “不,我想我以前在城里看见过她,不过并不知道她是谁。” “以前和她说过话吗?” “没有,先生。” “你在办公室同她谈话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分歧或争执?” “没有,先生。噢,她说她觉得新恒温器太贵了。我告诉她那是我带着的最便 宜的一种,如果嫌贵,她可以去别处买一个。不过,她还是把支票给了我。我想我 们讲的话加在一起不会超过10 句。” “你和她说话时有别人在场?” “那个接待小姐在场。” “警长还问了什么?” “他问我是否认识本市的垃圾场,我说我认识。他又问我星期四晚上是否去过 那里。我说:‘没有,我告诉过你,我和查伦一块儿呆在家里。’” “还有什么?” “我想大概就这些。警长让我和副警长一起呆在办公室里,自己去查看了我的 两用车。我想他去了大约20 分钟,我拿了一本杂志在看。他回来后告诉我,我因 谋杀罪而被捕了。他出示了逮捕证,又重复了一遍我的权利,这次是读了一张卡片 上的内容。后来,他们让我掏空口袋,把我关进了一间牢房。” “他告诉过你,你有权打电话吗?” “噢,是的。查伦今天上班,所以我给麦基马特商店打了几次电话,不过一直 都占线。我不知道还该给谁打电话。本应该给我的老板打一个电话的,不过我不想 让他知道我被关进了监狱。我说我没有熟悉的律师,也请不起律师,警长说他可以 帮我指定一位。” 威尔的问题几乎涉及了这个年轻人的整个生平,他边问边做着记录。 拉里·穆迪现年24 岁,出生并成长于拉格兰奇。高中毕业,成绩平平。6 岁 时父亲去世。母亲在一家工厂工作。穆迪19 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他曾在中学 橄榄球队打过中锋。中学毕业后,他到摩根父子公司工作,在那里学会了修理锅炉 和空调器。他在格林维尔刚住了一年多,摩根公司在这里有一个办事处。 “很好,”威尔说,“现在,还有些事我想知道,我要你绝对如实地说。你有 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曾被捕过吗?为什么被捕?我要告诉你,拉里,如果你有这 些事,迟早会漏馅的。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遇到过什么麻烦吗?” 拉里第一次把目光从威尔身上移开了。“我有过麻烦,先生。”他轻声说。 “说吧,”威尔说,“不要漏掉什么。” “是这样,我20 岁的时候,在四个月里,因开车违章超速被接连处罚了三次。 他们搜走了我的驾驶执照,规定我非因工作需要不得开车。 我拿回执照后就买了这辆货车。这种车开不快。” “就这些?”威尔追问,怕他避重就轻。“你只碰到过这些麻烦?” “是的,先生。就这些。” “其中有没有酒后驾车?你当时喝酒了吗?” “没有,先生。” 威尔深吸了口气,然后呼了出来。“好了,如果你再想起什么,以后再告诉我。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三四个可能对你有好印象的人的姓名和地址。” 拉里把他的一位高中老师、球队教练和他老板的姓名地址给了威尔。 “现在,再说说与你关系不好或不喜欢你的人。” 拉里看上去迷惑不解。他盯着天花板,冥思苦想了一会儿。 “我想不起来什么人。”他最后说。 “你绝对没有仇人吗?” 拉里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如果你这么肯定,就这样吧。你在格林维尔经常上教堂吗?你有自己的忏悔 牧师吗?” “不,先生。我想我并不太虔诚。” 威尔把记事簿放到一边。“现在我谈谈下面将发生的事:这个周末你肯定要在 这儿过了,下星期一上午10 点,你将参加预审。到时,博格斯法官将听取诉方的 陈述,然后他将视情况决定是否立案。诉方将出示证据,不过可能只是他们所掌握 的一部分证据。我们可以大至了解到他们掌握了你多少情况。如果法官认为他们立 案正确,他将把此案提交大陪审团。如果大陪审团认为证据充足,他们将对你起诉, 然后对你进行审判。” “这要花多长时间?”拉里问,“我得一直困在这里吗?” “预审时,我们可以试试提出保释。你有多少财产?” “只有一辆货车,而且分期付款还要再过三年才能全部付清。” “你住的房子或公寓是你的吗?” “不,先生。我租房子住。” “你知道会有什么人愿意为你抵押一笔财产吗?” “我的老板摩根先生可能会愿意。不过我不愿意向他提出来。” “我去和他谈谈。不管怎么样,总得告诉他你星期一不能上班了。” 拉里拍了一下脑袋。“啊呀,我忘了告诉你我接受辨认的事。我刚想起来。” “警长让你和其他嫌疑人员一起接受辨认?” “是的,和另外4 个家伙一起。” “他们的体貌特征与你相似吗?” “大概吧。不过滑稽的是他们让我们面对墙壁站着。” “你是说证人在看你的背影?” “开始是这样,过了几分钟他们叫我们转过身来。” “你看见证人了?就是那个正在看你们的人?” “没有,我们前面有一面镜子,那是一块单向玻璃之类的东西,我猜有人在玻 璃后面。” “这是通常采用的方法。”威尔咔哒一声关上手提箱。 “李先生,我的麻烦有多大?”现在穆迪的表情包含的不只是担心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拉里。我们还是谈谈你面临的选择吧。星期一上午,在预 审法庭上你要进行抗辩;也就是说你要申明是服罪还是不服罪。如果你申明不服罪 而在审判中被确认为犯了一级谋杀罪,你很可能被判死刑。不过,根据当时的条件, 你不一定会死。” “不过——”威尔用胳膊肘支着桌子,把身子凑上前去,“你也可以选择服罪 这条路。如果你的确有罪的话。如果你这样选择,我可以去找诉方,或许可以与他 们达成某种交易,让你接受一个较轻的罪名,比如说,“故意杀人罪”,这要根据 情况而定。这样的话,你很可能会被判得轻一些,几年后就可以出狱了。拉里,归 结起来就是两种选择:服罪,在狱中过上5 到10 年;不服罪,立即自由或者死亡。 这个周末你好好考虑一下,星期一预审前我们再谈。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去 探听一下诉方的虚实,看看我们在特殊抗辩交易①中有多少筹码。” “好了,我已经明白了,”拉里说,“我选择不服罪。” “你能肯定吗?”威尔说。 “我绝对肯定。” “很好,”威尔站起身,“现在我得走了。在星期一之前,除了给你的老板打 电话外,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能,先生。你能帮我从家里取一些换洗衣服和剃须用具来,另外告诉查伦 我在什么地方。”他写下家里的地址并告诉威尔怎么走。“在花盆下面有一把钥匙。 你可以把两用车的钥匙给查伦,让她用这辆车。 她自己没车。” “这大概不行。警长可能要扣留它作为物证。不过我会去试试。还有什么?” 穆迪又把目光移向别处。“有一点使我不安。”他说。 “是什么?” 穆迪转头面对着威尔,“你一直没问我有没有谋杀那个女人。” 这回轮到威尔把目光移开了。“这个……,拉里,律师有时是不愿意向他们的 当事人提这样的问题的。” “好吧,你不必问,我告诉你。”穆迪说。 威尔屏住呼吸,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犯了罪,他可不愿知道。 “我没有杀她,”拉里坚决地说,“我对上帝起誓,我没有。我今天对你说的 每一件事都是绝对的事实。” 威尔的面孔绽开了笑容。“如果是这样,拉里,”他的语气比他的感觉要坚定, “那你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拉里一把抓住威尔的手,用力握了几下。他微笑着,好像已经被宣告无罪似的。 ① 特殊抗辩:即上文所说的,被告接受原告的指控,但提出特殊的或新的情 况使诉讼不能成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