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股新的力量扭转了赌局 韦狄睁大了眼睛看着。维恩冷静地朝韦狄望去,没有说一句话,不慌不忙地在 克里斯琴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把手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一个金币,放在石头 上。 “你从后面的灌木那儿一直在看着我们?”韦狄说。 红土贩子点点头。“下你的注吧,”他说。“要不然,你是不是不敢再玩下去 了?” 暧,赌博这种游戏,赢了钱很难罢手不干,口袋里装满了钱的时候更是容易开 始去玩;不过,韦狄要是头脑冷静的话,原本是可以很审慎地拒绝这个请求的,可 刚才赢钱的兴奋把他弄昏了头。他往石头板上放了一个基尼,紧挨着红土贩子的金 币。“我的是基尼,”他说道。 “这可算不上是你的基尼,”维恩挖苦道。 “这是我的基尼,”韦狄自负地说。“这是我太太的基尼。她的就是我的。” “很好。让我们开始吧。”他摇了摇盒子,掷出八、十、九;三掷一共是二十 七点。 这让韦狄感到鼓舞。他拿起盒子;他的三掷一共是四十五点。 红土贩子往韦狄的第一个基尼旁边又下了一个金币。这一次,韦狄掷出五十一 点,但没有对子。红土贩子脸色严峻,掷出三个“么”,把注全收了去。 “再来,”韦狄鄙夷地说。“把注翻一番。”他把托玛沁的基尼下了两个,红 土贩子下了两个金镑。维恩又赢了。新的注放到了石头上,两个赌徒照旧玩下去。 韦狄是一个容易紧张兴奋的人;这场赌博开始让他沉不住气了。他扭动身子, 喷着粗气,在座位上不停地挪来挪去;怦怦的心跳声几乎可以听得出来。维恩毫无 表情地端坐在那儿,双唇紧闭,两眼眯成一对小小的闪烁亮点。他显得差不多连气 也不呼吸似的。他本来有可能是一个阿拉伯人,或一个机器人;要不是他摇骰子盒 时胳膊有动作,他就成为一座红沙石雕像了。 赌局起落不定,一会儿这个赢,一会儿那个赢,没有谁有大的输赢。将近二十 分钟就这样过去了。这时,蜡烛的灯光把荒原苍蝇、娥子和其它长翅的飞虫吸引了 过来。它们围着灯笼上下飞舞,有的往火焰里飞,有的扑打着他们两人的脸。 但是两个人谁也没去注意这些东西,因为他们的眼睛集中在小小的石头板上。 这块石头板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角斗场,如同战场一样宽阔、重要。到这时候,赌 局开始发生了变化。红土贩子接连赢钱。到最后,六十个基尼——托玛沁的五十个 基尼,还有克林的十个基尼——到了他手中。韦狄变得轻率起来,又激动又恼怒。 “‘把上衣赢了回来,’”维恩狡黠地说。 又掷一次、钱同样让维恩赢了去。 “‘把帽子赢了回来,’”维恩继续道。 “啊,啊!”韦狄说道。 “‘把手表赢了回来,把钱赢了回来,出门的时候成了一个富翁,’”钱一注 一注地转到他手里,维恩一句一句地说。 “再下五个!”韦狄把钱猛地一砸,喊道。“让三掷见鬼去吧——一掷就算。” 坐在对面的红色机器人陷入沉思,点点头,按韦狄的数目下了注。韦狄把盒子 一摇,掷出一对六点和一个五点。他拍起手来;“这下我可赢了——乌拉!” “我们是两个人玩,才一个人掷过嘛,”红土贩子说道。他把盒子平静地放下。 他们两人这时目不转睛盯在那石头上面,旁人可以想像,他们的眼光像是雾天中的 阳光一样能看得见。 维恩提起盒子,看到揭开来的是三个六点。 韦狄勃然大怒。维恩收注的时候,韦狄一把抓起骰子,连盒子一块儿朝黑暗中 扔去,口里还很可怕地诅咒起来。随后,他站起身来,像个疯子似的来回跺脚。 “是不是到此就结束了?”维恩说。 “不,不!”韦狄喊道。“我想再试一次机会。我一定要试。” “可是,老兄,你把骰子怎么处理了?” “我把它们给扔了——那是我一时生气。我有多蠢!好——来帮我找一下—— 我们得把它们给找到。” 韦狄夺过灯笼,就急急地开始在荆棘和蕨草中仔细搜寻。 “你在那儿不大可能找到的,”维恩跟在他身后,说道。“你做这种荒唐事, 是为什么来着?盒子在这儿。骰子一定不会离得很远。” 韦狄急不可耐地把灯光转到维恩找到盒子的地方,把左右的野草都给踩烂了。 几分钟以后,找到一颗骰子。他们继续找了一会,但没有新的发现。 “不去管他了,”韦狄说;“我们就用一个骰于来玩吧。” “我同意,”维恩说。 他们又坐了下来,开始下一个基尼的注;赌局进行得很激烈。但是今晚命运之 神毫无疑问是爱上了红土贩子。他稳稳地赢钱,又有十四个金币进帐。七十九个基 尼已经属于他;韦狄只有二十一个了。两个对手的神态很奇特。除了动作以外,赌 局的起落在他们眼睛里可以完全看得清楚。他们两人的瞳孔里都映着一个微小的蜡 烛火点。即便是红土贩子,虽然他的脸部肌肉没有丝毫的显露,从眼睛里还可以分 辨出是希冀还是放弃的心境。韦狄不顾一切,绝望地继续玩下去。 “那是什么?”他听到一阵沙沙声响,突然叫喊了起来。两人抬起头来。 灯笼光线几步以外,站着一些二到四英尺高的模糊形体把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 仔细一看,围成一圈的形体原来是荒原马,他们头都朝向赌钱的人,目不转睛地盯 着他们看。 “嗬嘘!”韦狄说道。这四五十匹马立时掉转身子,飞驰而去。他们又继续赌 下去。 十分钟过去了。一只很大的骷髅天蛾从外面昏暗的空中飞来,绕着灯笼飞了两 圈,然后往烛火直扑了过去,一下子把火给扑灭了。韦狄刚刚掷过,但还没能把盒 子揭开看结果;现在要看是不可能了。 “真该死——”他尖叫起来。“嗨,我们该怎么办——或许我掷的是六点—— 你有没有火柴?” “没有,”维恩说。 “克里斯琴有火柴——不知道他在哪儿?克里斯琴!” 没有人回答韦狄的叫喊,只有栖息在下面山谷里的几只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两个人没有站起身,往四周茫然环顾。等他们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那黑暗,就看见野 草和蕨草中间闪烁着几个微微发绿的光点。这些亮光,就像是微弱的小星星,撒落 在山坡。 “啊——萤火虫,”韦狄说。“等一等。我们叮以继续玩下去。” 维恩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他的同伴跑这边,奔那边,捉到了十三个萤火虫—— 四五分钟工夫他所能捉到的——把它们放在一片特地扯下来的洋地黄大草叶上。红 土贩子看见他对手拿了这虫于和草叶回来,不由幽默地低声一笑。“决心继续战斗, 是不是?”他不露感情地说。 “我决心从未变过,”韦狄恨恨地说。他把萤火虫从草叶上抖落下来,用哆嗦 的手把它们在石头板上围厂一个圈,中间留出一个空地方,是放骰于盒子的。十三 盏小灯射出磷火一般的淡光,照在上面。赌局继续进行。一年中到那个季节,萤火 虫的光正好是最亮的时候。这样的夜晚,凑着两三只萤火虫的亮光,就可以看清楚 信上的宇了,所以这些虫子发出的光给他们用是绰绰有余的。 这两个人的行为和他们的环境极不相称。他们坐的山坳,多汁的草木在温暖的 空气中沙沙作响,无人居住的孤零,基尼金币的了当,骰子的碰撞,赌徒的叫喊, 这些东西结合一起构成的怪异图景,是这些丘陵自从海里升起来后从没有遇到过的。 韦狄一等有了亮光,就把盒于揭起来看,然而那孤独的骰子宣布,赌局依然对 他不利。 “我不玩了:你在这骰于上做了手脚,”他喊道。 “怎么做?——骰子是你自己的,”红土贩子说。 “我们把玩法换一下:点子小的赢钱——一这样可以把我的霉运断掉。你反对 吗?” “不反对——继续玩,”维恩说。 “啊!它们又来了——该死的东西!”韦狄抬起头来,喊道。荒原马这时悄然 无声地又回来了,像刚才那样昂着头,瞧着他们看。它们怯生生的眼睛盯住这个场 面,仿佛是在纳闷,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在这个它们的出没处,人类和烛光会 在于什么。 “这些马真讨厌——这样瞪着看我!”他说道,然后朝它们扔了一块石头,马 儿就散开了;赌局照旧进行下去。 韦狄现在手里只剩下十个基尼了;各人下了五个基尼的注。韦狄掷了三点,维 恩掷了两点,把钱收了进来。韦狄一气之下抓起骰子,塞到嘴里使劲咬,仿佛要把 它嚼成碎片。“决不屈服——这是我最后的五个基尼!”他喊道,一边把钱摔到石 头板上。“该死的萤火虫——它们快没有光了。你们这些小笨蛋,为什么不发光了? 拿一根棘刺搅它们一下。” 他用一小截木棍捣萤火虫,把它们翻过身来,尾巴发亮的一边都朝上。 “光够亮的了。掷吧,”维恩说。 韦狄把盒子往闪光的圈子里面一放,然后急切地看去。他掷了个么点。“好极 了——我说过,我运气要转,这不转过来了。”维恩没有吱声,但是他的手微微颤 抖起来。 他也掷了个幺点。 “啊,”韦狄说。“我真是该死!” 骰于第二次“啪”地往石头板上甩去。又是么点。维恩显得愁容满面,他一掷: 只见骰子裂成两半,破碎的那一边朝上,躺在石头板上。 “我一个点都没有掷出来,”他说。 “我是活该——骰子是刚才被我用牙齿咬裂的。来——把钱拿去吧。白皮要比 么点还小。” “我不想要这钱。” “拿去,我说——你赢的钱!”韦狄把钱朝红土贩子胸口一扔。维恩拾起钱, 站起身,离开了山坳。韦狄则坐在那儿,呆若木鸡。 韦狄清醒过来后,也站起身,手里提着灭了的灯笼,朝公路方向走去。到了大 道边,他停下来,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整个荒原沉浸在夜的寂静之中,只有一个地 方是例外,即迷雾岗那个方向。从那边他能听见传来轻便马车的轮子声。一会儿, 就看见两盏马车灯下了山。韦狄躲进一丛灌木等候。 车子过来,在他面前通过。这是一辆租来的马车,车夫后面是两个他非常熟悉 的人。尤苔莎和约布赖特坐在车上,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腰。他们在沙德河水坝急转 弯,往约布赖特租来井布置好的临时住所走去。那地方在东面方向约三英里以外。 韦狄一见到他失去的爱人,顿时就把输钱一事忘了。每当新发生的事让他想起 他们之间使人绝望的分离,她的那份珍贵,在他眼里,就以几何级数增加。他心里 充满他能感受到的微微痛苦,拔腿朝相反方向的酒店走去。 在韦狄走到公路上去差不多的同时,维恩在前面一百码处也上了路。他听到同 样的车轮声音,也和韦狄一样等车子过来。当他看见车里的人是谁以后,显得很失 望的样子。马车继续往前走去,他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穿过大路,在荆棘和石南 丛中抄短路,走到收费公路拐弯上山的地方。他现在到了马车的前面。一会儿,那 马车慢慢地过来了。维恩走上前去,让他们看见自己。 马车灯光照到他身上时,尤苔莎吃了一惊,约布赖特搂着她腰的胳膊也不由自 主地拿了下来。他说:“怎么,迪格利?你是一个人走路?” “是——请原谅我拦你们的车,”维恩说。“不过我是在等待韦狄太太,约布 赖特太太有东西要我转交给她。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否已经参加过聚会回家去 了?” “还没有回家。但她马上就要动身走了。你或许可以在拐弯地方见到她。” 维恩朝他们鞠躬告别,然后回到他刚才站的地方,那是去迷雾岗的小路和公路 交会之处。他在那儿一动不动站了约有半个钟点;接着,又有一对灯从山上下来。 这是老舰长那辆难以归类的老式马车。托玛沁一个人坐在车上,由查利赶车。 红土贩子在他们慢慢拐弯的时候走上前去。“韦狄太太,请原谅我拦你的车,” 他说。“但是约布赖特太太有些东西要我亲自给你。”他交给她一个小包裹,里面 是他刚刚赢来的一百个基尼,用一张纸粗粗包着。 托玛沁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接了包裹。“太太,没别的事——祝你晚安,”他 说完,就从她眼前消失不见了。 这样,维恩因为急着要修复事态,不仅把属于托玛沁的五十个基尼交到了她的 手里,而且把属于她堂兄的五十个基尼也给了她。韦狄开始赌钱时曾经气冲冲地矢 口否认钱不是他自己的。红土贩子根据这话就弄错了。他没有能搞清楚,赌博进行 到半途时,就在用另外一个人的钱了。这个错误后来所造成的不幸,比三倍于这些 钱的损失还要大。 这时候夜已经有点晚了;维恩一头栽进荒原深处,一直走到他歇篷车的那条山 沟——一那地方离刚才赌钱的地点不到二百码。他爬进他这个可以移动的家,点上 灯,关门睡觉前,站在那儿,思索着刚才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情况。在他站着的时候, 天空的东北面已经渐渐露出曙色。在这仲夏季节,虽然还只是一两点钟,因为云彩 散尽,夜空泛出一层柔和的亮光。维恩累坏了,他关上门,倒身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