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克林与他堂妹的严肃谈话 在这段时间里,约布赖特多多少少考虑过他对堂妹托玛沁应负的责任。像她那 样温柔性格的人,假如从人生的早期阶段就注定要把她那讨人喜欢的品质一点一点 地耗费在荒僻的荆棘和蕨草上,他不由觉得,那就是把可爱的材料令人扼腕地糟蹋 了。不过,他只是作为经济学家而不是作为情人怀有这种情感的。他对尤苔莎的恋 情,曾经是他全部生命的一种精华,而他已没有这种至高无上的东西剩下来献给别 人了。到目前为止,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不要抱有和托玛沁结婚的想法,即便是顾 她心愿的念头也不能有。 但事情并不仅仅如此。多年以前,他母亲头脑里对托玛沁和他自己曾经有过一 番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没有变为一种明确的心愿,但一直是她所喜欢的梦想。这个 想法就是,如果两个人的幸福不会受到什么危害,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应该结成夫妻。 对于像约布赖特这样看重怀念母亲的儿子来说,现在除了一条路以外还有别的路吗? 父母有些个别怪念头,可能是生前某次半小时谈话时散布的,他们一死,就升华变 成了绝对不可违抗的命令,而给孝顺子女带来的那些结果,假如父母还活着,可能 会是第一个起来谴责,这种情形是不幸的。 如果只是牵涉到约布赖特自己的未来,他原本是可以毫不迟疑地向托玛沁求婚。 就他来说,实现母亲的愿望,不会失去什么。但是对托玛沁要嫁一具活尸,他觉得 现在自己就是这样,他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他活着只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差不多 每天要步行到母亲长眠的那个小小的墓园;第二件事是在夜晚同样频繁地到埋葬尤 苔莎那个更远的墓地;第三件事是为从事似乎是唯一能满足自己愿望的职业作自我 准备——做宣讲第十一条训戒[注]的巡回传教士。很难相信托玛沁嫁了一个有这种 倾向的人会感到快乐。 然而,他还是决定问问她,让她自己去决定。一天傍晚,夕阳把房顶长长的影 子投在山谷里,这种情形母亲在世时他曾躺在楼上看过无数次。他甚至是怀着一种 尽自己责任的愉快感觉下楼去问她的。 托玛沁不在她的房间里,在花园前面他找到了她。“托玛沁,我一直想,”他 说,“想和你谈谈跟我们未来有关的事情。” “你现在就谈吗?”她急忙说道,碰到他的目光时,脸红了起来。“你等一等, 让我先说,因为,很奇怪,我也一直想和你谈一件事。” “当然可以,说吧,托玛沁。” “我猜想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她接着说道,同时眼睛朝四周看了一眼, 把声音放低了。“噢,首先,你得答应我——如果你不同意我说的,你不要生气, 不要讲不好听的话。” 约布赖特答应后,她继续说:“我需要听听你的建议,因为你是我的亲戚—— 我的意思是,一种监护人——是不是,克林?” “呃,对,我想是的;一种监护人。事实上,我是的,当然是,”他说,对她 话的意思感到困惑。 “我正打算结婚,”她然后平和地说。“不过,我要在你向我保证你同意这一 步之后,我才结婚。——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吃了一惊。但是,话说回来,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亲爱的托玛沁, 当然,我会同意的。他是谁呀?我一点也请不出来。不,猜不出来——是那位老医 生!——我不是说他年纪大,因为他并不是很老。啊——上次他来给你看病时,我 注意到了——” “不,不,”她急忙说。“是维恩先生。” 克林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瞧,嗨,你不喜欢他,我真是希望没提他才好,”她差不多是耍着性子喊道。 “我本来不应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老是缠着我,把我弄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克林两眼望着窗外。“我是够喜欢维恩的,”他最后说。“他非常诚实,又很 精明。他能让你喜欢他,这证明他也很机灵。但是,真的,托玛沁,他不是那么— —” “——那么有绅士教养,配不上我?这正是我的感觉。很对不起,我问了这样 的问题,我再也不去想他了。——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如果我要嫁人,那我一 定得嫁他!” “我并不这样看,”克林说,同时小心翼翼地把他那被打断的意图掩饰起来, 不让流露出一点点迹象。他自己的意图,托玛沁显然没有猜到。“你可以搬到城里 去住,在那儿结识一些人,嫁个有专门职业的,或是那一类的人。” “我不适合城里的生活——一我这个人一向是又上又傻。你就没有注意到我的 土气?” “呃,我刚从巴黎回来时,我注意到了,有一点儿;但我现在不了。”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变土了。噢,我怎么也不能住到巷子里去呀!埃格敦是一 个老地方,老得可笑;可我习惯了,让我住到别的任何地方,我都不会快乐的。” “我也是,”克林说。 “那你怎么还说我应该嫁个城里的男人呢?不管你说什么,如果我要嫁人,我 一定嫁给迪格利,这一点我很肯定。他比任何人待我都要好,并且在许多我不知道 的方面帮了我的忙。”托玛沁差不多把嘴都噘了起来。 “是的,他是这样,”克林以一种中立的口吻说。“嗨,我是衷心希望我能说, 嫁给他。但是我忘不了我母亲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不尊重她的意见,就有点违背我 的心愿。我们有太多的理由把我们现在所能做的这一点点小事做了,以表示尊重。” “那么,很好,”托玛沁叹了口气。“我不多说了。” “但是你没有必要听从我的意愿。我只是把我想的说出来。” “噢,不——我不想以那种方式来违抗,”她伤心地说。“我本来不应该去想 他——我得想想我的家。我的这些念头有多坏呀!”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背过身子, 掩饰她的泪水。 克林虽然对她这种似乎是莫名其妙的趣味感到不快,但他发现,无论如何,有 关他自己的婚姻问题是被搁置起来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他宽慰。接下来的几天当 中,他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看见托玛沁闷闷不乐地在花园里走动。她选择了维恩,这 使他多少有些生气;但他接着又为自己成为维恩幸福的障碍感到伤心。毕竟,维恩 自从他的生活揭开新的一页以来,就诚实和坚持不懈而言,跟埃格敦荒原上任何年 轻人一个样。总而言之,克林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再次见面时,她突然说道,“他比那个时候可是体面多了!” “谁?噢,对——迪格利·维恩。” “伯母那时反对只因为他是个红土贩子。” “好吧,托玛沁,也许我并不知道我母亲生前意愿的全部细节。所以,你还是 按你自己的意愿办吧。” “你心里老是会觉得我对你过世的母亲不够敬重。” “不,我不会的。我将认为,你确信,假如母亲能看到迪格利现在这个样子, 她也会认为他做你丈夫很合适。托玛沁,不要再征求我的意见了,你想怎么做就怎 么做。我会满意的。” 可以认为托玛沁是确信如此;因为几天之后,克林在荒原上闲逛,走到了他近 来没去的那个地方,在那儿干活的汉弗莱对他说,“我很高兴地看到韦狄太太和维 恩又好起来了,从外表上看。” “是吗?”克林心不在焉地说。 “是的;每回天好,她带着孩子出来散步时,他就想方设法跟她照面。不过, 约布赖特先生,我总是觉得,你堂妹应该嫁给你才是。本来只需要砌一个壁炉角的 地方砌了两个壁炉角,这太遗憾了。只要你行动,这我相信,你现在可以把他从她 身边赶走的。” “我已经把两个女人逼死了,我再结婚,良心上哪还能过得去?汉弗莱,不要 去想这种事。有了我那一段经历后,还要上教堂会娶太太,我认为这种闹剧太过分。 用约伯的话来说,‘我与眼睛立约,怎能恋恋瞻望处女呢?’”[注] “不,克林先生,不要去胡思乱想是你把两个女人逼死。你不应该说这种话。” “好吧,我们就不提这事,”约布赖特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间已在我 身上打下了烙印,这个烙印在我谈情说爱的场面中不会显得好看。我现在心头只有 两个念头,再没有别的了。我想办一所夜校;我想当一名传道士。汉弗莱,你对此 有什么看法?” “我会十分乐意地来听你讲的。” “谢谢。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克林走下山谷时,托玛沁正好也从另一条小路上下来,在栅栏门口遇到他。 “克林,猜猜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她说,同时带着淘气的样子调过头来瞧着他。 “我能猜到,”他答道。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对,你能猜着。事情终于成了。他认为我不妨可以拿 定主意,而我也这么想。我们下个月二十五日举行婚礼,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你们只要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吧,亲爱的。你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幸福道 路,我太高兴了。对于你过去受到的那种对待,我们男性是应该向你赔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