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默瑟和另外两人直到太阳落山很久才回来。在防撞杠分开营地另一头的树枝、灯光 照亮黑暗中的泥泞道路之前很长时间就能听到汽车驶近的嗡嗡声了。莫恩斯虽然不懂汽 车,他还是相信认出了那是福特车的响声,汤姆是开着它去旧金山接他的。车子开得不 是很快,它也绝对不是直线行驶的;灯光疯狂地射来射去,如果福特车撞上了哪座木屋 的话,莫恩斯也不会意外的。可奇迹发生了:车子绕过所有的障碍,最后消失在汤姆也 停放其他车辆的建筑背后。片刻之后莫恩斯就听到了关汽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嘈杂的人 声和一个女人清脆的笑声。海厄姆斯。 内心里有个声音建议他回屋去。他丝毫不反对海厄姆斯和其他两人,但他几乎不相 信他们在他要做的决定上能有大的帮助。当他还在犹豫等不等他们时,三人黑影就从木 屋后面钻出来,突然站住不动了。嘈杂声和海厄姆斯的笑声一样戛然而止,莫恩斯知道 已经太晚了。午后不久汤姆关掉了发电机,这样他跟昨天一样完全依赖烛光,但门开着, 别人不可能看不到他。 “亲爱的教授!”默瑟叫着走近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莫恩斯抵住想看看表的尝试。他也知道现在还不到9 点。不到一小时前汤姆寡言少 语地端来了饭,但格雷夫斯没有像他答应的那样过来。他选择了不回答,但默瑟讲话时 慢条斯理的样子绝对没有逃过他的耳朵。默瑟和另外两人——虽然距离越来越大——走 近来,莫恩斯开始转动脑筋,怎么才能最好地拒绝而不会显得不礼貌,不会给他跟他的 新同事本就不是很好的关系再雪上加霜。 他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最迟当他看到默瑟的脸时他也就明白了,那样可能也不会 有什么用处。它显得比平时更红,眼睛有种如水的光泽。他至少像福特车一分钟前那样 猛烈地摇摇摆摆。默瑟喝醉了。莫恩斯只希望开车的不是他。 “我们想您了,教授。”默瑟愉快地继续嚷道,“旧金山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下 回您一定得陪我们。” 莫恩斯还是一声不吭,但默瑟不在乎,而是气喘吁吁地将他的庞大肥胖的身体挪上 小小的台阶,莫恩斯匆匆地闪开,因为他不得不害怕被他压扁。“我们可以进来进行一 场同事间小小的愉快的聊天吗?” “当然。”莫恩斯又后退一步,朝着另外两人的方向做出个邀请的动作。麦克卢尔 迅速地微笑着瞥了他一眼,请他理解,而他在海厄姆斯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冷漠。不过, 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位女考古学家对他更冷淡了。 默瑟愉快地从他的身旁大步走过,不经邀请就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下回 您一定得陪我们,教授。”他重说了一遍,舌头更加不听使唤了。“这就是说,如果我 们的赛普洛斯10放您走的话。” “赛普洛斯?” “格雷夫斯。”麦克卢尔解释道,“默瑟喜欢这样称呼格雷夫斯博士——尤其是当 他像今天这样喝多了的时候。当然,是在他听不到的时候。” 默瑟咧嘴笑笑,“您是个扫兴的家伙,麦克卢尔。”他说道,“您为什么不能让一 个可怜的老人小小地享受这一下呢?” 照默瑟讲话的方式判断,莫恩斯想道,那很可能是一场百分之百的享受。当他看着 麦克卢尔时,他又从这位古生物学家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半是理解半是同情的微笑。 “我们绝对不想妨碍您。”麦克卢尔说道,“您今天过得肯定比我们要累。” “您一点不打扰,博士。”莫恩斯说道,“我只是担心,我不能请您喝什么东西— —除了一杯冷咖啡。” “这绝对没有关系。”默瑟保证道,他已经喘吁吁地弯身向前,伸手去抓咖啡壶了。 只有一只莫恩斯刚才喝的杯子,但默瑟似乎并不在乎。他不管壶里的咖啡早就冷了,给 自己倒上一杯,然后将手伸到外衣底下,掏出一只扁酒瓶,往咖啡里倒了一大滴。麦克 卢尔不快地皱起眉头,但没讲什么,而是有点尴尬地微笑着重新转向莫恩斯。 “您是怎么度过您在这里的第一天的,教授?” “就跟您可能的一样。”莫恩斯回答道,“格雷夫斯博士领我转了转,带我参观了 一切。” 他没有望她,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海厄姆斯从眼角向他投来的几乎敌意的犀利目光。 但她也一言不发,一会儿后转身走近书橱。莫恩斯看到后有点不开心,但他想不起有说 服力的理由来阻止她。 麦克卢尔还没有回答他间接地提出的问题。 “他也是这么做的,是吗?”莫恩斯追问道。 麦克卢尔支吾一阵,最后不看他的眼睛,回答道:“我们在公墓之外不谈工作。格 雷夫斯博士不喜欢。” “而你们毫无疑问总是按格雷夫斯博士的愿望去做。”莫恩斯回敬道。他声音里辛 辣的嘲讽让他一时自己都感到抱歉,因此当他看到麦克卢尔目光里越来越尴尬时,他就 更觉得抱歉了。可回答的是海厄姆斯,而不是麦克卢尔。 “在这一点上我们跟格雷夫斯博士完全一致,范安特教授。只要我们在这里的工作 没有结束,就需要绝对保密。可能您还没有注意到,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我们在这里做的 事情的,我们受到怀疑和极其严密的监视。说不定还受到窃听呢,您希望有人偷窃您的 工作成果吗?” 莫恩斯发现说最后一句话时她使用了一种特别强调的口吻。让他更不舒服的是她讲 这句话时盯着他的目光。 “当然不是。”他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我自己绝不会这么做。” “您瞧,教授,我们每个人都这样。”海厄姆斯冷冷地回答道。然后她指着书橱, 问道:“这些都是您的图书吗?” “有些是。”莫恩斯回答道,“大多数是格雷夫斯搞来的。” “奇怪的选择。”海厄姆斯说道,一边又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书橱上,“您能说 说您的专业领域是什么吗?” “考古学。”莫恩斯回答道,虽然他十分肯定海厄姆斯跟其他两人和他自己一样清 楚。 海厄姆斯取出几册,研究一下书名或匆匆翻看几页,又重新放回去。“《死亡名录》。” 她读道:“《大西洋:创世纪前的世界》”。她以一种很难解释但不太让人愉快的目光 打量着他,“这是怎么回事?近来考古学里需要这种东西吗?”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努力克制着自己,“我只是纯私人地对这些内容感兴趣。” “对魔术?” “对秘术。”莫恩斯纠正道。 “这有区别吗?”海厄姆斯几乎是轻蔑地皱了皱眉,“这您得给我解释一下,教授。” 莫恩斯认为那是他的想像,当她讲“教授”这个词时听起来像是一种侮辱。这让他 恼火。但他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冷静客观地回答。 “我对这些东西的科学方面感兴趣,博士。”他说道,“几乎每种迷信都源自一个 真实的核心。医学正在发现,许多古老的自然药物并不是骗术,反而十分有效。” “这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海厄姆斯耸耸肩不理他的论据,将他的怒火越煽越 旺。“可这不是我们在这里谈论的东西或者这些图书里谈论的内容。对魔鬼和异教徒的 神灵的信仰是怎么回事?魔咒有效的科学证据在哪里?” “哪里也没有。”莫恩斯直接承认道,“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它们无效。” “您这不会是在当真吧?”海厄姆斯叹息道,“某种无意义的口吃……” “谁告诉您这是无意义的口吃了?”莫恩斯打断她道,当她想打断他时,他以一个 几乎是命令的手势让女埃及学家沉默了,“不,我知道您现在想说什么,海厄姆斯博士, 可是请您不要这么做,请您好好地听上一小会儿。” 海厄姆斯轻蔑地扬起左眉,沉默不语。 “我想,大自然里我们不理解的力量要远远多于我们理解的力量。”莫恩斯说道, “我指的是自然科学的力量。能源,力场,电力。”他疑惑地望望你再望望他。麦克卢 尔迟缓地点着头,默瑟又喝了一口加了朗姆酒的咖啡——谁知道他的瓶子里是什么东西 ——而海厄姆斯根本没有反应,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些力有一些我们理解,有一些我们甚至能控制。”莫恩斯继续说道,“我们使 用无线电波来发送电报。我们生产电照亮我们的房子,我们加热水,用蒸汽驱动我们的 机器。” “您讲的是能源,教授。”麦克卢尔提醒他考虑道,“不是语言。” “语言同声波有什么区别?”莫恩斯以几乎得意的口吻问道,“如果它们产生的作 用是我们不理解的呢?如果它们使用我们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存在的自然的力量交流 呢?” “当然了。”海厄姆斯讥讽地说道,“五千年前某位克尔特人的巫师就认识它们了。” “有可能。”莫恩斯说道,“他们当然不知道电力的存在,不知道光和力场的存在。 但也许他们观察到了什么东西。也许他们注意到了,当他们讲某些话时,会发生特定的 事情。他们将他们观察到的东西变成语言,却未意识到,引发它们的不是语言,而是声 波的模式。” “真荒唐。”海厄姆斯说道。 莫恩斯耸耸肩。“我不是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他回答道,“我是说,事情有可能 是这样的。” “噢,当然。”海厄姆斯讥讽地回答道,“肯定也有魔鬼、狼人和会飞的妖怪。” “世界上存在让我们都会觉得是魔鬼的生物。”莫恩斯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存在 像集体记忆这样的东西。某些原型一再地出现,在所有的时代和所有的文化里,这很难 说是巧合。我们大家都有相同的恐惧,博士。无论我们是生在世界上的哪一部分,是在 哪一种文化圈里长大。也许我们感觉到的是我们的祖先的回忆,它数百万年来就存储在 我们的集体记忆里。” 海厄姆斯干巴巴地笑了,“您说您是科学家?” “我没有提出论点。”莫恩斯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想向您说明,我对这些东西感 兴趣。” “我想,是作为科学家。”海厄姆斯嘲讽道,又轻蔑地一笑——但她的目光突然发 生了变化。她不再微笑,眯起眼睛,同时以完全异样的敌意盯着莫恩斯。 “范安特。”她呢喃道,猛一下掉转头,盯了他的书橱一会儿,然后又盯着他。 “没错!我知道,我曾经听说过您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麦克卢尔问道。 海厄姆斯的眼里出现了某种冰冷的、让莫恩斯内心发抖的新东西,“您最好是自己 问我们的新同事。”她说道,“晚安,范安特教授!” 她说完就走了。莫恩斯正要将她叫回来,但最后一刻他明白了这一打算毫无意义, 又垂下了手。海厄姆斯冲出房去,门都没关;莫恩斯估计是因为她很难忍受让门在她身 后“砰”地关上。 房间里弥漫开尴尬的沉默,一会儿后麦克卢尔不舒服地轻咳一声,打断了沉默。 “哎呀,我们现在也……应该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累坏了。走吧,默瑟。 我肯定,范安特教授也会很高兴能有他的安宁。”他直等默瑟不情愿地站起来,又勉强 望着莫恩斯的眼睛,“晚安。” 莫恩斯只能向麦克卢尔生硬地点点头以示回答。他和默瑟走了,但又过了不下半分 钟,莫恩斯才摆脱了他的愣怔状态,跟在他们身后去关门。这就是他跟新同事们的首次 真正的交谈——简而言之:一场灾难。 但不管怎样,他想道,这事至少有一个好处:不可能比这更糟糕了。 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