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几乎没见到他的新同事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至少麦克 卢尔和海厄姆斯在回避他,他本人也不是特殊重视默瑟的陪伴。不管那个大腹便便的醉 鬼第一眼看过去多么和蔼可亲,他的轻浮肤浅的性格还是令他深为厌恶。 他无所谓。莫恩斯向来就是个不合群的人,过去的几年里他更加习惯了孤独。再加 上工作很快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身心,他只会将任何的打扰当成麻烦。 汤姆那一天没有再回来铺电缆,接电灯,但莫恩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 一想到要在这座地下墓穴里拉上那许多人造光,他心里就不舒服。还有:他发现的那些 神秘的符号和图画越多,他就越不想看到它们。这几乎荒唐:随着莫恩斯开始破译那些 古老图形文字的秘密,这故事对他的诱惑就越大——同时他也越来越害怕。很快就快将 他头天来这里令他极不舒服的黑暗当成朋友了,是它慈悲地在他面前藏起这些神秘的图 画和雕像的。当他一个人在墓穴里时,他大多数时候将灯光调到最低,经常只是就着一 盏油灯工作。 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独自呆在他的木屋里,与格雷夫斯搞来的书籍为伴。他很快就 明白了,漫无目标、不加选择地乱翻多么没有意义。如果他们想发现墓室更大的黑暗秘 密,他必须解开这个古老的象形文字的谜——他认为那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这意味着莫恩斯面临着破译一种完全不熟悉的语言的任务,它的根不仅有可能要回 溯到数千年前,而且也无法跟他曾经见过的任何语言相比较。换成别人可能谁都会向这 项艰巨的任务投降,可莫恩斯看到的只有挑战,他接受挑战——并非真的相信能征服它, 但还是很兴奋。 毫无疑问海厄姆斯的帮助对他会很有用,因为,虽然古埃及从来不是他的专业—— 老实讲,他对古埃及从没有产生过兴趣——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壁画是由埃及 象形文字和另一种要古老得多的文字组成的纯粹无法解开的密集体。海厄姆斯肯定很容 易一眼就区分出这两种根本不同的语言来;莫恩斯花了一天时间才研制出一种粗略的屏 面,使用它也只能进行相同的尝试。但他还是没有想去向她求教;撇开她可能会一口拒 绝帮助他的“巫术”,格雷夫斯肯定不会同意让另一个人发现他的密室的秘密。 他还是取得了进展——虽然很慢。第二天晚上他发现了一种粗线条的字母——说实 话:不小一部分是猜出来的——开始寻找相似的字母。他意外地找到了它们。 他又花了一天的时候,终于在其中一本书里找到一个让他隐隐觉得熟悉的符号。不 是一模一样,甚至并非真正地相似;换成其他的任何人或许连相似性都发觉不到,但它 有什么东西……让莫恩斯想起那些神秘的壁画。他在一页古老的手写书页上发现的符号 释放出同样恐怖的效果,他在地下墓穴里也感觉到过的对他的心灵小门的抓挠。 紧接着第一个符号之后就是另一个,然后是一个接一个,最终他的精神好像打开了 一扇门,门背后,他一直不理解的东西整齐地排放在长长的橱里,只等着被他来利用。 当他意识到钻进一种在地球上有人类之前就消亡了的语言的秘密是多么容易时,连他自 己都不止一次地觉得毛骨悚然。可事实正是这样。穿过那道神秘的门一次之后,莫恩斯 不仅觉得理解交织的字母和图形符号越来越简单,他也越来越明白这是一种什么语言, 不仅只是单词和使用这些单词的生命的信息的排列,一定程度上也是其创造者本身的一 部分。在这种语言和莫恩斯曾经遇到过的其他任何语言之间都存在一个基本的区别:这 种语言有灵魂。 第三天晚上,当他开始工作之后,格雷夫斯让汤姆将他叫去仪式室,这是很奇怪的 事情。一般情况下他们全都在暮色降临时离开地下的挖掘地点,格雷夫斯不能忍受有谁 单独“在那下面闲逛”,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但更让莫恩斯觉得奇怪的是发动机还在运 转;当他跟在汤姆身后去帐篷时,他又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轻颤动了。虽然他早就 知道他感觉到的只是那台大机器的工作,他还是打了个寒战;因为他的那种恐怖感觉比 过去更强烈,觉得他脚下有种巨大的有生命的生物在动。 为了赶走这个古怪的念头,他走得更快了,这样还没到达帐篷和向下的梯子时,他 就赶上了汤姆。“格雷夫斯博士讲过他找我干什么吗?”他问道。 汤姆耸耸肩,双手抓住梯子。“没有,他只是让我去叫您。”爬下两步之后,他补 充道:“他相当不耐烦。” 这没什么特别的,莫恩斯想道。相反,他从没见过格雷夫斯不是不耐烦和粗暴的样 子,但汤姆的声音里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种十分轻微的颤抖,好像他在讲着某种 他本来不想讲的东西——莫恩斯也猜出来还有更多的东西。汤姆和格雷夫斯之间有什么 事,但莫恩斯不让自己提出相关的问题。 自从公墓上的那个夜晚以来汤姆和他之间就明显地疏远了,莫恩斯不理解为什么, 但深感遗憾。他不打算去追问汤姆,怕再吓坏小伙子。他至少希望汤姆早晚会主动重新 信任他。于是他默默地跟在汤姆身后下到神庙,穿过敞开的暗门。走在前面的汤姆脚步 快得莫恩斯都不必再跟他讲话就理解了他不想讲。 这几天汤姆将隧道尽头的垃圾堆清理掉了许多,他们不必再危险地攀爬就能到达那 后面的洞窟了,可他在垃圾堆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让人不舒服地用头指指前面。 “格雷夫斯博士在那里等您。” “你不一起来?” “我……我不喜欢去那里面。”汤姆回答道,“那是个阴森森的地方。如果您不反 对,我宁可等在这外面。” 莫恩斯点了点头。汤姆可能意识不到,莫恩斯更能理解他。虽然洞里的内容越来越 吸引他,同时他对有可能潜伏在那些秘密后面的东西的恐惧感也在增涨。他穿过的门不 是最后一道。在这道门后面,离得很远,但已经能看到了,还有另一道门,门后有一个 要神秘许多、也许是致命的谜。 “你不必等我。”他说道,“我自己能回去的。已经不早了。” “没关系。”汤姆回答道,“另外我反正还得看看发电机。必须添加燃料。” 莫恩斯没再反驳,虽然他的一部分根本不想走进那个洞窟,很想反驳。相反,他相 当灵巧地爬过缩小了的垃圾堆,在另一侧重新直起腰来。 令他吃惊的是洞窟里几乎黑黢黢的。格雷夫斯只打开了汤姆按他的指示安装的无数 灯泡中的一盏,只在不对称大洞窟的另一端形成孤零零一座发黄的岛屿。格雷夫斯本人 不见踪影,虽然汤姆说过他在这里等着他。 “乔纳森?”莫恩斯喊道。没有回音,只有黑暗中什么地方传来的隐隐的声,但它 同样也可能是源自他自己的过分紧张的幻想。最后他耸耸肩,伸手摸向墙上汤姆安装开 关的地方。 “不,请别开灯。” 莫恩斯吓一跳,猛地转过身来。虽然他毫无疑问地认出了格雷夫斯的声音,他的心 脏还是狂跳了一阵,一边睁大眼睛盯着黑暗。那动作不是他想像出来的。声又响了,随 后有个阴影在灯光照亮区的边缘动起来。 “我有点头疼。”格雷夫斯接着说道,“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莫恩斯耸一耸肩。一想到要在几乎如墨的漆黑中穿过满是废墟和砸碎的雕像的洞窟 他就不舒服,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反驳格雷夫斯。他没有继续他的开灯动作,向格雷 夫斯放置防风灯的小壁龛走去,点燃了一盏。格雷夫斯似乎不反对,于是他开始步履小 心地穿过乱糟糟的碎片。 “你这么晚了还让人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他问道。 “我想保证真的只有我们俩。”格雷夫斯回答道,“有人摆弄过挂锁。其他人慢慢 生疑了。” “海厄姆斯吗?” “也许。”格雷夫斯回答道,“虽然我也不相信默瑟。他喝酒。” “这不是什么新闻。”莫恩斯向他走去,想更仔细地看清楚格雷夫斯的身影,但白 费力气。有什么东西让他困惑,但他讲不出是什么东西。格雷夫斯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 向黑暗中退后一步,这样,当莫恩斯走近时,也只看到边缘模糊的轮廓。 “他业余时间做什么,这不关我的事。”格雷夫斯回答道,“可当我今天中午跟他 讲话时,他一嘴酒气。如果他到处窥探,我不会奇怪。”他的声音也有点不对,夹杂着 一种恐怖的咝咝声,好像他讲话、甚至呼吸都很吃力。他暗想格雷夫斯会不会病了。 “但我让汤姆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事。”格雷夫斯接着说道,“你的工作进展如何, 莫恩斯?” “我才开始。”汤姆说道,“这你是知道的。” “但我还是得请求你抓紧一点。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天已经是三十号了。” “怎么了?” “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格雷夫斯提醒道。他离开他的位置,脚步感觉特别吃力 地走向金属门。莫恩斯注意到他似乎特别重视别走得离光线太近,无论是电灯泡的光线 还是他的防风灯的光线,“如果到那时我们没有打开大门,我们就得再等一个月。” “可这只是一种理论。”莫恩斯说道,“就算这样:你等打开这道门已经等了一年 了。再等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没有区别。”格雷夫斯回答道,“也许是胜利或失败的区别,莫恩斯。成功 和毁灭的区别。” “你什么时候起这样喜欢伤感了?”莫恩斯问道。 “噢,我是一本正经的。”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不能肯定这里的这一切还会存在 多久——至少要以一种我们大家都能接触的形式存在。”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不解地问道。 “跟听起来一样极其严肃。”格雷夫斯回答道。他从巨大的灰色金属门前退后一步, 向莫恩斯转过身来,叹口气,一种轻细的咝咝声让莫恩斯打了个寒战。“你还记得汤姆 讲的沼泽的事吗,莫恩斯,关于公墓慢慢下沉的事?” 莫恩斯点点头。 “公墓不是正在下沉的唯一的东西。”格雷夫斯说道。 莫恩斯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了格雷夫斯这是想说什么,“你是指……“ “这里的一切都在渐渐沉进地下。”格雷夫斯低声说道,“你从没考虑过这座神庙 的创造者为什么要费劲地将它建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吗?我相信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整 座建筑原先是建在地面的,莫恩斯,也许是建在一座山崖上,也许是一座跟阿兹特克人 和印加人的金字塔一样的金字塔。数千年来它开始下沉,缓缓地,但很无情。这一定已 经有好几千年了,某个时候它全部陷了下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们遗忘了。”他低声笑笑, “当我们的祖先后来居住到这块土地上,修建公墓时,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一切。 他们又怎么会发现呢?” “即便如此……”莫恩斯刚开口就又被格雷夫斯打断了。 “现在沉得更快了,莫恩斯。”他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过程正在加速。 这块沼泽用数千年的时间吞噬了这座神庙,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征服了这座公墓。当 我头回来这里时,下来的梯子要少两节。” “可这怎么会呢?” “我不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敢 肯定我们还能不能等到下个满月。”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么。”莫恩斯说道,“这里是种完全陌生的东西。也许 我俩确实是数千年来最早看到这些文字的人,也许还要久。不管是什么文明创造了这里 的一切:它已经消失很久了。” “我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 “可你看样子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莫恩斯生气地回答道,“谁也没有看过这种东 西:没有资料,没有依据,没有人我可以去请教的。” “但你还是成功地破译出了这种文字的意思。”格雷夫斯说道。 莫恩斯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有什么不对吗?” “没错,我破译了几个单词和符号。”莫恩斯承认道。他既惊讶又困惑,同时也感 觉到心头的怒火越燃越旺。他没有跟谁谈过他的工作进展,也没有同格雷夫斯谈过,这 就意味着格雷夫斯派人监视他了。不难猜出派的是谁。 “你别将可怜的汤姆的头扭下,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看来这一刻要猜出他的 思想不是很难。“我不得不相当粗暴才能从他那里了解点东西。小伙子似乎中了你的邪。 这么说你成功了?” “你别抱太大的希望。”莫恩斯恼怒地说道,“我说过了:我相信破译出了少数几 个符号的意义,但这并不是说我能阅读这种文字——假如那真是一种语言的话。”当见 到格雷夫斯想讲什么时,他赶紧抬高点声调说道,“即使我能够,暂时也不会有什么用 处。” “为什么?”格雷夫斯没有声气地问道。 “你就比较一下古罗马人和希腊人吧,”莫恩斯回答道,“他们的语言早就公开了 ;如今在学校里可以学习。但这两种伟大文明的全部秘密还远远没有破译出来,有些早 期的文字资料我们至今都不能阅读。这里的……这里的东西截然不同。数百名科学家花 上十年的时间也许才能解开这个洞窟的意义。而你指望我在四五天里就能做成同样的事 情?”他摇摇头,“不,乔纳森——你的要求是不可能做到的。” “胡说!”格雷夫斯的声音忽然像狗吠,他站在离莫恩斯几步远的阴影中,莫恩斯 能感觉到心头的腾腾怒火。格雷夫斯沉默片刻,当他继续讲话时,他又差不多控制住自 己了。 “好吧,莫恩斯,在向我详细解释过你不能做什么之后,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看看 你能做什么呢?”他做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手势,“别害羞。我很信任你的能力。我觉得 我的信任要大于你自己的信心。” 莫恩斯差点扭头就走,却又猛地转过身,走近唯一一盏灯在墙上照亮的窄窄的一小 部分。 某种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看到那些交错的图形符号,莫恩斯就理解它们的意思 了。 事情跟过去两天他站在写字台旁、拿他在这下面做的笔记跟格雷夫斯的书籍里的图 进行比较时不同。他这回的感觉强烈得多,比他此前经历过的一切都要深刻。不是他理 解了这些神秘符号表示的单词。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哪个人类生命能理解那种古老语言 的词汇甚至讲出来,不然他的精神会像雷神之锤下的薄水晶一样粉碎的。 但他理解这些无法讲出的单词所讲的故事…… “不是埃及人。”他呢喃道,“格雷夫斯,这地方要古老得多。你能感觉到吗?” 他没有回首看格雷夫斯,但能感觉到他在点头。 “早在人类出现之前,他们就存在了。”莫恩斯接着说道,“即使对这些人的最后 的记忆早已消逝,他们还在这里。他们在这里,他们曾经在、现在在、永远在。他们死 了,但又活着;活生生的,却又没有生命。他们睡在大地怀抱深处他们的牢狱里、睡在 大洋洋底,他们等待着挣脱束缚的那一天,要作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重新占领他们的祖 传的位置。”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单调、起伏的歌吟,好像他不是真在讲着这 些图画的故事,而是在背诵一段古老的连祷,那种语调和声音的模式比太阳还古老,是 人类的喉咙所发不出来的。那陌生的颚音很快就使他的喉咙疼起来了,它们都跟它们所 代表的单词的真正语调相距甚远,他的灵魂的人类部分被这种古老的违禁语言的每一个 字、每一个嘶哑的音和艰难地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压弯了,像一只被脚踩中的动物。 但他还是无法停下来。当这些词汇开始冲出他体内之后,他就无法再拦阻它们。像 一种在他体内做巢的寄生昆虫,不知不觉地由卵成长成蛹,用螯和爪扒出一条通向自由 的路,它们继续不停地从他体内喷出,从他的血淋淋的舌头和很快就被可恶的语音和渎 神的音节擦伤的喉咙冲出,讲述那些来自星球的生物的故事,当这个世界还年轻、被另 外的人类也觉得陌生的生物居住的时候的故事,他们等着那一天,等他们的沉睡在海底 宫殿里的阴暗的神,挣脱死神的束缚,重新统治他的祖传的帝国。他讲其他的巨形生物, 它们来自星辰,跟更古老的神祗争夺位置,讲伟大的战争,它们一再地蹂躏行星的面容, 直到它变成一个由融化的溶岩和燃烧的熔岩组成的炽热的球,生命开始在上面不断轮回, 讲那些生物,它们陌生和歹毒得难以想像,单是它们的形象就能造成死亡。 某个时候终于结束了。词汇枯涸了,莫恩斯感觉苦胆和尝起来像铜的血在沿着喉咙 往下流。他虚弱得摇摇晃晃,感觉被吮吸一空,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程度。 但终于结束了。当那些词汇枯涸之后,一种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开始在仪式间 里弥漫,这种寂静如此强大,无所不包,似乎在他的耳朵里嗡嗡响,寂静下面有什么东 西爬过来,某种古老的无法想像的邪恶,它被他的话唤醒了,拒绝重返遗忘之墓。 打断这一令人气闷的沉默的是格雷夫斯,而不是他。“这么说你只破译了几句话, 是吗?”他嘲讽地问道,“也许我应该高兴。如果你翻译得更多的话,也许等到下个满 月时间都不够。” 莫恩斯还没有真正理解他刚才的经历。他感觉不真实,像是被困在一场噩梦里,梦 中他只能扮演观察者的角色。格雷夫斯想使用嘲讽的口气,但没能打断紧张,反而使一 切好像更严重了。可他没有力气指正这位曾经的朋友。 “我没有翻译。”他吃力地说道。他想摇头,可他几乎连做这么一个小动作的力气 都没有,于是他只得示威性地摇了摇头。 “听起来也不像你的声音,莫恩斯。”格雷夫斯向他保证道。他虽然终于做到了让 声音带有嘲讽的口吻,同时声音里也有某种类似战战兢兢的东西。“天哪,莫恩斯—— 这是什么东西?我过去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莫恩斯没有立即回答,但他的犹豫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喉咙被擦伤了发痛。不管他的 话唤醒了什么东西,它还在那里。“我不知道。”他呢喃道,“我甚至不肯定那是我, 乔纳森。好像……”他讲不下去了,他感觉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徒劳地想让双手和 膝盖停止哆嗦。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碰得他的一部分顿时结冰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呢喃道,“某种东西……”他寻找合适的词汇,却 没有找到。也许是因为每一种人类语言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他感觉到的无限惊恐吧。他 还能感觉到它。 “……抓住了你吗?”见到莫恩斯不再往下讲,格雷夫斯建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讲?”莫恩斯语无伦次地问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格雷夫斯回答道。他歪斜着头。莫恩斯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因为不知何故,格雷夫斯似乎特别重视呆在光线之外,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无耻地激 动。 “废话。”莫恩斯反驳道。听上去虚弱无力。他这是想说服谁呢? 肯定不是格雷夫斯,因为他突然手舞足蹈,声音又尖锐了一点。“是啊,你不理解 吗,莫恩斯?你自己说的:没有人能三天时间就学会一种根本不熟悉的语言!你成功了! 难道你不也认为这里面有点不正常吗?” “怎么了?”他早就知道格雷夫斯想说什么。早在格雷夫斯讲出第一个词之前他就 知道了,但他拒绝给予这个想法哪怕是存在的权利——更别说可信度了——他仍在拒绝。 “莫恩斯,你真的不理解吗?这是证据:你一生寻找的东西!刚刚发生的事情,是 我们的科学和逻辑所无法解释的!你是正确的,莫恩斯!你一直就是正确的,其他人是 笨蛋,不是你!存在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如果我们刚刚经历的不是魔法的话,那我不 知道该称呼什么为魔法!” “我不要听这种事。”莫恩斯回答道。 格雷夫斯笑起来,可他的笑声在莫恩斯的耳朵里听起来也像狗吠。“我不懂你的话, 莫恩斯。”他说道,“你让我觉得像个终生都在摩擦木棒、想用它来取火的人。当他终 于成功之后,他呆呆地瞪着火苗,拒绝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小心,别烫伤自己!” “是的,也许你说得对,乔纳森。”莫恩斯呢喃道。也许他已经烫伤自己了。 格雷夫斯从牙齿间厉声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往下讲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徒 劳地想向一个倔强的孩子解释什么、渐渐绝望地理解这一努力注定要失败的人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赢了!我俩赢了!我们离目标不远了!” 但是,也许我们不该到达这个目标,莫恩斯战栗着想道。也许他们不可以。他默不 作声。 “我们会成功的,莫恩斯!”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感觉到了。来吧!来吧!” 他做了一个动作,像是要抓住莫恩斯,拉着他,但在最后的瞬间他中断了这个手势,好 像他及时想起了要想离莫恩斯很近,实现他的打算,他就不得不进入光线。相反,他原 地一转身,又向大门走去。当目光扫过两尊巨大的守门神像时,莫恩斯战栗了一下。这 只能是因为飘忽的光线和他自己的神经状态,但缠在他头上的胳膊长的触须似乎动了一 下,好像它们要抓住这位大胆的入侵者似的。 “钥匙在这儿。”格雷夫斯激动地说道,“我知道!它就在这里,就在我们面前, 莫恩斯!我们只需要伸手去拿。” 莫恩斯但愿他不会这么做。他又觉得从眼角看到了一个动作,一种颤动的大浪和像 是有什么在从真实外的领域摸向现实的抓取动作。像是有种东西在用坚硬的昆虫足抓挠 他的心灵。跟那种可怕的古老力量的接触不仅将他吓得要命,也将他吮吸一空。 “它一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格雷夫斯的声音颤抖起来,激动得快爆炸了。“我 能感觉得到,你也能,莫恩斯!我知道!告诉我你能感觉到!” 莫恩斯回答时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乔纳森,请不要这样!我们现在绝不可以 操之过急。我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刚才经历的事情吧。” “不!”格雷夫斯喊道,“你知道!你知道怎么打开这道门!但你不肯告诉我!” 莫恩斯警觉地抬起头来。格雷夫斯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新的危险口吻,它甚至钻过了 蒙在莫恩斯思想上的疲倦和恐惧的面纱。 “它在哪里?”格雷夫斯喘息道,“哪个词能打开这道门?” “哎呀呀。”莫恩斯摇着头回答道,“你真是疯了。” 格雷夫斯发出“咝咝”的响声,威胁地向他走过来,在即将走出阴影的最后关头又 退了回去。 但是,也许还是不够及时。 那也许只是唯一的一幅画面,只是眼睫抬起落下的瞬间,但也够可怕了,莫恩斯之 所以没有大声喊叫,只是因为他被吓坏了。而他看到的根本不是格雷夫斯的脸。那是他 的手,它伸进那出卖他的光线里半秒钟或更短,莫恩斯看到了它。可是,那真的还是乔 纳森·格雷夫斯的手吗?那真是一个人的手吗? 莫恩斯相信不是。他看到的是只长有老趼的前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的手都要大, 长着可怕的爪子。硬硬的粗毛,始于手背,裹住了手腕,跟后面的阴影融合在一起。 莫恩斯眨眨眼睛,当他重新抬起眼睑时,格雷夫斯——格雷夫斯?——已经将胳膊 缩了回去,恐怖的爪子又藏进了无情的阴影里。莫恩斯的心脏跳得很快。 “告诉我!”格雷夫斯嘶叫道,“你必须告诉我!” 他不是真的在喊叫。他……是在嘟囔。他的声音几乎一点不像人,而是成了潮湿、 有泡沫的流涎,一个长有毛绒绒前足和爪子的盛怒的猛兽的尖叫。他再次走近,又退了 回去,这回莫恩斯感觉他是被光明吓退的,一个神秘的怪物,它怒气冲天地扑向保护光 明的栅栏,却无法穿透它。可还会持续多久呢? 莫恩斯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迅速后退了两三步,眼睛紧盯着阴影里那神秘的形象。他 的心一直跳到喉咙。他竭力劝说自己,那只是他的神经在捉弄他,加上疲劳和地下光明 和黑暗的令人糊涂的游戏,他的一部分不也想相信这一解释,是的,绝望地紧紧抱住它, 因为一旦放开他在现实中的最后的依靠,最终发疯,一切将会彻底变样。但他的另一部 分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他面前的那……东西再也不是格雷夫斯了。 莫恩斯理解这个念头里隐伏的危险,做出了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他急转身,以他 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范安特!”那个尖锐的喉音在他身后尖叫道,“回来!我命令你回来!你必须告 诉我!” 莫恩斯跑得更快了。他惊惶地扔掉妨碍他的油灯,油灯飞出三四米远,摔成一团碎 片,燃烧的油四处飞溅。黄红色的火焰将危险的黑暗逼退了一阵。莫恩斯做了件他紧接 着就后悔得要命的事:他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回头望向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停止了在背后怒声威胁他,转身朝向大门和两尊巨大的石像,抬起胳膊, 让莫恩斯想起远古异教徒的崇拜仪式上的巫师正在向他的奇怪的神祗们祈祷。在慌乱闪 跳的灯光中看不去更像是两个巨形雕像的触须在动,是的,好像它们想从它们的呆滞状 态中彻底苏醒过来,从它们的底座上站起,格雷夫斯本人似乎又发生了一种更可怕的新 变化,因为他…… 莫恩斯的脚被障碍物绊了一下。一阵剧痛掠过他的踝骨,当他被自己的惯性拉得转 过身,因而是拉向前时,他就知道他会跌倒。他绝望地划着胳膊想阻止跌倒,但那是徒 劳。 撞在石地上的感觉要比他以为的严重百倍。莫恩斯感觉脸膛中央挨了一锤。嘴里有 什么东西断了,他尝到了血味。同时他的腿被猛地一扭,关节扭伤了,因为他的右脚还 无情地陷在让他摔倒的石缝里。疼得要命,又奇怪地不真实,好像它根本不是在惩罚他 自己。 他没有昏迷,但一切突然变轻了,同时变得不真实,就连那袭击他的冷冷的惊骇也 在他的越来越弱的意识边缘的某处渐渐变成一种模糊的回音。血顺着他的喉管流下,威 胁着要将他窒息。他躺在那里的地面似乎像只受伤的动物在扭动,他自己的心跳在他的 耳朵里大得像是没有节奏的嗡嗡锤击声。 他鼓起体内剩余的一点点毅力逼退危险的晕眩,手撑地爬起来。他的脚疼痛不已, 莫恩斯咬紧牙关,又滑下去一点,他试图将脚从陷阱里拔出来。还行,但这回疼痛绝对 不是不真实了,而是残酷得让他恶心。他的踝骨一定断了。他被困住了,无可奈何地被 关在地底下的一座石墓里——而且是跟在不停地变成怪物的格雷夫斯一起。 莫恩斯赶走有将他的思想最终拉进一个越来越快地旋转的黑暗漩涡里去的威胁的恐 慌,呻吟着仰面朝上。一块整整半米大的大方石从洞顶掉下,在他身旁摔碎了。剃须刀 一样锋利的碎石冰雹砸向他脸上,像红通通的鼠夹咬进他的皮肤。莫恩斯疼得大叫,本 能地拿手护住脸,以免再遭到别的攻击,同时又吓得呆若木鸡。沉闷的擂鼓似的嗡嗡声 持续不停,但莫恩斯终于明白他听到的不是他的失控的心跳声。他周围的洞顶在下雨似 地掉石头。整个洞窟像怒海上的船只一样在摇晃。从地下钻出可怕的嗡嗡声和咕噜声, 空气里突然充满了灰尘,每次呼吸都成了痛楚。 地震!也许格雷夫斯说得对,整座神庙都在下沉,不是某个时候,不是在一个月或 一个礼拜之后,更不是慢慢地,而是此时此刻! 纯粹的怕死给了他力量,尽管脚阵阵发痛,他还是跳起身,一瘸一瘸地往前走。地 面颤抖得很厉害,险些马上又将他摔倒。他不敢回头去看格雷夫斯,但他用尽全力喊道 :“乔纳森!地震了!快跑!” 他怀疑格雷夫斯是不是听到他的话了。隆隆声和嗡嗡声已经上升为炼狱般的轰鸣, 淹没了其他的一切声响。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强烈,现在,在那沉闷的、越来越快的锤击 声中夹进一种更加恐怖得多的新的响声:一种似乎直接从地底钻出来的嚓嚓声和沙沙声, 好像地球内部有股巨大的张力正在膨胀,在它的影响下什么东西肯定会破碎。 “乔纳森!”他绝望地喊叫道,“快跑!” 又有什么东西就在他附近砸到地上,摔碎了;这回碎片没有伤到他,但危险的小箭 的冰雹终于让他明白他处于怎样的险境了。他相信从眼角看到了支撑洞顶的巨大支柱之 一开始倾斜,嚓嚓声和沙沙声更大了。有什么落在他肩上,紧接着一只无形的爪子擦着 他的背,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绊了他一脚的地面不再颤抖了,而是上下起伏,像是 骑在一头想甩掉他的骑手的发怒的公牛背上。 莫恩斯多次跪倒,不止一次地饶幸逃脱洞顶落下的大方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拐 一拐地往前。出口就在他面前。地震和石雨既吞噬了油灯的火焰也吞噬了格雷夫斯的风 灯的火焰,将洞窟笼罩进漆黑之中,但汤姆安装在洞外隧道里的电灯还奇迹一样亮着。 莫恩斯咳嗽不已,疼痛和害怕使他快要麻木了,他跌跌绊绊地往前,内心深处坚信残酷 的命运可能是想让他将也许还能到达救命的出口的希望保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再在误以 为胜利的瞬间打垮他。 但命运是通情达理的。他身后的轰轰隆隆声还在增大,好像整个洞窟都倒塌了,落 石又击中了他两回。但他赶到救命的出口了,没有被打垮或被地下突然张开的深渊吞没。 他连滑带爬地战胜了一米高的废墟堆,脑海里感谢汤姆在过去两天清掉了这个障碍。要 是这障碍直达洞顶的话,他就不会有勇气从狭窄的石缝挤过去了。 直到来到燃烧的灯泡下时他才呼吸沉重地停下来,转过身去。他能望到他刚刚战胜 的废墟堆,可那后面的一切,哪怕只有半步远,似乎都不存在了。除了纷飞的灰尘和小 石片莫恩斯什么也看不到。他从地狱里逃出来了,他自己几乎都觉得荒谬。格雷夫斯完 蛋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他也完蛋了,他死死抓住的绝望的希望只是命运的另一酷行。 他还根本没有到达安全地带。这里的墙壁还在颤抖和震动。虽然到目前为止洞顶经 受住了巨大的摇撼,但莫恩斯相信在这外面也能听到那种可怕的磨擦声和呻吟声,它宣 告着神庙的最终倒塌。灯泡在电缆上来回晃荡,将隧道沐浴在狂闪的灯光和逃逸的阴影 里,到处都有尘土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也已经听到最早掉落的石头的哗啦声了。这条隧 道也会倒塌,一旦如此,他就完蛋了。在这狭窄的隧道里他没有机会躲避落石。 他再也帮不了格雷夫斯什么忙了,就算他留在这里,直等到他也被砸烂,他也救不 了他。莫恩斯继续往前冲。有一阵子他离开了颤抖和震动的地面,但后来他感觉到震动 猛地朝他扑来,像是一个愤怒的追赶猎物的猎人,他看到猎物逃跑,开始了追赶。洞顶 下的电灯晃得更厉害了。某个地方,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哗哗地落向地面, 照亮他面前隧道的灯泡顿时就爆炸了三盏,发出耀眼的火花,莫恩斯又陷进了漆黑一团 中。但他还是往前冲去,吓得两眼发黑,但也一清二楚,除了冒险盲目地在黑暗中冲刺,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当然没有成功。 这回命运确实够残酷的,几乎让他快到达目标了:他面前就是秘密隧道敞开的门。 门后的神庙完好无损——至少里面灯火通明,莫恩斯再次鼓起全部的力量进行绝望的最 后冲刺。 什么东西力大如锤地砸在他的胸脯上,砸得他透不过气来,踉踉跄跄地后退,撞在 对面的墙上,两腿发软。 这回砸得实在是猛,让他真的瞬间失去了知觉。但那是名符其实的瞬间,因为当他 重新睁开眼时,他还在沿着洞壁滑向地面。他周围的世界咆哮着弯曲着,那恐怖的嚓嚓 声和沙沙声终于赶上他了;只不过他更多的是感觉到而不是听到的。通道塌了。 现在。 莫恩斯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头了,好像地 震也损害了它的结构。莫恩斯纯粹是因为怕死而站了起来,速度很快,但他所做的一切 还是显得特别缓慢,好像那些事件像个阴影一样无情地抢在他前面。他背倚的墙突然弯 曲震颤起来,好像它只是薄纸上的一幅精美的三维图画,莫恩斯明白这条隧道最后会倒 塌,数千吨岩石和泥土的残酷陷阱正在他的头顶合拢。他离救命的小门也许还有三步, 如果他能够正常行走的话,那只是一眨间的功夫。可他好像是在半凝固的沥青里跋涉。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但它离得太远,无法救他,也不够强壮,无法托住那 无情地向他砸落下来的无数吨岩石,但光是见到他就再次带给了莫恩斯新的勇气:一种 荒谬的希望,它仅仅来自这种不再是独自一人、而知道另有一人在自己附近的情况。 只是,那不是人。 莫恩斯的动作麻木了,无可挽回地浪费了命运也许还留给他的最后一秒钟,眼盯着 他面前出现的恐怖、畸形、长毛的生物。是那个怪物,那来自他的噩梦中的猛兽,它抢 走了贾妮丝,现在又来看他死去了。它显然要比他记忆中的大得多,长有可怕的爪子和 胡狼头:长长的狗嘴里长满凶残的牙齿,眼睛是燃烧的黑炭,充满古老的邪恶和阴险闪 光的智慧。它盯着莫恩斯,口涎从它的嘴里滴下,它的可怕的爪子不停地张张合合,好 像它正迫不及待地想将它的爪子抓进莫恩斯的肉里,将它撕碎。 莫恩斯没有跨出救命的最后一步,而是往后退去,尽管那毁坏他的思想的尖叫的恐 慌,这个决定完全是有意识的:他宁可死在坍塌的巨石下,也不想遭受这个怪物蹂躏。 又一次更强烈的震动让他飞离了地面,再次撞在快被震动从洞壁里挤出的大方石上, 他没能绝望地逃跑,呆若木鸡地观察到他头上的洞顶在弯曲错位,将第一批更小的石头 和泥土向他吐来,不够大,杀不死他,但足以使他受伤,将他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变成极 度痛楚的瞬间。 重新带给莫恩斯力量,让他转身躲到那正成为他的灾难的大方石下的不是对死亡的 恐怖,而是对死前的疼痛的害怕。当他蜷缩在半米大的人造岩尖下时,他的一部分怀着 冷静的几乎科学家才有的兴趣观察着洞顶如何像一顶潮湿的帐篷在雨水的重压下继续弯 曲,较大的致命的石头从洞顶脱落,成吨重的石块,在它们面前连那块大方石都保护不 了他了。 一只手突然向他伸来。那不是人的手,而是一只毛绒绒的、长有爪子的前足,它以 非人的力量抓住他的手腕,猛一下将他拉转过来,力气大得让莫恩斯疼得直叫,感觉手 腕被从胳膊上扯掉了。他抬起头来,透过疼痛和恐惧的雾他看到了一幕实在令人不敢相 信的景象:那生物用左手抓着他,轻松地将他拖在身后,像巨人拖着不听话的孩子。 它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洞顶。不管莫恩斯本人此刻还觉得多么难以置信:那个奇怪生 物的力量如果不能阻止那数吨重的大方石掉落,至少也能延缓它的倒塌,争取时间到达 安全地带。 安全? 莫恩斯抗拒着,绝望地想掰开猛兽的手挣脱开来。怪物转身用手背给了他一下。他 的爪子撕碎了莫恩斯的衬衫,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四道细细的火辣辣的抓痕,让他半昏迷 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发现那怪物正残酷地将他拖出隧道,就在他们身后,隧道轰然一 声巨响坍塌了。他半昏半醒,想踢那只生物,甚至踢中了,可那东西似乎都没有感觉到。 它身体前躬,一拐一拐地在粗糙的地面上拖着他,直到他们来到神庙的中央,来到那艘 雕刻的巨船旁,在那里将他放下,吠叫着向他转过身来。冷酷无情的眼睛紧盯着莫恩斯, 渎神的犬一样的脸凑过来,弯腰在他身上嗅闻。 莫恩斯打它。 猛兽愤怒和疼痛得嚎叫一声,跳回去,也来打他,这一击终于让莫恩斯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