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去的途中莫恩斯一直在徒劳地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无所谓格雷夫斯会不 会暴跳如雷。照他的意思,就让乔纳森·格雷夫斯遭受这场打击好了。他没有必要对他 忠诚,在他所做过的和显然还打算做的这一切之后,他没有必要,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 个背叛者。 莫恩斯安慰自己,他最终是要帮格雷夫斯的忙。他无法判断斯特芬声称的地震是否 真正发生过,或者它只是这位地质学家为进入发掘现场找的一个借口,但说到对斯特芬 的分析,他赞同威尔逊的想法。格雷夫斯低估了他。在看到他们在地下干什么之前,这 位地质学家不会放弃。他肯定会比威尔逊看到更多的东西。 事实表明,威尔逊警长虽然没有幽闷恐惧症,但下去时表现得比他莫恩斯还要笨拙。 他爬下梯子所花的时间足足有莫恩斯的两倍,就那么短短的一段他的脚都两次从梯子上 滑落,他能下到井道底部,而没有跌倒,摔断脖子——这种想像格雷夫斯估计是会喜欢 的——让莫恩斯事后都觉得简直就是奇迹。 “我不喜欢爬梯子。”终于来到莫恩斯身旁后,威尔逊紧张地笑着承认道;他的手 轻轻哆嗦着,额头上汗涔涔的。“老实讲,两脚安全地踩到地面,这是我最舒服的时刻。 从我还是个孩子起就一直这样。” “那您每晚做祷告时都应该感谢上帝没有让您早生三十年。”莫恩斯说道。威尔逊 疑惑地竖起左眉,莫恩斯补充道:“那时您就得坐在马鞍里干您这一行了。” 威尔逊礼貌地笑了笑,但莫恩斯看得出他并不觉得这番议论多么有趣。他迅速朝身 后摆一摆头。“您跟我走吧,现在您可是踩在结实的地面上。” 威尔逊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上去好像很有趣,拿小臂拭去额上的汗,当莫恩斯转身 弯腰钻进低矮的隧道时,威尔逊顺从地跟上了他。 “你们有电灯。”威尔逊赞赏地说道,“格雷夫斯博士真是不遗余力啊。” 莫恩斯只是点了点头,脚下加快了一点。他想凝神听听前面的响声——当他们走进 那个洞窿,突然出现在格雷夫斯面前时,他会有什么反应,为小心起见他根本不提这个 问题——而他只听到发电机均匀的突突声。里面还有那种特殊的声调,莫恩斯也觉得它 似乎更响了。 “我们在城里都不是到处都有电。”他身后的威尔逊接着说道,“我的办公室里还 在使用气灯——不过,老实讲,我也不想念它。所有这些现代的东西有时着实让我害怕。 我觉得它们不是真正地让生活变简单了。一按开关灯就亮了,这可能是舒服,但我心里 总在想,我们这样做最终是否真的帮助了自己。我是说:一旦所有这些新式东西哪一天 统统不灵了怎么办?一盏油灯每个孩子都会修理。从前我们是自己动手制作油灯,用一 只旧罐头瓶和一根灯蕊。可一台发电机?” 莫恩斯避免回答。威尔逊喋喋不休,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话非讲不可——或者知道他 在讲什么——而是为了掩饰他的紧张不安。看样子这环境带给他的难受要多过他所愿意 承认的。 “格雷夫斯博士似乎很有钱。”威尔逊以同样喋喋不休的紧张口气继续说道,“这 里的这一切一定要花费很多钱。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们一起上的大学。”莫恩斯回答道,“可从那以后我们联系就少了。” 威尔逊的问题让他糊涂。警长说得对。格雷夫斯告诉过他,他买下了这整块地皮— —虽然估计它不是特别贵,但肯定不是免费的。再加上汽车、发动机、科学设施和过高 的薪水,为了将他们吸引到这儿来,格雷夫斯肯定也像支付他一样支付给他的同事们… …所有这些都要钱,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小笔。 莫恩斯问自己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格雷夫斯既没有腰缠万贯的父母,他们一起在 哈佛求学期间他也没有过多少钱。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莫恩斯一次次地短期借给他钱, 虽然莫恩斯自己也不是很富有。 他们来到隧道尽头,到达了那个大洞窟,此刻里面灯火通明,跟早晨不一样了;汤 姆打开了全部的电灯。只不过在他们早晨放置箱子的位置旁边一点,现在放着三只棺材 样的大容器,人刚好可以从隧道里出来,而不会被绊着。但威尔逊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们, 而是惊愕地四面环顾。莫恩斯极不舒服地发觉,有象形文字的隧道的木门洞开,门后也 亮着灯。他没有因为速度太快而更加引起威尔逊的怀疑,敏捷地转过身,指向相反的方 向,好像是偶然地挡住了威尔逊的目光,不让他直接望见隧道里。 “您会感兴趣的东西,在那后面。”他说道。 威尔逊几乎是恶意地望着他,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呢,教授?” “您想知道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什么。”莫恩斯耸一耸肩回答说,“您完全可以自己 随便看看。但我怀疑您会发现什么真正有意思的东西。” “因为我是来自一座土头土脑的小城的一个愚蠢的小警长。”威尔逊估计道。 “因为我们发现的东西乍一看之下相当普通。”莫恩斯故意用有点生气的口吻回答 道,“可就像我所说的:您可以自己随便看。我们没有秘密。”这回他成功地让声音显 得有点漫不经心,但他自己都说不出还能坚持多久。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他给了威尔逊一 种应有的信任预支,可警长不一定会接受它。 威尔逊这回也用看透一切的眼神打量了他整整五秒钟——漫长的时间,然后明显地 放松了,摘下帽子,说道:“请,教授,请您前面走。” 莫恩斯至少内心里谨慎地松了口气。他不喜欢用这种傲慢的方式对待威尔逊——更 何况这种举止让他更接近格雷夫斯,而不是区别于他——可威尔逊似乎存心要这样。莫 恩斯故意慢吞吞地往前,走近长长的工作台。威尔逊既好奇又不解地盯着台子上的工具、 人工制品、纸张和图书,莫恩斯都没有正眼瞧他一下就拿起那乱糟糟的一堆中取出一盏 油灯,你要是仔细看,会发现有五六盏。他点着灯芯,将灯递给威尔逊。威尔逊几乎向 往地瞟了一眼敞开的门,然后跟上了莫恩斯,令莫恩斯偷偷松了口气。 现在洞窟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他感觉它要比早上大,当时他就像威尔逊现在跟着 他一样跟在格雷夫斯的身后。有一刹那他几乎都不肯定他能否一下子找到正确的隧道, 因为隧道要比他一直以为的多得多。这个洞窟似乎只是通向一座真正的地下坑道和隧道 迷宫的起点。他们的时间不是很多。格雷夫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们,让他感觉像 个小小的奇迹,但是,正因为太不可能,他开始希望他们能不被发现地结束这次参观。 格雷夫斯事后会说什么或做什么,他根本无所谓。莫恩斯又一次决定离开这座营地,今 天就走。他甚至希望能说服威尔逊,将他和普罗斯勒小姐捎回城里。 这回被从发电机洞穴里盘绕出来的电缆和软管绊到的不是他。 威尔逊代替了他。 灯光闪跳,莫恩斯听到一声低声诅咒,及时转过身,正好看到威尔逊正以一个简直 让人发笑的弓箭步重新站稳了,牛仔帽从头上掉下来,滚走了。 “您小心脚下,警长。”莫恩斯说道,“这里到处都有很多东西。” “是啊,我也发现了。”威尔逊气恼地回答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三千年历史的 样子。”他的目光顺着绊他的手腕粗的黑色电缆,一直望到它从中伸出来的隔壁洞穴, 弯腰去取他的帽子。他戴上帽子,但保持向前弯曲的姿势不变,又走了两步,举起灯, 照亮通道后面的空间,随即赞赏地吹了一声口哨。 “哎呀,我还说这是一台现代化的发电机呢!” 莫恩斯一步来到他身旁,只向低矮的洞里望了一眼,就能体会到威尔逊的惊讶反应 了。 那物体——莫恩斯怎么努力也想不出另一个称呼来——有四步高,肯定也有双倍长, 它既没有轮子也没有皮带或旋转的活塞来传输生成的电力。它的外表十分奇特。莫恩斯 不仅无法发现任何活动的部分也看不到任何哪怕是熟悉的机械,他看不到一个直边,直 角或者一个光滑的平面——另外也没有焊点或螺线。那物体,它喘息着呻吟着摆在他们 面前,颜色乌黑得它的侧面似乎不反射他们的灯光,而是真正地将它吸收了进去。如果 要莫恩斯用语言来描述这模样让人不安的物体的话,他宁可形容它是某种活的东西,一 个像蜗牛一样的弯曲的黑东西,它一目了然是长出来的而不是造出来的,你要是观看得 太久,就会感到不舒服。 “我还从没见过这种疯狂的东西。”威尔逊呢喃道。他疑惑地望着莫恩斯,“这真 的是一台发电机吗?” “我不是工程师。”莫恩斯回避地回答道,“要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反正这不是在一家美国工厂里制造的。”威尔逊说道,那口吻,好像一个自由和 勇敢的国家的人会设计这种东西的想法本身就很荒唐。“它可能来自欧洲。”他摇着头 结束说,“那里的人制造最疯狂的东西。” 当威尔逊终于后退、直起身时,莫恩斯松了一口气。洞穴又掉进了黑暗,可当莫恩 斯转身继续走时,他不得不压下那种正被隐蔽的贪婪的眼睛盯着的可怕的感觉。他感觉 看过那个奇怪的物体就是犯罪。 他甩掉这个念头,继续往前走,速度快得威尔逊好不容易才能跟上。片刻之后他们 就来到了通道,莫恩斯弯腰准备穿过去。为了能安全地穿过低矮的通道,他放慢了速度, 同时——他自己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十分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避免看到潜伏在隧道尽 头的那些吓人的阴影。威尔逊在他的身后大骂起来,他的后脑壳跟莫恩斯数小时前一样 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而且——听那声音——还是连续多次。当他跟在莫恩斯身后 走出坑道时,他又将他刚才戴的帽子拿在了手里。 “您应该警告我的,教授。”他嘀咕道,“这有生命危险。” “会习惯的。”莫恩斯回答道,“我希望,您没有哪儿受伤吧?” 威尔逊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拖拖拉拉地重新戴上帽子,回答道,“我希望,这翻辛 苦的攀爬也值得。”他嘀咕道。 “肯定。”莫恩斯保证道,“您跟我走吧!” 他举起灯,转过身,快步走向格雷夫斯上午指给他看的那个地点。威尔逊虽然速度 放慢了,但跟在他身后,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站了很久,瞪着洞壁。 “我担心,您得帮我一下,教授。”片刻后他说道。 “您看不见吗?”莫恩斯将灯慢慢地来回摆动,让灯光从永恒的黑暗中扯出那有数 千年历史的岩画。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因为光与影的轮流闪烁不仅让观察者看到了那 些古老的画,它好像也同时唤醒了那些神秘的生命。 “我看到了。”威尔逊回答道,耸一耸肩,“只不过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神奇的。” “这是岩画。”莫恩斯解释道,“它们估计有数千年的历史。” “我知道什么是岩画。”威尔逊厉声回答道,“我说过,我可能是乡下的一个愚蠢 的小警长,但连我都听说过洞穴画。您设想一下,我甚至见到过一些。几年之前,在乌 塔。” 他声音里的敌意让莫恩斯觉得有趣,但他神色不变。“肯定还不是这种,警长。我 不想伤害您。就连我的大多数同事都不会发觉区别——至少第一眼看不出来。” “我第三眼都看不出来。”威尔逊说道。 “可是,请您相信我,这是存在的。这些画非同凡响。一旦我们能够将我们的发现 公诸于社会,大量有关我们国家早期史的教科书肯定都必须重写。” 威尔逊怀疑地盯着他,“就因为这个?” “它们根本不可以出现在这里。”莫恩斯回答道,“根据我们已知的有关这个国家 的一切,当这些壁画出现时,这里还根本没有人类。”他非常刻意地停顿一下,“这下 您理解格雷夫斯教授为什么十分重视不让任何人过早地得知我们的发现吗?这里也许是 本世纪最轰动的考古学发现!” “既然您这么说,教授。”威尔逊这下明显地不知所措了,莫恩斯不得不克制住自 己,免得得意地笑出声来。他分析对了威尔逊。这位警长最不想他这样的科学家傲慢, 也非常愿意相信莫恩斯准备向他提供的任何解释,只要听上去学究味够浓就行。 “我带您参观这里,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的,警长。”莫恩斯接着说道,“但我认 为我可以信赖您。我们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结束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您好好看看吧。您 看到这里有什么像是经历过一场地震的吗?我们使用的最大的机器就是为我们制造电的 发电机。” “斯特芬博士认为你们可能在使用炸药,加快你们的挖掘。” “炸药?”莫恩斯笑了,“不会。我尊重斯特芬教授作为科学家的能力,可他是地 质学家,不是考古学家。炸药是他的手艺。我们这里主要是用牙刷和笔工作,而不是用 炸药。” 威尔逊的身后响起低低的有节奏的掌声。莫恩斯吓得猛转过身去,举起灯,格雷夫 斯又拍了两下巴掌,才完全走进了风灯的灯光里。 “太好了。”他平静地说道,“这真是一场热情洋溢的演讲。您想过去做传教士吗, 莫恩斯?无论如何你有做传教士的才华。” 他又拍了一下巴掌,走近一步,就连他眼里冷冷的虚假的微笑也熄灭了,让位于赤 裸裸的、几乎再也无法控制的怒火,“请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范安特教授是应我的强烈要求带我来这儿的。”威尔逊干涉道。 格雷夫斯不理他。“我在问你,莫恩斯。”他重复道,“我想,说到让外人来这下 面,我对你讲得够明白的了。” 莫恩斯张嘴想辩护,但威尔逊一个快步挡在他和格雷夫斯之间,抢在了他前头, “来这里完全是我的决定,格雷夫斯博士。”他冷冷地说道。 格雷夫斯的目光几乎是厌恶地从莫恩斯的脸上移开,转向警长。他眼里的盛怒让位 给一种几乎同样大的轻蔑表情。“我担心,您在这里无权做任何决定,警长。”他说道, “您这是在私人地产上。我想我已经提过此事了。” 威尔逊从他的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纸,递给格雷夫斯,但格雷夫斯没 有伸手去取,只是盯着它,好像那是某种令人恶心的东西似的。 “我担心是您搞错了,格雷夫斯博士。”他说道,“这是一封法官决议书,它授权 我进入您的私人地产,您好好看看吧。” 莫恩斯一惊。如果威尔逊持有法院决议书,那他为什么只字未提呢? “法院决议书?”格雷夫斯证实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惊讶和不信,同时也 有点惶恐,但他还是不想伸出手指去拿威尔逊挑衅地递给他的那张纸。 最后警长叹口气,又将它收了起来。“我昨天夜里申请到的。您想像一下,即使是 在我们乡下,有时候办起事来还是很快的。” “昨天夜里?”格雷夫斯赞赏地点点头,“斯特芬一点时间不浪费。他付给您多少 钱,警长?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必要时我准备付给您比他多的钱。” 莫恩斯还是半站在威尔逊身后,因此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他看到威尔逊吓了一跳。 “这跟斯特芬博士一点关系没有。”他气呼呼地说道,“在我昨天夜里到过出事地点、 看了那些痕迹之后,我就找名誉法官谈了。” “痕迹?” “有人让那些尸体不见了。”威尔逊提醒道。 “还有呢?”格雷夫斯问道,他想让声音显得镇定,但没有完全成功。他的脸上在 起变化,莫恩斯战栗地想道。眼里还有傲慢轻视的的表情,但那表情下面还有其他某种 阴险的东西在慢慢苏醒,它悄悄地在他的整个脸上迅速扩散。莫恩斯不得不克制自己才 没有被他吓得退后一步。他暗想威尔逊为什么看不到。 “当事关他们的死者的安宁时,这里的人反应敏感。”威尔逊回答道,“几个礼拜 以来公墓上就怪事不断。人们说夜里听到令人可怕的响声,有些人声称见到了奇怪的阴 影。现在又有两具尸体失踪了。也许是三具。” “怎么样?”格雷夫斯故意不感兴趣地耸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您将那 两具死尸运走了,这事肯定就不会发生了,那本来是您的任务,而不是将它们垃圾似的 留在那里。” 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但令他吃惊的是威尔逊也接受了这一新的挑衅,没有做出 反应。 “弄走那些尸体的不是动物。”他平静地说道。 “不是动物?”格雷夫斯敌意地笑道,“那是什么呢?” “这我不知道。”威尔逊回答道,“有痕迹,格雷夫斯博士。我从没见过的痕迹。 但那不是一只动物的痕迹。至少不是一种我所认识的动物的。” “真可笑。”格雷夫斯说道,“您想说什么?” “什么也不想说。”威尔逊回答道,“我只是说说发生的事情。人们议论纷纷。这 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害怕。害怕的人们有时会做出一些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来。” 忧郁这下似乎想更快地冲出格雷夫斯的眼睛,他的脸孔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形成。威 尔逊怎么就看不到呢? “我将这理解为威胁,警长。”格雷夫斯冷冷地说道。 威尔逊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更喜欢警告这个词。不过您怎么想都行。” 他似乎还想讲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耸了耸肩,远远地后退,让他能同时盯住格 雷夫斯和莫恩斯。他眼中的表情很复杂,来回瞪了他们几秒种,抬起手,碰了碰他放搜 查令的胸袋。 “这东西让我有权立即中止您的全部活动。”他冷淡地说道,“我没有这么做,请 您感谢范安特教授。” 格雷夫斯迅速地望了莫恩斯一眼。他不是太感激的样子,反而更愤怒了。但他克制 住了自己。“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警长。” 威尔逊直接转向莫恩斯。“您送我回去好吗?” “当然。”莫恩斯迈出一步,但威尔逊再次抬起手,莫恩斯又站住了。 “还有一件事。”威尔逊说道,“在此事完全澄清之前,我不得不请求您不要离开 营地。” 在上去的途中,莫恩斯发现三只棺材一样的箱子有一只不见了。令他轻松的是威尔 逊没有发觉,虽然他是大步从箱子上面跨过去,而不是从旁边绕过去的。在走回汽车的 一路上威尔逊都默不作声,当他终于上车时,莫恩斯鼓起勇气,请求威尔逊将他和普罗 斯勒小姐带到城里,但遭到了威尔逊的粗暴拒绝;他对格雷夫斯实行的软禁不仅适用于 他和汤姆,也适用于莫恩斯和普罗斯勒小姐本人。说完开车就走,没有再给莫恩斯提问 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既没有见到格雷夫斯也没有见到汤姆或普罗斯勒小姐,但莫恩 斯事后也说不出来他是在哪里打发这段时间的;当格雷夫斯——就他所能回忆得起来的 ——最终敲敲他的门,走进来时,他惊慌地喊了一声“进来”。莫恩斯发现自己坐在他 的立式写字台前,像是恶梦初醒的样子,面前打开着一本他不知书名的书,舌头上是种 有舌苔的感觉。他几乎茫然地瞪了格雷夫斯片刻,然后更加不安地低头望着他面前打开 的书,不是几乎,而是明显吃惊地合上书,放回橱里它原来的位置,才转向他的不受欢 迎的客人。 “乔纳森。” 对方走进来,随手锁上门,他先看了看莫恩斯背后的书橱,然后才转向他,虽然莫 恩斯在下午逐渐消失的微弱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他觉得还是能感觉到他满意的面部表 情。同时他——徒劳地——寻思他刚刚是在翻阅哪本书;又是为什么翻阅。 “范安特教授。” 格雷夫斯不仅用他的姓,而是用他的学术头衔称呼他,这种情况让莫恩斯明白他来 这里不是为了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谈话,打发晚饭前的时间的。当他随后将门关上之后, 莫恩斯迟疑地瞪视格雷夫斯已经变得没有脸庞的轮廓片刻,然后十分有意地用回格雷夫 斯的不习惯的称呼:“乔纳森。” 这样做奏效了,虽然只奏效了一会儿。格雷夫斯的动作停下了,虽然他的轮廓显得 有点模糊。后来他又更有力地将他被打断的动作做完,不等莫恩斯要求,就走向写字台, 坐了下来。 “你又在工作了,莫恩斯?”他问道。 “不是。”莫恩斯回答道——同时这也符合事实,虽然从格雷夫斯的角度来看,这 话听起来肯定十分荒谬:毕竟,当他进来时,他撞见了莫恩斯俯身在他的一本书上。莫 恩斯也吃力地在他的记忆里翻找,但情况几乎吓人:他能回忆起阅读过一本格雷夫斯带 来的图书,他甚至知道他的阅读向他透露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但他就是回忆不起来 什么东西。 甚至记不起那是哪一本书。 格雷夫斯叹口气,“我能理解你,莫恩斯。换成我是你,我恐怕也不会有别的反应。” 他又停下来了。他变成的那个阴影直接将头转向莫恩斯,莫恩斯能真正地感觉到他的追 问的目光,他沉默不语。 “那好吧,我理解。”格雷夫斯叹息道,“你选择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有可能我没 有权利生你的气,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希望过会是另一种情况。原则上我来这里也 只是替你的普罗斯勒小姐通知你,晚饭一刻钟后就好——是来向你道歉的。” 最迟现在莫恩斯该讲点什么了——哪怕是提个相关的问题,他可以将它用作词条, 继续引伸下去。但他执拗地一声不吭。 “你带威尔逊参观那些洞穴画,做得完全正确。”一会儿后格雷夫斯说道。“这个 决定完全正确。很难想像,这个懦弱的乡下警长会拿他的法院决议书做出什么样的破坏 来。将他直接带来绘有岩画的洞穴,你这主意很聪明——别的东西他可没有看过,对不 对?” 有一会儿莫恩斯真想做出相反的回答,就为了看看格雷夫斯如何转过身来,吓得面 色苍白如纸。他也很喜欢这个想像。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而只是摇了摇头。 格雷夫斯大舒一口气,“太好了。”他说道,“你做得对。威尔逊现在又回到了城 里他的办公室,可能会觉得自己极其重要,因为我们将我们的秘密告诉了他。等他理解 事情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时,已经为时太晚了。你的反应十分出色,莫恩斯。是我搞 错了。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将它当作告别礼物吧,乔纳森。”莫恩斯回答道,“你开心吧,这绝对是我为你 所做的最后一次服务。” 格雷夫斯似乎不是太在乎。“你生气地收拾箱子,要像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小孩 子一样跑走,我们现在又到这一步了吗?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最后一次。”莫恩斯回答道,“你放心好了。” 他料到会遇到反对,格雷夫斯会重新设法说服他留下来——或对他施压;就看他觉 得眼下哪种策略成功的希望最大——可格雷夫斯没有这么做,只是耸了耸肩。 “不幸的是威尔逊警长不同意你和迷人的普罗斯勒小姐这么快就离开我们。”他说 道,站起来,“但你不用担心。我不再尝试说服你去做任何不是你自愿去做的事情了。” 他转向门,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向莫恩斯,“你再考虑考虑吧,莫恩斯。”他说道, “我实在无法想像你真的会放弃查出贾妮丝的死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