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珠 一、临别纪念 时候是七月的上旬。我和霍桑因着我们的老同学丁松琴的太夫人七句大庆,特 地以同回到苏州去贺寿。丁松琴住在幽兰巷中,我们为避免旅馆的烦嚣和与朋友们 的应酬,就下榻在松琴家里。丁者太大的寿辰是七月九日。这一天天气很热,来宾 又多,什么戏法、游艺应有尽有,一直闹到了半夜方才散席。松琴是受过新教育的 人,在一个药厂里服务,但丁老太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伊平日自奉很俭约,但在 施舍上却毫无吝色。这一点深得霍桑的敬佩,因此他才肯在大热天破例地拉了我赶 去贺寿。松琴因为要博老太大的欢心,故而一切排场仍完全旧式。我们本打算下一 天早晨就动身回沪,不料平空间忽起了一种小小的风波,几乎耽误了我们的行期。 七月十日的早晨八点钟光景,我和霍桑正在漱洗,准备吃过早饭趁第二班车动 身。松琴的儿子振之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我们的卧室。 他高声叫道:“两位伯伯,不好了!玉皇大帝的珠子不见了!” 我们突然间听了这句话,不禁有些好笑,可是一瞧见他那种急遽的状态,又不 像是来开玩笑的。这孩子已经十三岁,小学刚才毕业,白嫩的面庞配着一双黑白分 明眼睛,生就一副聪明灵敏的面相。这时他穿一件白纱斜纹的反领衬衫,黄短裤, 白帆布鞋。他的一双天真的大眼中闪着异光,声调也漏出不必要的紧张。 霍桑把手中的漱口杯放下了,正色问道:“振之。你说什么?玉皇大帝?…… 什么意思?” 那孩子还没有答话,他的父亲松琴也披着梳洗衣跟了进来。 他抢着答道:“没有事,没有事。别听这孩子饶舌。” 我接嘴道:“那末,可是振之和我们开玩笑?”我又记起了我们的小朋友米慧 生。自从那一次经验以后,我对于这班“后生可畏”的小友不无有些戒心。 松琴答道:“那也不是。珠子是当真失去一粒的,可是不值多少钱,随它去罢。” 那孩子似辩非辩的叽咕着:“祖母说,这珠子失去得很奇怪,要是不查明白, 伊一定不干休。” 话倒并没有过分渲染。这时候我果真听得丁老太在楼下呼噪骂言的声音。松琴 皱着双眉,正要喝住他的儿子,霍桑忽摇摇手接口。 “松琴兄,这事很有趣。你姑且说给我们听听。怎么振之说是玉皇大帝的珠子? 珠子又是怎样失去的?” 丁松琴无奈何地说:“你们都已看见过楼下的左厢房罢?那是家母的念佛堂。 你们都知道伊老人家有些迷信,次喜吃素念佛。从前我虽曾再三譬解,伊总是不听, 做儿子的没法禁阻,也只能听伊自然。那念佛堂里供着一个玉帝的偶像,是沉香木 雕的,他身上穿的红缎龙袍也是家母特地到木渎去定绣的。这偶像的王冕上有一粒 珠子,是真的。偶像本装在一只红木的佛龛里,完的前面是玻璃。今天早晨伊照常 起来点香念佛,不料香还没有点,伊先向佛龛内一瞧,王冕上的那粒珠子竟不见了。” 霍桑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说:“这倒有趣,也很奇怪。我们不论走到那里, 总会有这种玩意儿发生。”他向我瞟了一眼,我笑一笑.他又回头问松琴。“别的可 曾失去什么?” 松琴道:“没有。单单失去了这一粒珠子。” “珠子值多少钱?” “这是我们家里原来有的,我也不知道值多少。但大小只有一粒赤豆的样子, 值不到多少钱。” 那孩子振之忽又接口道:“这珠子至少可值一百块钱。 我们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瞧到这孩子的脸上去。松琴沉着脸说:“你又来 多嘴!你怎么能知道?” 振之说:“昨天小姨母家里的奶妈说过的。伊领着惠林弟在佛堂里玩,瞧见了 佛龛里的那粒珠子,便说它足值一百多块钱。伊从前本来做走公馆的珠宝掮客的, 故而懂得真珠的价值。” “不行!……不行!……珠子谁拿的!非找出来不可!——不行——不行!” 楼下老太太的呼噪声音越发厉害。伊分明在那里盘问几个仆人。松琴把衣襟裹 一裹紧,搓着两手,蹙紧了眉峰,现出一种进退不得的样子。 他喃喃地说:“唉,家母年纪虽然大,脾气还是这样子躁急。对不起,我下楼 去劝劝伊再说。” 霍桑点点头。“好,你先下去,我们就下来。你请老伯母别着急,这件事大概 总可以弄明白。” 丁松琴挥挥手,领着他的儿子振之一同退出去。 霍桑一边用一只黄杨木梳理他的头发,一边含笑向我说。“包朗,我们在这里 搅扰了两天,少不得要留些临别纪念哩。” 我问道:“这虽是小事,你可有把握?” 霍桑沉吟地答道:“这还难说,但料想起来,不见得有多大困难。” “你想会不会再来一套‘古钢表’的把戏?……你总忘不掉米慧生?” 霍桑扣好了一条白地黑点的领带,向我摇摇头。 “我想不会。振之的年龄还小,人也比我们那位小友米慧生诚厚些。我想他不 会跟我们捣蛋……你已经舒齐了吗?我们就下去瞧瞧。” 丁松琴的老太大是个菩萨心肠,金刚脾气的旧式女性。伊的性子确实很躁,少 年的火气并不曾因年龄而减损,逢到不如意事,便要使性动怒,谁也按捺不住。此 番伊失了珠子,又不禁大发脾气。但伊所以如此,倒并不在珠子的代价上面,却似 乎因着佛龛里失了东西,未免有渎神明。故而伊的怒火的导线显然是一种强烈的宗 教信仰,当我们下楼走进佛堂的时候,伊仍不住地咕着。松琴虽低首下气地在旁劝 解,却完全无效。霍桑似乎也不敢贸贸然插身进去,便利用机会,在旁边站住了静 听。我也知趣地站在他的背后。 丁老太大怒声说:“这件事非弄明白不可……真罪过!菩萨身上的东西,竟敢 盗窃,这个人的胆子委实太大……三子,你说昨天徐家太大的奶妈在这里玩过的, 伊可曾把佛龛玻璃开动过?” 三于是丁家里的一个小使女,年龄还只十二三岁,穿一套花洋布的衣裤,这时 正张着惊恐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站在供桌的一端。 伊胆怯地答道:“这——这个我没有瞧见。” 丁老太太道:“那末伊可曾独自在这里玩过?” 三子道:“奶妈在这里时,我和振之官、舅少奶和阿福都在一块儿。伊后来有 没有独自再来这里,我不知道。” 阿福也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便,剃着光头,穿一套夏布衣,身材相当高。 他接嘴道:“昨天我只在这里立过一立,就走出去的。” 旁边还有一个穿蓝夏布衫驼背白发的老妈子,脸上同样蒙着尴尬的暗影。 伊也开口道:“昨天这佛堂里的窗整天开着,出进的人很多。谁敢到这里来偷 东西?” 丁老太厉声说:“喔,谁敢来偷?你——你说没有人偷?那末门不开,户不开, 珠子会生了翅膀飞出去?” 松琴又走前一步。说:“妈,别再发火罢。我马上去买一粒!” 丁老太的火上仿佛加了油。“你去买?难道我要查明是谁偷的!谁敢偷菩萨的 东西!” 局势有些僵,我们再不能旁听下去。我正在想一个解围的方法,霍桑却暗暗地 点了点头,走前一步,向丁老太鞠了一个躬。 他婉声说:“老伯母,请息怒。这件事让我来问一问,准可以查明白。松琴兄, 你陪伯母往里面去。我想在十分钟内,这一粒珠子准可以拿回来。” 二、中计 十分钟内拿回来?我不禁暗暗诧异。这可是霍桑的缓兵之计,暂时息一息这位 者太太的怒火?否则他刚才下楼,怎么便胸有成竹地说这句夸大话?丁老太听了霍 桑的话,火气果真平了些,向霍桑点点头。松琴便顺水推舟地扶着伊往里面去。那 少年阿福似乎也想溜出去,霍桑忙招招手止住他。 他说:“阿福,别走开。我要问几句话。” 这男仆站住了,霎了几霎眼睛,向我的朋友呆瞧着。 霍桑问道:“阿福,这里的仆人可就是你们这三个人?” 阿福答道:“不,还有前门的王老伯。可要我去叫他进来?”他分明又想找个 脱身的机会。 霍桑微微笑了笑,答道:“不必你去。”他回头向驼背的老妈子说:“胡妈妈, 还是你去叫看门的进来。” 那老奶子应了一声,蹒跚着走出去。霍桑缓缓走到佛龛面前。我也跟着走近去。 那佛塞放在一只红木供桌上,完前拼着一只小方桌,桌上有两个小小的插花的瓷瓶; 一副锡质的寿字腊台,台盘上盖着剪成如意头形的红纸盖;居中还有一只颜色渤暗 的古铜香炉,边口上有些香灰。霍桑在这些供品上瞧了一瞧,便在方桌旁的椅子上 坐下。这椅子平日是太夫人坐着念佛的位子,此刻霍桑坐了下来,却带着法官审鞠 疑案的神气。一会那老妈子已把一个穿黑羽纱长衫的看门人王老头儿叫进来,连同 小使阿福和小使丈三子,四个人排班似地站在一起。我和振之也坐在桌子的那边, 静默地瞧霍桑审案。我自知我的神情还不及那孩子的宁静,原因是为着十分钟内追 回珠子的诺言,我正在替我的朋友担忧。 霍桑说:“这件失珠的事情,你们谅必大家都知道了。这珠子显然是有人偷去 的。据我推想,窃珠的人也一定就是这屋中的人,——说得明白些,也就是你们四 个人中间的一个!” 四个仆人都愣了一愣,站立的行伍也略略起些动摇。 可是大家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这断语不太冒险吗?还是他果真已有 了把握? 霍桑又说:“这句话你们也许要觉得不服,是不是?你们也许要说,这珠子既 不是新近放进佛龛里去的,何以先前不有此念,却在昨天庆寿时才行窃?我来回答 你们。因为那窃珠的人,本来不知道这珠子的价值,昨天听了徐家奶妈说明白以后, 才知道珠子值百多块钱,因此起了贪念。这人认为昨天人多手杂,趁这机会偷了珠 子,可以嫁罪给外来的人。其实昨天出进的人很多,这佛堂里的窗又没有关,珠子 既然在佛完里面,行窃时必须移去花瓶蜡台。然后开了玻璃门动手,手续上也相当 麻烦。换一句话说,偷珠的事并不太简便容易,却需要若干时间。昨天人多眼众, 事实上反而不便,一定没有人敢下手。所以我敢说定这珠子必是在今天早晨失去的。 因此之故,那些宾客和宾客的仆役们都已没有关系,而行窃的嫌疑却在你们四人中 的一个人身上。” 这句话霍桑实在说得有些儿冒险。他指出的行窃的时间固然很合理,但行窃的 人果真是四个人中的一个吗?这人是谁?他可也有把握吗?我瞧瞧他的神气,日光 凝定,好像他已经确定无疑。那四个仆人的面色都有些变异。阿福的脸灰白了,嘴 唇动了一动,好像要抗辩,却又不敢出口。三子的嘴唇在发抖。伊的两手在捻那件 花洋布衫的左右衣角。那老婆子胡妈却只张大了眼睛呆瞧,仿佛伊的左朵有些重听, 还听不清楚霍桑的语意。只有那看门的王老头儿怒目眩着霍桑,表示一种忿懑不服 的样子。霍桑在这四人的脸上略略一瞥,仍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这个窃珠的人,在今天清早溜了进来,便开了佛龛的玻璃门,动手窃珠。所 以我们现在要查明这个窃珠的人非常容易,只要证明今天早晨你们四个人中间,什 么人到过这念佛堂里来过!” “我进来过的!”那是小肠阿福的急不待缓地答应。 霍桑的眼光向他瞧了一下。“喔,你进来过的?干什么事情?” 阿福道:“我进来揩玻璃窗,不是偷珠子!”他的语声近乎外强中干,有些颤 栗。 霍桑仍婉声道:“你不偷最好。我相信可以查明白,诀不会冤枉无罪的人。但 当你在这里揩窗的时候,可有别的人进来过?” 阿福摇头道:“没有。我只看见胡妈妈在窗口走过。伊还——”他顿住了不说 下去。 “伊还什么?” 老妈子似乎听出来了什么,张口说。“什么?阿福,你说是我偷的?” 老妈子似乎听出来了什么,张口说:“什么?阿福,你说是我偷的?” 霍桑挥挥手,道:“胡妈,你听错了,他没有说你偷。现在听我说。我知道今 天早晨,这佛堂里不只阿福一个人来过。这里的地是谁扫的?” 没有人答应。胡妈的嘴里在咕着“说什么?说什么?” 霍桑不理伊,眼光在其余三个人的脸上扫一扫,又停住在阿福的脸上。” “阿福,可是你?” “不是。这佛堂的地天天是小三子扫的!” 小三子忽吞吐地应道:“是——是我扫的。” 霍桑又横过目光来向伊一瞧,点头道:“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早晨有 两个人进过这佛堂。可还有别的人进来过吗?” 又没有回答。除了三于和阿福以外,那王老头儿和胡妈对于这问句都默然不应。 室中引起一种紧张的静寂。振之仍一眼不要地瞧着霍桑,神气上似很关心霍桑会造 成一种下不来台的僵局。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霍桑的神色仍沉着如常,既不犹 豫,也不失望。 一回那王老头儿终于耐不住,气忿忿地说:“霍先生,你既然知道了谁是行窃 的人,请你就说个明白,何必这样子拖三累四?” 霍桑仍宁静地答道:“老王,你的话不错。请你耐心些,我就要说出这个人来 了。现在我们虽已知道今天早晨阿福跟三子进来过,但难保没有第三或第四个人暗 中来过,不过这个人此刻却不肯承认。” 老王又高声说:“我可没有进来过!胡妈,你呢?” 老婆子又着了慌。“我——我没有偷啊!” 看门的大声说:“不是说你偷。你今天早晨有没有进这佛堂里来?” 胡妈摇头道:“也没有啊!” 小三子带着哭声说:“先生!我——我也没有偷珠子!” 振之忽插口说:“霍伯伯,你到底知道这偷珠的人吗?” 霍桑抬头瞧着他,答道:“晤,我虽还没有知道,但我可以证明这个人。” “怎样证明?” “我知道那人偷得了珠子以后,因着心惊胆虚,怕被别人进来冲破,或是一时 心慌,不敢把赃物藏在身上,却顺手将珠子藏在铜香炉里。现在你们不妨走近来瞧 瞧。” 四个人勉强地走近些。老王居先,胡妈随后,第三个是阿福,那小使女三子落 在最后。 霍桑指着香炉,说:“这香炉今天还没有装过香,可是炉中的香灰却明明被什 么人的手指搅动过了。这样我们便可以有一个明确的证据,就是那窃珠人的指甲之 中势必还留存些香灰。现在我只须把你们四个人的指甲仔细验一验,便可知道谁是 ——唉——唉!三子,你为什么?急急地弹你的指甲?哈哈!小孩子,你究竟资格 还浅。我瞧你的手已经洗过了,实际上未必会有香灰留在指甲中。你中了我的计, 竟心虚起来,自己招认了!好了,现在我们不必多说了。三子,你的年纪还轻,怎 么干出这种没志气的事来?不过你若能从此悔过,我还可以劝劝你的主人,饶赦你 这一次。现在你自己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三、另一个曲折 小三子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牙齿在厮打,吓得几乎站立不住。幸亏霍桑的 态度和说话的声音并不怎样严厉,否则也许要使伊哭出来。大家静寂了一会,眼光 都集中在那颤栗的小使女的身上。 王老头儿厉声呵斥道:“三子,你干了这种好事,连累我们受没趣!现在还不 快些把赃物拿出来?” 三子仍旧不动,只是低倒了头发颤。 旁边的阿福拉着伊道:“你还怕难为情?来,我来陪你过去!” 三子看见阿福过来拉伊的手臂,把身子一侧,便跨步走向桌子前去;接着伊就 伸手到香灰里去掏模。可是模了一会,伊忽抬起头来。伊的惊惧的目光变成了诧怪。 伊失声呼道:“哎哟!我当真是放在香炉里的啊!现在珠子不见了!”伊的整 个儿拳头都已没在香灰里面,却到底失望。 霍桑的脸上忽也微微变异,刚才那种冷淡而镇静的态度此刻己消归乌有,替代 的是一种紧张的神气。他的炯炯的目光不住地向四周瞧来瞧去。他瞧瞧香炉.瞧瞧 窗,又瞧瞧壁角。他显然惶惑了! 他立起来,作惊异声道:“喔,当真没有?” 三子带着哭声,答道:“当真没有了啊!” 我也不觉替霍桑暗暗地担忧。这件事虽然琐细,却不料还有这样一个曲折。霍 桑虽已查明了偷珠的人,但万一查不出珠子的下落,至少也须算是一次小小的失败。 霍桑摸着下颌,又惊讶地说:“那末这里面一定另有——” 他说了半句,忽而走到窗口,抬头向对面右厢房楼上振之的卧室的窗口望了一 望。又回头瞧瞧佛龛。接着他点点头,嘴唇牵了一牵,把眼光移到我的身上。 “包朗,你真有先见之明!你方才曾说起我们的小朋友米慧生。不错,此番我 们又可以多得一位小朋友,将来也许同样可以传我们的衣钵!” 我的眼光横射到孩子的脸上。“振之,珠子是你拿的——?” 霍桑忙摇摇手。“不,不是,你别冤枉他!” 我问道:“怎么?” 霍桑的神气恢复了。“没有什么。这件小小的窃案已给一位小侦探侦探出来了! 当这窃案进行的时候,那小侦探在窗口中亲眼看见的。不过他还要试试我的智力, 所以移开了赃物,秘密着不宣布。幸亏我还没有老昧,总算查明了这窃珠的人。现 在我要介绍这位小侦探出场了。”他笑嘻嘻地把眼光瞧着我旁边的振之。 振之本和我并肩坐着,静悄悄地瞧霍桑查究,除了插过一两句问句以外,没有 别的表示。当我问他时,他虽不及回答,但也并不惊慌。不料弄这个玄虚的果真是 他。 振之的脸上红了一红,站起来,笑着说:“霍伯伯,我实在冒昧得很。但你竟 能够在一瞥之间完全明白,你的眼睛真可说是‘千里眼’!我一向读了包伯伯所记 的你的探案,真是佩服得很。此刻我竟眼见你亲自实验,更使我——” 霍桑不等他说完,拍拍振之的头,说:“好孩子,你的前程真末可限量。现在 你且说明白,这珠子已移到什么地方去。我们不能够多耽搁,吃了早饭,就要趁二 班车回上海去呢。” 振之又笑嘻嘻地答道:“霍伯伯,你不妨再用一用脑力。你可知道这珠子已换 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呀?” 霍桑脸上的笑容忽又突的收敛住。他把两目凝视在振之的脸上,一时竞答不出 话。我也暗暗吃惊。这孩子真是顽皮得很。他还有这么一着!霍桑分明也不防有此。 如果他答不出来,当着这四个仆人的面,岂不是也要失一个小小的面子?可是一刹 那间,我看见霍桑的两目很迅疾地在佛龛前一瞥,又霎了两霎,忽又回复了他的先 前的笑容。他说:“孩子,你好厉害!可是你说的一个‘换’字,竟露出了马脚; 并且你的一瞥的目光,也引了我的线路。否则这一着我也险些儿要被你难住!”他 说完了,伸出右手,指着那佛龛面前的一副锡质寿字烛台。“振之,你不是把珠子 从香炉中换到了烛台盘里去了吗?唉!瞧!这左边一只烛台盘的如意头形的红纸盖 上不是还有些儿香灰吗?我想我不见得会料错罢?” 他且说且把那红纸糊成的烛台盘盖揭开。我看见他的两个手指伸进去一探,便 取出了一粒如赤豆般大小的珠子。于是我才吐出一口气,替霍桑放下了一副不轻不 重的担子。这一件小小的案子也就此结束。 这件事弄明白以后,松琴少不得要把振之训斥一番,说他不应该弄这狡猾。丁 太夫人也一定要把小使女三子除退。但这事到底是否实行,我们因为急于动身,并 没有知道。在火车上,我问霍桑,他根据着什么才确信那珠子是屋中的仆人窃的。 霍桑答道:“这是很显明的。门户不开,当然不是外贼。昨天宾客虽多,也没 有行窃的可能,我刚才已经把理由说明白。不过我所以能一看就明白,也有一个线 索。我看见那香炉的边口和炉座旁边都有一些儿香灰遗留;更仔细一瞧,便完全了 然。不过我料不到还有一个曲折,第二着藏珠的所在,我几乎失败在这个小孩子的 手里。唉,包朗,‘后生可畏’,孔老先生真说得不错。我们应随处牢记着!”